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眠投奔我的理由就真实多了——他的本体将他切割出来,就为了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一旦烂摊子收拾完,接下来就会轮到他被收拾。”
“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因为‘不想被本体吞食’而投靠我的手下,还是一个为了满足他人的利益而投靠我的手下?”
“……”朝辞有一瞬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想冷笑。但在死亡的威胁下,他按捺住了,压着嗓音自证,“你该目睹过无数次人类能为理想付出什么。”
“的确,但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一种?”
熵增脸上那层伪装出的愉快笑意像幕布般撤去了,露出其下真实的多疑、阴戾。
吊灯的光自上而下地打下来,在他脸上营造出大片的阴影,配上他凌乱的碎发,面无表情的脸,令他像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站在理智彻底崩断的边缘摇摇欲坠。
而朝辞不吝于推他一把,哪怕可能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你可以用任何方法确保我的忠诚——而且你不能当着所有下属的面杀我,我没做任何不忠于你的事,而且完成了你交给的任——呃!!”
血浆四溅。
“……”康柯僵坐了须臾,抬手接过旁边同事递来的纸巾,擦拭脸颊上的血。
指头粗的黑线如同蚯蚓,深深扎入朝辞的四肢躯壳,在恶意的游动间带出淅淅沥沥的血雨。他的肺叶被带出体外,甚至无法发出呼痛的惨叫。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熵增眼底的红光癫狂而混乱,作为熵增的概念体,他的思维本就很难保持冷静理性,混乱、思维奔逸、喜怒无常才是他的常态。
“……你……”
难以听清的词句像呼吸一样,从朝辞破漏的身躯中泄露出来。
熵增慢慢走到朝辞身边,跪伏下.身,右手温柔地梳理着朝辞被血打湿,蓬乱而湿漉地纠缠着的银发,侧耳去听对方的遗言:“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朝辞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嗬哧了几口气,随后,一段清晰的诅咒落入熵增的耳中:
“14580……会离开你。不懂人性的怪物……留不住任何人。你会永远孤——呃!”
骨头折裂声、血肉撕咬声,眼前的画面简直像一部限制级恐怖剧。
熵增的嘴如同巨蟒一般骤然张大,双手硬生生将朝辞的身体拧断、往口中塞。康柯侧目避开宣讲台时,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人在努力抑制反胃的声音,以免招惹熵增的注意。
脆响和粘稠的声音在会议厅中回荡。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注视熵增完成进食,整理自身的衣服,鬣狗般的喘息声在他转回身,面对所有人时被收敛住:
“够了。我等待得够久了。既然你们无法替我摘来胜利的果实,那就由我亲自来做!”
“……?”还在乱想“cue的不错,就是代价有点吓人”的康柯动作微顿,看向熵增。
这是要发起总攻的意思?现在?
不光是时间比他和寰预料的前,还有那句“亲自来做”——什么意思?
熵增能直接上正面战场了?在此之前,熵增明明还碍于规则的制约,没法亲临战场呢?
他的这些思虑,熵增当然无从得知,毕竟有过一回寰被窥伺心声的经验教训,康柯和寰在潜入时将自己的思想封锁得很深。
因此,此时的熵增只是凭着兴起的情绪做事:“磐眠!”
他指向东南角:“你接替台上这些废物,主持对九州的正面战场,旧九州是寰的本源,只要能对那片宇宙造成伤害,寰一样不会好过。”
“所有人!都跟他一起行动!”
“那你呢?”康柯揣摩着14580的人设,在熵增扫来阴鹜不满的注视时一个激灵,做出关心的样子,“你说要亲自做——你能进入九州宇宙?”
“我能。”熵增的视线夹杂着阴沉沉的疑虑,硬梆梆地蹦完这句,就挪开目光,“所有人,回去做准备。明早五点整,我要看到熵增种子在九州炸裂的火光!”
所有人几乎弹射起步,以最快的速度涌出大厅。
康柯特意慢吞吞地收拾,但直到跟随最后的人群离开大厅,都没被熵增拦住,做些警告或者动手杀死。
回到办公室关上房门,寰浮现身形:“熵增会不会选择不杀14580?”
