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野,”他恨到极点地挤出可怖声音,“你救不了帝国。”
青年大口大口吐出血,呼吸到了微弱的地步。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烈却一片模糊,虫族的面具在眼前模糊成一张刺目的白。他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听到耳边不断的嗡鸣,一声又一声。
他开始试着叫系统的名字,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伊野这才想起来。
在他选择假死的时候系统说过,那是唯一一次复活的机会。
这次,只能靠他自己啊。
可是,他好痛啊……
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也不知道身上有多少伤,伊野只知道浑身很疼很疼,连呼吸都仿佛在烧灼他的生命。
但是他要就这么服输吗?他不甘心啊,他不想再输了,再也……再也不想输了。
你真的还要再输一次吗?
主星、前线、启星……帝国的每一寸土地被战争覆盖。
主星主城区被大量炮弹炸毁,到处都是孩童的哭声和人们的哀求声。昔日的家园瞬间被摧毁,化为一片焦土。战士们浴血奋战,一具具尸体倒下,后继者却毫不犹豫地往前奔赴。
被虫族团团包围的街道中心,一名银发男人抱住帝明军校校长的身躯,对方的腹部被高等虫族的利刃贯穿,血流成河,而四周虫族们却在蠢蠢欲动,等着这名校长死后吃掉他的尸体。
几十公里外的防空洞前,金发青年和异化虫族殊死搏斗,虫族丑陋狰狞的面孔被刀尖刺穿。它的翅膀快速振动,划破青年的手臂,满是黏液的嘴巴裂开大张,贪婪地吞咽着自己血肉至亲的血。
前线战场,士兵们的怒号宛如一首宏大的哀歌,总指挥官林佩亲身上阵斩杀虫族。一只只虫族前仆后继地往他身上扑过去,堆起一座狞厉的山丘。无数只复眼挤压在一起,白森森的獠牙张开朝对方撕咬。
启星上空也是如出一辙的画面。
尤金拼着残破的战机与虫族对抗,布什·梅华为了保护守卫镇的人,孤身离开奔赴战场,凯撒为了争取机会被虫族堵在狭窄的甬道前,两只手被虫族啃噬得鲜血淋漓。
无数人裹血力战,无数人为了家园而奋不顾身。死是很可怕,但最可怕的,是用死亡也带不来的希望。
所以伊野…伊野啊。
不要困在噩梦里了,从噩梦里醒来吧。
青年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是啊,他该醒来了。
伊野缓缓睁开眼,用力撑着地面,一点点站起来。
虫族的目光死死咬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撑到现在还不肯放弃?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一直以来散漫生活的人难道不是他?可为什么到现在他还在撑着!成为虫族对他有什么不好,那么多人疯了一样想摆脱人类孱弱的身躯,那位高高在上的教皇,为了和虫族融为一体变成多丑陋的面孔都在所不惜,可他凭什么不愿意!
“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伊野没有回答,只是在笑。
虫族痛恨到极点,不甘心地怒吼:“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可笑而已。我执着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想赢啊。”伊野撕开布条,一圈一圈用几乎勒进白骨的力道把短刀绑在掌心,然后看向虫族,“如果我输了,我也会拉着你一起死。”
虫族怒不可遏:“伊野!!!”
“你说什么忠诚于虫母,可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伊野说得很艰难,“你…在因为我不甘心什么?你不是应该直接杀了我,或者把我捆起来直接丢进实验室改造成你想要的载体,才是吗……”
“可你一直在问我,问我……”伊野喉咙里都是血,停顿了下继续艰难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的意愿…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虫族倏然沉默。
他如临大敌般后撤两步,刚刚碰过青年的手狠狠擦在衣摆上,发了疯怒吼:“你在胡说什么!”
伊野微微摇头:“我想,你不止是裴德吧。”
虫族的手部肌肉突然绷紧。
“我和他打过一架,所以…所以和你打的时候,到中途我就隐约感觉到了。”伊野边说边抬手,撕开后颈的腺体贴。他把揉烂的腺体贴丢到地上,嘴里的血咽回去,呼吸逐渐回归稳定,看向虫族。
视线足以穿过那张面具,直直对上他的脸。
“你是什么人。”
“是裴德、虫族,还是——”
“齐文。”
第177章
静寂冗长,溶洞里沉着无边无际的冷气。荧草的幽光摇曳,映在虫族惨白的面具上。他没有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伊野,难以揣测在听到这些话时,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手,缓慢地揭开面具,露出那张除了银色瞳孔外,没有任何变化的,属于“齐文”的脸。
那个在蓝花星里追着他喊偶像,夜里和他一起坐在巨石上看景色的青年,那个……他以为早早死在山洞里,连尸体都找不到的人。
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却是以虫族的身份。
伊野:“齐文……”
“那只是一个随口捏出的假名。”虫族丢掉面具,冷声道,“我叫尤里卡。”
“就为了让我成为虫族,所以才想方设法混进勘探小队吗?”
