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选拔由144支箭的总环数来进行排名,比起淘汰赛的18支箭和决赛里的12支箭而言,轮赛允许选手偶尔的失误,并且不会对总成绩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前面正常发挥,后面即使因为心态原因出现一些瑕疵,这次奥项锦标赛的名额也就能到自己手里了。
关京华在收弓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紧接着,他猛地一个激灵——赛程还未过半,有这样的想法太危险了,就像给自己立了flag一样!
他原来的好状态突然烟消云散,接着听见了众人的讨论声。
“盛恕追得很紧啊!再差一环就能反超了!”
“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比赛吧,心态真的很不错了。这次要是能参加全国比赛,估计能让不少人记住。”
“我记得当时季明煦刚进咱们市队也是这样吧,一下就崭露头角了。”
“这么说,盛恕是要接季明煦的班了。”
“是啊,而且听说当时另一个推荐他的人,就是季一哥呢。”
所有那些关于盛恕的讨论声涌入耳中,关京华告诉自己,现在正在比赛,不应该因此分心,可是仍下意识地想要知道盛恕如今的比赛状况。
他是多少环?有没有超过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因为比分而紧张?
关京华这样想着,拉开了弓,但心绪已然开始浮动。
他用准星瞄着金色靶心,却迟迟不敢撒放,直到信号灯已经转成黄色才匆忙出手。
他及时意识到问题,在规定时间□□出了一箭。
但是这一箭偏了。
而在他之前,盛恕已经以完美的姿势完成了他的又一支箭。
比赛至此,他已经肉眼可见有些疲惫了。今日的天又热又闷,即使昨天晚上还有风乍起,现在空气也凝重得一动不动,汗水止不住地顺着他脖子往下淌,落在地上,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但这种情况,早先教练们便预料到了,盛恕自己也有心理准备。
他敢站在场上,就做好了体力会受到考验的觉悟。
盛恕做着深呼吸,握紧弓把,冰凉的的触感让他微微静下心来。
体力是摆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迟早要翻越过去。
他做事不喜欢拖拉,最好的时间就是今天。
比起盛恕,教练们更诧异的,是关京华的状态。
“京华这是……”教练员皱起眉头,“回去还是得好好进行辅导。”
郑君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倒是觉得他这次的症结和以往不一样了。”
关京华之前的紧张来源于过往经历留下的阴影,他过于患得患失,害怕类似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往往在比赛开始不久就会出现问题,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但现在,身边的强大对手已经不允许他再去胡思乱想了。
那种强大的压力架在人身上,或许一时之间会造成心态失衡。但若是学会如何相处,便能成为一个人强大的动力。
一切全看关京华如何解决了。
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关京华的状态并不算好。
最后的几支箭都不算理想,也就是前面发挥良好,现在的排名依然稳在前三。
而盛恕后面虽然疲态渐显,却成功超过关京华,以661环的成绩位列第一。
初一登场就能在第一轮资格赛中获得第一,已经是一个足够好的成绩了。
这可是整个市队的第一名。
而这个实打实的成绩比一切言语都有说服力。
即使是之前对盛恕寄予厚望的教练们,都因此而微微侧目。
他比他们预想得,还要优秀。
第一轮赛比完,接着是休息时间。
众人放下弓,退出赛场,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一众队员三三两两地走着,都在讨论方才的比赛。
第一轮的环数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位于榜首的两个人名字显眼。一个是他们的一哥关京华,而另一个是盛恕。
那个一进队就被他们当成小白脸、关系户的盛恕。
几周以来,由于盛恕的训练项目和他们不同,彼此之间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关于盛恕的风言风语一直没有停止过,即使谭岳说过他在此前的私下比试里输给了盛恕,他们也都不以为意。
盛恕本人想必也听到过这些,却从未给过只言词组的解释。
他们曾经以为那是出于心虚的识相,直到现在才认清,那该是一种自信。
就像少年永远挂在脸上张扬而骄傲的笑一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实力,不会因夸赞自满,也不会因批评自卑。
“总环数竟然超过关哥了,”有人咋舌,“他才进队多久啊?”
