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人闻言,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谁知赵宝珠下一瞬就抬脚踩住了王仁的脸,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要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一个侮辱叶京华和叶家的字,我就将你的舌头割了喂狗。”
他这话说的极其认真,王仁登时身子一抖,连哀嚎也不敢了,在赵宝珠的鞋面底下不住地点头。
赵宝珠道:“听懂了?”
王仁点头如捣蒜。
赵宝珠将鞋面移开,指了指面前的地面,冷声道:“跪在这儿给我磕三个响头,今天这事就算完了。要不我还接着揍。”
王仁半条魂儿都被他踹没了,哪里敢有二话,直接跪起来结结实实地给赵宝珠磕了三个响头,才涕泗横流地跑出去了。
整个过程中站在赵宝珠身后的人都没有出声,似是被震住了。
赵宝珠用模糊的酔眼看着王仁仓皇逃窜的背影,嘴里’啧’了一声,有些不满道:“这不是还能跑吗?什么叫要出事了……嗝、跑得飞快……”
经过刚才那一通’运动’,他体内的酒劲儿似乎又有些上来了,赵宝珠晃晃悠悠地转过身,便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巷子里明灭的灯火照在他面上,勾勒出略微狭长的眉眼。
“你……”赵宝珠觉得他有些眼熟,却一时说不上是哪里见过他,隔了许久才忽得想了起来:“你是那个姓常的!”
来人正是赵宝珠那日在科场外遥遥见过的常氏嫡孙。
他穿着件玄色的衣服,短窄的袖口绣着暗纹,在烛光下隐隐泛出光来。赵宝珠脑子像是团浆糊,看他的穿着心里还顿了一下,这人怎么老是穿的跟个武人似的?
常氏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
赵宝珠半醉着,却还记着礼数,摇摇晃晃地抬起手向男子俯身作揖,口中道:
“见、见过常公子——”他打了小酒嗝,忽的不动了。
站在他面前的人依旧没出声,见赵宝珠僵在原地,眼里带着些揶揄,他倒要看看这醉鬼要干什。
好一会儿,赵宝珠才缓缓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问:“常公子,还未请问您的大名。”
男子闻言一顿,接着差点没笑出声。这醉鬼倒还挺讲礼的!
他环着双臂,幽幽道:“常守洸。”
“啊。”赵宝珠微微笑了笑,又俯身下去:“宝珠见过常公子。”
他这一揖都做下去了,才觉得奇怪。他刚刚是不是已经见过一次礼了?
没等赵宝珠迷惑太久,上首传来男子的低笑声,他直起身,看着那常氏公子摇了摇头,自阴影处走了出来。
“你叫宝珠?”他站定在赵宝珠身前,略微低下头,好奇的去看他的脸:“我看你刚才凶得很,怎么现在又这么有礼了?”
赵宝珠方才冲出酒楼之时他就将人瞄上了,他可记得这是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早上一席话夹枪带棒,比那新舂的辣椒还冲。没想到现在更不得了了,把人打的满地找牙不说,还要大了一轮的人给他磕头,真真儿是个霸道的性子!
赵宝珠一听他这么说,脸微微红了,他方才没注意到周围还有旁人在,而且竟然还是这位常公子。他刚才……其实就是把他们村里揍人的那一套拿出来使了一遍,是不是太粗野了?
赵宝珠有点不好意思:“方才……让常公子见笑了。”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他嘴不干净,我才揍他的。”
常守洸闻言笑了一下。他才对王仁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赵宝珠。他上上下下扫视了赵宝珠一番,慢悠悠地道:“看你人不大,打人倒是挺狠的。跟谁学的?”
赵宝珠闻言更不好意思了。能跟谁学?他们这些村里的男孩子哪里有不打架的。他虽是读着书,但性子犟,娘又去的早,小时候因着这幅比村里其他男孩儿更秀美的长相,还真没少打架。
赵宝珠抿了抿唇,拱了拱手道:“不知常公子在这里,我、我喝醉了,让公子见笑——”
常守洸挑起眉,打断他道:“你是为了叶京华?你是他什么人?”