都被激怒成这样了,还能放14580离开,熵增会不会没有他们预想得那么偏执?会不会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也对14580有所不舍?不管怎么说,14580毕竟是被熵增认可的半身,这种羁绊感……
“你在以己度他?”康柯因看见熵增生吞朝辞而产生的后怕被冲散些许,快而轻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敛起笑容:
“你确定之前和朝辞碰面时,他留给你的灵魂切片有好好保存着?被熵增吞噬……疗养院的复活机制可没法干涉被熵增这团概念体包围的灵魂。”
寰递来安抚的眼神:“只要我活着,他的切片就不会有问题。现在,只需要等熵增的下一步行动……”
如果熵增选择杀死14580,那他们就能完成最后的奇袭。
如果熵增选择留下14580,那他们就得考虑cos匹诺曹的可行性。
他们几乎同时伸手,触碰对方的耳垂,想靠近亲吻对方的侧脸以祝幸运,最后在忍俊不禁间头抵着额头,交换了一次缓慢的深吻。
寰微微仰头分开:“明早见。”
康柯深呼吸了一口气:“错了,是最好明早不见。”
战前重聚是短暂而危险的。寰很快离开,康柯则按照14580的人设,做好社畜该做的一切准备,早早上床。
十一点。
十二点。
凌晨三点时,康柯睡眼惺忪地起夜看了下电子表,估计到这个点熵增都不来,他们多半是得cos匹诺曹了。
被吞就被吞,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多就是恶心了点。
他心态平和地回到床上继续入眠,直到四点整。
“……80,14580。”
他被一双手晃醒,睁眼就见熵增带着悲伤的脸怼在眼前:“……!”
他迅速抱着被子弹坐起身,将“大半夜的,被夜袭的领导吓醒”的直男牛马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你,你来我房间做什么?!”
“来和你说道别。”熵增摸起14580的手,拿脸颊蹭了蹭,像眷恋母兽的小动物,“终战太危险了,我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将力量分割给你……而你没有我的力量,很容易在战场上受伤。”
“所以我需要你留在这里,留在后方,等我回来。”
……不是吧?
康柯被熵增蹭得浑身寒毛直竖:他这个切片的陪伴就这么成功?居然真能让熵增纠结一整个晚上,最后选择放一条生路?
还特地让14580留在安全的后方!
难道熵增喜欢的就是这种摸鱼式的属下?所以对于那些战战兢兢的卷王们不屑一顾?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喜欢摸鱼员工的老板!
——他的判断没错。
熵增粘人地絮叨了十来分钟如何离不开14580、没有14580的陪伴就算终战胜利又有什么用,而后抬手摸了摸被老板大半夜偷袭,僵硬地抱着被子不知该作何反应的14580的侧脸:
“原谅我,我的半身。”
“我只是太不想失去你……”
他的声音如此伤感,以至与他用力掐住14580脖颈的动作完全割裂。
他在14580的剧烈挣扎中俯身,轻轻吻了吻14580的额头:
“睡吧,亲爱的半身。睡着后就不会有任何痛苦……”
“咔嚓!”
脖颈断裂的声响。
腥甜的铁锈味在寂静而狭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
熵增注视着失去动静的14580:
“……抱歉,亲爱的。”
“我不能吞噬你的身体,因为我还想让你的身体留在我身边陪我,但我又知道,如果不吞噬,只要你的灵魂还存在,那你就还可能复生。”
他对着尸体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伸手探入14580的心脏:
“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你的灵魂也摧毁。”
一道孱弱的、濒死的灵魂在躯壳里疯狂挣扎,熵增着迷地感受了一会直接触摸灵魂的触感,随后陡然用力。
碾爆人的灵魂,不比捏爆一颗气球难上多少。
熵增收回手,在彻底死亡的14580身边坐了片刻,享受逐渐填满胸膛的安全感。
随后他伸手将永远无法逃亡、不再需要担心背叛的半身摆正身体,重新盖好被子:“安心休息,然后等我回来,好吗?”
“……”尸体在熵增的操纵下睁开蓝色、覆盖着一层白色阴翳的眼睛,面无表情地回复,“好的。”
“~~”熵增一下握紧双手,露出像女孩子看到小猫咪一样激动喜悦的神情,欣赏了半晌才哼着歌起身,蹦蹦跳跳地离开房间。
战前准备永远是麻烦但必要的。
熵增放松而愉快地赶到集合地点,环视了一圈他安静的、一看就军纪严明,无往不胜的军团:
“——出发!”