“而且今天比赛前半,关哥的发挥绝对一流。这都能赢,真的是……”
“而且不是说他才射箭两个月吗,体能基本没怎么练过。”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之前用来攻击盛恕的点在这一刻都起到了奇妙的反转作用。
在那样的实力面前,无论是开始学习的年龄、接触射箭的时间和为人诟病的体能都不能影响他分毫,反而更让人觉得盛恕这个人的与众不同。
“变态。”
“怪物。”
几人同时说,随后干笑了一下,认可了彼此使用的形容词。
他们用余光去看盛恕,他和关京华几人前后走着,正拿毛巾擦去脖子上的汗珠。
方才的72支箭对他而言消耗太大,盛恕原本苍白的肤色平添一抹潮红,眼尾也有几分薄红,整个人没有平时那么凌厉,却更添艳丽。
他的容貌一向很有攻击性,好像多看几眼,就会被灼伤一样。
“你们觉得他最后能赢吗?”有人好奇地问。
他说出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用的已经是“赢”,而非出线了。
就好像下意识里已经认定,他是在争这个资格赛里第一的位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小白脸盛盛
这句话如果是盛恕说,放在几个星期之前,谁都会觉得他在做梦。
可现在,成绩已经摆了出来,明晃晃得,他们根本质疑不了。
射箭这种项目,射在了几环就是几环,很难弄虚作假。
而这次是整整72支箭,光凭运气,也不能达到这样的成绩。
他们非常清楚,这必须只是因为盛恕的实力。
“我其实觉得会输,”有人说,然后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是说出来,感觉又会被打脸了。”
众人聚在一起哄笑着,确实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十几分钟之间,他们对于盛恕的看法已经大有不同了。
但就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盛恕想赢确实困难。
盛恕如今用三十八磅的弓,换算一下是十七千克,也就是一袋米的重量,听起来不算太沉。
不少第一次射箭的新手听见这些数字,也都会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绝对可以
但与新手们设想的不一样,弓并不是这么好拉开的。
光是必须的正确姿势,就能让这么一个动作提升很多难度,更不用提像专业运动员一样,要上百次重复同样的姿势,拉开这样的弓。
盛小少爷原本运动不多,拉开二十磅都有点吃力,如今能用三十八磅的弓,在他们看来,进步已然很是迅速。
可体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
第一轮赛的后几支箭,盛恕的状态明显没有开始那么好,拉弓也吃力了起来。即使中午有休息时间,他的体力也很难再回到巅峰,那又该怎样才能圆满射完剩下的72支箭?
他们自然是觉得很难的。
反倒是盛恕,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还在用口哨吹着一首带点凄清意味的民谣。
他可能五音不全,好几个音都走了调,费很大力气才能依稀辨认出,这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斯卡保罗集市》。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还有心情哼歌?”
谭岳在离弦走板的口哨声中不满地问关京华,在意料之内地,没有得到回复。
谭岳年轻、鲁莽,而关京华与他恰恰相反,是个心思细腻而内敛的人。
他平常就不会回答这种问题,更何况在刚刚的比赛上,最后明显没有发挥好,正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自责。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多想,或许是可以战胜盛恕的。
在这种时候,就连行事一贯夸张的盛恕都知道少说些话,偏偏谭岳像是少了根筋,偏要找点话题聊,从盛恕的音乐水平开始到这次选拔赛,最后竟然问:“关哥,你是在害怕盛恕超过你吗?”
当事人之一的关京华:……
无辜卷入的盛恕:??
谭岳却像是一点没意识到这话的不合时宜,又说:“那么你现在已经没有可怕的了。”
关京华一愣。
以谭岳的想法来看确实没有问题,因为他已经被盛恕超越了。
而这次败下阵来正是源于他无谓的空想。
“抱歉……”他的道歉还没说完,忽然重重的被谭岳拍了一下。
谭岳的笑很爽朗,颇有点没心没肺的意思。
“输了一次又怎么样嘛!盛恕那家伙确实挺变态的,但是我们一起努力,总有能超过他的时候吧!”
