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 他还活着。”我赶紧蹲下来,在低头时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来。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年轻人确实还活着——他的胸脯仍在虚弱地起伏。
他的形势不容乐观, 哪怕他还能自主呼吸。在紧急处理好伤口之后, 我一边指挥着他们将伤员送到我方才呆着的安全地块, 一边擦着额头的汗和跟着我的年轻人说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想活下来的人……我的意思是, 先生,他都已经伤到了这个境界依旧没有陷入休克状态,可他居然还在呼吸。这就像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不想活下去。”年轻人语气有些生硬的打断我的话,“尤其是我们。”
——《和平之春》】
意大利指挥官那天在空地上的演讲并没有在说空话, 奥地利与葡萄牙在两侧战场都没有进展的情况下,原先就不怎么牢固的军事联盟更是吹弹可破,连带着军队的战斗力都下降了许多。这也导致了意大利的反攻计划在内因与外因的双重配合之下可以说是势如破竹,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扫平了奥葡联军在意大利北部的根据地。
这场反战持续了一个月有余,始终飞翔在高空之上的雨燕用那双在阳光下会变成琥珀色的眼睛观察着一切,只可惜这段时间总是阴沉,乌云将太阳遮蔽,也同样遮住了雨燕的影子。不远处的城镇里连绵不断的炮火声逐渐平息下来,雨燕于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切的长鸣,收拢着翅膀让自己向下滑翔,几乎是紧贴着屋顶飞过。
镇子里的平民已经被提前撤走了,士兵们战争时完全没有了顾忌,最后的战场也比寻常更加惨烈。雨燕在半空中巡回着,直到发现缩在废墟里头的熟悉身影时才一个俯冲飞了下去,稳稳停在了士兵的肩头。
兹拉南惊讶地扭过头去,小小的雨燕已经开始像之前几次那样,对着他面前战友的尸体发出哀泣声,就像是在代替他哭泣。
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鸟儿的翅膀,成熟的雨燕羽毛已经不再柔软,摸起来光滑而坚硬,是足以支撑着它冒着风雨也能飞上高空的好羽毛。
“你怎么又跟来了?这里很危险。“兹拉南的语调比平时低上不少,很明显的能听出他此时低落的心情。
雨燕轻声鸣叫,深棕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年轻士兵落寞的脸,抬起翅膀来主动蹭了他的脸颊。兹拉南愣了一下,竟然生出了“这只雨燕在安慰我”这种荒诞的想法,自嘲般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鸟儿。如果你是从其他地方飞来的,又为什么不往南飞呢?那里可比这边安全多了……至少没有可以把你打到的无人机和信号弹。”在说到后半句话时,他的音量陡然小了下去,如同只是在自言自语。随后,他的目光放空半晌,又落回到了面前被好好带了回来、放成平躺状的尸体之上。
“这是我的小队长,他的脾气特别不好,我们私底下喊他弥诺陶洛斯。但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比我们更先死。”
雨燕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脾气很坏的“弥诺陶洛斯”紧闭着眼睛,从肩膀到另一边的腰腹位置都被弹片划得血肉模糊,那张从前总是极着的脸被血污覆盖,已经看不清五官和神态了。
兹拉南定定地注视着他,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喜欢战争,我从一开始就恨透了它……它在六十年前夺走了我的叔叔与祖父,现在又走了我的朋友与仇人。但它又是必须的——我必须接受它,因为它就在我的家乡上!”
年轻士兵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直到肩上的雨燕又发出了一声鸣叫他才强冷静下来,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将奥地利和葡萄牙驱逐出去,就能结束这一切了。你说,一切都会顺利的,对吧?”
兹拉南眼里那点微弱的期盼在没有收到脸后又暗了下去,长叹了一声后半自嘲半好笑地自言自语。
“算了,我和一只听不懂的鸟说什么呢?你可能都听不懂意大利语。”
本来确实听不懂,但先跑去伦敦找了一趟乔治.奥威尔打了个语言包补丁的季言秋有些心虚地往旁边挪了两步。他的动作很明显被士兵误会了,兹拉南难掩失落地说道:“好吧,你要走了吗?记住要往南飞,别跟着我了。”
雨燕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振翅飞向天空,很快就化为了模糊的黑点。
季言秋确实按照兹拉南说的那样往南飞了, 只不过目的地不是平和的南部小岛,而是不远处搭建起的军帐里。
“啾。”雨燕在窗台上站定,朝着里头来回踱步的意大利人发出了呼唤。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懂鸟语的话或许可以听出他在说“我来了。”
已经快把地毯踩出个洞来的邓南遮听到鸣叫声,停下了脚步,一头长发也不知道方才做了什么而有些乱蓬蓬的。 他有些迷茫地望着站在窗台上的雨燕:“为什么你还在?我不是告诉过你往南飞了吗?”
