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付作笑谈,程际野从没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对待游星戈,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态度。
不去追问,不去深思,也不用采取行动。
这样就能永远维持现状。
程际野沉默地握紧了手,柔软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音乐课两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琴房里的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游星戈问程际野去吃什么,他罕见地没有挑剔。
有着深栗色头发的青年一锤定音说要去吃城西的烤肉,上次查尔斯推荐的那家,神情间很是兴致勃勃。
意识到某种情感在发生的程际野这时候才惊觉他们的关系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太过亲密,连吃饭都称得上同频同步。
他往后退了一步,木质的楼梯上叮当响着块金属片。
游星戈帮他捡了起来,碰巧看到木质楼梯的窗子边爬进了牵牛花,他就伸手和牵牛花握了握手。
这里是三楼,他没想到牵牛花能爬那么高。
后面没什么声响,游星戈回头一看,程际野这时候露出的表情让他心里一跳,但是笑意只在心里发酵,他问:“你怎么了?”
游星戈爱问这句话,答案会在被问的人心里面浮现。
但是程际野已决心扯断多余的线,他看着蹲着看牵牛花的青年,短暂的沉默过后露出个笑,漫不经心的:“现在十一点钟,不去抢座可能吃不到了。”
游星戈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去吃饭,牵牛花连带着它的丝蔓一起缠绕,从三楼一直到了一楼。
它长势太好,仰面朝南,阳光充足,程际野绕过这些叶丛,突然问他:“你知道牵牛花为什么叫夕颜吗?”
游星戈愣了愣:“为什么?”
程际野勾唇一笑:“因为它早上开放晚上就枯萎了,光阴很短暂。”
他接着补充道:“这是小学语文课本里写的。”
游星戈没忍住一乐,他把手放在还沾着点露水的牵牛花上,炽烈的阳光下他的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牵牛花。
“那就让它枯萎得慢一点吧。”他说。
程际野不知道他这句话有没有别的含义,但他看着年轻人上扬的嘴角,一颗心被搅得稀里糊涂。
这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想什么,面前的青年拨弄着牵牛花,像要把他的心拿走。
他确实什么都不想。
他只想亲亲他,想摸摸他。
从这天开始,游星戈发现程际野开始躲着他。
说躲也不太准确,程际野的态度并没有多明显的变化,是周围人察觉不出来的程度。
比如他带的早饭程际野总是退回,问就是神色淡淡地开口说在减肥,游星戈能隔着衣服瞅见对方八块腹肌的轮廓,嘴角抽了抽才接受这个理由;比如他常和程际野在没有演出的傍晚去逛唱片店,最近程际野却拿出理由推拒,居民楼二楼的爬山虎依旧郁郁葱葱在生长,只是少了两个在淡蓝色傍晚里交谈的人; 再比如,程际野在演出开始和结束时变得很忙,有时连说上会儿话的功夫都没有,后台瞥过一眼,只能看到黑发俊美的男人沉默地靠在柜子边,指间夹着的烟雾气袅袅地往上升,他的神情又冷又颓。
游星戈和他说话的时候,从没注意过距离的程际野自觉和他拉开了两道肩膀的距离,开口说出来的话逐渐往客观方向发展。
黑发主唱说的话最后走向冷淡,卷发青年的表情越来越困惑。
最先刺痛的是程际野的心。
可他拿着烟,依旧没什么反应地偏过头,仿佛什么都没发觉。
乐队敏锐的贝斯手只比两位当事人晚一点发现情况,他当然不方便问程际野,只好有意无意地向游星戈打探。
哪料游星戈是个糊弄学高手,问就睁着他那双栗色眼睛看向李钴,迷茫地说自己也不知道。
贝斯手沉默了下,一双深色的上挑眼打量了游星戈一眼。
而最有资格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查尔斯这时拐着李钴去看他新买的唱片,李钴缠不过他,临走前小声的嘟囔还是被听见了:“怎么这么像我谈恋爱的时候和我老婆冷战。”
游星戈嘴角差点没绷住,借着手里的杯子往下掩了掩。
查尔斯没听清凑上前问李钴,李钴摇摇头说没事,然后又被查尔斯勾肩搭背地带走了,笑闹的背影消失在游星戈深栗色的瞳孔中。
游星戈垂了垂眼,笑意才变得淡了点。
男主的心思真是难猜。
或者说,程际野这个人本身就有谜一样的特质,毕竟猜不透的人往往更能引得人飞蛾扑火。
他还真喜欢男主这性格。
而且——
游星戈的手在杯壁上弹了弹,盛着水的杯子发出了清脆的回响声,他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他并非没察觉到程际野一系列转变背后的原因。
祈城的夏天总是闷闷的,小酒馆里放着世界杯的转播,啤酒、彩带和球迷的欢呼在经历了九十分钟的角逐后终于宣泄出来,风里传来的声音穿过茂密的树,听起来很遥远。