赵宝珠闻言一愣,接着才想起来,他这一通折腾,估计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是为着叶家了……赵宝珠不知道怎么解释,他现在已经中了进士,是正正经经将要有官身的人了,也不好张嘴说自己是叶家的下人,要是给少爷惹了什么麻烦就不好了。
“我、我……”赵宝珠支支吾吾道:“我只是仰慕叶公子的才华。”
常守洸眯了眯眼,懒得这么一直弯着腰,干脆直接在赵宝珠跟前蹲了下来,抬头斜睨着他:“只是仰慕?那日你在科场门口说我的坏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听到这句话,赵宝珠先是一愣,接着骤然想起那日他在进科场之前酸歪了这位常公子一句。说他定考不过叶京华云云。当时这位常公子略偏了一下头,他还在想是不是被他听到了,没成想真是被他听见了!
赵宝珠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我……我是乱说的。”赵宝珠红着脸朝常守洸深深俯下身:“实在对不住常公子!都是我多嘴、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常守洸本来也就是想逗逗他,本想到赵宝珠当了真,他赶紧挥了挥手:“诶没事儿,我也没那么小心眼儿。输了就是输了。”
“我就是想知道——”常守洸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赵宝珠:“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比不过他?”
赵宝珠闻言愣住。这……这要怎么说,他有些尴尬道:“常、常公子自然是文采非凡——”
“你不用说这种话来敷衍我。”他冷哼一声,道:“这次殿试我必定夺魁!”
他这话说的坚定,还有些不服气的意思。赵宝珠一听倒有些不高兴的,好不容易醒过神的那三分理智又不知去哪了,一抬头道:“状元必是少爷的!”
常守洸一听,神情登时微妙起来:“少爷?”
“啊。”赵宝珠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正不知如何解释,楼上忽然传来方勤的声音:“宝珠,你干什么呢?快些回来。”
赵宝珠如蒙大赦,迅速对常守洸道:“我朋友叫我了,就先告辞了。”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祝常公子殿试顺遂,金榜题名!”
说罢便脚底抹油,迅速溜出了小巷。常守洸站在巷子里,看着他一溜烟跑了出去,勾了勾唇角,手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
他站在巷子的阴影中,回味了一下赵宝珠刚才说的话,眯了眯眼。他对叶京华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一想知道这位隐士高人般的执宰之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没成想现在人还没见着,便先见得了趣事。堂堂一个进士竟然管同榜的这位叶公子叫少爷?真是件怪事。
他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又看了依旧灯火通明的酒楼一眼,才悠悠转身离开。
一直到三更天的钟都敲了,赵宝珠一行人才回到叶府。
彼时邓云和赵宝珠都已醉得找不着北。方勤方理两兄弟一人扛着一个,废了好大一番劲儿才把两人半拖半拽到厢房里安顿好。
几个小丫鬟要上去搀扶邓云给他换衣服洗漱,结果压根儿搀不动。邓云睡得跟头死猪似的,长手长脚四仰八叉地支在床上,让一群小丫鬟在旁边不知如何下手。
方勤直接跟她们说:“不用管他,让他睡死了事。”
小丫鬟见状便也就笑盈盈地下去了。方勤方理都不太关心邓云,知道他第二日起来会自己洗漱,他们也懒得在这酒气熏天的屋子里多待,转头就去了赵宝珠的院子里。
玥琴正坐在赵宝珠床边,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少年汗津津的额头。
赵宝珠睡得没邓云那么死,他回去酒楼之后又喝了好几壶,此时正是酒劲儿上头的时候,眉头紧锁,躺在床上难受地哼唧。
见方勤方理进来,玥琴收起帕子,略带埋怨地看了他们一眼:“怎么想起带他吃酒去?看这浑身红的。”
赵宝珠整个人红如煮熟的虾。方勤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他,自知理亏,道:“他中了进士,大家都高兴,就喝得多了些。”
“真中了?”玥琴闻言也是高兴,低头看着赵宝珠嘟着嘴哼哼的样子,道:“我们这儿也有福气出了个进士老爷,真该去上柱香。”
叶京华中进士与赵宝珠中进士的给他们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位二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知道,生下来就是为官做宰的材料,拖到今日已属是意外了。而赵宝珠不同,成日和他们吃住都在一块儿,和他们的距离更近些。听闻他真考上了进士,其中的惊喜更大。
玥琴叹息了一声,道:“若我弟弟能有他一半出息,便也知足了。”
玥琴在叶府做下人,月钱不少,家里的两个弟弟都在读书。也不奢望他们能考得上进士,若是两个里面有一个能中举人便已是祖上烧高香了!
方勤见赵宝珠在床上哼唧着睡得不安慰,道:“解酒汤熬上了吗?”
