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亭珏,你不在闭关。”
隔着石室的门,顾沧焰的声音不威自怒。
“你还要在里面待到什么时候?”
谢亭珏语气仍是平常那副云淡风轻的调子。
“师兄,我只是闭关,不是死了,不必这么着急。”
顾沧焰噎了一下,在石室外深呼吸一口气。
“谢亭珏,我们认识多久了?”顾沧焰说,“你遇到事情就会在这间石室独处,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谢亭珏在石室内微微皱了眉,“我并不常来这里,师兄,你在说什么?”
他并不常在禁地闭关,只在祈桑下山前,他有一次拿闭关这件事当做过借口。
顾沧焰自知失言,哑然片刻。
谢亭珏抬手解开禁地的禁制,让石室的石门缓缓向两边移开。
石室外的光线有些刺眼,让谢亭珏不由微微眯起眼。
“师兄,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吗?”
顾沧焰没料到自己此来的目的没有达成,反而被对方问出了话。
他不欲多言,目光在石室内环视一圈,忽然停在不远处的石塌上。
空荡荡的石室内,一旦出现别的什么,就会变得很显眼。
一卷摊开一半的画卷落在石塌上,借着照进石室内的日光,依稀可以看出彩墨画卷上的人披罗戴翠,纷华靡丽。
顾沧焰陡然变了脸色,他大步走向石塌,想要拿起那幅画卷仔细查看,却被谢亭珏先一步拿走。
谢亭珏自然发现了顾沧焰异常的态度,他语气平静,掺杂些许怀疑。
“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顾沧焰视线落在谢亭珏的身上,旋即又看了眼那副已经被重新合拢的画卷。
向来温润而泽的谢掌门,此刻语气难得的严肃:“谢亭珏,这幅画卷,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无论是祈桑还是盛翎,他们的身份都不方便告诉顾沧焰。
谢亭珏做了一个违背宗门的决定,默了默,只道:“闲逛时,偶然所得之物。”
意思就是,走路上捡的。
一个敷衍到简直把顾沧焰当傻子的借口。
顾沧焰见自己的师弟摆明了不想告诉他这幅画卷的来历,不免有些头痛。
“师弟,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谢亭珏“嗯”了一声。
“我看情况回答。”
“……”
顾沧焰无语。
“我问你,你现在有没有感觉自己哪里不正常?”
谢亭珏礼貌询问:“比如?”
顾沧焰也很客气:“比如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下轮到谢亭珏疑惑了。
他礼貌地问:“师兄,是你疯了吗?”
确认谢亭珏如今的状态还算清醒,顾沧焰稍微放下了心。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很奇怪。”顾沧焰道,“师弟,你还记得我和你师……咳,师嫂成婚第二年的那件事吗?”
这件事距离现在大概有一千多年的时光了。
谢亭珏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有关这段时间的记忆。
“你直说吧,是那年你和师尊做的哪件事?”
顾沧焰假装没发现谢亭珏话里的调侃意味。
“当年某个镇子惹了水妖,一夜之间死了半数镇民,我们前去捉妖,误入一座水下宫殿,你还记得吗?”
这件事有些耳熟,但记忆里并没有这个片段。
谢亭珏道:“我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
顾沧焰没有丝毫意外,他本也没觉得谢亭珏会记得这件事。
“水下行宫的主人不在,我们误打误撞进入了一间密室,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幅画。”
谢亭珏握紧了手中的画卷。
顾沧焰说:“这幅画上的人并没有被画上面容,但有一种独属于鬼魅的吸引力。”
“你是被这幅画影响得最严重的那个人,你要将这幅画带回天承门。”顾沧焰淡淡道,“我和你师嫂当时都没发现你的异常。”
他们当时应该注意到的,向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谢亭珏,怎么可能如此在意一幅画。
“我当时觉得这是画灵,那座镇子死的人也都是它杀的。”顾沧焰说,“但我又觉得很奇怪,画灵为什么要待在海底?”
深海里的潮气、海水,都会腐蚀它的本体。
顾沧焰现在想来,依然觉得有些荒谬。
“你却和我说,这不是画灵,而是画中仙。”
因为是画中仙,所以海水不会腐蚀它的身体,潮气无法晕染它的笔触。
“谢亭珏,你知道你将这幅画带回天承门后,发生了什么吗?”