与此同时,疗养院。
系统骤然拉响刺耳的警鸣:【醒醒!我接到寰的传信,说敌人准备现在攻击了!】
“什……”
忙碌了一宿、直接趴在餐桌上睡着的员工们挣扎着爬起来,宿舍楼中的学生们也纷纷从窗户探出头,被卡兹米尔以“虫族战场还需要你们应战,九州的战乱不干你们的事”为由,勒令回去继续休息。
约瑟夫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被一帮子人蜂拥而上,围堵在床上:“终战……开局……我看见敌军开局的着陆点了!在紫微塔!”
卡兹米尔很实用主义地对看不顺眼的变态……啊不是,同事夸了句“干得好”,立即看向紫微塔的房产证主人:
“敌人为什么选择从那里登陆?我记得紫微塔附近没有人烟?”
“但它毗邻羌古之墙……”羌古的脸色难看得像马上要登陆他家的是蟑螂大军,“紫微□□塌,羌古之墙的防护也会失守。一旦羌古之墙被推倒,墙对面的另一方世界会怎么应对?和我们联手对付敌人?还是被敌人以‘墙是我们帮你们解决的,不如先联手’策反?”
所有人都行动起来,系统飞射进雅威的病房:【局长!】
雅威匆匆翻身下床,系统的语速急如擂鼓地道:【寰传信说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出发时,没在军团里看到14580……我的身影,应该是熵增杀死了1……院……唉算了!就直接说14580吧!——应该是熵增已经杀死了14580。】
【现在的问题是,院长没有按之前预期的那样,熵增杀完人,他立刻回到自己的躯壳来主持战局——】
雅威差点滑倒。
好在系统下一句接得很快:【应该是熵增想到了‘防备灵魂复苏’这一点,所以院长不得不用切片伪装成14580的灵魂被抹杀,换而言之——】
“……他不能回来了。”雅威松了口气,扶着书桌缓了缓神。
“如果他回到自己的躯壳里,等终战结束,他就没法回去失去切片作为定位锚点的14580体内了。”
【对】沈淡匆匆道,【对。所以按照之前院长和我商定的,他需要您代替他,进入他的躯壳,应对正面战场的攻击。】
“……”雅威沉默了几秒,“我当然会帮忙,但为什么寰会在这个时候给你传来消息?他——难道不怕暴露吗?”
【……我不知道,】沈淡实话实说,【寰的计划没告诉我,但他和院长本质上是同一个人,不会做顾头不顾尾的事,我相信他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何必事事清楚?知道我不会没事寻死便够了。”寰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从院长室内传出来,“切片在另一边控制磐眠,我在这里,和你一起上阵。”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雅威从成年的养子身上感知到一种特殊的,强势的、排异的气场,这通常发生在以家庭为单位的人类群体中,当儿女接替父母,接过家庭的掌控权时。
寰看向雅威:“重伤熵增,最重要的是,摧毁他的躯壳。”
沈淡迟疑了一下:【局长现在还没康复,能做到——】
“他可以。”寰抬手将侧门上的粉色猪猪钱罐丢进雅威怀里,“战场上遍地都是熵增种子自助餐,他当然可以。”
沈淡不再赘言,立即拖出光屏准备一起行动——
“但你不行。”
寰用手指拈住光球的毛毛,将人扥回来:“我的半身承诺过会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不打算让你上战场。”
【我——】沈淡瞬间膨胀成一颗刺刺的海胆,话还没说完,被寰打断。
“但也不可能让你闲着,白拿工资——所以,这些魂魄,还有局长的躯壳,就交给你看护了。”
大批大批的半透明灵魂像潮水般从寰的指尖涌出,几乎占满整个疗养院。
原本还行动迅速的员工们顿时被卡成了PPT:“我……哎!让让!这上头不还有空位吗?你们都成魂魄了,就不能飞起来挤一挤?”
远方,约瑟夫的声音隔着魂山魂海遥遥传来:“还有五分钟!!”
“还有五分钟,敌人就登陆了!”
雅威拍了拍寰的肩膀——没在意这动作让寰瞬间露出了见鬼似的抵触神情:“等我们回来,再好好聊聊你和康柯之间的关系问题。”
离开前,还信誓旦旦证明他和半身之间纯洁性的寰:“……”
死战在即,他终于对着从来就不对付的养父松了口:“……只要我们都能回来。”
康柯会说,那是一场盛宴,一株倒落在森林中的朽木。
只不过躺在餐桌上任人分食、裹在树叶中任菌丝分解的人是自己,于是万物喜悦而生时,他只能感受到落鲸的苦痛。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
切片被碾裂的痛感,仍旧像在礼堂里回荡不止的余音,在四肢百骸中回响。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用针对战局的推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比如是否每一个员工都会坚守战线?寰和雅威合力,能否重创熵增?