“有这个原因。”
伊野觉得有些可笑:“……你还真是擅长伪装啊。裴德、齐文,到底哪个才是你?”
虫族再一次重复:“我说过,我叫尤里卡。”
虫族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
它们从虫母的肚子里诞生,一生守护虫母,为虫母战死。但当它们死后,灵魂又会以新的生命重新回到虫卵里,那是独属于虫族的温房与天堂。
但轮回后的虫族不会拥有曾经的记忆,就像是一条全新的生命。这就是它们的永生。
在这些生命里,他是最强大的那个,是虫母手里最锋利的刀,也是整个虫族的引领者。
可在很久以前,虫族的栖息地濒临毁灭,它们迫切地想为虫母寻找新的栖息地。然而宇宙广阔无垠,要找到一个适合虫族生存的地方却很艰难。于是它们选中了帝国,这个虫族历久以来的敌人。
它们几次进攻帝国,曾一度接近胜利。然而就在那个时候,虫母却出现了意外。它的身体因为长期没有合适的居所而开始萎缩腐烂,无论是什么方法都无法遏制。虫族们慌不择路,不得已先从帝国撤离。但在试过无数种方法后却都救不了虫母。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总指挥官的尤里卡做出了一个决定。它们残忍地将虫母腐烂的身体切除,用金属为它制造了一副不会死亡的身体,并用尽所有药物和治疗手段维持着虫母大脑和心脏的存活。
可对于虫族而言,虫母的意义除了它本身外,还有它散发出的信息素。只有通过这种信息素,虫族之间才能形成坚不可破的蜂群体系。
尤里卡翻阅各种资料,最终决定制造出模拟虫母腺体的装置,也就是伊野在蓝花星炸毁的那样东西。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样东西毁后,虫族会陷入短暂的混乱里,并大举撤离。
五年前那一站对虫族的损失太大了,为了重新制造出新的外置腺体,它们耗费了漫长的五年时光。
但高等虫族们都清楚,虫母的死亡是注定无法改变的结局。它们努力制造出的机械身体,只是用折磨虫母的代价来换取虫族的寿命。
所以在最初创造出外置腺体时,它们也在为虫母寻找一副新的躯体。巧的是伊野就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他的信息素和虫母高度相似,他的躯体,他的意志,都是高等虫族们所满意的存在。只需要一些手段,它们就可以让他成为虫族的第一名人类虫母。
蓝花星爆炸后,重伤的尤里卡本想直接将伊野带回虫族总基地——也就是启星。然而当时的尤里卡浑身都是爆毁飞溅的碎片,为了保存体力他不得不先在蓝花星躲藏起来,就在那期间,伊野被赶到的星际海盗团带走了。
尤里卡借裴德的身份,这几年来一直在伺机寻找伊野的下落。可他怎么也找不到线索,直到五年后,伊野和星际海盗团出现在启星上。
按照虫族原本的计划,尤里卡会顺利成为帝国君主,一步步毁掉妨碍虫族的人,然后在所有人放松警惕时打开能量罩,引导虫族全面进攻。可他失算了,或许当初他就不该替伊野挡开那些碎片,这样就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但他偏偏走错了那一步。
尤里卡压低身体,那是一个蓄势待发的进攻姿势。他对伊野的所有隐瞒在这一刻全部揭露,彼此之间都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
在这里,这座溶洞下,必须要以一方的死亡才能结束所有。可他背后肩负的是虫族的所有,他誓死不会后退。
哪怕前面站的人,是伊野。
伊野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他沉着冷静地握住枪,再次对准虫族。
火花从漆黑的枪口爆出,那一瞬间仿佛是升格镜头里的一幕,子弹从坚硬的枪体中飞出,滋啦啦的火星蔓延,在昏暗中炸开绚烂的形状。它如同死神的镰刀,陡然间穿过几十米,直抵虫族的胸膛。
而就在子弹之后,是青年轻巧得像穹苍猎鹰一般的身影。
尤里卡用尽最快的速度格挡,但这时伊野却忽然闪身朝旁边去。他毫不犹豫抬手拽住青年的脚踝,然而下一秒,青年却反倒借住他巨大的力气,凭空跃起翻身,就像是一条柔软却充满杀伤力的蛇,双腿夹住尤里卡的手臂,将惯性利用到极致。浑身的重量和尤里卡施加给他的拉力朝虫族撞去。
轰隆隆——
尤里卡摔向地面,伊野顺势压在他身上,袖子里竟然弹出一把尖锐的弹簧刀,如离弦之箭刺向他的眼睛。
尤里卡的银色瞳孔缩动,眼睛里倒映着刀锋的冷光,以及那把刀后青年惊心动魄的脸庞。
这一招,和五年前在蓝花星的那场一模一样。
当时的青年选择转动手放弃,可这一次呢?
