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伪装出来的天真烂漫,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讨好,那种总是盛满悲伤的怅然若失,那种被驯化后的宠物一样的眼神,在此时此刻,消失殆尽。
还未经风雨冲刷洗礼的一对猫眼石,持有着最原始的浓艳明媚。
邱宝珠看向窗外,瞳色浮上一层耀眼的金黄,无半点灰败濒死之感。
“邱宝珠。”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吃饭。”
邱宝珠回头时,只捕捉到了男生一抹衣角。
他呼吸一停,摘下眼镜,把毯子小心放到贵妃椅上后,赤脚追了出去。
“邱翡!”
男生低头走在楼梯上,他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论亲疏,他跟谁都不亲近。
听见邱宝珠叫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邱宝珠后来才懂得真正的邱翡。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邱翡身形瘦削,脸上血色稍淡。
他在餐桌边坐下后,拿起筷子,无声无息地吃饭,一举一动仿若上了发条一般机械有序。
邱宝珠和邱翡是一对双胞胎,邱宝珠先一步出生,成了哥哥。
不仅出生时间是邱宝珠在先,此后的事事都是邱宝珠在先。
上辈子邱家破产后,过了一年多,邱翡和邱父邱母一同被卫樹送到国外。
卫樹将消息告诉邱宝珠,邱宝珠高兴感激的同时,还生了邱翡好几天的气,气他们偷偷出国,连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不过这气没过几天就消了。
邱宝珠一直没接到家里人的电话,只能自己打过去,但那边提示已关机?
他真的要生气了。
过去好几个月之后,邱宝珠才接到邱翡的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撒娇抱怨,邱翡冷冷的声音直接响起,“邱宝珠,现在立刻与卫樹分手,离开他!”
邱宝珠以为邱翡是在开什么玩笑。
后来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主动走进了卫樹给他打造的笼子里。
而那通电话则是他和邱翡的最后一次通话。
邱宝珠跟邱翡也再没见过面,后面家里人过得怎么样,身在何处,他都全然不知。
端着最后一道汤菜的阿姨从厨房走出来,朝上望见少年还搁二楼杵着,“宝珠,下来吃饭呀,你不是说等会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吗?”
生日聚会?
邱宝珠还没来得及看今天具体是什么日子,不知是谁的生日聚会。
但小万姨应该没记错。
他学生时代的人缘颇为不错,班里无论谁过生日,都会邀请他。
而他过生日,则更了不得了。
“睡傻啦?”小万姨看着邱宝珠坐下后懵懵的表情,一边笑一边给他面前放了一碗饭,“我早就说了,午觉不能睡太久,半个小时就够了,你倒好,每次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小万姨的唠叨让对面的邱翡都忍不住蹙眉。
邱宝珠却感受到了久违的亲切。
小万姨是他们家的远房亲戚。
说是这么说的,具体是什么亲戚,邱宝珠直到最后都不知道。
邱家破产后,小万姨经邱母何英洁介绍,去了别家当保姆。
小万姨后来的日子过得甚至比邱家还要好些,经常拎着吃的喝的用的来看邱宝珠和邱翡。
她甚至还问过邱宝珠,要不要跟她走,做她的儿子。
邱宝珠感激小万姨,却没点头答应。
小万姨熟悉的唠叨和熟悉的饭菜味道让重生有了更真实的感觉。
邱宝珠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撑到了嗓子眼,把小万姨吓得连连惊叫。
“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会不消化的!”
“昨天不还说吃我做的饭吃腻了?”
邱宝珠笑得很甜,“刚刚做噩梦了,梦见我吃了十年营养师特制的营养膳食,吓坏我了。”
“什么营养膳食啊,都是说得好听,我又不是没去学过,给狗狗都嫌难吃……”
小万姨被哄得昏头昏脑,很快就在厨房煮起了消食的苹果山楂汤。
想到宝珠喜欢甜食,她往里面加了不少冰糖,不然太酸了,宝珠铁定一口都不会喝。
饭后,远处天空上浮红霞。
“邱翡,你去哪儿?”邱宝珠叫住看起来像是要出门的邱翡。
邱翡在门口换上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图书馆。”
他帆布鞋的旁边,是邱宝珠的一双市价十几万的定制皮鞋,外观看不出是皮面,款式时尚,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但凡这个牌子的鞋出现,全是私人订制。定制一双鞋,哪怕是高级会员,也得等上小半年。
邱宝珠看着这一幕,心底涩不可言。
“你不去参加生日聚会?”