一天里被劝了两次往南飞的雨燕用窗台磨了磨爪子,打算找个机会告诉这两个没有常识的人燕子是候鸟,这个季节应当是往北飞的。
没什么常识但爱护小动物的邓南遮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包燕麦饼干,掰碎到雨燕可以吃下去的大小之后放到纸巾上递给了这只自己多多少少已经习惯了看见的倔强鸟儿。
雨燕看着自己眼前的饼干碎,又抬头看了一眼身上仿佛在散发着慈爱光芒的邓南遮,黑豆大小的眼睛里透露出了迟疑。
“吃吧,没有放糖,鸟也是能吃的。”邓南遮又将饼干往前递了一点,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雨燕似乎更迟疑了——异能所造成的外表转化并不会影响季言秋的味觉,本来纯燕麦的饼干就已经够难以下咽了,再加上没有放糖……
想象了一下那个味道,雨燕人性化地打了个冷颤,默默地往反方向躲远了一点。被无情拒绝的邓南遮很是沮丧,但嘴上还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好吧,其实我也挺喜欢吃这个饼干的,你不吃就算了。”
说完,他就把手上的饼干碎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在下一秒被过于干燥的燕麦碎呛到了。
站在窗台上看着他狼狈咳嗽的季言秋:……
就在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变回人身去帮帮忙以预防一位超越者死于燕麦饼干时,后方的火盆里忽然腾起苍白色的火焰,而里头分明没有一根木柴。
从火焰中走出的但丁哪怕是跨出铜盆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庄重典雅,衬得这个简陋的军帐都变得好看了不少。他的目光在看到自己不断咳嗽的同僚时顿了顿,又下移看向了那包还没有收起来的燕麦饼干,开口说道:“加布里埃莱,为什么不喝水?”
虽然不至于有什么事但还是被喉咙里的燕麦碎恶心地够呛的邓南遮恍然大悟,一个箭步走到自己的桌前,给自己灌了好大一口水。终于摆脱了燕麦的摧残之后,邓南遮回头,看向但丁的表情充满了惊疑不定:“为什么你会过来?”
“我过来交代一些事情。”但丁的身上依旧是粗亚麻布所制成的白袍,只不过蒙在眼部的布袋倒像是换了一条。季言秋偷偷的观察了一阵,发现布条的边缘有非常明显的撕裂痕迹,应当是从类似于旗帜的布料上撕下来的。
很显然的是,邓南遮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你的眼睛又出问题了?”
“我不太能听懂你的意思。”但丁云淡风轻的回复道,“但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眼睛能够反映我异能的使用情况?”
“不能吗?所有人都和我说可以观察你的眼睛来判断你什么时候需要休息。”邓南遮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配合上他身上那一身裁剪华丽的衣服,真的很像是出现在贵族晚宴上不学无术还要去挑衅地区主教的贵族子弟。
“这是谣传。我之所以蒙上眼睛,只不过是不想被别人盯着分析眼神里的含义。”说完这句话后,但丁将目光移到了窗台上的雨燕身上,不动声色的转移开了话题,“这是雨燕?”
“嗯?我不太清楚,或许是吧。”邓南遮不太在意的回复。
但丁和雨燕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对上,被布条所蒙住的双眼划过若有所思。
雨燕……不会停歇的飞鸟吗?
季言秋只感觉自己全身的羽毛都要炸起来了,僵硬的呆在窗台上不敢随意动弹。他的直觉正在告诉他,但丁已经将他认了出来,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没有直接揭穿。
过了季言秋觉得相当难熬的几秒钟,但丁又将目光收了回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你以后可以换个食物喂它,或许它会喜欢吃玉米饼。”
邓南遮有些疑惑:“玉米饼和燕麦饼干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一个不喝水能够吃下去,一个不喝水就会变成和你刚刚一样的下场。季言秋在心里吐槽道。
“我只是觉得,或许是这只鸟儿并不喜欢燕麦。”但丁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口舌,而是简单终止了这个话题,来到了窗台前,朝着雨燕靠近。
季言秋装模作样的往后退了两步,还在思索的怎样才能挑选出一个适宜的振翅飞走的时机,就听到了但丁平静的声音。
“季言秋?”
