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胖子的动作很快，手也很稳，扑上前平滑的切开大动脉和气管，就如同博士要求的那样，一击致命。
沾满了血液的地面眨眼间液化。
在屏幕黑下去的那一瞬间，别斯年听见了骨骼粉碎的声音。
暴怒的S001杀死了黑胖子。
因为通讯方的死亡而被迫结束的通讯，无法客观展示远方的惊涛骇浪，但那恐怕不会是多少有意思的场面。
S001失去了它的“蜂后”，也失去了束缚着它的最后那根枷锁。
在沉默中，当然更多旁观者是在惊讶博士居然就这么轻易死亡的时候，远方的喧哗声闯入了房间。
“金――”
考虑到房间的隔音效果，能突破它的喧闹声，极为惊人。
因为故人的接连死亡而情绪复杂的别斯年起身朝外走去，他推开门，在混乱到难以分辨的嘈杂声中，最先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星网屏幕。
屏幕另一端是熟悉的巨大机械脑袋。
它……或者说他，停止了运转。
那些液体依旧充斥着整个房间，但复杂的机械设备无力的垂在地面上，即使是不了解对方构造的别斯年，也能轻易从这个场景中，察觉出熟悉的死亡气息。
跳动的心脏停止了运转，像保存良好的器官般，平静衰竭。
“发生了什么？”别斯年随手拽了个机械体：“金怎么了……”
“他抛弃了我们。”机械体失控的呐喊着：“金，金……父亲！”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别斯年方才听见的巨大喊声。
现场的情况有些失控，素来冷静自持的机械体，崩溃成从未见过的软弱模样。
人类议员从房间中走出，沉默的注视着嚎啕大哭的机械体们，无法在这样真挚的痛苦中发出嘲讽。
有些东西是共通的，流淌在同样的血液中。
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这些情绪肆意发泄之后，机械体才勉强收拾好情绪，重新坐在桌子旁。
“博士死了？”错过博士死亡现场的机械体率先确认道。
人类放大截图，将博士死亡那一瞬间的伤口以及出血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根据这张图片的情况分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绝对死透了。”
“但博士擅长的是基因领域，”另一个皱眉道：“而且我们没得到他的尸体，不能排除博士利用其他方式复活的可能。”
别斯年：“如果他想复活，那没必要特地给我们演这么一场戏。”
毕竟博士的死，建立在他的心甘情愿上。
如果他不想死，那根本不可能被杀死。
“那可是博士，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么做很好玩，”对方十分严谨的道：“在没有看到对方尸体的情况下，仍存在1%的可能，博士仍未死亡。”
“99%的可能是已经死亡了吗？”机械体自言自语道：“那就好，我们接下来可以完全集中在消灭S001-4了。”
人类议员将话题转回到了机械体身上：“金怎么回事？”
“他选择了死亡，”机械体一语带过道：“毕竟我们尚未征服永生。”
别斯年若有所思：“所以那个盒子……不是给博士的，而是给你们的？”
机械体看了他一眼：“我们正在寻找打开它的办法。”
机械体不打算多说什么，对话在此稍稍停顿后，就重新转回了正题。
杀死博士，是为了避免博士再制造出更可怕的东西，当然也是为了替死者报仇。
眼下真正的问题，是那些每经过一个星系就能毁灭一个星系的S001-4，它们正在逐步毁灭一切。
受客观条件的限制，毁灭者一号的制造难度以及消耗品的使用方式，都注定无法在短时间内大规模的杀死S001-4。
在这个前提条件的限制下，人们一方面迫切寻找改进毁灭者一号的方法，一方面则将目光投向了如何尽可能的保存文明的火种。
“把这些距离S001-4最近的星系战略转移到后方，”人类议员对着星图道：“首都星系离它们也太近了，必须得大规模转移。”
他在星图上标出了S001-4出没的区域，将星图划分为几个部分：S001-4已经毁灭以及正在毁灭的星系蒙上了一层深红色的阴影；靠近深红色区域但目前还没有被S001-4毁灭的星系蒙着一层淡红色；而跟深红色区域距离遥远的星系则被标注了代表暂时安全的黄色。
当然，其中最醒目也最突兀的，是在大片深红色中的空白，那是荒星星系。
S001-4从这里诞生，而这里成为了唯一一个幸存之地。
从某种角度来说，荒星眼下比首都星系安全多了。
众人盯着星图上大片大片的红色看了半晌，有人道：“首都星系战略撤退的话，议会可以先转移到荒星。”
