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和窗帘，都是他前不久特意设定的，在他的生物钟彻底失灵了之后。
……也在他开始于床上囤积白云霁的衣物，羞耻得再也不好意思让圆圆进卧室后。
他眷恋地往被窝里蜷了蜷，依偎在羽被下的一侧衣物堆中，昨夜叠在枕边的衬衣凌乱地被他压在碎发下。
连日的忙碌加班，以及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他睡完一觉依旧觉得有些疲惫。难道真因为蜜月休息了一段时间，就跟不上这个工作强度了？
顾听澜闭了闭眼，挥去心中无用的困惑，竭力克制住想再睡一会儿的欲望，缓缓坐起身，按了按眉心，强行醒神。
自觉清醒了一些后，第一时间打开了光脑，准备查阅一下D-09的检修进度。
不想，刚一关闭光脑的睡眠模式，维恩的讯息就先一步弹了出来。
一反常态的情况，让顾听澜不由心头一跳，凝了凝神，点开查看。
【首席，您睡醒了吗？】
【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哈哈哈哈！】
【刚刚研究中心发了个关于D-09的最新报告。】
【D-09的问题解决了！正在全方位检测中，但已经能顺利运行了！】
【今天凌晨，薛老院士在重新做数据检测分析的时候，身边的一个数据工程师意外地发现，D-09源程序的编码少了一个字符！】
【在薛老院士重新添加后，机甲就能运行了。】
【我转发给您看看！】
【—D-09最新报告文件—】
源程序编码少了一个字符？
顾听澜瞬间完全清醒了，眉头紧皱，点开文件从头到尾仔细浏览了一遍。
报告上所指出的字符位置，在庞大反复的编码中并不想明显，而且……这个所谓的字符，只是一个单边的括号。
而包含这个字符的一串编码，无关紧要到完全不会影响机甲的主要功能，也不会有系统报错。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串可有可无的编码，让整个机甲没有办法顺利运行。
顾听澜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缺少字符的位置上。
这批D-09机甲在送往前线之前，不说经历过成千上万次的数据演算和模拟测试，光是源程序编码他就亲自检查过数十遍。
他清楚地记得，在机甲送离帝星时，这一串编码的字符并无错漏，更不可能会出现少一个单边括号的情况。
源程序被运输过程中被改动了？
不对，顾听澜黑眸沉沉，D-09是因为能源接驳引擎出问题才送回来的。
所以源程序也极有可能是在送回来的途中，或者……是在抵达研究中心之后，才被改动的。
若真是如此，就不是一个简单的机甲故障事件了……
顾听澜眉头紧皱，毫不犹豫地直接点开了帝王白祈鸣的聊天界面，编辑了大段的讯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的推测，以及D-09历来所有的报告，全数发给了他。
此事重大，背后牵扯的势力定然不会少，情况不明之下，还是全部交由白祈鸣来处更为合适。
顾听澜确认发送的内容无误后，才些微松了一口气。
【首席！】左腕上的光脑一震，维恩发来的最新消息，弹了出来。
【D-09全方位检测完毕！没有任何问题！】
【这批机甲重新整顿完，就可以再次发往前线了！】
【哈哈哈哈哈，问题总算是解决了！您可以多睡一会儿，晚点再来研究中心。】
顾听澜一眼就看完了这几条讯息，却莫名被‘解决了’三个字眼吸引了注意力，脑中忽的闪过昨日食堂，薛子瑜所说的话。
——再说了，什么问题还能难倒我们的顾大首席不成？估计很快就能解决了吧。
是巧合吗？顾听澜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又不清头绪。
维恩的讯息再次弹了出来。
【首席，您不是提前结束蜜月假期回来的吗？】
【现在D-09的事情解决了，请问您接下来是什么行程安排？】
【那个……是否要继续蜜月假期？】
顾听澜神色一顿，这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D-09机身没问题可以上前线了，事件前因后果也都转告给白祈鸣了，他可以离开帝星前往人鱼星域了！
他很快就能见到白云霁了！
想到这，顾听澜的一双黑眸灿若星辰，再也不顾上这些旁枝末节和无端猜测了。
他手速极快地，给维恩回了几条讯息。
【蜜月假期继续，归期不定。】
【我不在的期间，你先去集团辅助艾丽莎。】
【研究中心的事不用管，全权交给薛老院士。】
紧接着，将早已构思好的内容编辑好，发送给了薛老院士。
在上次蜜月出发前，他就已经将研究中心的事务交接给了薛老院士。他回来才短短十多天，除了D-09外，事务并不多，倒是省了交接的功夫。