雨燕歪了歪脑袋,就像是一只路过的普通鸟儿,黑豆大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但丁并没有轻而易举地被季言秋的伪装骗过去,继续说道:“我猜你是来取材的。值得称道的精神,但我并不认可你的打算。雨燕的飞行速度很快,我相信王尔德先生会很高兴自己能在傍晚时看到自己的恋人。”
雨燕依旧看着他,没有动作。但丁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做出要驱赶的样子,可实际上却是将一个小纸卷塞到了雨燕的羽毛下端。
雨燕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张开翅膀把羽毛里的东西抖掉,却被一只手轻柔地制止了。被人按住的鸟儿反应极快地张大了嘴,摆出了即将大叫的样子。
“嘘。”但丁用气音制止了这只原先其实就没想着要叫出声的鸟儿,语气依旧是平淡无波的。
“既然如此,那就带上它吧。把它当作是待客礼仪就好……或许,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是我的投名状。”
雨燕停止了动作,看向了后方——但丁很巧妙地将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范围内,而邓南遮的视线也被挡住,看不到他们的口型,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欧洲地图。
但丁这一次是真的用了一点力道,将雨燕往窗台外一推。季言秋将纸条转移到了自己的爪子上,怀着十足的疑惑飞出了窗户,在马上飞到最近落脚的树木时回头看了一眼军帐。
但丁依旧站在那里,在与他对上视线以后才抬手拉起了窗帘,就像是故意等待着他回头看那样。季言秋将头转了回来,停在一根树枝上,用爪子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数字——
这是但丁.阿利吉耶里的私人联系方式。
第139章 夜曲
季言秋在当天夜里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但丁的用意——前面那部分对话很明显是在劝他不要继续跟着意大利军队向北的进程。这很合理, 毕竟意大利的反攻已经进入了关键时期,说不准一周后就要一转攻势直接进入奥地利本土,但丁得确保他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不会做出干扰。但他也只是略微表现出了不乐意的态度,但丁居然就真的妥协了没有再劝, 而是给了他一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
投名状……投什么名?雨燕在树洞里打了个滚, 身下铺着的一层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引起了一只路过松鼠的注意。雨燕没有理会好奇的小动物, 而是换了个姿势继续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
首先他很确定, 但丁.阿利吉耶里绝对忠于意大利,不可能突然就想要投靠到先前和他也没什么交流的华国去, 而且就算真的有想法也不会把纸条给他。其次,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创建什么组织或者势力,也没有想要颠覆世界的危险想法。
那么——投名状到底是在投什么?雨燕把那张纸条又扒拉到自己身前, 纠结了许久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上面那串数字给背了下来。
算了算了,多一个超越者的联系方式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想到方才但丁没有半点迟疑就指出他身份的画面, 季言秋有点郁闷地探出脑袋去, 用下方的水洼当镜子,着重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变装, 再次确定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真是奇怪,他这幅样子连狄更斯都认不出来……难道是因为眼睛颜色?
雨燕望着自己那双深棕色的眼睛, 爪子在半空中划出银色的文字, 却在即将成形时消散开来。修改眼睛颜色的尝试再次失败, 季言秋用小鸟的啄叹了一口气, 把头又缩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异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瞳色……也不知道是言灵本身的局限还是他个人的原因。
下次可以找一位善良的朋友帮忙做一下对照试验,他相信果戈里大概会很乐意换一个瞳色。
短暂的休息时间过去,军队重新休整, 继续向着下一个目标地点而去。和过去的一个月一样,一只雨燕从森林中飞出,远远缀在了军队的后方。
飞翔在高空中的鸟儿没能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他们早已习惯头顶传来声响,只是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他们必须前进,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向后退的勇气。
雨燕在队伍的前端发现了兹拉南的身影,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战役,这个幸运的活到了现在的小伙子已经足以担任起小队长的职务。只不过他依旧阴沉着一张脸,比他先前的队长还要不苟言笑。
所有的小队里头的人员都至少改动了百分之七十,这个发现让季言秋有些伤心——这代表着整支军队的死亡也达到了百分之七十,或者更多,只是因为不断有人补上才无法从总体人数上看出来。
在翻越一道小山脉之后,总指挥官叫停了队伍。邓南遮望着不远处已然被撤走了平民的城镇,以及严阵以待候于边界线的奥地利军队,侧过头去问道:“阿利吉耶里那里传来的消息是什么?”
