褚裕道:“人还是被抓了一个,怎么办?哎,这小子刚才是不是奸笑来着?”
一句话没说完,谢夭径直走过去,疑惑道:“这就是桃花仙?好像长得确实不太好看。”
褚裕差点听跪下。
谢夭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如果不提,可能这人还稍微缓一缓,装一装,好把卖主求生表演得真一些,如今已经开了这个口,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再说了,哪有说自己不好看的?
那人笑道:“我怎么可能是桃花仙,我不过一个小喽啰,在桃花仙手底下卖命的。”
李长安环视四周,道:“桃花谷还有几人在望城?”
那人缓缓道:“不好说。十几,二十,三十,五十……”
差的数量太多,好似什么都说了,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此人是个老江湖,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信息能放出去多少,怎么才能保住一条命。
谢夭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心道,太麻烦。
李长安问:“桃花仙在吗?”
那人双唇紧闭,一双三白眼狠狠盯着李长安,盯了许久,点了点头。
若是换了平常人,听到桃花仙就在望城,在他们附近,都要吓疯了,恨不得立刻拖家带口收拾家伙走人,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死在了桃花仙桃花瓣下。
但李长安却舒了一口气,眉眼明显舒展了些,语气也调笑起来,道:“所以,刚才逃跑的那人……”
那人闭上眼道:“他不是。桃花仙……”说罢又睁开眼,扫视众人,道:“另有其人。”
这一眼好似能看穿众人心底似的,褚裕下意识抓紧了谢夭衣袖。
谢夭就站在那人旁边,宽大的袖子掩在那人身后,他道:“所以这桃花仙,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人身形明显一顿,他感觉到一个锋利的东西不动声色地顶着他后腰,再抬眼,却见谢夭笑着看向他。
他环视一圈,发现全都在盯着他,不管是眼前的这个真桃花仙,还是这个年轻少侠,抑或是那边阴阴沉沉看着他的宋明赫。后腰尖锐的痛感明显了,明显是谢夭用了力气。
他又把目光转到谢夭脸上。
谢夭一扬眉:“看我干什么?我说你丑你不乐意?”
那人低头,心道谷主这人果然有意思,只可惜他一直被要求留在谷外,就为了一朝一日算计桃花仙。
半晌,那人冷笑一声,道:“放了我,我自然会说。”
那人被绑了,押回山下留着以后慢慢再审。山上还需要继续搜查桃花谷人踪迹,谢夭借口看不了血腥,先行下山,却在下山之后,跟着关人的小弟子,看见他们把人关进了柴房。
望城山到底不是归云山庄地界,一切都只能从简,一个连门派驻扎都没有的地方哪的地牢?只能柴房充当牢房先凑合一下,毕竟只要把人绑结实了,哪都一样。
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柴房可比牢房好混进去多了。
谢夭支开门口那两个看上去就有点傻的小弟子,一人进了柴房。
推开门,灰尘扑面而来,满鼻子都是柴火味。柴房内只有一扇开在屋檐之下的窗户,昏暗至极,那人就被绑在屋子中间的木桩上。
那人见谢夭进来,咳嗽两声,道:“谷主。劳烦谷主大驾。”
谢夭走到他跟前,调笑着问:“哦,你认识我。”
那人道:“虽然没进过桃花谷,但到底还是桃花谷人,还是认识的。”
谢夭摆摆手道:“废话不多说了,望城山这戏,是为了我排的?”
那人很干脆地点头。
谢夭心道怎么还丝毫不遮掩呢?
其实也没遮掩的必要,两方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再遮遮掩掩打哑谜就是浪费时间了。
谢夭问道:“为什么挑中了松云剑?”
那人道:“谷主应该知道,松云剑曾拜谢白衣为师,被谢白衣拒绝了。即使没有入谢白衣门下,单凭松云剑愿意拜小自己二十岁的谢白衣为师,就颇受归云山庄之人赏识。而又是谷主,杀了谢白衣。松云剑名气足够,跟谢白衣又有瓜葛,足够把事情闹大。”
谢夭点点头,又转回头,淡淡看着他道:“好算计。但我若说,谢白衣不是我杀的呢?”
那人看着谢夭,看了好一会儿,一笑:“谷主,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不重要。”
谢夭莫名笑了,确实不重要。他转了个话题,道:“那就说个重要的吧,让我来猜猜,你上面是谁。”
那人脸色立刻变了。
谢夭道:“桃花谷四守护中的哪一位?总不能是江问鹤那小子派你来的吧?说起来江问鹤确实每天嚷嚷着要杀了我……”
尤其是他偷喝江问鹤酿的药酒的时候。
那人笑道:“谷主说笑了。”
谢夭转头,冷冷看他,道:“还是说,两位长老中的哪一位?”