唯独需要再托付一下D-09的后续收尾工作，顾听澜有些歉意地想，等从人鱼星域回来，该请薛老院士吃顿饭才是。
想起昨日老人强忍馋意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咚咚咚——”主卧的房内被轻轻敲响。
隔着门板，圆圆看着紧闭的大门，迟疑道：“……主人，您起来了吗？”
平时这个点，主人早就下楼用早饭了，今天它左等右等都不见人，这才有些担心地上来敲门。
“起了。”顾听澜扬声应了一句，掀开羽被准备下床。
不知何时凌乱成一团的各色衣物，阻了他的去路。
顾听澜神色一顿，目光含蓄又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堆满周身的不宜见人的衣物，不知想到什么，眼睫颤了又颤，耳根慢慢红了。
“主人？”门外，圆圆听他应了一声又没动静了，不由得又唤了一声。
“咔——”下一秒，房门就被打开了。
门开得不大，恰恰能站下一人。
“圆圆，”顾听澜扶着门把手，逆光站在门口，面上的笑容很明显：“收拾收拾，我们今天就离开帝星。”
“……离、离开帝星？”圆圆茫然地仰头看他，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昏了头。
半晌，才瞪大了眼睛，欢喜地连声追问道：“主人的事情忙完了？我们今天就走吗？可以去找夫人了？”
“嗯，对。”顾听澜好笑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微微点了头。
“太好啦！太好啦！”圆圆狂喜，踩着小滚轮原地转了一圈，又连声道：“嘿嘿，圆圆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转身要走之际，又忽的仰头看向顾听澜，迟疑着问道：“主人，您和夫人的卧室……”
好些天前，主人就不让它进卧室了，也不知道需不需要它帮忙收拾。
“……我自己收拾。”顾听澜扶门的手紧了紧，半错开了眼，低声道。
因为逆着光，又有碎发遮掩，圆圆没能看清他微红的耳垂。
“好哒！”圆圆眨了眨眼，乖乖点头。
它虽然有些好奇，但也非常懂分寸，不窥探主人的隐私。再者，现在还有什么能比离开帝星去找夫人更重要呢？再也没有了！
“那圆圆就下楼收拾去啦！”圆圆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认真地嘱咐道：“主人收拾完，记得要下来吃早饭呀！”
“好。”顾听澜有些无奈地应道，见它仍仰着头看他，不由得催促道：“快去吧，早点收拾完早点走。”
“哦哦！主人放心，我很快就能收拾好！”圆圆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踩着小滚轮就往楼下跑去。
顾听澜失笑，目送它消失在楼道尽头，才退后一步，再次关上房门，落了锁。
主卧内，原本凌乱的大床，整个都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
顾听澜面对门板轻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隐约羞涩，转身朝大床走去。
他还得铺上一床新的，不然等他走后，安伯或者侍人来收拾，发现……还好早先在蜜月离开时，担心白云霁不适应，在空间钮里备下了同样的床品。
在路过衣帽间之际，顾听澜的脚步忽的一顿，就这么杵在了衣帽间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做足了心准备一般，如同近来的每一个夜晚，垂着眼睫走了进去。
白日里的衣帽间，光线十足，可以分明地看到连排衣柜中，挂着寥寥无几的零散衣物。
顾听澜的眸光微动，竭力忽视滚烫的耳根，颤着眼睫，轻手打开了柜门。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顾听澜一张俊脸红了个彻底，抚着胸口的黑色吊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
他身后的衣帽间，偌大的连排衣柜里，被挂满了崭新工整的各色衣物。
之后还需要回顾宅一趟，得快点把床铺好……
“走吧。”
顾听澜带着圆圆走下飞艇，对周围熟悉的风景视而不见，目标十分明确地，直接朝着不远处的别墅走去。
在来时的路上，他就已经联络了阿尔弗雷多阁下的下属，双方确认了碰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同时给帝王白祈鸣发了讯息，报备了行程并认真道了别。作为晚辈，其实本应该和对方见上一面，正式地当面告别。
但无奈，帝王近日同样忙得连轴转，之前从锡莱手中获得的保守党派名单，艾伦终于一一探访调查完毕，终于有了确凿的结果。