“弗朗茨.卡夫卡正在南部战场,斯蒂芬.茨威格目前尚在维也纳。”
邓南遮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从箱中取出了自己的小提琴。
“那就开始吧。”他眯起眼睛,紫罗兰色的眼瞳让他的神情更加矜傲,像是个即将登台演出的贵族乐手。
“炮台手!准备!”
“已向指挥中心传达坐标,预计三分钟后命中!”
“全体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在空中盘旋的雨燕发出一声长鸣,收拢着翅膀落到了边界碑之上,向下滑翔的身影在远处望过去,竟是像极了在三分钟后坠于城镇中央的导弹。
尖锐又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这场意大利与奥地利身份转换的第一战正式打响。浓烟与火焰于一瞬间占据了半座城市,熟悉的血腥味再度出现于空气之中,就连天空都仿佛染上了血色。庞大的建筑物化为焦炭,自上方滚动着升起的黑烟或许是那些被焚烧的历史发出的叹息。
嘶吼、尖叫、哀嚎、怒骂……战场上的场景无论上演几次,都如同现在这样,可以用“人间炼狱”来总结一切。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而这座美丽的城市终究还是逐渐沦落为了废墟。
可季言秋知道,普通人之间的战役不过是开胃小菜,最重要的……还是超越者们的对抗。
临时建起的高台之上,邓南遮的面前是将身躯变为了石墙的异能者,为他挡下飞来的枪弹,那怕身为超越者的他并不需要。
“唉,卡夫卡,我的老朋友。怎么今天你偏偏不在呢?”邓南遮很是浮夸地感慨道,但从他的表情可以辨断出,他的内心所想绝对和他嘴上说的相反。
反攻的军队中所携带的普通异能者并不算多,已经感觉到推进的进程陷入停滞状态的指挥官焦急地呼唤:“邓南遮先生!不能再拖延了!”
“是的,是的,我听到了。”意大利人很敷衍地回道,但还是在指挥官期盼的目光中将小提琴放到肩膀之上,拿起了琴弓。
“其实我更喜欢用银制长笛,不过……小提琴也不错。”
琴弓搭在弦上,邓南遮闭上眼睛,拉响了第一个音——伴随着一个高亢的音符响起,天空猛然阴沉下来。黑夜悄然降临了这片土地,浓厚的夜色遮住太阳,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皎洁的圆月。
战场上顿时混乱起来,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突然变化的天空,阴冷的月光落在人的身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寒颤,光线被吞没,哪怕是点燃了火焰都只能看到身前人模糊的轮廊。
借着夜色的掩盖,雨燕俯冲而下,停在了城镇上最高的建筑物的屋顶,望着那轮透露着冰冷气息的圆月,眼中划过若有所思的光。
超越者加布里埃尔.邓南遮的异能力【夜曲】,发动条件为演奏任意一种乐器,分为三个乐章。
而现在,是这首曲子的第一部分。
拉响第一个音符后,邓南遮停顿了许久,直到这片大地彻底变为黑夜时才手腕微动,继续了这首献给死亡的夜曲。幽怨的小提琴声就像是无形的游魂,跟随在每一个人的身后,将那些带着痛苦与挣扎的曲调送进人们的耳中。
“小提琴声……?”士兵们迷茫地停止了按下扳机的手,如同梦呓般喃喃道。
一种肃寥、荒凉的情绪开始无声地扩散开来,方才还在厮杀着的士兵在此时却像是离家太久的羊群,温顺地、悲伤地发出了自己的哭声。
兹拉南也是“羊群”中的一员。他拿着枪的手正不住地颤抖着,几乎要拿不稳枪托。来势汹汹的悲伤占据了他的全幅身心,没有跪下来忏悔已经是他用尽全力的结果。
“神啊……请宽慰我……”他对面的奥地利士兵淌着两行泪水,恍然地跪了下来,比教堂中的虔教徒还要虔诚。忏悔的男人低声背诵了一段圣经,随即又蜷缩成一团,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自言自语。
“母亲,请饶恕我……我思念着你……”
“我厌恶着一切,你为什么不能带走我?”