别斯年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议会已经转移到荒星了……”
他看了眼在场的人类，这些都是联邦议会的成员，虽然不能说这些人全都在荒星，但绝对有一半以上的议会成员正在荒星。
当然，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跟机械体合作，为了督促拟合液采集开发生产线的建立等等合理的理由。
“那你可太小看联邦议会了，”机械体道：“联邦议会的成员比你想的多多了，眼下在荒星的才多少人。”
“我不觉得议员全都死在怪物手里是什么好事，”某个议员不动声色道：“人类联邦的政治机构无法保全，对眼下的联邦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它足够让摇摇欲坠的文明立即熄灭。”
“好吧，”匆匆赶来，听了一耳朵的季华插入对话：“这一点确实不可否认，但既然首都星系打算战略转移的话，那你们打算将贵族们转移到哪里？”
现场安静了一刹那。
“据我所知，星网上已经出现了某些贵族要求保存贵族血脉，撤退到荒星的要求，”季华捋顺凌乱的头发：“如果不是没有军队护航，没人敢独自前往荒星的话，恐怕荒星早就挤满了贵族吧。”
议员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生命之环建的怎么样了？”
“已经初步开始容纳其他星系的居民了，”季华不客气道：“那些是之前最迫切的受到S001-4威胁的星系居民。”
在合作继续深入的时候，潜在的暗流悄然浮现。
“眼下的情况跟以往不同，贵族法案不能在紧急状态下起效。”有议员道：“我建议按照危险程度来转移其他星系的居民，贵族不应该拥有特权。”
“那恐怕你们的压力会很大，”季华不客气的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果首都星系也被S001-4毁灭的话，那位于首都星系的星网维护工作必然会陷入停滞……”
有议员察觉了他的目的：“你的意思是，在S001-4还在摧毁星系的眼下，我们要来讨论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这是为了联邦还是为了达成你们的目的？”
“八竿子打不着……”季华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对方看了几秒：“看来你没想过，这种特殊状态持续多年的可能，你们总不至于还在天真的认为几个月后就能重回首都星系，重建被毁灭的家园吧？”
对方下意识的反驳道：“我们已经有了能彻底摧毁怪物的毁灭者一号，就算它是消耗品，只要多花一点时间……”
季华面无表情道：“我就是来通知你们新消息的。
刚刚派出去的毁灭者一号没有击中S001-4，幸好毁灭者一号也没有被对方毁灭，他们带回了前线录像，在录像里S001-4展现出了某种智慧，它没有跟之前那几个怪物一样，傻站着被毁灭者一号击中，而是在毁灭者一号出现后选择了回避。”
毁灭者一号的初级形态实在太过笨重和粗糙了，在没有进一步改进前，瞄准和发起攻击需要一点反应时间。
而眼下这点反应时间成为了S001-4回避死亡结局的机会。
“展现出了智慧？”
“什么意思？”
“这玩意还有脑子？”
现场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
“我们对S001-4的了解太少了，”季华：“但从眼下的局面来看，我建议你们将它当成一种新生物……我是说，具有一定智慧的新生物。”
“我们得做好跟它们长期对抗的准备，”在其他人的慌乱中，季华异常平静：“首先，眼下的紧急战时状态应当做好过度的准备，如果确认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它们的话，我们必须考虑新的未来。”
季华没有掩饰他的目的，他的野心就像是无处不在的锋芒，摆在所有人面前：“我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结构，来处理更糟糕的局面。”
被他的强势态度所迫，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别斯年。
对方还没开口，别斯年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别看我，我可不是荒星政府的成员，当然，从党派的角度来说，他的行为符合我们的政治口号……我站在他这边。”
暗流催生新的变化，而变化创造新的生机。