方理道:“齐嬷嬷刚才去后厨煮上了。”一听赵宝珠中了进士,齐嬷嬷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喜气洋洋地就去了。
方勤见赵宝珠似是觉得热,一个劲儿地拿手去解衣领,道:“要不然还是烧点水给他擦擦?”方理闻言一点头,回身出去端热水来。
躺在床上的赵宝珠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现在只觉得之前喝进去的酒都变成了烈火,先从他的胃里烧起,然后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头也晕得厉害。
黑暗之中他只能隐约感到似是有人在搬动他的身体,将他放在了床上,腰带被解开,身上浸满了酒气的外袍被脱了下来,耳边隐隐有人声响起:
“我给他脱鞋。”
“再往这边点儿……哎呦看着脖子红的,喝了多少……”
“水呢?水端过来……”
有点吵。
赵宝珠蹙了蹙眉头,他现在晕得厉害,就想静静地睡一会儿。然而其他人却像是不想放他睡觉似的,将他搬来搬去。
屋里的喧闹不知持续多久,接着忽然一瞬,环绕在他周遭的人声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净。
屋里气氛似是一下凝固了,门外院子里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忽然变得明显起来。
赵宝珠觉得不吵了,眉头缓缓松开,睡意更深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些许杂乱脚步声。像是有些人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了,接着,一个更明显些的脚步声一路走到了他的床边。
一只微凉的手碰了碰他的脸,
赵宝珠一颤,在梦里哼哼了两声。
那人似乎是以为将他弄醒了,没有说话。赵宝珠扭了扭头,睫毛颤动了几下,终究是没睁眼,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一歪头又睡过去了。
半响后,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声传来:“喝了多少?”
方勤的声音响起:“一坛女儿红……我们四个分了,后来他又喝了几壶清酿。”
他有些发抖的尾音消失在空气中。房中又是一阵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赵宝珠在睡梦中感到那只冰凉的手又贴了上来,*先是轻轻碰了碰他通红的颈侧,近而向下,轻轻撩开了他的衣领。
有人说:“解酒汤。”
屋内又是一阵脚步声。
不久后,赵宝珠感觉到一只手伸过他的背部,将他整个人搀了起来,靠在了一处坚实的胸膛上。一阵熟悉的冷香弥漫而来。赵宝珠靠在人怀里,依旧昏睡着,潜意识中却隐约觉得有些像是叶京华的气味。
是少爷回来了吗?
赵宝珠在半梦半醒间想道。
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背后的手臂将他搂地很紧,赵宝珠听到陶瓷互相碰撞的清脆声音,片刻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
赵宝珠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唇,感到什么温热的东西顿时顺着他唇中间的流入口中,有些微苦,带着草叶的清香。
赵宝珠吃多了酒,此时正渴得慌,于是也顾不上苦不苦了,喉结上下滑动,咕嘟咕嘟地就将送到他唇边的汤水全部喝了进去。
抱着他的人似乎满意于他的配合,极轻地笑了一声。
赵宝珠闭着眼睛不知喝了多少,终于没再有汤水送上来。遂听到嗑嗒一声,似是空碗被放到了一边。
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无比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角。赵宝珠半晕着,只觉得这微凉的手贴在他滚烫的额角上非常舒服,不自觉抬高了脑袋往上蹭了蹭。
此时,方勤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爷……水来了,我来给他擦擦吧。”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那些微苦的汤水下肚,赵宝珠更困了,在寂静中坠入了梦乡,没一会儿又被酒热烧得醒了过来,迷糊之中感到有人将他放了个面儿,正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他的背部。
那动作很轻,一点点蹭过他被酒蒸红的皮肤。不一会儿,他的鞋袜也被脱掉了,双脚被浸入热水里。赵宝珠感到有人捉住了他的脚踝,拇指在他的脚背上蹭过,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轻轻将他的脚转了个方向。
那个跟叶京华极像的声音响起:
“脚上怎么回事?”