他们在排练室里刚试了新写的歌,程际野写得一手好情歌,查尔斯在旁边开玩笑说他无论长得还是唱得都像谈过很多段恋爱的情场浪子,这话一出连游星戈都侧头看过去。
能写得出好的情歌——
程际野瞥了金发的鼓手一眼,才露出了个轻笑:“那是因为我很有人文素养。”
多日来笼罩在他身上那层很浅的阴云被驱散了,黑发主唱的神情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显然这轻描淡写的话让乐队里的其他人都一乐,连陈青的嘴角都往上扬了扬。
游星戈却朝程际野看过去,他们对视,然后程际野把视线移开了。
……好像桌子上的那个平平无奇的玻璃水杯都比游星戈好看一样。
卷发青年的表情怔了怔,他刚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查尔斯乐够了,又神经大条地揽过他的脖子,对他们的吉他手说:“人文素养,看来我缺少人文素养。”
他这人爱逗乐,游星戈接他的茬,侧过头诚恳道:“对你来说还是多谈几场恋爱重要。”
查尔斯嘴角一秒变平:“你取笑我!”
来自于没谈过几场恋爱的鼓手的愤怒控诉,游星戈给他的回应是个更诚恳的点头。
他们这边笑着闹着,程际野把那杯水从危险得随时可能会掉落的桌角边移走,收回来的手却无意识地攥紧了。
他垂下眼。
水杯从阳光折射下来的桌角移到了昏暗的角落,但一层波纹依旧荡漾开来,水波粼粼。
没有用,但依旧要这么做。
他扬起嘴角,露出了个自嘲般的笑。
整个排练室里的笑闹直到更晚才停止扩散,闹够了最后收拾乐器走人的时候,游星戈慢人一步,一下就甩着包要走的查尔斯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急着走?”
游星戈吃饭还是挺积极的,他俩常常为谁吃最大的那盘烤肉大打出手。
阳光渐渐变暗了,游星戈在快要日落西陲的排练室里摇了摇头。
“好吧。”查尔斯纳闷地攥着肩上的包,和李钴他们先走了。
同样在排练室里的程际野也没出去,靠着窗看着室内,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踌躇了好一会。
游星戈当作没发现般把乐器归位,动作不紧不慢。
最后他把那些其实压根不乱的乐器又整理了一遍后,程际野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目光才淡淡地收回。
近来有点反常的主唱并不打算提起他的异样行为,就要推开门往外走。
游星戈及时开口:“不去吃饭?”
程际野转动门把手的手顿住,然后他才说:“不了,你去吃吧,我要去还前几天的唱片。”
巧妙地维持在朋友的距离里,却隐约带着股疏远。
如果游星戈再迟钝点,甚至发觉不了这样的变化。
游星戈挑了挑眉。
这可不成。
程际野拉开了门往外走,脚步的声音很轻,楼梯在他面前一层一层往下铺开,他松开手才发觉自己的掌心有些发汗。
他并非不知道游星戈或许此时也困惑,困惑自己是不是最近哪里惹到程际野了,但程际野没办法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这不是游星戈的错。
只是他没有全盘托出的勇气,他开不了口。
五楼的楼梯空气里浮动着灰尘的味道,程际野深呼一口气,能闻到一股灰尘味。
只要远点,再远点,就能让一切回到原点,他只是主唱,游星戈只是他的吉他手,他们是朋友,关系并没有那么热络的、不会想亲吻的朋友。
程际野的手握紧了点。
黑发柔软地盖住了他的耳侧,黄昏的落日将一缕光打在了他的肩膀上,程际野垂下了眼。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游星戈,神采飞扬的年轻人有着让他的目光轻易停驻的能力。
那双深栗色眼睛里带着笑意,让人只想在阳光正好的时候亲吻他。
他的心就在这样的太阳照耀下无处可逃,多日的躲避后无奈又清楚地开口:
你完了。
他压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就先一步被爱判刑。
程际野喉头哽咽了一下。
再远一点就好了。
远一点点。
不然他也会难受。
夕阳里蒙了层灰,程际野的心情并没有传达到游星戈的心里,他仍旧不知道他黑发的主唱在想什么。
隔着一扇门,游星戈也倚着桌子看向了外面的夕阳。
壮美得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游星戈换了只手搭着窗子,那枚银色的打火机在他手里翻飞,投下窗边一片阴影。
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有些超乎他的意料,最开始他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确实能感受到程际野对他有点异样的感情,但那里又掺杂了点别的东西。
并不能深刻体察程际野究竟在想些什么的游星戈困惑了。
明明被撩动了,却选择往后退了一步。
还有以为他没发现,才投注过来的带着炽热的视线,最后又在他要看过去时恰到好处地移开。
程际野在回避着他的目光,也在回避着与他除了对话外的所有接触。
难道他做得太过分了,导致身为起点直男的男主对他有了抵触心理?