别斯年没参与这场权利争夺――受限于联邦特殊的政治环境，即使是权利争夺，也建立在公开的谈话中。
那更像是争论，试图获得更多支持者的争论。
从某个角度来说，联邦的这种政治环境确实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起码当政治被放在阳光下的时候，阴影固然存在，但相比阳光而言，它变得无比渺小。
争论从联邦议员和荒星政府成员扩展到了机械体，又从机械体扩展到了星网。
在跟议员和机械体的争论中不占优势的季华他们，在争论出现在星网上后，收获了一面倒的支持。
身份芯片的存在，让星网的发言绑定每一个联邦公民，也让大规模的网上投票变得十分简单。
那场因为争论而临时出现的投票，最终在这个特殊的局势中，掀起了联邦的政治改革开端。
被灾难威胁、随时可能步入死亡的联邦公民，他们的诉求非常简单，他们需要强有力的政府，需要足够公平、限制甚至消减贵族特权的政府。
在紧急状态下的变革，因为特殊状态，而异常简单，没有大规模的人员调整和替换。
最主要的是，新政府发布了一连串的战时条例，用来应对S001-4在星系间肆虐的特殊情况，并为长期处于这个特殊状态做好过度，确保他们能平稳的过度到跟S001-4共存的新阶段。
“但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别斯年如此想道，带着阿全在日益热闹的荒星四处转悠，拐过转角时，撞到了人。
被撞到的人木愣愣的摔在地上，嘴里还在嘀咕着不明觉厉的术语：“智能AI……”
“你没事吧？我刚才没留神……”别斯年忙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已进行全面扫描，主人状态良好，建议更改路径……”另一个机械声从对方身上响了起来：“面部扫描中……扫描结束，别斯年先生，阿全先生，下午好，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对吧？”
别斯年动作一顿：“啊？”
木愣愣的那家伙被从地上拉起来之后，在原地楞了两秒，似乎意识到自己停下了脚步，重新开始迈步，像压根没意识到别斯年的存在般，绕过他继续前行。
别斯年的目光跟着他一路移动，回忆方才的触觉：“不是机械体啊……”
他反手拽住对方，语气疑惑的再度试图跟对方对话：“你好？”
对方起码呆了三分钟，才缓缓回过神，看了眼别斯年，又迅速挪开了视线，试图从他手里拽出自己的手。
“别斯年先生，主人正在思考智能AI集群技术……您有问题可以直接咨询我，盖亚一号为您服务。”
别斯年扭头去看阿全：“我没遇到过智能AI，是我少见多怪，还是它确实很特别？”
阿全还没回答，对方率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盖亚一号由主人研发，那些落后的智能AI跟盖娅一号没有任何可比性。”对方一板一眼道：“主人是智能AI领域的天才。”
在眼下，别斯年对天才这个词有些过敏。
“这个世界上的天才未免太多了……”别斯年嘀咕道：“你的主人能做到什么地步？那个什么智能AI集群技术……又是什么？”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主人正在思考将星网变成一个大型智能AI的办法，他觉得如果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人类在面对S001-4的时候，将更有优势……”
别斯年将目光落在那个木愣愣好似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身上：“这听起来……”
阿全说出了他的心声：“简直不可思议。”
或许该惊奇命运的神奇，又或许该惊叹奇迹的再度上演，在博士跟金先后死亡后，新的天才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没有人知道这个名为科尔曼的男人为什么在智能AI领域具有如此惊人的天赋，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前三十年对方寂寂无名，不为人所知一般。
人们所能知晓的，是对方带来的巨大改变??毁灭中诞生新生，新的时代在这个文明中上演。
政治改革是第一幕序曲，S001-4所携带的致命威胁，迫使政府快速适应，用各种方式寻找彻底毁灭S001-4的可能。
但世界不遵循常人的想象，它残酷的遵循客观规律。
S001-4发生了某种进化，最初这被认为是生物的生存本能，直到跟S001-4对峙的足够久了之后，真正的原因才浮出水面。