那人笑容僵在脸上,一时半刻没有说话。
谢夭好整以暇道:“那问个你能说的吧,你打算何时捅出我桃花仙的身份?”
那人阴沉沉看他一眼,道:“那位年轻少侠,下一次进门的时候。”
谢夭道:“如此……甚好。”
就在这时,柴房外面传来了极具少年气的一声喊。
——“谢夭!”
第11章 华光庙(一)
山上的搜查没什么收获,李长安回了自己房间,发现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空空如也,谢夭不在房间。
李长安出山庄游历,一路上都是自己一个人,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发现人不见了就去找人的习惯。归云山庄那些小弟子,都说长安师兄孤僻,身边都没什么朋友。在那一辈弟子里,也只有宋川宋溪胆子大,敢跟长安师兄说话。
但如今望城不太平,谢夭那个半点武功不会的病秧子,再加上一个咋咋呼呼只会吃饭的小书童,桃花谷要杀他们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李长安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想了一下,毕竟这人是自己带回望城的,还是去找人了。
一路找到柴房。柴房门口空无一人,门口看人的小弟子不知道去了哪,李长安心里感觉不妙。只见门虚掩着,里面黑咕隆咚,像是完全没人。风卷起叶子又落下,细碎声响中,处处透露着一股诡异。
李长安放轻了步子,走近,伸手推开门。
门页许久没有上油了,吱呀一声,屋内顿时尘土飞扬,眼睛适应了一下门内的昏暗光线,才看清除了飞扬的尘土,还有片片落红。
至于刚抓到的那个人,脖子歪着,脖颈上嵌了一圈桃花花瓣,花瓣颜色都被染成血红。
早已没了呼吸。
人死了。线索又断了。
李长安眸光一沉,心情也跟着沉了七八里地。他拇指抹了那人下摆一下,捻着手上的香灰,沉吟道:“桃花仙……桃花仙……”
自他十二岁立誓起,如今已七年了。
这时,屋内角落的箩筐倒地,一人从里面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李长安下意识启了一点剑鞘,却在看清人一霎那,把剑落了回去。
从里面钻出来的,竟然是谢夭。
李长安道:“谢夭?你怎么在这?”
谢夭拖着胳膊扶着墙,慢慢走出来,道:“替门口那俩小弟子看门。”说着,又嘶了一声,胡乱抹了下右胳膊,一摸摸了一手血。
他颇有些嫌弃,用旁边的墙擦手。
李长安道:“你受伤了?”
谢夭笑了:“李少侠,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李长安道:“看清人了么?”
谢夭拖着胳膊,思索了一会儿,道:“身量跟我差不多,一身粉红长衫,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只看清了发髻,是一支桃花枝。难道说那人就是桃花仙?他过来杀人灭口?”
问完,却半天没有回应。谢夭心道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再反应不出来那就是榆木脑袋!谢夭又转念想了想之前教李长安的时候,虽说性子有点拗,但悟性高,也还算聪明。
谢夭暗暗心道难不成他不在这几年,整个归云山庄把人培养傻了?抬眸,却见李长安皱眉看他受伤的胳膊。
谢夭:“……”
合着不是培养傻了,是培养得晕血了。
谢夭瞧这他目光,一时间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捂住胳膊,刚想一反常态不卖惨了,摆摆手道:“没事——”
却听李长安道:“谢夭,你好像有点容易死啊。”
谢夭:“……”
确实容易死。
这一路上,被两仪观的人追杀,惊了一千八百只通息铃,如今又差点死在桃花仙手里,到了望城,更是查出个经脉逆行的不治之症。李长安就没见过谢夭全须全尾的时候。
只是谢夭听着莫名不爽,这是把自己当什么花花草草养了是么?
只见李长安一脸认真,好像是真的觉得自己“容易死”,他道:“我要是死了,这也算是为归云山庄而死,归云山庄给我收尸吗?”
