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年瞪大眼睛,正房的门已经开了,屋里的亲友们都看着,秋华年只能磨了磨牙,晚上只剩两人的时候再好好算账。
今年的年夜饭一如既往地热闹,家里添了两个小生命,还有苏信白和小狸奴,云成和孟圆菱,原葭原若姐弟,丙七丙八和卫栎、卫婆婆,年夜饭一个大圆桌挤得满满当当,差点没坐下。
开饭之前,杜云瑟和秋华年上了香祭告天地祖先,秋华年默默祈祷,希望远在异国他乡的梅望舒能够平安顺利。
第226章 昭新元年【加更】
为了让小朋友们也参与年夜饭,秋华年画了图纸,经丙七丙八巧手后制作了三把儿童椅。
儿童椅是现代饭店中常见的样式,椅子很高,宝宝坐上去头能和大人齐平,方便照顾和喂饭。
谷谷秧秧和小狸奴的椅子放在大圆桌边上,宝宝们靠着弧度贴合后背的椅背,两只小腿从下面的圆圈里伸出来,坐得稳稳当当。
儿童椅侧面的小桌子已经放下来了,特制的碗碟可以卡在桌子上,不用担心他们把碗碟打下去。
谷谷和秧秧还不会用餐具,吃的是可以用手抓起来的辅食小点心,两岁的狸奴正拿着一把小银勺,在装着蛋羹和鱼糜的碗里乱搅。
小狸奴自己一个小孩吃饭的时候,非常乖巧,但只要和谷谷秧秧凑在一起,就像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一下子调皮起来。
秧秧吃东西一向最慢,谷谷则是反面例子,吃什么都风卷残云般迅速,奶娘害怕他噎住,时常感叹这对双胞胎要是能结合互补一下就好了。
不过今天,谷谷吃饭速度慢了不少,坐得规规矩矩的,全程没有打碗或者扔东西,非常注意形象,就好像突然有了包袱一样。
这顿年夜饭在对三个小朋友的围观和打趣中结束了,窗外雪花不再飘下,一阵又一阵爆竹声从或近或远的夜空下传来。
府里的下人越来越多,今年除夕,秋华年没有再把所有人都见一遍,但照例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同时赏了几大桌丰盛的年夜饭让他们休息团聚,留守在京城宅子中的也有。
吃完年夜饭,小辈们开始挨个拜年,狸奴自己准备了吉祥话,煞有其事地站在屋子中央作揖,把秋华年萌了一脸笑。
秋华年试图诱拐狸奴叫自己爹爹,苏信白一把将儿子抢走了。
发压岁钱的时候,秧秧果然有自己的小心思,扒着杜云瑟腰上的玉佩不松手,耍赖要这个亮晶晶的漂亮石头。
杜云瑟对秧秧一向是宠到没边,直接解下来给了他,给了一个后不好厚此薄彼,又把扇坠上的美玉送给狸奴,把手上的玳瑁扳指给了谷谷。
这下可叫是开了头,三个辈分最小的小家伙把杜云瑟当成了自动许愿机,开始你要这个我要那个地许起愿来,秋华年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但不帮忙解围,还不时给孩子们出主意。
最后一轮,杜云瑟身上已经不剩什么配饰和小物件了,秧秧伸手去够他装饰在发冠上的云纹玛瑙簪。
杜云瑟轻轻摇头,弯下腰把秧秧抱在怀里温声商量,“这是爹爹送给父亲的,不行。”
秧秧不太能理解杜云瑟的话,但被拒绝了也不闹,乖乖拿着一堆“战利品”去奶娘怀里躲懒了。
杜云瑟的声音不大不小,堂屋里的亲友们都听到了,苏信白和孟圆菱联合起来调侃秋华年,秋华年在席上喝了一点酒,脸上火辣辣的,罕见地没有回击。
他撑着下巴看着杜云瑟笑,杜云瑟一回头,就看见他含着碎光笑意盎然的眼睛,下意识呼吸一滞。
府上的下人在外面禀报,说院里的烟火准备好了,杜云瑟和秋华年披上斗篷携手来到外面,其他人也陆续出来。
秋华年不想拿手炉,这样就不能和杜云瑟牵手了,杜云瑟只好把他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咻的一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秋华年和杜云瑟同时转头看去,火树银花在他们眼前接连亮起。
火药的气味、爆竹的声音和绚烂的色彩直直冲击着人的感官,某一个瞬间,秋华年几乎以为自己在空中仙境,从手上传来的温度与真实的触感又将他拉回人间。
今夜之后,元化一朝正式落下帷幕,昭新元年,到来了。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秋华年和杜云瑟都忙了好一阵子。
等终于回过点神来,会试的日子已经接近了。
孟圆菱孕期接近八个月,行动不便,随时都有可能临盆,秋华年不敢让他独自陪云成进京赶考,索性决定到日子时自己也回去一趟,正好视察一下京里的产业。
其实孟圆菱完全可以留在天津等云成,但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遇上的又是生孩子和会试这样人生头一遭的大事,谁都不放心让另一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