兹拉南听着他法语与德语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疯子的碎碎念,居然诡异地认为这是十分合理的事。
黑夜中的月光落在人的身上,如同母亲搂住了她的孩子,用她关切却疏远的目光看着你。
——向我倾诉,问我祷告,向我忏悔。
在【夜曲】之下,每个人都会拥有应得的[罪]。
属于超越者的力量逐渐扩散至整个城市,尚还留有一丝理智的奥地利异能者果断咬破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鲜血。伴随着越发幽婉的乐曲,一尾由血液组成的小蛇自血潭中摇晃着爬出,以不合常理的速度自指挥处冲向了周围呆立的人群,一口咬在了奥地利士兵的小腿上!
疼痛让奥地利士兵暂时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试图抖掉腿上的红蛇,从伤口处滴落的血液却催生出了更多的、有着一口尖牙的血蛇。蛇群四散开来,在强行唤醒已方力量的同时,也在借着他们的血液不断拓展大群的数量。
由一生二,由二生四……数不尽的红蛇几乎铺满了这一小片土地,奥地利的异能者一边操纵着它们前往交战处,一边发出了竭尽全力的呐喊。
“堵上你们的耳朵——!!!”
只可惜,他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更何况……超越者的乐声又怎么是堵上耳朵就可以躲开的存在?
邓南遮皱着眉头,延长这段乐章的最后一个八拍,心中对今天的演奏效果略有不满。
情感已经足够丰富,技巧也无可挑剔,至于造成了不完美的小小瑕疵……
他睁开眼睛,冷冷地扫过战场上依旧在吵闹着的“小虫子”们,开启了第二段乐章的演奏。乐曲的基调在一个滑音后突然改变,那幽怨无比的乐曲褪去了悲哀与痛苦,变得悠扬起来,就像是在月光之下为有情之人奏响的小夜曲。
月光越发明亮,直到将每一个人的影子照映得一清二楚。雨燕张开翅膀,身形逐渐拉长、增宽、变形、最终变回了那个长发已经长到了肩胛骨之下的东方青年。
【夜曲】的第二乐章,被称为“拥抱死亡的华尔兹”……东方人眼睫微垂,于心中默念出邓南遮的情报,看向了自己脚下的影子——它正在无声无息地变化着:头发变短、身量变高、衣服下摆加长、变宽、最后再戴上一条围巾。
季言秋静静地注视着它,并没有出手打断它的变化。乐曲走向高潮,地面上已然换了个模样的影子逐渐凝实起来,直到足以支撑起与常人无异的身躯。模糊勾勒出王尔德外形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所有光线都无法进入它漆黑的身躯。
下方,无论是已经被唤醒、还是依旧沉迷在第一乐章影响中的奥地利士兵身侧也与季言秋一样,站立着从地面爬起的“影子”。它们或是身穿长裙的少女,或是佝偻着背的老人,又或是死去不久的战友……影子忠诚地倒映出了他们内心想要共舞的对象,并强硬地“答应”了他们的“邀请”。
冰凉的影子抓住活人的手腕,分明礼貌至极,却根本没有留下让人拒绝的余地。活人与黑影在华尔兹的指挥之下于战场上舞蹈起来,落在没有被襄括在第二乐章影响内的意大利士兵眼里,这一幕之诡异到让他们失去了言语能力,只能惊疑不定地与他们拉开距离。
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季言秋又将目光落回了自己面前的“王尔德”身上。影子并没有如同下方的其他影子那样强行开启舞蹈,而是在东方人将目光移回来之后,认真而又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来,发出了正式的申请。
季言秋看着这道由异能所构建出来的影子,莫名有些想笑。果然,无论是哪一个王尔德都不敢强迫季言秋做他不乐意的事——之前梦境里那个不算,用一个同人用语来说,弗洛伊德构建出来的王尔德OOC了。
风将许多事带到了言灵者的耳中,季言秋歪着脑袋,到底还是在这首难得的夜曲被强行打断前将手交到了“王尔德”的手上。
“好吧。”东方人笑了笑,眼睛在月光下像是一块最上等的琥珀。
“只跳半支舞。”
第140章 卡夫卡
他很难说清楚眼前这个动作轻柔地牵起他的手的男人到底有没有被王尔德真正的影子所替代。季言秋不太熟练地跟随着影子的指引跳着有些奇怪的华尔兹时, 心不在焉地于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
要说是超越者之间的异能博弈,影子的状态也表现得太过于异常了点——没有因为他异能的压迫而发抖、表现出恐惧,也没有像是下方的那些黑影一样表露出半点阴冷的气息。就连搂着他腰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过冷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