不是生物的生存本能，才杀死个位数的S001-4，还不足以激发它们的生存本能，S001-4的进化源于――S001。
S001是博士早期制造的实验体，相比那些在它的基础上改进的其他实验体而言，它是一切的起源。
在博士活着的时候，它是博士用来打扫卫生的最佳工具，是博士安全的保障。
而在博士死后，它成为S001这个生物群体的领袖。
很难说，他们当初过于迫切的杀死了博士是不是一个错误，因为S001的加入几乎改变了人类跟S001-4的战场。
它跟S001-4有显著区别，它不以星球为食物，它有群体概念，它成为了领袖之后，S001这个生物群体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更智慧，也更狡诈。
这在初期，给人们带来了巨大压力。
人类徘徊在亡国灭种的边缘，并非是一种夸大的形容，而是他们在最危险的时候，确实险些濒临毁灭。
这或许该被称为文明的末日――如果他们没撑过来的话。
但摇摇欲坠的火苗最终未曾熄灭，是因为黑暗里亮起了新的光。
星网智能AI化的计划迅速推进，借由每一片植入人们脑海的身份芯片，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
那是盖亚，人类的保护神。
它借星网监控整个宇宙，实时反馈每个S001-4所处的位置，对接每一个植入身份芯片的联邦公民，为他们规划逃亡路线，为他们优化当前任务。
它有足够强大的运算能力，还有建立在星网上的全面监控，这两者结合，为人类规划出了幸存概率最高的战略迁移路线。
大批的联邦居民和机械体在它的指挥下，避开游荡在宇宙中的S001-4，在更遥远的星系暂时停留。
盖亚将无谓的死亡降到了最低，而金留下的盒子，则为人们和机械体提供了自保和反击的可能。
那个平平无奇的盒子，是一个完全密封体，它浑然一体，没有锁孔，也没有锻造的痕迹。
机械体花了很长时间研究如何打开它，一无所获，最后人们发现，盒子本身就是一枚芯片。
它不需要被打开，只需要激活。
芯片中储存着金遥遥窥见的未来――那是金对于机械锻造领域的思考和畅想。
天才遗留的余音在这个时代化作一簇簇火苗，迸发出创新和发明之路。
荒星成为了文明火苗的摇篮，也成为了新时代的起源。
那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一个毁灭和新生的时代。
没有人喜欢它，但人们不得不为了文明的延续投入其中，挣扎前行。
别斯年同样不喜欢它，在跟S001-4对峙的阶段，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人怀疑文明的毁灭或许早以被注定。
别斯年不喜欢早已注定这种说法，他跟阿全成为了前线战场最出名的人类。
在后方的微弱希望闪耀时，他们带领着一部分人，尽可能的多杀死几个S001-4。
在S001的带领下，S001-4吸收教训的速度快的惊人，同样的攻击很难在第二次造成同样的结果。
它们会有意识的躲避陷阱，甚至不会被轻易引诱。
一个又一个的星系毁灭在这些S001-4中，人们依旧前仆后继的试图击杀它们。
试图击杀S001-4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在最初，这就像是一种徒劳的送死，极少部分人能取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几乎没有杀死S001-4还能全身而退的。
别斯年跟阿全参与前线战场时，已经不是最初阶段了。
他们有更好的装备以及最好的指挥-盖亚，盖亚总览前线战场，为每个人提供最优解，确保用最少的鲜血取得最大的收获。
在盖亚加入后，前线战场的死亡率才从惊人的百分比逐步降低。
人们逐渐从被S001-4单方面碾压的局势走到了势均力敌的地步。
在这个阶段，原本联邦和机械体的疆域大片大片的变成了空白，只有最边角的那些星系仍然闪烁着文明之光。
S001-4经过的区域，没有幸存者。
这意味着这个文明的总人数以惊人的速度下跌，那些还活着跟S001-4奋战的剩余同胞就是最后的幸存者。
在这种情况下，文明进阶遥不可及，维持文明本身的余温就已经无比困难了。
战斗、鲜血、死亡以及烈酒，是别斯年对这个时代最鲜明的记忆。
没有人会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但这是最适合疯子的战场。
他们一生与怪物战斗，从未后退，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
何其快哉？何其快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