秋华年理解小夫夫们的感情,这才提议自己陪他们一起回京,反正天津府距离京城很近,京里的宅子又是现成的,不费什么工夫。
除此之外,还有个多想不吉利的原因,京城毕竟是京城,万一孟圆菱生产遇到什么问题,秋华年还能让人拿自己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临近会试的日子,云成、孟圆菱和秋华年出发了,同行的还有要回京继续去御书库工作的带着弟弟的原葭。
杜云瑟公务繁忙,无法同去,来到城门口送行。
出发之前,云成郑重行礼,谢过兄长的照顾与教诲,杜云瑟拍了下身量长到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族弟的肩膀。
“你做文章文采有所欠缺,胜在思索问题踏实务实,每一笔都能落在实际问题上,这是你的优势,万万不可抛却。”
“你到天津的这些日子里,我批改了不少你的文章,也让你深入港口与衙门,观察思考其中的问题,但这些最终有多少能为你所用,还要看你的悟性。”
云成到底年纪不大,面对最尊敬崇拜的兄长,临走前忍不住问道,“云瑟兄长,您觉得我此番有金榜题名的可能吗?”
杜云瑟坦言,“昭新元年的恩科,会更简单,也会更难。”
云成被点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杜云瑟的意思。
更简单是因为这是昭新一朝的第一次会试与殿试,为了讨彩头,这次恩科录用的进士人数肯定比往年多;更难也是因为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科举,新帝一定非常重视此事,不合他心意的举人一个都不会录用。
那么什么样的臣子最符合昭新帝的心意呢?——云成眼前站着的就是昭新帝最倚重的臣子。
云成舒了口气,心中最后一点忐忑彻底消散。
在科举一途和为官之道上,他可以说是被杜云瑟一手指引出来的,他的身上带着浓厚的云瑟兄长的影子。
会试和殿试之时,他只需要将自己全部所学展现出来,不需要担心任何其他因素的影响。
云成踏上宽大的马车,孟圆菱已经在一堆柔软的靠垫里昏昏欲睡了。
更前方的马车里,秋华年探出头和杜云瑟挥手。
“照顾好宝宝们,等到了京城,我就给你写信,一天一封不许忘!”
时隔几个月回到京城家中,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乌达先一步回来安排好了各项事宜,主家住的屋子里烧着热烘烘的炭火,外院给云成的书房和孟圆菱的产房也布置好了。
一路旅途劳顿,一家人吃过饭后,秋华年让大家散了各干各的事情,回到正房休息。
白天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晚上一个人躺在熟悉的床上,想着杜云瑟和两个孩子,秋华年竟有些睡不着了。
暖阁内热气浮动,温暖宜人,淡淡的熏香带来安逸的感觉,但因为少了那个人,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秋华年翻来覆去了一阵子,叹了口气认命起身,披着衣服来到小案前翻看秋记六陈的账本。
既然睡不着,也别浪费时间,直接继续工作好了,秋卷王如是想到。
秋记六陈创立几年以来,秋华年制定的全新的管理模式经过数次修改调整,已经十分成熟,可以在有效的监管下自动运转。
因此哪怕孟圆菱陪着云成一起进京,襄平府的秋记六陈也能照常营业,一切业务都沿着既定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京城的秋记六陈也是一个道理,在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合理的权力分配下,很多问题没有发生就会被内部消化掉,真正需要秋华年费心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随着秋记六陈的生意越做越大,以及齐黍县主越来越有名,这套模式开始被其他大商行学习和模仿,渐渐流行开来。
苏信白前阵子找上秋华年,想请他写一本详细分析介绍这种管理模式的书籍,交由齐民书坊出版发行。
秋华年当时脑子里突然闪过摆在各大机场内部书店的成功学书籍,着实是囧了一下。
不过仔细想来,他在这个时空的成就以及影响力,确实不比那些声名显赫的成功人士低,甚至还要高上几分。
玩笑归玩笑,秋华年还是很希望这套更加民主和现代化的管理模式能流传开的,他不怕别人学会后超过自己,相反,他其实期待着这世上出现更多竞争对手。
因为想要改变一个时代,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能改天换地的永远是群众的海洋。