伊野,你还会和当初做一样的决定吗?
哗啦!鲜血飞溅。
伊野毫不犹豫地握住刀刺下。
陡然间的失神让尤里卡错失了最好的闪躲机会,刀尖直直插进眼睛里,不可估量的痛苦如闪电劈下!他歇斯底里地怒号,力气猛烈到直接将青年砸向墙壁。
“啊!!”
尤里卡的手捂住右眼,嘴里发出恐怖的咆哮。
无法言喻的愤怒从心底燃烧,他捂着被伊野刺瞎的双目,直接把刀拔出来丢到地上,狰狞的脸死死盯着青年。身上的布料开始发出撕裂声,肌肉膨胀到可怕的程度,肉眼可见一根根青紫色的血管,扭曲地盘踞在皮肤之下。
银白色的翅膀陡然从后背撕开身躯张开!锐利得像刀一样的边缘,两三米宽的巨型翅膀用力振动,每一下都带来强势的飓风。
伊野睁不开眼睛,抬手挡住吹刮来的狂风和泥土。
溶洞内沙尘漫天,荧草被生生吹断,蓝光在昏暗中快速移动,诡异而凄厉,就像被地狱恶魔召唤的幽灵。风在封闭洞穴里发出高频尖利的鸣叫,仿佛成千上百只恶幽聚集在一起高亢尖叫。
直到数十秒后,那阵风才逐渐停下。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完整体的虫族,通体银色,背部的外壳处还残留着五年前被炸毁后留下的疮疤。它的一只复眼处被搅烂成烂泥,仇恨和杀意几乎具象化成一把利刃,要刺进他的骨骼里。
【伊野,你会后悔的……】
虫族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旋即,张开锋利的足刃朝伊野冲来!
人类和虫族在体型上的差异难以逾越,这是两个种族生来的不同。虫族庞大矫健,一只高等虫族的力量,就算是十几名士兵联合出手都不一定能击败。这就是种族的残忍,它们自认为是应该统治于人类之上的种族,所以就应该把虫族踩在脚下。
但尤里卡面对的是伊野。这个在末日时代里最优秀的指挥官,也是最优秀的战士,即便一个人抵挡上百只丧尸也依旧能做到全身而退。
伊野神色凝重,浑身肌肉拉紧。他看到自己手里的刀,想也不想反手朝自己的后颈划过。从之前的梦境能看出,这只虫族能够被他的信息素影响,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试!
腺体受损阵痛,伊野死命咬紧唇瓣,三两步飞冲过去,身形灵活地闪过虫族一次次的进攻!信息素开始生效了,虫族进攻时屡次露出破绽。趁着这个机会,伊野翻身踩上墙壁,竭尽全力跃到虫族的后背。被布条死死缠绕的手掌被勒得能看见骨头,血和肉模糊缠绕,顺着刀尖滴落。
疼痛无可避免,但伊野知道自己不能倒在这里。
外面有那么多人在为此浴血奋战,启星、主星、先驱军团……整个帝国的未来都在此刻命悬一线。他还欠克文老爹一顿揍,帝明军校的毕业证也没能拿到手。
还有那个,默默喜欢了他很久的傻弟弟,他还欠那个人一句话没能来得及说。
死在这里,他不愿意。
也绝不甘心!