谢亭珏眼神凝重,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很陌生。
哪怕顾沧焰说了这么多,他也没有任何印象。
“你坚信这幅画中有真仙,发了疯似的要找到画中的神仙。”顾沧焰道,“你变得偏激固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幅画。”
石室顶部有一滴水顺着悬柱落了下来,滴在地上时发出“啪嗒”的声响。
谢亭珏垂下眉眼:“……后来呢?”
“后来……”
顾沧焰叹道。
“你亲手烧了这幅画。”
当年祈桑还没有来到天承门, 整座山都是终年不化的漫天大雪。
画卷被烧毁后,谢亭珏又变回了世人所熟知的霄晖仙尊,唯独忘了有关这段时间的所有记忆。
顾沧焰看过焚烧画卷的那个铜盆, 里面的确有这幅画的灰烬。
灰烬仿佛还带着海水的湿咸气息。
日光暖不透石室深处。
谢亭珏问:“我为什么要烧了画?”
顾沧焰当时的确是焦虑急躁的, 但过了这么多年, 他已经能很坦然地面对这件事了。
“你自己都不记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顾沧焰低声笑了,“我倒更想问你,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幅画?”
若只是因为被“画灵”蛊惑, 顾沧焰觉得谢亭珏还不至于被蛊惑那么久。
谢亭珏淡淡笑了声:“若我说, 这幅画中真的有画中仙, 你相信吗?”
“我不信。”石室外有一片灵湖, 顾沧焰走到潋滟水色旁, “因为当初你将那幅画烧毁后,我留下了它的灰烬。”
谢亭珏随他一起离开石室, 灵湖旁树木簌簌, 荡来一阵清凉的风。
“那灰烬中并无半分灵力。”顾沧焰接着道,“无论是我以为的画灵,还是你觉得的画中仙,都不存在。”
本以为自己这番话, 可能会让谢亭珏心情郁郁, 但对方只是微微摇头。
“师兄, 你怎知不是早在我烧画前,画中仙就已经离开画卷了?”
顾沧焰摆明了不相信,但没有直接反驳, “这么说,我还得治你一个私放妖灵的罪名?”
“那还是算了。”谢亭珏垂眸笑道, “我还想继续当桑桑的师尊。”
提及祈桑,顾沧焰的眸光也柔和许多。
“师弟,你可不能这样啊。”顾沧焰半开玩笑,“你不能又想当祈桑的师尊,心里又念念不忘你的画中仙。”
谢亭珏向来将祈桑视为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此刻却反问:“为什么不能?”
顾沧焰用一种“没想到我的师弟是个人渣”的表情看着谢亭珏,后者忍俊不禁。
如今正值春浓,霞色暖光洒落。
春花争艳,本不是夏花的时节,但后山灵湖中灵气浓郁,含苞的菡萏也早早就盛开了。
“帮我拿着。”谢亭珏将手上拿着的画卷递给顾沧焰,“我去湖中心摘一枝芙蕖,送给桑桑。”
顾沧焰笑骂:“到底谁才是掌门?成日使唤我,顺手得很啊。”
谢亭珏没有理会对方,踩着一路铺向湖心的石板路,不多时便走到了湖中亭内。
芙蕖灼灼,簇拥溢香。他没有着急摘下,而是精心挑选开得最艳的那一枝。
徐风吹过,日头暖融。
顾沧焰察觉自己的手腕被丝绦扫了一下,便随意地垂眸看向画卷。
原先被系起的丝绦不知何时松了开来,檀香木的画轴垂落下来,让画卷的内容露出了一角。
他以为自己清楚画卷上所绘的内容,但在看清这一角所显露的丹青后,还是陡然色变。
这幅画与他记忆中的内容,并不相同。
他记忆中那幅画,画中人的脸是模糊的,而这幅画,却被人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画中人的眉眼。
其实只露出了眉梢到眼角的小半张脸,但画中人冶艳到极致的眉眼并不常见。
……尤其是对方那双清莹秀彻的桃花眼。
几乎能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记住这一双明丽漂亮的眼睛。
顾沧焰不自觉加大握紧画卷的力道。
直到手腕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才骤然回过神。
谢亭珏手中握着一枝荷花,娇嫩的粉红与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走到顾沧焰面前,好似什么都没发现:“师兄,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顾沧焰刚刚还惊疑不定,此刻终于确信了。
——谢亭珏是故意解下画卷丝绦的。
“你当真是信任我啊。”顾沧焰咬牙切齿,“此事非同小可,你就这般随意透露给旁人?”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担忧祈桑或许是混进天承门的“镜妖”,反而在责怪谢亭珏随意将这件事透露给“旁人”。
“如今天承门上下,我能信任的‘旁人’,也就只有师兄了。”谢亭珏微微一笑,“桑桑尚不知晓此事,还请师兄帮忙隐瞒。”
顾沧焰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这一趟。
“我今日来,是以为你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寻死觅活……现在看来,该是我想死了。”
谢亭珏礼貌地劝了一下:“别死。”
顾沧焰假笑一下,不计较对方的敷衍:“你随我来吧,我将当年的画卷残烬给你。”
谢亭珏仔仔细细收好画卷,随芙蕖一并握在手中,“我要先回浮雪殿一趟。”
“算了。”顾沧焰说,“我直接托人带给你吧。”
想都不用想,等谢亭珏回了浮雪殿,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画中仙”,怎么可能还愿意出来?