秋华年答应苏信白写书稿,之前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正好趁着这个不眠之夜赶一下进度。
他拿出一沓裁好的上好贡品宣纸,研磨一汪带着松香的浓郁墨汁,在暖黄的灯火下流畅落笔。
百里之外的天津府知府官邸,杜云瑟披着斗篷站在书房窗前,打开的窗户吹入一阵冷风,夜空中的明月亘古不变。
他低头注视着桌案上未写完的诗,思忖片刻,幽幽思念之情融入笔锋,又添上两句。
柏泉端着一碗参鸡汤小心翼翼推门进来,“老爷,快到子时了,该歇息了。”
杜云瑟没有动,柏泉又道,“县主走前吩咐过,让我们劝着您子时前一定入睡,睡前喝一碗参鸡汤补气宁神。”
杜云瑟终于回头,“放在那里,让人准备热水。”
柏泉松了口气,出去叫洗漱用的热水,杜云瑟提笔写下最后两句诗,将桌案整理好,端起温热鲜美的参鸡汤一口一口送入腹中。
两地相思同未眠,一纸明月共清晖。
今年的会试在二月初举行,秋华年家的宅子虽然不在贡院所在的明时坊,但南薰坊位于内城最核心的位置,去任何地方都不算太远。
年关刚过,天气还很寒冷,孟圆菱不宜挪动,云成也留了下来,没有去贡院附近租房子住。
云成每日在书房认真读书,做最后的考前冲刺,孟圆菱安心养胎,小夫夫二人如胶似漆,感情浓到谁都插不进去。
秋华年白日去铺子里或庄子上视察,晚上回来写书、读信和写信。
杜云瑟的家书每日都会送来一封,里面事无巨细地讲述家里的情况,从谷谷今天走了多少步路,讲到秧秧又耍了什么小聪明偷懒。
信的最后,往往会附上一篇诗词或短文,抒发含蓄隽永的思念之情,秋华年读的时候,每次都忍不住弯起眼睛。
都说小别胜新婚,秋华年和杜云瑟在一起数年,早已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肉中,像空气一样习惯又不可或缺,如今突然分开这么不短的一段时间,原本就无比深厚的感情又酝酿出了新的滋味。
秋华年把杜云瑟给自己写的诗文全都妥善保存着,打算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单独出一本诗文集,动用钞能力发行到天南海北。
不知道这本诗文集传到后代,被未来的人看到,会引发什么样的讨论,秋华年想到这里,唇角笑意加深。
“哥儿,前面的路堵住了,你看咱们是绕路还是等一等?”
星觅的声音唤回秋华年的思绪。
今日秋华年和闵乐逸约好一起去城隍庙烧香逛庙会,吴府和秋华年家不在一个方向,两人要到城隍庙门口会合。
“快到城隍庙了吗?”
“刚过了大理寺,再往前走三条街就是城隍庙了。”
“先让人去看看前面为什么堵住了。”
距离城隍庙不远了,绕路不太划算,眼看着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秋华年想实在不行可以步行过去。
京城鱼龙混杂水很深,秋华年现在身份不低,是一块明晃晃的招牌,为了避免麻烦和突发情况,他这几天出门时身边会带一些年轻力壮的仆役。
前去探路的人很快回来,说几十步外的路口有三辆马车相撞,把路完全堵住了,虽然已经有衙役过来清理,但马车想通行还得等一阵子。
秋华年抱着手炉下车,“今天是来逛庙会的,从这里开始逛也不错。”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大理寺和城隍庙之间,人流量大,非常繁华,新春佳节的吉庆氛围还未完全褪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充盈着生机与笑意,人走在其间,心情会不自觉飞扬。
秋华年边走边浏览四周的景色,走了一会儿,突然在一家药铺前驻足。
这家药铺名为“俱欢庐”,铺子规模算是中等,看牌匾和门楣上的漆的新旧程度,应该是近几个月新开的。
吸引了秋华年注意力的是铺子前面立着的一块大木牌,木牌上写道——“鳏寡孤独,免费医治”。
这八个字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资金要考虑,成本要考虑,社会压力和同行的风言风语也要考虑。
据秋华年所知,这个时代虽然会有愿意给穷人义诊的善心大夫,偶尔也会有药铺主人为了积善行德,给穷人发放一些免费的药材,但真正把治病和开药结合起来,长期给弱势群体提供免费医治的,却闻所未闻。
秋华年看向铺子里面,竟看到一个熟人。
正在药柜后面抄药方的迟清荷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来。
“县主,您怎么在这儿?”迟清荷眼睛发亮,精神状态比起过去可谓焕然一新。
“这些天回京办事,今天来逛庙会,正巧路过。”秋华年看向药铺的牌匾,“这家俱欢庐是你们家的产业吗?”