李长安不接话,谢夭又兀自道:“我听说归云山庄剑心冢旁边就是剑归墟,庄中死了人,剑重新入剑心冢,至于人,就沉入旁边的剑归墟。”
剑归墟位于归云山庄后山,庄内所有水源汇于此处,是个深不见底的湖泊。人死之后,就把骨灰沉于此处,是为长眠。在剑归墟旁边,就是一个深谷,是为剑心冢。剑心冢设七十层铁制天梯到达谷底,天梯旁尽是剑,谷底是沸腾的岩浆,岩浆之中插着绝世名剑。剑归墟和剑心冢设在一起,也有人剑同归的意思。
谢夭眨眨眼道:“要是替我收尸,把我沉归墟里就行。”
要是其他人在,必定暴起道,剑归墟也是你这个门外汉能进的?!李长安却沉默一会儿,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沉了剑归墟的。”
归云山庄建立百年来,大部分都沉了剑归墟,就算是死在山庄外的,也千方百计寻了尸骨。如今只有一位,至今未入归墟,一是因为寻不到尸骨,二是因为庄内有人认为他没死,那就是谢白衣。
谢夭不接话,李长安目光一转,看着他道:“至于你,一不为归云山庄弟子,二还没死呢。先活着再说吧。”
李长安带着一个嗷嗷喊疼的病号,一路上引来了不少目光,李长安瞧着那些目光,脸更冷了。谢夭道:“少庄主,我这伤是为了归云山庄受的,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我胳膊没被桃花仙砍掉要被你掐掉了。”
李长安冷笑一声,心道要是他真粗暴,早就把谢夭嘴给堵了。
谢夭又道:“李少侠,你十九岁了吧,你这样以后成亲怎么办?”
目光更多了。
李长安忍无可忍道:“我不成亲。”
“少庄主。”
“李少侠。”
“少庄主。”
“……”
李长安听得直皱眉头,进了屋就拿了个茶点堵住谢夭的嘴,才道:“胳膊受伤死不了。”
刚从厨房偷吃回来的褚裕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怎么了这是?”
谢夭指了指右胳膊:“为归云山庄,残废了。”
李长安下去拿金疮药,门刚一关上,谢夭就用那只残废的胳膊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褚裕看着谢夭用那只胳膊端水,自己胳膊好像也疼了起来,他龇牙咧嘴的,像是都疼到他身上了。
褚裕道:“谷主,你这……望城还有人能伤你?”
谢夭平静道:“我自己划的。”转头,看见褚裕呲牙咧嘴的表情,笑了:“伤在我胳膊上,你疼什么?”
褚裕搓了搓自己胳膊,意识到自己胳膊至今完好,忙把表情收了,道:“我幻痛。抓住的人怎么办?”
谢夭道:“死了。”
褚裕这才从谢夭身上看见一点魔教教主,桃花谷谷主的意思,杀伐决断,见血都不眨眼的。他望着那道口子,心道谷主果然是谷主。
谢夭把袖子撕了,看见伤口里几片欲盖弥彰的桃花瓣,左手覆上去,顷刻间那些桃花瓣就变成一片死灰,融进伤口里,谢夭看了会儿,嫌麻烦似的,也没把死灰弄出来,若无其事把伤口缠上了。
李长安给人送完了药,又一个人去冰棺处看了尸体,松云剑的尸体嘴里耳朵里都塞满了桃花瓣,即使放在冰棺之中,有些也已经腐烂了。从外形上看,看不出尸体的致命伤,但仵作查验之后发现,内脏已经被内力隔空震烂了。
松云剑好歹也是剑客排行榜第九,究竟多高的武功能凭空震烂他的内脏?桃花仙的功力,高深至此么?
还有一点格外奇怪,松云剑为何会死在望城山上?望城山不过一个小山坡,荒郊野外,他没有特意来这里的必要。如果真如宋明赫所说,他是来看情人,就更不会来这荒坡之上了。
李长安隔着一层冰往里看,在松云剑衣服下摆处,看见了一点烧焦的痕迹。
他眉头微皱一下,灭了房间的灯,从屋里出去了。
看完尸体出来已是深夜,走回房间的路上,恰巧碰上同行的宋明赫和怀竹月。两人似乎是刚从柴房那边过来,看来是去处理桃花谷人的尸体了。
那人死得太快,什么都没问出来,尸体上也没什么线索,忙活了半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李长安行礼道:“师伯,小师姑。”
宋明赫看了眼李长安来的方向,道:“刚看完尸体?”