这份名单并不全，但牵扯已经相当广了，想不打草惊蛇地肃清名单上的成员，必定令人心力交瘁。
顾听澜在军中和商界还有些影响力，但即便有心帮忙，在不知党派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的情况下，也不宜插手，以免走漏风声。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早点出发去寻白云霁。
圆圆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听澜身后，睁着一双乌溜的大眼，四处打量。
它记得这里的停机坪，他们刚抵达帝星的时候，卡洛斯阁下的飞船就是在这里停泊的。
圆圆想起第一次去云栖岛时，顾听澜回答它的话……所以，这是主人的住处？以前的家？还是说，这就是主人和夫人的家？
未等圆圆完全清思路，走在前面的顾听澜就已经推开了别墅的门。
正入口的待客厅空空荡荡的，除了基础的沙发套件和必要家具，几乎什么都没有，像极了样板房，毫无半点生活气息。
正对别墅大门的，是大片的空白墙壁。
墙壁的边缘四角，各有一个极为明显的孔洞，可以分明看出，这里曾经悬挂过一副巨大的画像或者照片。
只是不知为何被人取下，没再换上新的。
顾听澜站在门口，有一瞬的恍惚和陌生。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住了，自从和白云霁订婚后，为了能腾出足够的时间陪伴他。
连着几个月都在赶工作进度，完全没时间回顾宅，大多时候都是睡在研究中心和顾氏集团的休息室中。
两人婚后在云栖岛住了几日，就直接出发去度蜜月了，连别墅的门都没进过。这次回来同样也是，直接转道去了研究中心，又再次住进了云栖岛。
别墅久未住人，但因一直开着自洁系统，依然干净如初。只是……明明一尘不染，却透着一股莫名的陈旧和孤寂。
顾听澜心中好笑地摇了摇头，习惯了云栖岛的温馨布置，这会儿竟觉得居住多年的房子，冷清地可怕。
圆圆见他杵在门口半天不动弹，伸出机械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困惑地仰起头：“主人？”
顾听澜被它这一声唤回了神，挥散心中的杂思，垂手握住了圆圆手，低声交代道：“你在客厅等我一会儿。”
对上圆圆乌溜的眼，又补充了一句：“我收拾完就下来，很快。”
“好哒主人！”圆圆乖乖点了头，想了想，踩着小滚轮朝着客厅中央的沙发去。
在顾听澜莫名的目光中，圆圆三两下爬上了沙发，板正坐好，回过头扬道：“您不用着急，慢慢收拾。圆圆哪里都不去，就在这等您哟！”
这副模样看起来实在懂事又乖巧，顾听澜的神情软和了下来，淡笑着道：“好。”
说完，转身就朝楼梯上走去。
在临行前，特意回一趟顾宅，是为了取上几件稍显正式的定制礼服。
之前和白云霁去度蜜月，倒是不太需要什么正式礼服，空间钮内带的大多都是休闲装。
但这次不一样，此行前往人鱼星域，肯定要拜见白云霁的长辈们，自然要穿得得体一些。
婚礼仪式上穿的礼服太过正式了，有些不大合适。
顾听澜暗自思索着，路过二楼的楼梯口。
别墅二楼，黑洞无声，孤寂无光的走廊深处，满是令人怀念的陈旧气息。
这一整层楼，是顾父顾母生前专用的，卧室和办公区域都涵盖在内，布局依然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顾听澜像是习惯性忽略一般，未朝走廊里看上一眼，脚下一刻不停地踩着台阶，往楼上走去。
别墅三楼，走廊一片敞亮，从大片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别墅后院的绿地。
除了走廊尽头的书房外，还有两个明显是卧室的房间。
顾听澜目不斜视，直接推开了走廊最靠外的一个房间门。
暖调设计的卧室，却是光秃秃得如同楼下冷清的客厅，一眼望去，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什么都没有。
夏日绚烂的阳光，洒落在地板上，都透着几分冷淡。
唯独在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架机甲模型——雷霆。外表看起来有些陈旧，但非常地干净整洁，可以看得出屋主十分爱护。
顾听澜倒是半点都没留意到这些，直接进了自己的衣帽间。
他在衣柜前站定，帝星眼下是夏日，人鱼星域那边就不知是什么气候了……他略有迟疑地蹙了蹙眉，打开了衣柜。
出于贵族礼仪，帝国的礼服向来不会使用能自动调节温度的特殊布料，只能多带几身了。
顾听澜这么想着，取出了几件不过分正式的礼服，在身上比了比，转身对上了试衣镜。
镜中的黑发青年相当清瘦，提着衣架的手骨分明地突出。
顾听澜慢慢皱了眉，他最近好像真的清减了许多，手上拿的这几件礼服看起来都不太合身。