邱翡抓起钥匙,“他们没有邀请我。”
邱宝珠目前就读的济才中学是市里进入门槛最高的一所私立中学。
校内学生要么背景非富即贵,要么是校方从全国各个中学掐来的尖。
两派人井水不犯河水。
前者觉得后者穷酸假清高,后者觉得前者不过是靠着家世才能耀武扬威,败家子一群。
邱宝珠和邱翡自然属于前者,不过在济才也只能算是中等水平。
所以同圈子的人有活动,邀请与否也只看自己的喜好,不会看家世背景。
邱翡出门后,邱宝珠在小万姨希冀的眼神下喝下了一碗苹果山楂汤。
短短十来分钟不到,晚霞已然遍布漫天。
落地窗外,小万姨在跟新来的园艺师说明注意事项。
另一边,负责家中卫生的两个阿姨在池子边洗拖把,水声哗哗声入耳,清凉悦耳。
邱宝珠翻着手机上的日历,5月13日……
他不记得今天是谁的生日。
但这个时间,他跟卫樹还完全不认识就是了。
幸好幸好。
沾上卫樹,这辈子估计也要完。
上辈子家里破产前,邱宝珠总觉得自己在家受父母疼爱,在学校老师同学喜欢,朋友众多。
他以为自己是上帝宠儿,是天选之子。
一朝破产,和他交好的团体迅速果决地与他划清了界限。
以前对他温声细语的老师变得疾言厉色,尖子生也不肯接纳他和邱翡。
就连邱金言和何英洁也日渐对他不耐烦起来。
从天堂跌进地狱,是卫樹接住了他。
当时邱宝珠以为卫樹是天使。
可他忘了,自己是落进地狱里,而卫樹本就生在地狱中。
邱宝珠忆得伤神,撇撇嘴,不再去想卫樹了。
从日历中没能翻出个“到底是谁的生日”的结果出来,邱宝珠打开了Q/Q。
一打开,邱宝珠就被满屏的未读和各式各样的群聊闪到了眼。
从首饰服饰群到市内美味餐厅打卡群,从宠物群到骑马棒球击剑游泳群,群成员少则几十,多则几百,前缀全是荠菜。
邱宝珠想了半天为什么群名前缀都是荠菜,然后在看见置顶班群时,恍然大悟。
荠菜是济才的同音字。
邱宝珠靠在躺椅里,不紧不慢,挨着挨着退出了全部群聊,只留下了一个班级群聊。
上辈子家里破产后,这些群都不用他退,他们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众志成城,借口清理超过一月没有参加活动的群成员,全部将他踢了出去。
查看班群聊天记录后,邱宝珠才弄清楚今天原来是体委萧游的生日。
班里同学正为此聊得热火朝天。
[已经在路上了。]
[准备好吧!我已经饿了三天了!]
[我的礼物是我自己可以吗老萧/娇羞jpg.]
[萧游:可以,老子当众干死你。]
邱宝珠忍不住笑了声。
他上辈子并不喜欢萧游,因为对方言行粗鲁放荡,擅于拉帮结派,土匪气重。
但后来他是第一个猜到邱宝珠被卫樹软囚的人。
在一次酒会上,萧游当着卫樹的面,说要带邱宝珠离开。
萧游当然未能如愿。
后面发生了什么,邱宝珠知道得不清楚。
只听说萧游的腿被他老子打断,坐了三四个月的轮椅,后来又被送出了国,再无音讯。
邱宝珠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提前给萧游准备的礼物,一块烂大街的网红款电子手表。
他这个时候到底有多不喜欢萧游啊,居然敷衍成这样?