李长安点头:“嗯。”
宋明赫叹口气道:“长安,你在外游历,望城查案之事,连信都没递给你。你可知道为何?松云剑,桃花仙,你师父……这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了,是我们的事,你有你自己的路。”
李长安心道,杀了桃花仙不算路么?嘴上却道:“只是因为师伯小师姑都在望城。”
宋明赫沉沉看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拗呢?你师父他……”
李长安打断他的话:“师伯、小师姑,天色不早了,师伯师姑早点休息。”说完行了礼,转身就回了房间。
门外,宋明赫重重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那房门,气道:“还和小时候一样犟。”
怀竹月嘻嘻笑道:“师兄又不是不知道长安的性子,从小就这样。小时候跟谢师兄犟,现在跟自己较劲。如今更是,提起来谢师兄就跑,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李长安其实是个非常不服管的人,更何况在他的认知里,谢白衣这个师父很不靠谱。
全天下没有哪个师父会不给徒弟上课,偷跑去酒楼,反而被徒弟抓包的。也不会有哪个师父演示剑招之后,转头问徒弟剑招帅不帅,厉不厉害的。
于是李长安从小就和谢白衣吵吵闹闹,后来被谢白衣毒打的多了,在认识到自己师父好像真的有点厉害之后,李长安的目标就变成了拿起谢白衣的剑,打败谢白衣。
除了打败谢白衣之外,他更大的目标就是像后山石刻上刻的那样,修身立命,斩妖除魔,做一名大侠,做武功绝顶的大侠。
因此李长安满脑子里只有修炼修炼修炼,至于其他的,全都被他抛掷脑后了。那时候就有人传李长安孤僻,性子犟了,但李长安不在乎,在乎感情的,就不是话本里笑傲江湖的大侠。
某天傍晚,李长安还在练剑,那柄谢白衣给他刻的小木剑他已经练的有模有样了,谢白衣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他,一只手托着脸问他:“李长安,你这样辛苦练剑,有一天超过我了,你就没有师父了。”
李长安继续练剑:“哦。”
谢白衣继续问:“那你师父我就不教你了,就走了。我要是走了,你会想我吗?”
李长安看木剑浅浅划出一道剑气,道:“不会。”
谢白衣淡淡地“哦”了一声。
李长安抿了抿嘴唇,又瓮声瓮气道:“想一个已经走了的人,一点都不潇洒。”
第12章 华光庙(二)
李长安晚上把来望城之后的遭遇想了一遍,烧毁的客栈,松云剑的尸体,桃花谷人的尸体,还有那死亡的巡逻弟子,似乎总有什么关窍不对。
翌日一早,他拿了早点敲响了谢夭的房门,等了许久,褚裕才哈欠连天地过来开了门,见来人是李长安,他道:“你把我们当归云山庄弟子使唤了?谁家好人起这么早?”
其实归云山庄弟子也不起那么早,只是李长安起得早。他少时满脑子练剑练剑练剑,比他那个便宜师父还勤奋。往往是谢白衣还窝在床上呢,李长安就拎着他那柄小木剑出门了。
李长安道:“谢夭呢?”
褚裕往床那边努了努嘴,不知为什么,表情也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李长安往那边一看,明白了。只见床上鼓起了一个小丘包,谢夭整个人钻进被子里,只有一点头发露在被子外,那丘包时不时抖一下,蒙在被子里的人似乎快要醒了。
李长安道:“谢夭?”
过了许久,谢夭才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声音透过被子穿过来,显得有点闷。
李长安没跟人同床共枕过,也没听过其他人刚睡醒时什么腔,听见谢夭模模糊糊一句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想了想,他还是道:“富安客栈有问题。”
又等了一会儿,就见那小丘包动了一下,谢夭才反应过来似的,道:“李少侠,你让我歇会吧,又不是谁都跟你似的十九岁。我骨头都要散架了,我要养伤。”
李长安看了看褚裕,心道昨天就手臂被划了一下,敷上归云山庄特制的金疮药,如今怕是已经开始愈合了,关骨头什么事,腿又没断,养的哪门子伤?
却见褚裕眉头一挑,道:“看我干什么,我刚十五。”
李长安:“……”
李长安心道谁问你这个。
谢夭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截白花花的手臂,晃了晃,仿佛在送客。
李长安道:“我派两个人守在门口?”
谢夭手指晃了晃:“不必了,多谢少庄主。”手指一动,指向了门口,似是在说,“快走吧您。”
李长安把早点放了,吱呀一声关上门,褚裕打了个哈欠又要回去睡觉,却见刚才还病病歪歪满口骨头散架的人生龙活虎地从床上坐起来,褚裕吓了一跳,瞌睡直接吓没了。
谢夭活动了一下筋骨,道:“走,出门。”
褚裕问道:“谷主,不养伤了?”