过了半息,方勤略带惊慌的声音才响起:“这、这怎么……许是在什么地方碰了。”
提问者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捏着他脚踝的手有些用力。有修长的手指滑过他的脚背,带了些许刺痛感,赵宝珠在睡梦中感到了这份疼痛,轻轻哼了一声。
那人像是感到了他的不适,放过了他的脚,淡声道:“明日叫大夫来。”
方勤似是应了声是,但赵宝珠已经听不清了。酒热稍稍退了,浑身让他感到不适的热度渐渐放缓,变成了舒适的温热。不知何时,他被放回了干燥柔软的被褥里,
睡意逐渐上涌,赵宝珠不再哼哼了,在坠入睡梦之前,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赵宝珠没听清,他彻底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转而望见了爹爹在田里劳作的身影。太阳很大,汗水打湿了爹爹身上的短褂,赵宝珠看到自己跑了上去,攀住了爹爹的背,告诉他自己考中了。
结果他一扑上去,爹的背影就跟水中的月亮一般散开来,赵宝珠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落到地上,却忽然被一双手臂稳稳接着。他顺着看上去,眼前出现了叶京华的脸。他如往常般穿着一身白衣,眉眼璀璨,宛若画中人一般,含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虽然他没有说话,赵宝珠却知道他是在为自己考中进士感到高兴。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微笑着,又过了一会儿,叶京华的面孔忽然越来越近——
次日,赵宝珠起来,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的愣。
齐嬷嬷的解酒汤煮得极好,他一觉起来来神清气爽,身上没有半点儿不适。穿的衣服也是换过的,现在他正穿着常穿的寝衣,被褥也清爽蓬松。
赵宝珠低下头,轻轻拉开了盖在肚子上的被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赵宝珠的脸’腾’得一下涨红,飞快用被子将自己罩住。
赵宝珠羞愧难当。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爹爹教过他,村里一些大点儿的男孩子也早就有过了。
赵宝珠满面通红,跟小时候不小心尿了床一样慌张,羞愤交加地往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怎能做出这种事!真是不要脸!
而后他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这等丑事,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赵宝珠跌跌撞撞地往床下爬,却因着太着急绊住了裤脚,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咚!”
一声闷响,赵宝珠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片刻都不敢歇,赶快一骨碌爬起来,换了干净的裤衩,接着把脏了的床褥全都一股脑扒了下来,准备自己先去洗干净。
然而赵宝珠才抱着东西准备往外边儿去,就迎头撞上了来查看情况的方理。
方理一把拦住他,低头蹙眉:“你干什么?一大早风风火火的。我刚才听到好大一声,你摔了?”
说罢,他看到了赵宝珠怀里的那一团东西,神色愣了一下,奇怪道:“你尿床了?”
不怪他这么想,赵宝珠昨天着实是喝了不少。方理以为他是喝晕了不知道起夜,尿床上了。
赵宝珠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不是……那个……”总不能说他自己尿床了吧?但是要把事儿说出来感觉比尿床更丢人——
“我、我去洗干净!”
赵宝珠说不出个所以然,闷头就要往外面出。方理长手长脚地将他拦住,一把便将东西抢了过来,低头略略一看,情况就明了了。
他微微挑起眉,瞥了眼赵宝珠就差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的小模样,轻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他笑了笑,伸手在赵宝珠肩膀上捏了一下:“躲着我干嘛?我又不会嫌你。”
赵宝珠还是很不好意思,低着头嚅喏到:“床上……都脏了……”
方理见状笑得更开怀,往赵宝珠背上拍了两下:“没事儿,我快快帮你洗了就是。”
赵宝珠闻言有些动容,睫毛颤了颤,流露出些许感激之色来,他是真怕把人家的地儿脏了。方理待他如此亲切,让他心中十分妥帖。
然而赵宝珠这份感动并没能持续多久,又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房前,是方勤:“你们一大早在这儿堵着干什么呢?”
方勤问。方理一看他来了,竟然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东西拿给他看:“你看看,宝珠昨晚上——”
“啊啊啊啊——”赵宝珠简直要炸了,立即跳起来三丈高:“不要看!你怎么能——”
“什么事?”方勤先是被赵宝珠这幅红透了的模样吓了一跳,接着扭头一看,神色一下子变得玩味起来,揶揄般地暼了赵宝珠一眼:“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儿。我们宝珠也是个大小伙子咯——”
方理也跟着笑:“可不是,他也不小了。刚才还害臊来着,想自己拿去洗了。”
赵宝珠被他们打趣的脸上都要烧出火来。方勤见他不好意思了,顾忌着赵宝珠脸皮薄,便清了清嗓子,打算将话题扯开。
然而就在这时,邓云一个闪身出现在了门口:“你们凑在一起说什么小话呢?”
赵宝珠:!!!
一阵笑闹之后,赵宝珠都快被他们弄得没脾气了。
邓云嘻嘻哈哈地勾着他的肩膀,刚好好打趣了赵宝珠一番,现在在说自己当年的光辉事迹:“你这才哪到哪,我当年那一晚——”
方勤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出言斥道:“差不多行了。”而后他又挑剔地上下扫了邓云一眼:“能不能先把你自己的衣服穿好?”