他单手托着下巴,露出了个思考的表情。
……而且那眼神太复杂了,和以前游星戈所能感受到的目光都不一样,不是外面豺狼虎豹贪婪的、带着欲望的、想要把他拖下水的目光,也不是那种纯粹的、充满爱意的目光,比那些通通还要复杂一点。
没做过爱情大师的游星戈深觉男主的心思难猜,叹了口气。
夏天的天空欲暗不暗,空气里涌了点燥热的气息,总是阳光开朗有时还带了点坏心思的青年在夕阳的窗台边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他抓了抓自己的卷发。
触感柔软,挺好抓的,游星戈又抓了一把。
不管怎样,他起码要和男主保持原来的关系吧。
游星戈停下了手,他往下看了眼五层楼的高度,并不太高,楼下凸出来的阳台上还生了很多杂草,根茎发黄,在风里弱弱地招摇。
如果这里是二楼的话,他可以轻巧地跳下去而不受伤,可惜这里是五楼。
夕阳里游星戈又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只好转着打火机开了门,下了五楼的楼梯已经空空荡荡。
程际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将打火机一把揣进了兜里,双手插兜就要往下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排练室的钥匙在程际野那,而程际野忘了给。
他也忘了要。
他们排练室的门锁很特殊,必须要钥匙才能开门和关门。
程际野说要去还唱片,那是在街角尽头一家书店老板的珍藏,游星戈也认识。
他决定去找程际野。
第15章 一个吻
这条街的尽头只有这家书店,位置有点偏僻,生意也就不大好,傍晚时人影稀稀落落的。
老板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拎着酒瓶巡逻店里的一排排书架,这时候他的神情很骄傲,像是大王在巡逻自己的领地,时不时就要摸出来本书对着酒喝。
今天也是如此,他提着酒瓶子醉醺醺地捧着书在门口坐着,来还他唱片的年轻人有一头黑发,长得挺帅,还很有礼貌地道谢,老板一时之间没想起他的名字。
一拍脑壳,老板才从酒蒙中清醒了一点:“啊你是那个唱歌的,我想起来了。”
程际野于是陪他在这里多说了几句话。
常常被新潮热闹簇拥的乐队主唱和书店老板聊天时出奇地没有代沟,那老板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他心上有事情,非要给他算一算。
程际野顿了下,没有阻止这半吊子老板借着酒劲侃山侃海,因为他向来不信这些东西。
老板多瞅他好几眼,然后拿着算筹念念叨叨几句,黄昏时节的书店边,这场景带着点让人啼笑皆非的怪异。
最后老板再次放下算筹的时候开了口:“我懂,你一看就是最近深陷桃花,就是那什么,感情上的纠葛。”
他偷瞄了程际野突然沉默的神情一眼,估摸着自己也没算错。
“还是你没说出口的感情,你不能告诉对方,”老板先瞟一眼卦象,又偷瞄程际野的表情,咳嗽了声,试图把答案往正确方向猜,“我猜的对吗?”
程际野看了眼他那完全没有规律的卦象一眼:“……”
他说:“对。”
“我再算算,是不是普遍世俗意义上不太能允许?”老板闭眼念叨了一会,才掐个指,“她有男朋友了?或者她比你大很多?”