“不过现在来看,关哥你比我的希望还是要大一点的。”
关京华猛然回神。
被人打败了就该去努力超越对方,在这里自怨自艾,算是什么好汉!
“谢谢你,小岳。下一轮我会努力的。”关京华诚挚地说,接着在自己的脑子里复盘着刚刚的几箭。
比赛还没有结束,就算第一轮输给盛恕,但他仍有机会翻盘。
盛恕离他们有一点距离,在这一刻能看清关京华神态的变化。
两人此刻还是场上一定要分出胜负来的对手,但盛恕却无比希望他在下一场能找回自己的状态。
倒不仅仅是出于对强大对手的渴望。
而是盛恕自己非常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和关京华是一样的。
——他们最大的敌人,都是自己的某段过去。而“过去”是个很难办的概念。
那不像是少年漫里的真实存在的敌人,只要打败了,就能真正取得胜利。没人能打败一段过去的时光,就像没人可以切断一滩水。
因此盛恕时常发觉自己的无力。
于是他选择不去思索那些东西,专注于眼前,也并不敢多想。
可如果关京华能借着这次机会突破樊笼,那么他是不是也有希望摆脱曾经的阴影?
他想着关京华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盛恕挺高,身型清瘦,但在关京华看来,有时又像难以翻越的大山。
他抱着必胜的信念而来,但是盛恕剑眉微皱,神色肃穆。
关京华紧张了一瞬,总觉得那样的表情过于沉重,上前问道:“你在想什么?”
教练们刚好也在附近,他们看着盛恕,想听听这位屡次让他们惊讶的队员在这样一个充满压力的中午能说些什么。
如果心态有问题,要赶紧联系心理医生过来和他谈谈。
少年的嗓音清润透亮,掷地有声,与那张艳丽的脸极为相配。
盛恕缓缓开口:“咱食堂今儿中午有点啥?”
关京华:?
教练们:???
在众人满脸的问号中,盛恕敛去了眉眼间的一丝凝重。
午饭!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想着午饭!
众教练在后面恨铁不成钢。
平常看盛恕挺用心的一个人,临到阵前,反而又把生活里那种混不吝的气息带过来了。
别以为他们听不出来,盛恕这小子平常说话标准得很,哪像现在这样,是地地道道的京片子。
马上就是第二轮70米轮赛了,能不能射好,决定了他能不能获得参加全国大赛的资格,他倒像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还有心思说起方言了!
教练们都替他心急,却忘了比赛开始之前,他们都没想过盛恕会有那么好的成绩,对他的期许只是能锻炼技术、磨炼心态而已。
“人是铁饭是钢,不好好吃饭哪有力气拉开弓?”郑君先行上来劝几人,“而且小盛这心态可是没得说。”
他竖了个大拇指,“怎么,你们还真希望人家紧张兮兮,茶饭不思的啊?”
几位教练默默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正在一本正经自我反思的关京华,心里暗自叹气。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极端,性格就不能中和一下吗!
盛恕全然不知自己又被盯上了,正因为中午的饭菜很合胃口而开心。
他在香喷喷的饭菜的款待下好好休息了一个中午,感觉身上的疲惫都轻了不少。等下午回到赛场时,又一次站在起射线后面。
第二轮70米赛开始,即使能看出来有些疲劳,但盛恕的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
有了第一轮的惊艳成绩,这次教练们把更多精力花费在他身上,仔细观察着盛恕的每一个动作。
“一致性真的很高,以他的体力现在还能保持,算是很优秀的了。”
“很多细节的处理与国际上有名的运动员都是一样的,能看出来自己下了功夫。”
“保持下去,出线的资格就稳了,第一说不定都有望一争。可他这才进市队多久?还真是前途无量。”
郑君听着,忽然出言泼了一盆冷水:“前途无量,只是对于盛恕的进队时间而言的。可正常他这个年纪的运动员,都有在青奥委会、世青赛上夺冠的了。登上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对盛恕来说,还不够。”