他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不太能确定自己在一个月内，能不能将瘦掉的都补回来。
礼服不合身实在失礼，他不希望在白云霁在意的长辈们心中，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但现在去定制，显然也来不及了。
顾听澜凝眉，思忖了片刻，转身去翻衣柜。
他记得几年前，他的身形跟此时差不太多，当时定制的礼服，说不定现在正好合身。
唔……最好是制式礼服，对身形的变化更为宽容。即便是瘦了些，看起来也依然精神挺拔。
一件件翻过去，很快就找到了一件银白色的制式礼服。什么时候定制的，他也忘了，但银白色……
顾听澜心中一动，手就已经自发地将这件衣服取了出来。
“咯噔——”一个物件被衣服翻带着，掉出了衣* 柜，摔落在地。
顾听澜的动作顿住了，微低下头看去，是一个正面朝下的相框。
一时有些茫然，他的衣柜里什么时候还放了个相框？……似乎有些眼熟。
他抱着礼服，俯身拾起。
似有所感地迟疑了一会儿，才将相框翻转过来——是一张四人全家福。
几乎是翻转过来的瞬间。
顾听澜的瞳孔一缩，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四人的面孔，脑中就传来一阵钝痛，耳边霎时传来了无数道，清晰的女人说话声。
时而温柔，时而歇斯底里，时而疯癫。
“澜澜，你爹地给你寄来的雷霆模型到了！妈咪没骗人吧？”
“听风快来看，你弟弟给赤焰设计的后翼，多可爱呀！”
“哈哈哈，快别闹你弟弟了，等你爸回来……”
“不可能！……廷双、廷双他是帝国战神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我不信！你们骗人！”
“顾听风！你要是敢去前线，就永远都别给我回来！”
“你们在说什么！听风他……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尸首全无……”
“呜！你们骗人，听风！听风你别闹了，你出来！”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不听话！都说了不要上前线，不要上前线……”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听风……”
“澜澜，妈咪只有你了……你不会跟哥哥一样不听话的，对不对？”
“澜澜别怕……妈咪是为了你好，你最听妈咪的话了是不是？我们乖乖学机甲设计好不好？”
“……你发誓，你发毒誓！这辈子都不上前线，不上战场！……你要是食言，那妈咪就不得好死！”
“真乖……来，妈咪教你设计机甲，你看着这个二极管……”
“嘘——澜澜乖，不要吵不要说话，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好不好？”
“……妈咪最爱你了，来，陪妈咪睡一会儿……澜澜真乖……”
“对不起，澜澜，妈咪真的撑不住了……对不起对不起……妈咪爱你……”
银色的礼服和四人全家福，从脱了力的手中坠落，相框上脆弱的玻璃直接崩裂开，碎了一地。
顾听澜在意识恍惚间看到，黑发的小男孩看着沉沉睡去的女人，一声声喊着妈咪，伸手去摇晃她冰冷的手臂。
“不要……不要去……”顾听澜神色痛苦地呢喃着，眼睁睁地看着男孩贴着女人失温的肌肤许久许久，才害怕地伸手去探女人的鼻息。
下一瞬，伴着撕心裂肺的苦恨，眼前清晰的场景又模糊了起来。
顾听澜惶然地瞪大了眼，身体无知无觉地剧烈颤抖了起来，恐惧感迟了一步却带着惊人之势蔓延全身。
像是被人用力扼住喉咙一般，熟悉的强烈窒息感，翻涌而上。他却像是完全反应不过来一般，浑身僵硬地杵在原地，紧闭着嘴，无法呼吸……也无法出声。
很快，他的脸就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眼角湿润，蜿蜒落下了生性眼泪。
唔……云……云霁……云霁！
就像是死死攥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顾听澜忽然焕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混沌恍惚的黑眸迅速聚了焦。
他竭力克制着侵染全身心的恐惧感，颤抖着张开了惨无人色的薄唇，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猛力抽吸了一口气。
稀缺的大团空气，迅速填入极度缺氧的肺部，一阵锥心刺骨地疼。
但也是这一大口空气，给了顾听澜僵硬停摆的身体，一个紧急自救的指令，口鼻终于开始了自主地呼吸。
在身体恢复知觉的瞬间，顾听澜的膝盖一软，全身脱力地跌坐在了地板上。