反正感情里不就那么多事嘛。
哪料面前的年轻人顿了下,果决地摇了摇头:“都不是。”
“诶?”老板纳闷地睁眼,发出声音。
面前黑发的年轻人露出了个轻笑,老板总觉得他这笑里还带了点其他微妙的东西:“再猜一次。”
中年大叔发动脑筋:“那总不能是,呃,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程际野对这个答案同样摇了摇头。
…森*晚*整*理…想半天也没有往对方和他同性别这个方向猜。
这个年头,一般人提起同性恋还是会色变,像一下触发了游戏里的某个关键词,而张口骂人用带有同性恋色彩的字眼,还有可能被人暴起怒揍一顿。
但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开口的。
几次猜错之后,老板痛苦地皱起了眉,夕阳的颜色和他喝酒喝得红扑扑的脸颊有的一拼,程际野看了眼天色,才开口要走。
中年大叔心里头松了口气,就怕自己压根不会算命这种事暴露出来,最后冲人挥了挥手:“我这还有很多,珍藏版的唱片,五十周年特别版的那种,没事来可以借你!”
和他解解闷,年轻人的感情还真有意思。
就是他到底哪里猜错了呢,老板苦恼地皱起了眉。
算了算了,不管,喝酒。
夕阳西下,胡子拉碴的老板很是随性地坐在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一口一口喝酒的时间也很长。
祈城的风一吹,叶子就沙沙作响,不仅是书店门口的,还有整条街道沿边的马路上,在垂暮的夜色里泛着点阴冷,像是夜晚暴雨的前兆。
游星戈刚下楼没走几步,影子刚被街角的树影吞没,就遥遥地隔着半条街的距离看到了程际野。
他远远地招了招手。
程际野有让人在人群里一眼捕捉到的能力,气质与灰扑扑的祈城格格不入,如果再戴个墨镜,就像个穿私服出来玩的大明星,游星戈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他的主唱看见了他的招手,却停住了脚步。
程际野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作何反应,所以本能地顿住了。
他看着游星戈一路走过来,脚步轻快,笑容也轻快,毫无阴霾得像今天的太阳,那些在夜晚曾经有过的暧昧气氛和其他不可言说的情感一起冲进了他的脑海。
“哥!”
程际野的手摩挲了一下衣角。
正常点。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卷发青年穿了件白色T恤,神情很是生机勃勃,仿佛这么些天没察觉到程际野对他的疏远:“那个排练室的钥匙还在你身上,我没锁门。”
程际野的大脑卡了一下,能让主唱露出这样的表情可不多见。
他当时走的时候太急匆匆,确实忘记了把钥匙给游星戈。
至于为什么走得急,他想和这个人待在一块,又不能和这个人待得太久。
游星戈见他很久没说话,挠了挠头:“那个钥匙……”
他看着程际野,脸上的表情殷切地写着“给我吧”。
黑发的主唱没有打开话头,神情淡淡地往后退了一步,在上衣口袋里摸索了下就掏出钥匙递给游星戈。
“走吧。”蜻蜓点水般接触的指尖很快就移开了,程际野的表情一贯如常。
这个一贯如常两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游星戈沉默了下。
机车不带他坐了,早餐只挂在玻璃门上了,喝水对上视线都要若无其事地移开,再这样下去,他和查尔斯的关系都要比这近了。
游星戈觉得这不行。
天色已经要彻底暗下去了,程际野没发觉般在和他粉饰太平,游星戈说,程际野就接上几句,任何人来了看这也像是朋友间的聊天,可是走在路上的两个人都能感觉到气氛的僵硬。
风渐渐大起来了,卷发青年也渐渐把话头止住了。
程际野喉头动了动,看着前面人沉默走在路上时飞扬的发丝,突然觉得很抱歉。
明明不是他的错。
程际野不是在世俗里循规蹈矩的人,不然不会放弃稳定的职业和生活,义无反顾地踏上音乐这条道路。
他只是开不了口,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心情。
因为他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回到原点。
晚风很大,吹得人脑袋疼,一只小飞虫从旁边的灌木丛边飞过来,就要落在游星戈脖子上的时候,程际野伸出了手,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驱赶,小飞虫感应到人类的气息就飞走了,他的手要落不落。
最后他还是收回了手。
他们上楼,游星戈拿着钥匙去关五楼排练室的门。
“咔哒”一声,这古怪的门终于被锁上了。
卷发青年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程际野在他后面,踩着第二级台阶,晚上的光一点照不到他身上。
天台就在五楼顶上,祈城的居民楼少有修六层以上的,此时楼顶的天窗正在往下倾斜着一线昏黄的光色。
游星戈拿手碰了碰这光,觉得它像是他吉他上的一根弦。
程际野问:“下楼吗?”