落日如熔金。
芙蕖香远,染透纸张。
谢亭珏提前将画卷收了起来。
许是因为心虚,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祈桑,在回浮雪殿时,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谁料刚踏进门,就看见祈桑蹲在墙角。
祈桑手上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画圈圈,正在逗两只小妖兽。
雪兽跟着祈桑画圈的动作转来转去。
曜兽则故作高冷地蹲在一边,实则在等雪兽玩好,就换自己上去玩。
沉迷在栗子糕和小粉果的可爱中,祈桑竟没发现谢亭珏在自己身后站了许久。
直到一阵淡淡的芙蕖香飘了过来,祈桑才警惕地回过头。
祈桑戒备的神色卸下许多:“师尊,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叫你了。”谢亭珏面不改色地扯谎,“你没听见。”
说着,谢亭珏将手上的芙蕖递给他:“后山灵湖摘的,你喜欢芙蕖吗?”
祈桑手上拿着的那根狗尾巴草也没放下来,蹲在地上,抬起另一只手接过芙蕖。
轮到曜兽玩了,狗尾巴草却不动了,惹得它不爽地开始磨牙。
等了一会,却发现祈桑和谢亭珏聊起来了,它怫然大怒,愤怒地迈着短腿跳起来,一口咬下一片芙蕖花瓣。
祈桑望着缺了一片花瓣的芙蕖,愣了几刻:“……我竟不知,曜兽一族喜食芙蕖?”
他拎着栗子糕的后颈皮晃了晃,确定对方在吃完花瓣后没有任何不适,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粉果看到曜兽两口一片花瓣,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哒哒哒”跑过来张开嘴,示意自己也要吃。
祈桑略有些为难,毕竟这是谢亭珏送给自己的。
送礼的人还没走,礼物已经快要被分食完了,这总归不太好。
向来乖巧的小粉果看出自己让祈桑为难了,绝对不会像曜兽这个恶霸一样非要吃。
它乖乖巧巧闭了嘴,又开始围着祈桑转圈圈,时不时蹭蹭他的手。
祈桑心一软,想着再扯一片应该也没关系。
低下头一看,却发现手上那朵芙蕖不知何时又少了一片花瓣。
祈桑:“?”