邱宝珠把手表放了回去,小心地打开了只属于他的宝石展柜——里面都是他从小到大收集的宝石,有的是市面上的成品,有的是肉眼看不出价值几何的原石。
他从小就喜欢漂亮的石头,所以收集了这样许多,只不过这一墙面的藏品后来都被父母卖掉抵债了。
邱宝珠手指拿起一块已经开过窗的冰种原石,拳头大,能打好几样小件。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不舍地放了回去。
还是换一个比较好,以免萧游受宠若惊。
少年埋头把自己收藏的石头们几乎都爱抚了一遍,每件藏品下都标有入柜时间。
邱宝珠从三岁开始,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收集。
色泽不明的廉价石头、昂贵和稀有的玉石、饰品,它们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各色光芒,像在对坐在地板上的少年无声道:宝珠,欢迎回家。
邱宝珠本来还有些辨不清前后到底谁算梦一场,可当手指触碰到它们时,一帧一帧变得无比清晰真实。
是真的回溯,也是真的失而复得。
这一次,他要做称职的哥哥,要成为优秀的珠宝设计师,
这一次,他不要再和卫樹谈恋爱了。
第3章 宝珠,这个世界很危险…………
吃饭的餐厅是班里同学自家开的,邱宝珠过去得最晚,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们嚷着让邱宝珠喝酒赔罪。
“邱宝珠你他妈迟到!你好不够意思!”萧游半靠着椅背,怫然道。
男生寸头断眉下三白,瘦削的脸上刮不下来多余的肉,怎么看怎么像个社会上的混子。
站在门口的少年讷讷看着对方,心想,他上辈子不喜欢萧游,真是十分合情合理啊。
包厢中间摆着一几米长的长桌,张铺纯黑色桌布,盘碟刀叉摆放整齐,酒水饮料码成小山堆,包装精美的礼物都堆在墙角的另一张方桌上。
邱宝珠扫了一眼,众人出手无不阔绰。
“邱宝珠,你什么礼物?”文艺委员摇着手里的葡萄汁,好奇问道。
“小玩意儿。”邱宝珠作势朝码放礼物的桌边走去。
"哎哎!给我给我,我看看。"萧游坐直。
浅绿色盒子,用墨绿色的绸带捆了个蝴蝶结在上方,萧游都扯了一半了,抬眼看着已经在餐桌边坐下的邱宝珠,“能看吧?”
邱宝珠:“当然能,它已经是你的了。”
除了萧游和他几个最好的兄弟,在场其他同学并不很是好奇盒子里是什么。
大家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令人惊奇的事物当然无穷无尽。
而且,能令他们感到惊奇的,不会出现在邱宝珠赠送的礼物盒子内。
“我草!”结果还是感到惊奇了。
萧游旁边的沉宸一把抓起盒子里的东西,举到灯下,“邱宝珠,这是水晶吧?还是托帕石?”
半透明的紫色玉石半透着光,随着在指间转动,紫色的深浅也在流淌变幻。
“紫翡。”邱宝珠如梦方觉。
其实包间里的这些人,除了个别,早早地就将只识衣衫不识人摆在了一言一行中。
只不过他上辈子心无城府,见谁都是好人,
哪怕到最后和邱翡一起被孤立,也认为是身份不同导致他们玩不到一起了。
邱家和萧家的家世对比,邱宝珠送不入流的是怠慢,送太珍稀的则是仰攀。
众人围过来,连声惊叹,想从沉宸手中拿走把玩把玩,萧游率先夺回,“别他妈瞎碰,碰坏了老子干死你们。”
萧游托着玉石,满意极了,“邱宝珠,这个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回去了我让我妈给我打个吊坠去。”
“具体多少钱我忘了,但这是我很喜欢的收藏品。”邱宝珠透过对面十七岁的萧游,看见了后来二十岁的萧游。
他一直清楚记得那天下午的室外景色。
夕阳是血一样的颜色,本来如油画的色彩,在这件事后,漫天红色的云像糊上去的蚊子血,发黑发腥。
“要带走我的人,好歹也应该向我打一声招呼。”卫樹牵着他的手,邱宝珠感觉到卫樹怒极,表面上却比平时看起来要更从容得体。
“您说呢,萧先生?”卫樹看向萧游的父亲。
萧游父亲连连说“是是是”,转身重重一耳光甩在萧游的脸上,有血从萧游的嘴里溅出来。
那是邱宝珠和卫樹之间出现隔阂的开始。
他本以为只要解释清楚自己不是要跟萧游走,卫樹就不会生气了。
因为卫樹一直特别好哄。
结果他被拖到房间里。
卫樹当着他的面,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根鞭子,是很漂亮秀雅的兔毛小羊皮鞭,手柄镶着一颗粉色蓝宝石。
如果它不是作为教训自己的工具,邱宝珠会以为它是什么艺术品。
这种鞭子打人几乎没什么痛感,说是什么情趣用品倒更妥帖符合。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邱宝珠受到惊吓,他以为卫樹要殴打自己。
体型体力上,他都占不了卫樹的便宜。
他哭得奄奄一息,说要和卫樹分手,要离开卫家。
卫樹看着他,将鞭子收了回去。
邱宝珠之前经历过家道中落,自诩心理素质过硬,却还是身不由己生了场病。
他当时被卫樹吓坏了。
病愈后,卫樹告诉他,他不用再去学校了。
他那时候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没把萧游说的话放在心上,他从床头跳起来,把床头柜上的东西疯狂往地上砸,然后和卫樹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他不明白为什么卫樹这么独断专行,恋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起码卫樹做的有关他的一切决定,都应该预先征求他的同意。
如果他不同意,卫樹就不能做。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学校?”