另一边。
白川胸膛剧烈起伏,猩红的血从额前淌下,两只眼睛被血蒙住,勉强艰难地才能看见东西。那只异化虫族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只要他有一点松懈的趋势,就会瞬间扑过来撕咬他的肉体。
可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倒下,因为……还有人在等着他。
白川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肌肉颤抖着摸向胸口,那里躺着的,是伊野临走前留下的信。所以哪怕这双手会残废,哪怕他被啃噬到只剩最后一根骨头,也要用这副摇摇欲坠的身躯,去找他的爱人。
去找他在这个宏大的宇宙里,唯一深爱的人。
“我不能输……”
伊野和白川的侧脸在两个空间里,却一瞬间重叠,他们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敌人,即便已经到了快毁灭的最后一刻,但眼里闪烁着的却是永远也不会屈服的焰火。
伊野/白川:“我们,绝不会输!”
两道身影朝敌人奔去,刹那间,就像是闪烁着绚烂花火的流星。他们不畏惧死亡,直直往前冲进漆黑广阔的夜空里,势要把这片黑暗照亮。但他们并不孤独,因为还有无数的战友与他们共赴前往,一颗流星的光芒不足以让黑暗消灭,但是他们千千万万,无数颗流星汇聚成一团,
——形成更耀眼的太阳。
“人类的勇气,是最伟大的颂歌。”
“你是我唯一愿意忠诚的人,是凯撒·奥德里亚的荣耀。”
“伊野·兰利。现在,看看你的身后,我留给你的最后一块拼图,就在这里。”
“伊野,我将永远和你站在统一战线。”
“你这双眼睛,不适合固执地回望过去,看看你面前的路吧。”
“哥哥,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成为你最有用的棋子。”
无数段回忆从伊野的脑海里闪过。他曾经以为自己是局外人,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可在不知不觉间,他好像逐渐习惯了这个世界。他真真正正地属于这里,活在这里,是这个梦幻又混乱的世界的一员。
他终于明白,噩梦也可以醒来!
刀用力插进虫族的头部!伊野大声呐喊,洪亮的声音盘旋上空,随之锋利的刀划破虫族的肉体,他拼尽全力一路向下划破虫族的躯体!
最后一击,轰!
虫族发出一声尖利漫长的暴吼,血流成河,半透明的液体从尤里卡的头部淌落,沉重的身躯趔趄了两下,直直倒下去……
他……输了?
尤里卡大脑一片空白,陷入茫然。他透过仅剩的最后一只复眼,望向青年苍白坚毅的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输。他是虫族的将军,拥有比Alpha更强健的身躯,却输给了伊野,这样一个青年?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不明白,满是不甘地凝视着青年。可那只复眼里除了恨,还有很多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的情感。
伊野全身太疼了,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快被窒息感笼罩。嘴里咳出大量的血,不夸张的说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几度差点倒下去,全靠本能支撑着才站稳。
他回过神,看向那只快死掉的虫族,拖着身体一步一步,朝对方靠近。
虫族银白的外壳被血染成了赤红,漂亮的翅膀残缺不堪。它不再哀鸣了,用一种复杂而矛盾的目光注视自己。然而在伊野快靠近时,它忽然抽出前足,那里躺着一枚遥控装置。
是它从伊野身上夺走的炸弹引爆器。
尤里卡以为这枚遥控装置是真的,所以重新提前安了电池进去。只要按下去,炸弹就会爆炸,就算它死了,也能拉着伊野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伊野没有动,安静地望着虫族。
【为什么……不阻止我?】
明明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它却迟迟没有做下去。
“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按下去。”
【你以为我不敢?】
虫族嗤笑一声,前足压下去——却只差毫厘时,悬在空中。
太奇怪了。
一只虫族,却不舍得杀一个人类。
尤里卡对自己恶心得想要作呕,但他却没办法控制自己几乎要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情感。他丢开那枚引爆器,垂下庞大的身躯,哑声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但他就是固执地想从伊野嘴里得到一句回复,哪怕知道无论问多少遍,伊野都会是一样的答案。
伊野:“尤里卡,让你成为人类放弃虫母,你会愿意吗?”
尤里卡没有说话。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你和我,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伊野叹了口气,“解毒剂在哪?”