游星戈说:“天台的风景应该挺不错的。”
他们俩的话撞在了一块,游星戈愣住,看向程际野,黑发俊美的男人沉默了一下:“我没有天台那个门的钥匙。”
这大楼也不是他家的,他确实没有钥匙。
游星戈挑眉一笑:“想上去还不简单。”
他看了眼天窗,程际野一下就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的吉他手执行能力很强,话刚说出口就要动手。
五楼楼梯间的角落里还安静地竖着可移动式木头楼梯,很快就被两人搬了过来,楼梯的顶端正对着天窗。
游星戈顺着梯子上来的时候还说:“这层好像不是很高。”
程际野的声音在下面,语气淡淡:“你还上过更高的?”
游星戈一个跨腿就上来了,上面的空气确实清新,风大得卷发都快吹得散乱了,他弯起眼睛:“当然。”
这么好看的夜,他打定主意要和程际野保持一个好关系。
“我高中不想读书的时候,就经常上天台睡觉。”
卷头发的青年坐在天窗边,四四方方的方窗里,能看出来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叫做怀念的神情。
是程际野所不熟悉的,让他有些恍惚。
游星戈说完,转头去拉程际野,却被人不经意般躲开了。
程际野是真的在回避与他的身体接触。
黑发的主唱没发觉般,从梯子上了天台。
大风飘荡,天色昏暗,树的沙沙声是从下面传来的。
天台上面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来过,厚厚的水泥地上,不知是木材还是钢筋的小丘被覆盖了帐篷布,在风里又飘又摇,也不会被吹跑,几个落了灰的瘪易拉罐被风吹到了脚边,发出了叮当的声音。
但是风里的味道很好闻,视野开阔,游星戈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绕过叮当作响的易拉罐,走到天台的栏杆边,倚着栏杆看向这小半座南城区。
程际野也倚在栏杆边,他站姿没游星戈那么随意,眼里映出来的祈城更多带着自己的影子。
乐队的吉他手即兴拿易拉罐的叮当声编了一小段旋律,程际野在他身边站着,身体没有靠近,甚至有渐渐远离的趋势。
游星戈却拍住了他的肩,一点儿没意识到他们现在的举止过于亲近,神色很明朗:“今晚会下雨吗?”
他指了指天上,卷发逸出来的两缕发丝弧度恰当。
程际野身体僵了僵,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上边挂着的星星很明亮,然后他才开口:“我觉得不会。”
分明他垂下眼就能看到游星戈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的肩上,艺术品般漂亮,游星戈整个人也快要往他这边凑近,再过一会他感觉能直接把人圈进怀里。
或者他被游星戈圈进怀里。
这个动作太不妙了。
尤其在他对动作的另一位主人公心怀不轨的前提下。
卷发青年像是忘记了这些天程际野不明显的疏远,他说:“这个天色,适合啤酒对碰。”
“不对,”他想了想,“更适合可乐。”
程际野压根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他一心只有游星戈那挨得过近的距离,热度从肩膀传来,像要滚烫他的心。
为了压下这个,他挑了个笑,懒散的,像他平时待人那样:“是嘛。”
他觉得更适合接吻。
……这是错误的想法。
游星戈像不知道说什么话题了,这本来在他们之间是很难发生的,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轻声说:“哥。”
他这一声太轻了,只在唇齿间转了一下,如果程际野不认真听,几乎就要被略过了。
但程际野听见了,他还向游星戈投注了视线。
“我在祈城认识的人不多,”总是神采飞扬的吉他手沉默了下才开口,“但是——”
他的眼神和话语一样诚挚,里面还带了些苦恼:“你是最好的那个。”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程际野从青年混合着困惑关心和苦恼的表情里看出来这个,也听清了他的潜台词。
他以为迟钝的家伙其实察觉了这些天的疏远。
毕竟这种疏远不发现是不可能的。
在程际野要开口的时候,更大的风从毫无遮挡的四面吹来,吹得帐篷布呼呼作响,晴朗的天空被云层遮挡,一滴雨落在了程际野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