谢夭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一封密信,随手扔在桌子上,道:“养什么伤。”
褚裕把信展开,上面是芳落姑姑的字迹——“十月初七,颍州落花堂。”
落花堂是他们他们桃花谷的产业,从上一辈就传下来的,表面是卖胭脂水粉,实则是桃花谷据点。本来落花堂在十四州各有一处,但桃花谷后来深受打压,谷里又实在是穷,有些据点已经荒废了。
幸好,这颍州的落花堂还开着,胭脂水粉还卖着,只是生意不好,若是桃花谷内拿不出银子养着,马上也要关门大吉了。
褚裕疑惑道:“芳落姑姑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把事情先说了。”
谢夭本不想赴约,桃花谷内每日发生的都是些芝麻大小的小事,芳落养的鸟死了又活了,江问鹤拿来泡酒的蛇跑了,或者是哪颗桃花树快要死了。
一代魔教在谢夭镇压之下,生生从江湖毒瘤变成了一代良民,强取豪夺不可能,杀人放火更不必说,只剩下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这样的屁事。
想来,现如今桃花谷最大的事,可能就是他这个残废谷主什么时候能死。但桃花谷谷主的身份在那放着,似乎不去也不行了。
颍州落花堂那个胭脂铺子又关了门,暗无天日的屋里一堆人或坐或站,几乎桃花谷内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在这了,从左右使,四守护,到四位护法长老,大管家芳落,可见事情有多大。
“谷外的看守越发多了,这可怎么办?”
“谷主外面的名声也不太好啊。若是谷主在谷内,恐怕更群情激愤吧。”
“嘘,这话也敢乱说!小心谷主用花瓣把你头割了。”
一群人本来正窃窃私语,一阵风强硬地把胭脂铺子的破门吹开,桃花瓣撒了一地,一群人集体感知到什么,都立刻噤声,芳落和恶长老立马站起来,看向门口。
谢夭手持一柄素白折扇,衣服里紫外粉,瀑布一般的黑发半绾起来,斜斜插了一支桃花枝,桃花簪子上桃花半开,颜色却不似寻常粉色,反而有点像血。
谢夭一路走来,所有人齐齐下跪。他在最顶上的那把太师椅上坐了,一手支着头,手里扇子轻轻一抬。
下面的人这才敢起来。
然后就是漫长的寂静无声。
谢夭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谢夭也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哪学的毛病,似乎必须要谢夭开口问“有何事要报”,下面人才肯开金口。他又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终于淡淡说了一句:“说。”
一句话,恶长老直接从椅子上窜起来,在他面前跪下了。
“……”
恶长老言辞恳切道:“望谷主早日回谷!”
谢夭抬抬手道:“先起来再说。”
恶长老道:“谷主,桃花谷外驻扎看守的人愈发多了,最开始在桃花谷周围安插人手的不过归云山庄、忠义堂、金蚕宗四五个门派,如今已有数十门派之多,豺狼环伺,不可不防!谷内不可一日无主!”
谢夭心道没想到还真来了个正经事,他转头问芳落道:“真有这么多?”
芳落点头,笑道:“谷主,真有这么多。”
说完,芳落肩膀上站着的那只黑色乌鸦说话了,它一连串道:“这就在桃夭殿吊死,这就在桃夭殿吊死。”
“找谷主,找谢夭。找谷主,找谢夭。”
下面人大气不敢喘。
这一听就是芳落口头禅,芳落身为桃花谷大管家,一天天要管的屁事太多,有时实在管不了,她就会扔一句“找谢夭”。至于在桃夭殿吊死,那就是芳落在看到桃花谷账本之后了。
芳落面无表情地把那只死鸟按了,冲谢夭微笑。
谢夭摸了下鼻子,尴尬道:“……确实还是我最近在江湖上名声不太好。”
桃花仙作恶多端,江湖门派自然要给个态度,所以才在桃花谷外设防。如果桃花仙死了,桃花谷周围的暗中据点最起码得撤去一半。
谢夭自己说自己名声不好,下面可没人敢附和。只有褚裕暗暗道,何止是名声不好,只怕是喊打喊杀。
一时又没了话,谢夭看着外面的熹微的天光,忽然想起来李长安,李长安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富安客栈了吧?
芳落疑惑道:“谷主?怎么了?”
谢夭摆摆手道:“没什么,想起个人。”
就在这时,门又被人推开,极长老姗姗来迟,一来就冲谢夭行礼,道:“谷主,桃花谷据此路途实在遥远,来晚了。望谷主赎罪。”
谢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全身上下佩戴整齐,没有一点着急赶路的样子,就连鞋也是崭新的,只有鞋底一点湿土,粘着几片花瓣。
谢夭忽然觉得事情有意思了起来,他玩味笑道:“无妨。正说到我在江湖上名声呢,我说桃花仙在江湖上名声不好,长老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