他看着一次又一次稳定地拉开弓弦的少年,缓缓道:“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
只是出线不够,进前三也不够。
盛恕要的,是市队的第一名。
作者有话要说:
五音不全的吃货小盛上线。
感觉小盛会是那种心情不佳的时候就觉得饥饿的类型,有人问他怎么了他也只说饿了,等吃饱饭平复好心情了,又是一条好汉。
“要是保持下去,这个几率倒也不小。”有人点评道。
“也不一定,”另一位教练看着场上的关京华反驳,“还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呢。”
第二轮一开始,关京华就扫除了最后几支箭的颓势,虽然偶有失误,但整体不落于盛恕。
凭借着自己长足的经验,也在慢慢追赶上来。
这两人各有优势劣势,不到最后一箭,难以轻易断言胜负。
一箭接着一箭,场上紧张的氛围在不断堆积着。
六月燕京多雨,天又阴了起来,乌云翻滚,不久将有一场大雨。
只是雨未下下来时,周围就比往常更加闷热。
细密的汗珠顺着选手的脖颈往下滑,滴落在地上,却没有一人因此分心。
盛恕不知多少次凭借本能抬起弓,但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已经足够酸痛。前些日子因为大量拉弓训练而被磨红的大鱼际也在此时被磨得更疼。
不同于其它自小接受训练的人,这后半轮的比赛对他而言更加煎熬。
而他射箭的精度也因为疲劳而不可控制地降了下来。
就是这时,关京华的总环数超过了他。
虽然只有一箭的优势,但那也是一点一点追赶上的。
和谭岳说完之后,关京华感觉自己释然了很多。
他在燕京市队一哥的位置上待了有一阵日子了,即使关京华本身不是个在乎这些虚名的人,也无可避免地被这些所影响。
他希望自己有所作为,替市队在全国比赛上大出风头,在没有成功后心里的包袱越来越重,只能开始逃避。
可身为市队目前的一哥,责任就落在肩头,他又怎么能逃得开?并且久而久之,关京华也开始害怕自己被从这个位置上击落——那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被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击败了。
这很遗憾,但是并不可耻,甚至让关京华感到一瞬间的轻松。
他身上那些沉重的包袱好像没有了。
他可以纯粹地做一个挑战者,向着更远大的目标冲击,去翻越面前的山。
他好像没什么可怕的了。
站在场上,他的世界里只有拉弓、瞄准和撒放。
而这意味着最纯粹的快乐。
从在少年射箭体验馆里射出第一箭时,看着利箭嵌入靶子,关京华就深深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一度迷失过,不久前还因此患得患失,但是现在不会了。
“京华这一次的状态应该没有问题了。”郑君看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多亏了他当时坚持不住单人间,要和其它队员一起相处。”
“关京华现在的室友是谭岳和盛恕吧?怎么,这有什么帮助吗?”
郑君叹气道:“京华是个心思深的人,有什么不舒服都心里憋着,不仅对着我们放不开,对着心理医生同样放不开。有时候反而是心思单纯的人无意间说一句话,能起到破局的作用。”
“也是,不仅谭岳,盛恕也是这个类型的队员。这么个宿舍安排还真是赶巧了。”
郑君应了一声,心思却有点飘远。
他倒是觉得,盛恕没有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反而像是把真正的心事都压在心底。或许现在看不出来什么,但积累的时间长了,总会有不好的影响。
郑君想着,皱起眉头,忽然发现本已拉开弓要进行撒放的少年动作突然有些不自然。
盛恕以往拉开弓的时候,动作都流畅得很,哪有这种卡顿。
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便看盛恕结束将弦归回原位,准备重新拉弓。
“这是……”一旁的教练语气严肃,“盛恕的响片不对劲?”