迟清荷摇头,“这家药铺的主人叫白清欢,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药铺是她姐姐出钱帮她开的。”
“我有次路过这里,看见外面的牌子很受触动,进去想见一见店主,发现我们两人名字里都有个清字,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我在家中闲着无事,便来药铺和她聊天,顺便帮一些小忙。”
新帝登基之时,迟清荷因为揭露“清池闲人”真相之功受封诗池乡君,家人免于被江南迟氏主系连累,其父也得到了一个京城附近的县令官职。
江南迟氏树大根深,哪怕已被满门抄斩,依旧有怀恨在心的残党隐藏在暗处,为了安全起见,迟清荷的家人们商议过后,决定在天子脚下多住两年,等时局更加稳定再一起返乡,所以迟清荷留在了京城。
迟清荷邀请秋华年进去坐坐,秋华年对迟清荷口中的白清欢有些好奇,这里离城隍庙已经非常近了,他索性让人去找闵乐逸,把见面地点改在了俱欢庐。
俱欢庐内部干净严整,分为了几个区域,除了柜台和一大排药柜、煎药炉,靠内还有一片问诊区和一片休息区。
白清欢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容貌靓丽,衣着简约,头发用一根藤钗束起,梳着妇人的发髻。
迟清荷带着秋华年进来时,白清欢正在给一个脸上全是脏灰,双手生了冻疮的孩子把脉。
她半低着头,温声询问孩子的身体情况,没有一点嫌恶与不耐。
“这是……”
“清欢学过一些医术,俱欢庐有一位老大夫坐镇,遇到简单的病症清欢也会诊脉开药。”
迟清荷没有细说,但秋华年已经从细节上推断出白清欢是一个有隐情的姑娘。
她的年纪,她的妇人装扮,她“抛头露面”在药铺坐诊,给她钱帮她开药铺的姐姐……
白清欢——
“清欢姑娘的姐姐叫什么?”秋华年低声问。
“清欢的姐姐叫白承欢,也是一位很温柔和好说话的人。”
秋华年确认了自己的推测,没有再说什么。
白承欢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她是辽州大商户白家的女儿,被家人当成投资的道具嫁给穷书生李睿聪,李睿聪发迹后嘴脸骤变,白家人不但不帮女儿出头,还变本加厉地送钱送美人讨好姑爷。
后来李睿聪投靠在迟氏和晋王门下,新帝一方以白承欢为突破口,与她合作把假情报传递给了晋王……
秋华年很佩服白承欢这样在绝境中依旧能找到一条生路的女子,听闻她和妹妹都开始了新的人生,秋华年很高兴。
秋华年站在原地,默默等白清欢给流浪的孩子看病,突然,他听到店铺门口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女声。
“你们这个药铺……能免费给寡妇看病抓药,对吧?”
秋华年转头,看清来者是谁后挑了下眉。
问诊区在店铺内侧,中间隔着一些药柜,秋华年又站在一个视线死角,门口的人没有看到他。
俱欢庐的伙计是特意挑选过人品,被白清欢嘱咐过的,看着眼前虽尽力打扮过但难掩憔悴和落魄的妇人,没有一丝不耐烦,热络地招呼起她。
“是这样,只要在鳏寡孤独中占一样,就免费诊治。我们主家正在里面给别人看病,您先坐坐等一等,喝茶还是喝枸杞汤啊?”