又是哪个恶霸。
在周围找了一圈,最终在一大团野草后面,发现捧着花瓣正在咬的小纸人形态判命。
原来是恶霸二号判命。
少一片也是少,少三片也是少。
祈桑直接揪下一片花瓣,喂给了小粉果。
雪兽接受投喂。
高高兴兴嚼吧两下。
嚼吧嚼吧嚼吧……
难吃得直愣愣倒了下去。
祈桑“抢救”了一下,终于让小粉果重新活了过来,同时他在心里默默记下——
【雪兽,不可食芙蕖。】
【曜兽,可食芙蕖。】
祈桑又拨开那团野草,发现判命躺在荷花瓣里睡着了,他施了个避风术,防止判命随花瓣一起被吹飞。
嗯,还可以记。
【判命,懒鬼一个。】
一枝芙蕖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了,祈桑干脆摘下花瓣,准备全都喂给曜兽吃。
他想,栗子糕一定会很开心的。
曜兽硬着头皮吃了一片,皮毛都竖了起来。
其实很难吃,但吐出来有损曜兽大王的威风。
曜兽勉强吃下一片,在发现祈桑还有意投喂剩下的花瓣后,它十分识时务地学雪兽“当”一下躺了下去。
装死有损威风。
但不装死就真的死了。
祈桑熟练地“抢救”好曜兽,将刚刚心里记下的话默默划掉,换成了——
【曜兽,不可食过量芙蕖。】
至此,这枝芙蕖上面只剩下一片花瓣了。
祈桑盯着这一片花瓣,还是讪讪看了眼谢亭珏,夸赞道:“很美。”
谢亭珏自然不会和两只小妖兽计较。
“明日灵湖中应当会有新的芙蕖绽放,到时候我再为你摘新的过来。”
祈桑晃了晃手上光秃秃的芙蕖杆,“多谢你呀,师尊。”
谢亭珏望着对方一如既往毫无芥蒂的笑容,这段时间积攒在心中的阴郁、低沉,都烟消云散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门口突然传来动静,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两人朝浮雪殿大门望去,发现一只羽毛雪白的鸟正在啄门口的柱子,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谢亭珏给门口的结界开了个口子,“是师兄的灵宠,我托他给我送点东西。”
祈桑“嗯”了一声,若是仔细看,可以发现他此刻微微皱着眉,似乎有让他极为不解的事情。
白鸟叼着一个巴掌大的锦囊飞了进来,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当年那幅画卷的残烬。
因为已经是一些残烬了,谢亭珏并不怕被祈桑看见。
他接过锦囊,正准备放入自己的须弥芥子中,却被祈桑按住了手臂,制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祈桑的语气有些奇怪:“师尊……这个锦囊,你可以打开给我看一下吗?”
谢亭珏不明所以,但既然是祈桑的要求,还是照做了。
锦囊打开的瞬间,祈桑陡然变了脸色。
那表情太过复杂,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某种不易察觉的期盼。
被烧成尘灰的画卷轻飘飘的,只是拉开锦囊袋口的动作,带起的风就让一层浮烬扬了起来。
黑色的微尘荡出锦囊袋口,浅白日光的照耀下,这层薄灰就特别显眼。
祈桑下意识伸手抓住这层浮灰,让掌心都沾上星星点点的黑色。
他没有嫌弃灰烬脏污自己的手掌,反而将那只手用力握紧。
因为情绪不稳定,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自从虚灵渊境回来,谢亭珏第一次见到祈桑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谢亭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握住祈桑的手,低声安抚。
祈桑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慢慢平复了心情。
谢亭珏迟疑地问:“……桑桑,这个锦囊有什么问题吗?”
祈桑嗓音艰涩:“锦囊没有问题。”
“……是这捧灰烬中,有萧彧的残魂。”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祈桑望着掌心沾上的黑色尘灰, 慢慢道:“我以为他最后一缕魂已经在宁安镇消失。”
谢亭珏心绪复杂,没有说任何话。
祈桑逐渐冷静下来,“师尊, 这是什么?”
谢亭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多年前, 我与师兄师嫂下山除妖, 曾在海底发现一幅画卷……”
经过短暂的纠结,谢亭珏将盛翎给他那幅画从须弥芥子中取了出来。
“当年那幅画上之人没有面容, 如今这幅画上, 画着你。”
这幅画祈桑并不陌生。
祈桑展开画卷, 上面画的内容很熟悉。
他在还没恢复记忆时, 就在双萝镇的海底行宫见过这幅画。
祈桑瞬间就想明白了。
这幅画定然是盛翎那日带来的。
当时祈桑还在猜测, 也不知道盛翎和谢亭珏说了什么, 才让后者找了“闭关”这样的烂借口来逃避与自己见面。
祈桑想通后也不扭捏,直截了当地问:“谢亭珏,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早在双萝镇时, 谢亭珏就大概能猜出祈桑与“堕神”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猜出来和说出来,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谢亭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终于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是万年前陨落的那个月神。”
这个身份早在去虚灵渊境之前, 就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窗户纸了。
祈桑知道定然不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呢?他应该还告诉了你一点别的事吧。”
谢亭珏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说, 你当年的死是因为我。”
祈桑挑了挑眉:“你信了?”
谢亭珏没有说话, 用沉默来代表回答。
祈桑抬手弹了一下谢亭珏的额头。
“你傻呀,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谢亭珏眼中燃起希望:“所以不……”
“当然不是你。”祈桑慢悠悠补充了一句,“当年的你们, 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谢亭珏从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祈桑,他忽然有些能想象到当年意气风发的月神了。
“修真史上记载你屠尽十二城。”谢亭珏嘴上说是询问, 但他心里的答案很明显,“……是真的吗?”