后一个问题,他想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寰和雅威自己也免不了受伤。
前一个问题……
他平静地躺在躯壳内,慢慢捋:
雷文不会退让。
他是真把疗养院当做自己的最终归宿,理想主义的性格会令他像朝辞一样,哪怕面对死亡也不会撤步。
……不清楚。
也许这个人会在战斗中划水,等着看哪一方展露出的胜机更多,再倒向哪一方。
巴尔德?这个绝不可能背叛。
雷文、拒绝同流合污、想将光明洒向世界的理想……他完全已经被栓死在了疗养院这艘贼船上。
卡兹米尔?
应当也不会背离。姑且不提他帮卡兹米尔救回父母遗体的情分,单论熵增毁灭一切的“伟大理想”,就能让这位冷静的元帅敬而远之。
罗安?和卡兹米尔一样。
羌古也是。
约瑟夫有卡兹米尔在,就不可能倒向熵增。
将寥寥无几的名单都顺了一遍,康柯获得了短暂的安心。不出意外,计划应该一切顺——
尖锐的锥心之痛骤然刺来!
…………
疗养院内。
沈淡看着猝然撞破虚拟空间,坠入疗养院的敌我双方发出大叫:【别愣着!小心——】
多年的工作经验,令他的思路即便面对险境,也依旧清晰。
他第一时间想起罗安用来给九州运送虫肉的空间钮,闪电般冲进厨房抱起闲置的纽扣,冲着惊慌失措的魂魄们大嚷:【进来——都进来!】
魂魄们蜂拥而至,期间不忘遮掩着搬来雅威的躯壳。
天鹅湖的上空,熵增、寰、雅威纠缠在一起,近乎脱离了人形,像三股拧做一处的飓风,将宁静的湖面搅碎,鲸吸升空。
雅威在熵增想继续轰炸疗养院的第一时间绞紧了对方:“住手。”
“为什么?”
他们三人都形容狼狈,满身血污,熵增试图甩脱背后的雅威,声音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亲爱的养父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间疗养院,他为你准备了很久?”
“疗养院编号,45142。康柯·鲍沃尔,特殊编号I-45142-00B-T01。”
“这是雅威在宇宙罅隙打捞了很久,才找到的唯一一片荒弃的、属于最初的你们的宇宙碎片。”
“我敢打赌你们没人想过要把这片土地翻过来看看,对吗?”
“轰——”
第二股能量乱流撞向四方形土地的边缘,寰和雅威近乎同步面容扭曲——感受到脚下这方土地与自己——或者说与自己正使用的这具躯壳的紧密联系,与割舍不断的渊源。
“轰——”
第三股能量乱流。
整片辽阔的,几乎望不见尽头的土地被撼动,如同某种精巧的机关,渐渐翻转。
沈淡抱紧装满魂魄的空间钮,熄灭光芒,借着乱卷的飓风与漂浮物的掩护,冲出虚拟空间,避开最危险的战场。
而疗养院内,湖泊倾泻,水车崩坍,家具如同被倾倒的儿童积木纷纷坠落。
始终隐没在疗养院下方的黑岩山脊终于翻转上亮面,熟悉的金属矿石与硫磺的气息,就在山脊之间随着飓风呼啸。
“……”寰喘息着,有些怔然地望向脚下这片无比陌生,又似乎格外熟悉的地方。
“很眼熟,对吗?”熵增和他身后的雅威陷入僵持,这令他说话有些吃力,“你们诞生的地方。”
“我认识这里,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我为你们‘接生’,难道你们就没有一个人思考过,在火山边降下夹杂兰花香气的雨水很奇怪?”
“那.又.如.何?”雅威听出了熵增隐晦的言下之意,因此有些恼火。
“那意味着我才是给予你们生命的‘父亲’。你们东古宇宙有个说法,叫‘父为子纲’,对吗?”熵增猛然挣脱了雅威的绞杀,“那么父亲现在想送你们去安息,你们也该乖乖听话才对——!”
庞杂的、恍若蠕虫的能量乱流轰然涌向他们脚下这片羸弱的土地。
雅威在震怒之下闪身挡拦在乱流之前,差点没忍住爆出一句脏话:“——你·做·梦!”