“声音响起来的时间不对。”另一人说道。
响片又称为信号片,虽然并不起眼,但是能极大的提升竞技反曲的精度和准度。
简单来说,一个调好的信号片,既能在前期练习的时候帮助射手提升动作的一致性,也能在他真正站在赛道上时,替他检验动作是否准确。
只有动作足够精准,箭才会在过响片时适时地发出一个清脆的“咔哒”声。
通常来讲,当一位射手的响片没有在正确的时机响起,就意味着他的动作出现了问题。
这个提示非常明确,让人无法忽视,接着只能调节自己的动作。
这本来是个好事,可是当人站在赛场上,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包裹住时,一个错误的响声就可能让人心理开始崩溃。
而在射箭比赛中,仅仅只是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导致结果的重大不同。
对于盛恕来说,这一次响片出现问题,并不是因为他动作有误,而是因为他已经过于疲劳,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流畅地拉开弓弦。
但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消息。
因为盛恕的体力已经告竭,如果他再因为响片的原因心理失衡,后面的几箭就极其危险了。
市队队员的环数都追得很紧,现在离比赛结束还有六支箭,整整六十环,如果盛恕在这个裉节上掉链子,那可就不仅仅是与第一名失之交臂的问题了。
他会彻底与全国奥项锦标赛无缘。
饶是郑君,也在这个时候为盛恕捏了一把汗。
他们紧紧盯着场上的盛恕,不肯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
当人过于疲劳的时候开弓,有可能出现为了拉开弓而肌肉代偿的情况导致动作变形,精准度下降。
如果说每一个人都会遇到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刻,那么对于盛恕来说,就是现在了。
盛恕自己站在场上,感触更加深刻。
从响片没有按时响起的一刻,他就知道坏菜了。
响片很能败坏人的心态,但他上一次被这个东西影响,还是上辈子用弓不久时的事。没过多长时间,就再也没被困扰过。
重来一次因为体力不足导致了问题,既让他哭笑不得,同时也意识到接下来几箭的重要性。
可是每一箭都有计时,没有更多时间让他思考了。
盛恕抿了抿嘴,咬着牙再一次持弓。
三十八磅的弓从来没让他觉得如此之沉,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志才能举起,然后再去拉开。
从靠好位到过响片,其实只有两毫米的距离。
可是此刻这两毫米对盛恕而言,像是重逾千斤。
他从未觉得“毫米”是一个如此长的距离单位,长得让人看不到尽头。
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他放弃,肌肉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疼。
汗水顺着脖子和后背流下去,感觉很不舒服,所有不适并着心底那一丝慌乱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盛恕咬紧牙关,几乎能从口腔里品出一丝血腥味。
也正是这浓郁的铁锈味道让他打起精神。
于他而言,进一步去全国大赛,退一步就寂寂无名。
盛恕整个人的精神绷到极致,四周很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地跳动,速度越来越快。
但他清楚地知道,射箭不是一个比拼肾上腺素的运动。
要冷静。
只有静下心来,摒除一切杂念,才有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盛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去想响片,不去思考比赛的输赢,也不去考虑自身的极限。
在得了那样的病后还有机会再次站在赛场上,对他而言已经是种恩赐。
那他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拼尽全力!
时间一秒接着一秒地过去。
少年瞄准得当,左手持弓把,右手顺着之前动作的轨迹,缓缓地把弓弦向后拉开。
零点五毫米、一毫米……
弓的拉距终于要到达属于他的最佳拉距。
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在地。
所有人看着盛恕,不由得屏住呼吸。
千里之外,卫建安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翻看了一会儿朋友之间的聊天,从中搜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明煦,你们燕京队开始奥项锦标赛的选拔了,”他一边满是期待地看着一边喊人,却并没有收到回应。
卫建安回过头去,看见季明煦正在场下擦着汗,目光却还朝向靶场的方向。
他无奈地撇了撇嘴,“都休息了,你就安心歇一会儿,放松一下吧。你看这个,他们说盛恕去参加全国大赛的选拔了。”
“盛恕?”季明煦猛地回过头,动作快得吓了卫建安一跳。
好在射箭运动员都心理素质上佳,很快恢复过来,应了声是,并且非常热情地给季明煦展示着几段聊天记录,自己还津津有味地评价。
“盛恕表现挺不错的啊,第一轮能压小关一头呢,可惜体力是个问题。听说刚刚在场上响片没拉响呢,这下真是危险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出线。”
“不过体力这事呢,倒也不至于限制他太久,等下次比赛,估计没问题了。这次就算了……”
“他可以的。”
季明煦沉声道。
卫建安惊讶地抬头看向他,国家队一哥的话语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坚定,他对于这件事是如此笃定,就好像在复述着某项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