“手机还给我,我要告诉我妈妈!我要告诉邱翡!”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卫樹对其他人的漠然和冷酷永远不会在邱宝珠身上发生。
他哄着邱宝珠,吻着他,漆黑的眼底映出邱宝珠被泪水糊满的脸。
“宝珠,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是为了你好。”卫樹总是这么说。
邱宝珠后来恨自己蠢,将所有勇气用在了和卫樹理论"为什么"“凭什么”这种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事情上面。
卫樹让他见识到了绝对的权力和话语权。
邱宝珠可以说“我不”,但整个卫家,没有一个人会听他说。
也就三年。
世事就全然变了一番模样,天地倒了个个,天变了成地,地变成了天。
简单吃了几口东西,邱宝珠起身祝萧游生日快乐,要提前离开。
“干嘛干嘛,你提前走啊?没这样的。”萧游含着一口饮料咽下,咽下后,“你要去约会?”
邱宝珠淡淡一笑,“去找邱翡乱/伦。”
“……”
几声“我靠”在少年身后起伏,最后隐没。
邱宝珠接过侍应生递来的书包,走出餐厅。
重活一世,他并未想过与班里同学强化情谊,只打算随心。
他以前想不通,不明白平时那么要好,怎么后来他家里一破产,这些人说翻脸就翻脸。
后来卫樹告诉他,真情的“真”和真金白银的“真”是一个意思。
那么,就算他不再花心思维持,只要邱家一日不倒,他和他们就都会是“朋友”。
室外已经是黑夜,宁康是国内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夜晚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在路边买了碗加坚果的冰淇淋,他想吃很久很久了。
坐在冰淇淋店旁的长椅上,邱宝珠大勺大勺往嘴里喂冰淇淋。
他现在还没有被卫樹养得一身娇气毛病,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这吃了要腹泻那吃了要恶心。
十七八岁恰是胃口最好的时候。
一勺一勺的冰淇淋吃进肚子里。
这下除了四肢还是热的,身体已经由内而外冰透了,他肚子里像揣了块硬邦邦的冰。
爽翻了!
邱宝珠哈了口冷气,把空碗放到一边,拿出手机给邱翡发短信。
夜色已浓,邱翡应该也要回家了吧。
收到消息的邱翡比下午时还要疑惑。
往常邱宝珠出去玩,不到深更半夜都不会回家,可今天才八点不到,这么早散场?
邱宝珠这个人,看起来伶俐,其实笨得不行,分不清好坏,过于单纯善良。
班里那些人,不说拜高踩低,但阶级分明,永远利益至上,实在没什么来往的意义,也就邱宝珠能总跟他们玩。
[邱翡:你结束了自己先回去吧,我还要学一会儿。]
看着邱翡回复的消息,邱宝珠叹了口气,扭头又要了一份黑巧冰淇淋。
邱翡爱学习是好事,邱翡若是和他一样不爱学习,后面邱家破产,受到严重打击的父母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邱翡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邱宝珠虽然目光逐渐变得失神呆顿,耳朵却还机警,冰淇淋店店员一声“顾客您的黑巧冰淇淋好了!”,他立刻就把手掌伸了过去——
“谢谢。”
少年刚舀了一大勺满足地喂进嘴里,突感浑身发毛。
不是被冷出来的,他并不觉得冷。
邱宝珠挽起衣袖,汗毛竖起来了。
为什么?
他想到卫樹说的,要永远相信人类作为动物在厨艺潜伏的危险时与生俱来的直觉和本能。
邱宝珠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四周,从左至右,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方向,每一处角落。
冰淇淋冒着白雾,冷意穿透碗底直达掌心,又攀着血管传遍全身。
车水马龙,人影幢幢,热闹喧嚣,烟火人间。
危险在哪里?