…………
办公室中。
那种锥心的疼痛数次来袭,不知多久,才归于沉寂。
康柯耐着性子又等待了许久,终于在办公室门外听见嘈杂的声音。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是磐眠的嗓音,“需要我替你疗——呃!”
肉.体撞击在墙上的沉闷声音传入耳中。
然后是熵增虚弱中压抑着躁怒的声音:“替我治疗?还是趁机补刀?嗯?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你偷偷给敌人传信?”
“说我脸色很差,你的脸色似乎也不好吧,寰?”
——昨晚在会议厅中听闻过一次的吞噬声,隔着墙壁响起。
康柯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情绪,迅速将自己藏得更深。
“咚!”
房门被重重推开,沉重中带着拖沓的脚步声靠近而来。
康柯能听见熵增的气管、骨骼在呻.吟,像破漏的风箱和骨铃交织齐奏。
那具破烂不堪的躯壳甚至撑不到床边,就烂泥一般猛然栽倒下去。
而后有一只手,忽地抓住床沿,极其用力。
“吱呀……”
床沿发出不堪折磨的声响。
人总是容易在度过最后关头、破坏隐藏的陷阱后彻底放松警惕。
熵增近乎急迫地爬上床沿,甚至来不及对他“亲爱的半身”做任何解释,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将所有混乱的能量塞入眼前这具完好的,与熵增能量契合度最高的躯壳中。
——排斥感还是很明显。
但没关系,等他养好伤,还能重新抓来足够多的研究员,为他寻找更契合的身体,包括更和他心意的半身。
他如此想着,身心彻底的放松下来,而后——
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嗤”响。
这气球爆破似的声响很熟悉,他似乎在不久前才听过……但究竟是哪?
——他没有机会继续深思这个问题了。
曾经的他如何吞食朝辞和磐眠,康柯就如何吞食了熵增,唯一遗憾的是,为了防止意外,康柯的进食甚至舍弃了优雅,只追求迅捷。
一切陷阱与猎捕仅存在于14580的躯壳内,但窗外暗红色的光芒像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般骤然一亮,令书桌上的摆设在停止变形的墙壁上透出扭曲的倒影,依稀像是巨蟒吞食了另一条自己的同类。
如果熵增早有准备,那他大概还能在康柯的胃里上演一部匹诺曹,可惜他没有。
康柯本体留存至今的所有力量迅速将这个敌人分解殆尽,直至那条跟随他灵魂的戒律因无法抑制熵增的能量清脆绷断,他的魂魄因为融合熵增而剧增的能量,差点生长出一具全新的身体。
“叮铃铃……”银质的细链坠落在地,发出清亮细碎的声响。
康柯在原地静默了几秒,才起身捞起那条戒律。
一场绵延无数年的灾厄就此黯然退场,而康柯……他的人生才刚刚拉开新章节的帷幕。
他在这个安静的小房间站立了许久,才抱起14580的躯壳,离开这片人去楼空的驻地,动身折返疗养院。
途中他去了趟总局,办了一份新文书;去了趟系统修理处,接回真正的系统代码;顺道蹭了下84588的疗养院病房,将14580的躯壳修复完整。
“……?”84588接到上司的夺命连环call时满脸懵逼,他还在配合主战场,消灭分散在各处的剩余暗钉,“这点小问题,你不是挥挥手就能解决?”
康柯沉默了须臾:“我现在挥挥手,14580可能就只剩一搓灰。”
熵增的力量哪有那么好掌控?他现在也就赶路的时候敢借点力,就这他还踏碎了总局的四楼楼梯,一路坠到底,直接弄塌了半个总局。
——总局因此临时放假半天,全体牛马狂喜到冲出总局嗷嗷叫得像吗喽过街。
84588听得瞬间惊恐万分:“等等等等,您先别动,千万别动,求你别动。”
他精心打造的疗养院啊,可别跟总局一样塌了:“您,进门,把14580交给我院里的医生——然后原地等着,我去联系您的家属来接您。”
“?”康柯感觉自己被当成在游乐园里走丢的小屁孩了,而且,哪个家属?
他一半的神经仍然紧绷着,防备熵增仍有后手,另一半神经则处于过度的放松状态,思维跳跃地思考,从来接他的会是谁,再到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维持着这样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将14580一路送进院,坐在84588疗养院内的露天长椅上,沐浴着阳光,凝视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
有人在湖边垂钓,情侣在垂柳下拥吻。
还有些胆大包天的白鸽,咕咕叫着落在他身上,叨叨啄啄半天没找到口粮,于是不满地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