祈桑笑眯眯地看着谢亭珏:“是真的还是假的,到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还能为一个死去三万年,早就被世人所遗忘的陨落神明沉冤昭雪吗?
承诺是一件很重的事情。
谢亭珏没有随口给出承诺。
望着祈桑无所谓的表情,谢亭珏忽然有些不敢想象当年对方都经历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问:“我们当年……是什么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祈桑说,“非要说的话,我们是所有人眼中的宿敌,不死不休那种。”
祈桑将锦囊接了过来,仔细感受里面的残烬,的确有萧彧的残魂……但说不出来是什么,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谢亭珏看着祈桑如此在意萧彧的模样,心里头一次没有冒出酸意。
他脑海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让他的心脏忍不住剧烈鼓动起来。
“桑桑,盛翎记得当年的事。”谢亭珏抿了抿唇,“为什么独独我忘记了?”
祈桑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将手中的锦囊带子重新系好。
“不知道呀,可能是你不想记得了,所以就忘了吧。”
谢亭珏从祈桑的态度中,明白自己的猜测的确是真的。
——自己的失忆的确与祈桑有关,并且对方如今不希望自己想起那些事。
“为什么?”谢亭珏低声问,“为什么唯独要让我忘了这些事,你当年很讨厌我吗?”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陡然坠入虚无的谷底。
过了三万年,祈桑忽然又在现在的谢亭珏身上,看到了当年霄晖的影子。
“我不讨厌你。”祈桑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谢亭珏吗?”
这个哄人似的语气祈桑对霄晖很常用,但对谢亭珏从未有过。
谢亭珏有些失措,只能匆匆摇摇头。
谢氏家族历史悠久,似乎祖上也曾有过荣光,但随着后人墨守成规,这份荣光也渐渐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
谢氏人人亲缘浅薄,族人间亦是互相防备,谢亭珏的父母自他有记忆起,便不知所踪。
“谢亭珏”这三个字,从前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代号。
祈桑走到墙角,将正在芙蕖花瓣上酣梦的判命托了起来。
判命被他的动作惊醒,纸手拍了拍纸脸,晃晃悠悠飘了起来,趴在祈桑的肩膀上继续睡。
祈桑一边笑着拍了拍判命,一边回答谢亭珏。
“你如今的姓名、尊号,都是我当年为你取的,若是我讨厌你,就不会这样做了。”
祈桑一句话,就让谢亭珏心中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谢亭珏问:“如果你今日没有发现,这幅画的残烬上有萧彧的残魂,你会告诉我这些事吗?”
“不会。”祈桑没有半点犹豫,“你如今过着自己的生活,没必要再牵扯进几万年前的往事里。”
“这些事于我而言,不是牵扯,也不是麻烦。”谢亭珏很认真,“哪怕这段记忆是苦果……只要与你有关,我也想吞下苦果,想起来。”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千滨府和薛氏都不复存在,已经没必要隐瞒的必要了。
祈桑稍稍思索一会,随意道:“嗯……好吧,我可以将你的那份记忆还给你。”
谢亭珏问:“我需要怎么做?”
祈桑拍拍他的脑袋:“你把头低下来就好。”
谢亭珏顺从地将头低了下来,然而祈桑还是不太满意,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又拉下来些许。
直到两人平视了,祈桑才满意地松开手。
谢亭珏半弯着腰,两人有些不明白祈桑这个举动的意思,“桑桑……”
祈桑见到对方一脸茫然的模样,笑眯眯解释:“当年我窃走了你的一丝气运,顺便将你与我有关的记忆一并带走。”
谢亭珏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支吾一下:“要怎么做?”
“我知道你的本体是狐狸。”祈桑忽然提及此事,“你们狐狸吸食人的精气都是从口中,因为那是人体防御最薄弱之处……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谢亭珏反应过来,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下意识就想要后退,但被祈桑一把拽住。
祈桑故意与谢亭珏对视,又水又纯的眼睛像是一潭春池。
“我当时是怎么做的,现在就要怎么做。”
谢亭珏陡然睁大眼睛,呼吸都急促几分,他眼睫微翕,内心纠结,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违背自己意愿的拒绝话语。
下一刻,正在故意逗谢亭珏的祈桑身子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