眼前白茫一片，他抖着手，紧紧扣压在闷疼不已的胸口上，拼命地大口喘着气，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
偌大的衣帽间，一时只有青年死里逃生的剧烈呼吸声。
好半晌，顾听澜才缓过一些劲来，仅这么短短几分钟，体能消耗却是巨大。他的身体还在小幅度地颤抖，四肢依旧处于半脱力状态。
有汗珠顺着湿漉漉的黑发滑下额角，顾听澜这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出了一大身冷汗。
他微微垂下眼眸，目光缥缈地看着身前倒扣在地，玻璃破碎的相框，怔怔出神。
……四人全家福……他似乎想起来……这个相框是他偷偷藏起来的。
那时的母亲，已经因为接受不了爱人、长子接连战死在前线的现实，一蹶不振，精神彻底崩溃……她，疯了。
她开始日夜抱着这张全家福，发呆发痴，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所以，年幼的他，在医护人员给母亲注射了镇定药剂之后，从她即便昏睡也紧抱着的怀中取出，偷偷藏在了自己的房间。
后来，爷爷和医院人员似乎也发现，母亲一看到父亲和哥哥的照片或影像，就会发病，于是就将别墅里的所有照片都撤下收起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这件事……
他一度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影，没想到，看到照片还是会……会有应激反应。
顾听澜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身体微弱的颤抖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急促的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他垂头深深埋入衣襟之间，闭眼汲取着属于白云霁的气息，在强烈安全感的裹挟下，渐渐放松了精神。
半晌，他从膝间抬起眼，凝视着地上的相框，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动作僵硬地伸出了手去。
很简单的全家福，就在顾宅后院拍的，没有太多的修饰和雕琢。
阳光、草坪，一对笑容灿烂的亚裔夫妇，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
英俊爽朗的青年男人，温柔地揽着娇花般美丽的妻子，对视的目光中满是温情。
半大的黑发少年，正顽皮地高举着一架机甲模型玩具，逗弄着坐在母亲怀里，白嫩可爱的弟弟。
顾听澜呼吸压抑，眼神恍惚，半垂下的眼睫抖了抖，像是抖落了一场美好的幻梦……
他强忍着心中强烈的抵触和抗拒，视线畏缩又贪婪地，从他们的面容上一寸寸描画过。
父亲、母亲、哥哥……视线落在顾听风身上时，骤然一顿，凝滞住了。
……哥哥？
照片中的顾听风还是个笑容恣肆的少年人，顾听澜却觉得分外眼熟，就像是……
他皱起了眉，目光紧盯着照片，脑中翻找着近日的记忆。
蓦地，顾听澜的眸光一沉，手指捏紧了相框的边缘，尖锐的玻璃划破了指尖，血珠滚落而下，他却毫无所察。
他想起来了！在死星的乌鸦集会上，余光中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
他终于知道当时为什么会觉得莫名眼熟了！
那道身影，像极了当年哥哥一意孤行离家参军的背影！
顾听澜的耳畔只剩下自己的剧烈心跳声，像是迸发出无限的希望一般，打开了光脑，搜寻顾听风的照片。
智上虽然知道，顾听风不可能活着，死星上看到的那个身影，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可万一呢？万一哥哥真的还活着呢？
光脑界面上，跳出了搜寻结果。没有，几乎没有什么清晰的照片，只有几张军方透出的证件照。
是了，哥哥参军前就将星网上的所有私人照片都删干净了……
顾听澜踉跄地从地上站起身，大步朝房门外走去，他记得顾听风的卧室床头柜里，还放着几张参军前特意留下的全身照。
敞亮的三楼走廊，黑发青年站在靠里的第二个房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顾听风的卧室，仍然维持着他离家前的模样，无序摆放的书籍，摆出对战姿势的两个机甲模型，随手丢置在书桌一角的弹力绑带，投映在天花板上的星图……
顾听澜的手指蜷了蜷，垂下眼不敢再看，抬脚直直走到床头柜前，猛地拉开了抽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