邓云昨日没人照顾,今天起来之后才沐浴更衣,又因为没喝醒酒汤,半边脑子还在嗡嗡地痛。他毫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继续和赵宝珠挤眉弄眼:
“跟哥说说,你昨晚梦到什么了?”
赵宝珠闻言一愣。
方勤和方理也是一愣,接着脸色一变,齐齐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邓云。
这个傻子又来坏事!这也是能问出口的?
方勤用紧张的眼神看向赵宝珠,昨日他们将人带去了腾金阁,少爷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这时赵宝珠嘴里蹦出哪个女人的名字,亦或是昨日的西域胡姬,那他这颗项上人头是真的可以不要了!
幸而赵宝珠沉默了片刻,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他昨晚似是梦见了什么,但一醒来就全忘了。
方勤、方理两兄弟齐齐大松了一口气,颇有些逃出生天之感。邓云却很失望,’啧’了一声道:“你说你,这么重要的事儿都能忘——”
方氏兄弟现在恨不得把邓云一板砖拍晕过去,见他还要胡说,两人气势汹汹地上前,正要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有人轻轻在他们身后清了清嗓子,赵宝珠回头一看,顿时惊喜道:“李管事!”
在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李管事。只见他依旧穿着代表管事身份的藏青色袍子,脸上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们,轻声道:“一大早的不干活,都在这儿干什么呢?”
几个大小伙子的皮一下子就绷紧了。这几日叶京华和李管事都不在,他们都松散惯了。李管事面上带着假笑,背着手一步步走到几人面前,接着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
“我看你们是越来越不成体统!日上三竿了还在这儿说闲话!以为少爷不在这院子都可以不管了是吧?我从前边儿走过来,那园子里脏的,说是荒郊野外的破庙都有人信!不过几日少爷便要殿试了,西偏阁的文曲星怎得还没供上?一应的烧香纸钱,盘碟供奉,我是一个都没见着!你们想干什么,我几天不在就反了天不成?!”
他将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尤不满足,转头一眼便看见了邓云,顿时瞪大了眼睛:
“还有你!你这是个什么德行?”李管事向前走到邓云面前,隔空用手指了指他凌乱的头发和衣襟,怒骂道:“你若是想出门做乞丐,我今日就撵了你出去,还多讨一日的饭钱!”
邓云心中大叫不好,急忙弯下腰给李管事拱手赔礼:“李管事,实在对不住,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实在是昨日吃酒吃晚了——”
“你还敢提!”李管事吹胡子瞪眼,直接抬脚将邓云踹了个踉跄,怒道:“还不快滚下去给我收拾出个人样儿来?!”
邓云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跌跌撞撞地跑下去了。他边跑还边扶着被踹了个正着的腰眼,咬牙切齿地想着这李管事怎么冷不丁地就回来了?直接将他捉了正着!本家那边儿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而另一边,方理方勤确知道对此一清二楚。昨晚叶京华忽然回来,正巧撞上赵宝珠醉得不省人事,脚上又不知怎么的红肿了一块儿,定是对他们不满了。
这不?隔日就遣了李管事回来主事。
李管事收拾了邓云,又斜过眼,目光刀子似的在方氏兄弟两个脸上一扫:“还不快下去把事情速速理顺咯?若是今儿太阳落了这院子里还是这般光景,别怪我去回了夫人!”
方勤方理赶忙拱手致歉,灰溜溜地下去了。
这下院子里只余下赵宝珠一人,李管事转过头,神情骤然由阴转晴,上来牵住赵宝珠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往日我便看你不错,如今果然还是你争气!中了进士,也不枉你这段时日用功苦读,府里夫人听了高兴得个什么似的,我这儿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说罢,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方正的红木盒子来,一打开,其中整齐的一套白玉带钩光彩夺目,另有一只水头十足的翡翠扳指,一只象牙透雕亭台折扇,几样物什摆在朱红的绸面儿上,直将赵宝珠晃得眼泛白光。
“这、这怎么使得!”赵宝珠哪里敢收,推拒道:“这也太贵重了,我万万收不得。”
“哎。”李管事不由分地直接将带钩给他戴上了,嘴里道:“这才哪到哪,不值几个钱。你现在也是进士老爷了,身边儿哪能缺得了这些?你别看这官府门楣高,实则里头也是一帮捧高踩低的东西,还是得戴上几样撑门面的,才不会被人看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