卫樹就会骗……
少年的戒备尚无着落之时,终于看见了不断移动变换的行人群影之后的危险来源。
男生一身简单到极致的T恤与黑色牛仔裤,脸上有几处显目的擦痕,神寒形削,悠远淡漠地看着邱宝珠。
他比少年眼前的一切事物加起来还要清晰,还要有存在感。
邱宝珠下意识将冰淇淋背到了身后藏着。
满肚子的冷意开始朝四肢发散,邱宝珠想站起来扭头离开,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站不起来。
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樹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没关系,现在的卫樹还不是卫家家主,邱家也没有破产。
一道声音不断在邱宝珠耳际回响。
自己如今有钱着呢。
邱宝珠看到了卫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出现毛边的帆布鞋,卫樹现在好穷,他奈何不了自己。
他能感觉到,卫樹的目光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很久,只是宛如扫视一个陌生路人那般短暂。
邱宝珠的心安定下来,同时也抚慰好了自己,慢慢拿出了背后的冰淇淋碗。
吃了几小口冰淇淋,邱宝珠余光瞥到了卫樹在自己所坐的长椅旁停下脚步。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店员礼貌问道。
“一份树莓红茶冰淇淋。”男生声音带着莫名的哑意。
树莓红茶冰淇淋?我喜欢的。邱宝珠垂着眼心想。少年时的卫樹可比后来的卫樹有品位多了。
邱宝珠嘴里的冰淇淋含至融化温热,他咽下去,像咽了一口熨帖的温水。
怎么还不走?
他的冰淇淋都要化了。
“您的冰淇淋好了。”店员清亮的声音响起。
一阵纸袋的窸窣声过后,窗口身影迈向与邱宝珠相反的方向。
察觉卫樹离开,邱宝珠这才抬起头朝对方离开的方向看。
他黑漆漆的长睫下掩着一双绿艳艳的、含笑带梦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昏昏茫茫。
良久过后。
少年泄愤似的往嘴里喂了一口冰淇淋,咀嚼时的腮帮子像在使小性子,实际满腹疑惑和苍凉。
上辈子卫樹不是说他对自己一见钟情吗?骗人。
他到家时,何英洁就已经在家了。
房梁挑高的客厅,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人坐在光华璀璨的多层水晶灯下。
她敷着面膜,如瀑黑发挽及两耳后,连坐都坐得优雅贵气。
此时,她手捧一本时尚杂志正看得入迷。
邱宝珠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何英洁,他尽量放轻动作,不惊扰对方。
可还是被很快注意到。
这个时期的何英洁还很爱他,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何英洁都能马上关注到。
何英洁“啪”一下合上了杂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只能扶住面膜的两边,“宝宝回来啦?到妈妈这儿来。今天客户送了妈妈好几套首饰,你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和邱翡一样。
邱宝珠也将近十一年没见过何英洁了。
最后与何英洁的一次见面是在宁康面积最大的太平机场。
邱宝珠记得那天是浓阴天,老天在为他们的分别挂脸。
他在卫樹的陪同下赶到机场,几次给何英洁和邱金言打电话,都是无人接听。
眼看着登机时间快到了,何英洁才接了邱宝珠的电话,但语气勉强,也不耐烦。
“不是跟你说了不用送吗?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听话的。”
“你还把卫樹也带来,你真是……”
“邱宝珠,比起小翡,妈妈觉得你真是差劲透了!”
邱宝珠那时候在读大一,同时也在申请英国的艺术大学,他从未像那般努力到头昏脑涨过。
面对何英洁的气急败坏,邱宝珠当时手足无措,他扭头对卫樹说:“我妈妈以前不这样。”
后面碰面后,他目送父母登机。
再之后,他没再见过他们。
何英洁留给邱宝珠的印象大多是家中破产后的。
她保养得宜的面庞出现了明显的皱纹与斑点。
为了节省时间、方便打理,她的长头发剪到刚过肩,但没过多久成了一把干枯稻草;她为菜市场的缺斤少两从菜市场一路骂到家中,骂到邱宝珠和邱金言头上。
她跟邱金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基本都是为了钱,为了失去的钱,为了还未得到的钱,夫妻俩都因此改头换面,变得凶神恶煞。
邱宝珠那时候才逐渐明白,太过贫穷的人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生活的,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重活一世,藏在记忆深处的何英洁也再一次回到了邱宝珠的眼前。
他大梦初醒,唤了声:“母亲。”
何英洁也不知这孩子在发什么愣,她噗呲笑出声来,手指按住面膜,“你跟谁学的这文绉绉的叫法?还是叫妈妈吧,我听着不习惯。”
“快过来。”她眼中的爱意都快盛不下了。
佣人将成套的首饰依次摆放到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