来人顺着伙计的手势看向问诊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接受诊脉的流浪孩子。她的眉心抽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嫌恶之色。
“你们这药铺怎么回事?这么脏的野东西,怎么能坐在凳子上?这凳子和桌子别人还能用吗?!”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在安静的店铺里非常刺耳,本就低着头的孩子抖了一下,肩膀蜷缩起来,搭在桌子上的手飞速抽走藏在身后。
白清欢吸了口气,从桌后起身,几步走到外间。
她和这个上门求义诊的寡妇刚一打照面,两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一下,微妙的气氛再次转变。
白清欢咬着下唇,有些犹豫和踟蹰,另一位则完全相反,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已经没有什么首饰,只插着两根金灿灿的黄铜花钗的发髻,冷笑着扬起下巴。
“我说这药铺为什么这么没规矩,原来是李家的小妾开的。你一个低贱侍妾,不好好在内宅侍奉主母守寡,在外面沽名钓誉抛头露面,真叫人不齿。”
白清欢在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出身,听对方直接点破,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站在原地,站在病人、伙计和好友的视线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堪。
她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明明一直只想当一个医女过普通的小日子,却好像被看不见的公堂判了罪无可恕的大刑,一生都只能躲躲藏藏下去。
不速之客从白清欢的反应中汲取到一股快感,仿佛看着白清欢痛苦,她就能找回自信与地位。
秋华年皱眉,正打算出去,突然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在药铺门口停下。
“华哥儿说的药铺是这家呀,真是巧了,我……”
闵乐逸把缰绳交给小厮,一脚踏进门槛,看清铺子里的人后声音一顿。
他的出现犹如一柄利剑刺破了尴尬难堪的氛围,原本气焰高涨的妇人气势瞬间垮了。
“郁大夫人?”闵乐逸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白清欢,多少猜到了些前因后果。
闵乐逸抬手把马鞭折叠握进手心,抱起胳膊,“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你居然会亲自来在外面看病抓药?总不是想以寡妇的身份占便宜吧?”
闵乐逸的视线扫过她身上粗糙的铜钗锡环,郁大夫人咬紧牙关,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火辣辣的疼。
“……不劳关心,我只是路过,这就走。”
郁大夫人想快速离开,闵乐逸站在门口不动,抬起拿马鞭的手拦在必经之路上。
郁大夫人眼中喷火,“你是想落井下石吗?”
闵乐逸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主持个公道。华哥儿你说呢?”
秋华年摸了摸身旁僵硬的流浪儿的头,在郁大夫人惊疑不定地目光中走到外面。
“确实是巧,好久不见啊,郁大夫人。不对——”
秋华年笑了笑,“听闻郁氏一族为了和罪人郁闻撇清关系,前阵子把他这一支除族了,我们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
“被斩首示众的罪人郁闻的妻子,还是被抄家贬奴的晋州解氏的女儿?”
郁大夫人干涩的嘴唇扇动了几下,本就气色不好的脸更加灰暗。
“若论出身,你已经不比白小姐高在哪里,何况出身从来不是评价一个人是否真的高尚的标准。”
“若论人品与所作所为,你更是望尘莫及。”
迟清荷走到白清欢身边,握住白清欢的手,默默给她支持。
她今日才知道白清欢过去的经历,她没有因为好友的隐瞒感到不悦,因为她理解心里压着一段不愿言说的过往的痛苦。
况且她已经用实际证明,只要坚持下去,阴雨漫天的过去是可以走出来的。
郁大夫人焦虑无措地转了几下头,看着堵着自己前后的人,一口气没上来,短促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看来她的病确实是真的,目前的处境也确实非常不好,不然以郁大夫人的秉性,她绝不会“屈尊降贵”独自来陌生药铺寻求义诊。
本来她可以在白清欢这里得到诊治,缓解自己的病情,可她压不住寻找优越感的心,骨子里的刻薄与自大也没有改变,以至于失去了珍贵的机会。
医者仁心,白清欢虽然不愿再给郁大夫人诊病,但也不想看着一个病人在自己的药铺里痛苦。
她已经从负面情绪中回过神来,上前两步道,“我的主母,我的姐姐支持我出来开药铺,我们做过的事是你想不到也绝对做不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不需要管你,你也管不到我。郁夫人,请回去养病吧。”
郁大夫人脸上青白交加,想发作却又不敢。
她正打算灰溜溜地离开,跟在闵乐逸身边的虎符突然伸出一条腿搭在门槛上,堪堪把她拦住。
虎符挑起一边眉,脸上带笑,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我说,你不是最爱讲规矩吗?一个罪妇见到县主、伯爷夫郎和乡君不行礼参拜,是不是想挨板子啊?”
“……”
秋华年几人都不是喜欢排场的人,平时的参拜之礼,都是能免则免,从不计较这些。
但这一次,虎符话音落下后,没有一个人说免礼。哪怕是之前完全不认识郁大夫人的迟清荷,看过郁大夫人对白清欢的刻薄讽刺,也对这个人充满了恶感。
秋华年出门带了不少仆役,闵乐逸作为战功赫赫的定疆伯的夫郎,带着的亲兵只多不少,一群人高马大的青壮整整齐齐站在外面,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压得郁大夫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