【你说我们是敌人……却还想让我告诉你解毒剂的下落?哈……伊野,你把我当成狗吗?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对你言听计从。】
“如果是齐文,他会。”
【……可齐文只是我假扮出来的一个影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存在吧?!】
“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伊野平静道,“尤里卡,你比我更清楚。”
尤里卡陡然失声。
这只矛盾的虫族,终是沉默下去。
伊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沉默,也不明白为什么引爆炸弹的按钮就在手里,他却迟迟不愿意动。他只是直觉地想到齐文不会这样做。
这就是青年的残忍之处,他很敏锐,却也很笨拙,敏锐地能看穿结果,却始终猜不透那些讳莫如深的感情。所以伊野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尤里卡伪装成裴德和齐文的那些日日夜夜里,偶尔也会暴露出一点无人知晓的爱意。
也不会知道,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见过。
那是在比帝明军校前,更早的过去。
启星的日夜太漫长了,虫族隐忍地生活在这里,不敢轻易前往地面。但有时候,他也会出去探查外界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那是在13年前,那时候的伊野还很小,稚嫩青涩,无所畏惧。
那天他远远经过一条街道,看见几名Alpha围着两个小孩争执。虫族对人类的生活不屑一顾,但了解敌人更有利于他们反击。所以他走了过去,躲在墙后偷看。
被人群围住的两人,一个是Beta,一个是Omega。Beta是哥哥,他把孱弱的弟弟保护在身后,跟一群年长的Alpha大打出手。
尤里卡靠在墙边饶有兴味地观赏,打心底觉得那个小孩打架的技巧还不错。所以后来又出去几次时,还会刻意经过那条街。可他们没什么缘分,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孩儿。
日积月累里,他忙于为虫族寻找出路,渐渐遗忘了这个孩子。
他们是敌人,总有一天等这个小孩长大了,也会成为虫族利刃下的可怜人,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记得对方。
可后来,过去那么多年后,当他以裴德的身份回到帝明军校时,却再次在模拟战场的录像里看到了小孩。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孩叫伊野·兰利。
再之后的虫族入侵事件里,尤里卡用银白虫族的形态亲眼见到伊野。其实当时他杀死那些警卫队后就应该回到空中公馆,但他还是停了下了,为看那个小孩一眼。
他长大了好多,褪去孩童时期的稚嫩,俊美而漂亮,湛蓝色的军校制服很适合他。似乎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看过去。
不该有任何波动的心跳得很快,它那时本应该离开,却还是停了下来,在心里默默地想:【你长大了。和我想的一样。】
他一点一点,看着青年长成所有人都崇热的优秀军校生。如果不是宿敌,他们也许会成为无话不谈地挚友。
然而“如果”两个字,太残忍了。
虫族和人类,永远无法共存。
他厌恶着伊野身上有关人类的一切,对自己波动的情绪感到恶心和自厌,可是…他又会忍不住希望伊野看自己一眼。他恨他,厌恶他,但这些负面的情感之外,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在意他。
真恶心啊,尤里卡。虫族自嘲地想。
伊野听不到它的声音,只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在一点一点流失。
看来对方是不会告诉自己了。
他失望地转身,想往前去找虫母。
可就在虫族忽然出声,
【高等虫族的血,是解毒剂最关键的一部分。取走我的血,你就能救他们。】
【但是作为条件,我想求你不要伤害虫母。我求你…放它走吧。】
伊野:“……”
青年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尤里卡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竭尽全力想要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挣动庞大的躯体。它只能一点一点地爬过去,速度很慢,却执着地朝虫母的方向爬行。
伊野,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
虫族浩瀚漫长的轮回里,我不止是尤里卡。
我也是裴德,也是齐文,
可在那之前,我先是一名虫族。
如果虫族没有轮回就好了,下辈子,我会不会是一个普通人类,一朵黄水仙,又或者一滴雨呢?
下辈子,我会不会在经过某个拐角的时候再见到你,然后可以亲口问你的名字。
下辈子,我是不是也能正大光明地说一句我在意你。
下辈子……
可是,我没有来世了。
虫族的复眼灰暗下去,身躯冰凉,在蓝色荧火飘荡的溶洞里,结束了漫长的一生。
伊野停下脚步,他听不到后面的声音了。
可他没有回头,只是深深闭紧眼,继续往里面走。
虫母就在这座溶洞的后面,它和伊野梦境里长得一模一样,丑陋的面容和身躯。但伊野靠近的时候它却没有挣扎,而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看似庞大的怪物,却是整个虫族里最脆弱的存在。
伊野举起枪对准它,虫母才转动眼球看了过来,嘴里发出悲恸的嗡鸣。可伊野莫名觉得,它好像并不是因为快要死亡而悲伤,而是一直以来,都被包裹在无助的悲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