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问问,又铺了好多路。我现在都能去菜园子溜达了。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但安哥哥还是不喜欢酒哥儿,路往山上铺,没往下边走。酒哥儿每天都要走一段泥巴路,这让他很不高兴,说王猛没有心。
路修了好几天,我有天晚上起夜,看见他自己挑了些石子经过我们家门口。我喊他一声,他没理我。】
【我没怪他。就突然觉着他这种性子的人活得很累。】
陆柳写到这里,笔尖悬停好久。
似乎跑题了,又好像没有。
他把笔尖落砚台里蘸两下,继续写道:他肯定会想王猛,就像我会想你。
说起路,陆柳想到了很多事。
出嫁以前,他走过的最远的路,就是从村里到县里。
他爹会带他从荒地走,进了城门,还要在许多小巷子里穿行。那时候他总怕迷路,再也回不了家。
他也因此很讨厌村里的人。为什么总要欺负他们呢?明明农家都有养鸡下蛋,非要低价拿走他们家的。低价拿走,还要说照顾他们家生意。他好几次看见这些人转手卖掉,就能挣一笔小钱,他很生气。
出嫁以后,他走过的最远的路,还是从村里到县里。
黎寨更远了,但他有车子坐了。他很久没有依靠双腿走过那么远的路了。
他不知去府城的路是怎样的,但肯定坑坑洼洼、尘土很大。路附近还是荒地多,很难碰见一个村落。
在他的认知里,地肯定比人多。别的地方也一样。
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路上,会不会碰见要抢货物的人。
黎峰说,他不怕遇见劫匪。
如今这世道,落草为寇的多是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真正的凶恶之徒较少。某些盘踞一地的匪徒们经过历练,有了些本事。那他也不怕。
论射箭,他们这伙人出去能给人当教官了。他也听得见箭矢飞来的声音。
只要偷袭不成,正面碰上他并不害怕。
他不怕,陆柳怕。
离别时,陆柳没露怯,笑眯眯的把人招呼好。不想因为担忧和眼泪,让黎峰放心不下,路上分心。
如今写信,信又不寄出去,他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他还骂了黎峰两句。他骂人也软乎乎的,就写几句缺心眼。
还以为把自己说得威风一些,就会让人安心了。怎么可能?陆柳担心得很。
写了三四页纸,陆柳有点困了。
他又写了几句“缺心眼”,把空白的地方填满,收拾东西睡觉。
到了夏季,很多瓜果都熟了。
他每天吃得可好,突然之间没再吐来吐去的了。
他很喜欢吃瓜果,各种脆脆甜甜的口感,他都喜欢。
山上还有桃子吃,顺哥儿给他摘了很多。
他爱吃桃子,尤其爱吃桃尖尖。
如果黎峰在他面前,他会把桃尖尖给黎峰吃。
他喜欢把好东西留给喜欢的人。
黎峰不在他面前,他就会啃个桃尖尖,再不情不愿的吃桃屁股。要是黎峰在,就把桃屁股给他吃。
这次的信里,他极尽所能,把他今夏吃到好东西都写下来,努力描述口感,盼着能把黎峰馋到。等他回家,也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可能是到了月份,又可能是最近吃得好了,他的肚子显怀了。刚显怀,就肉眼可见的鼓胀,一天比一天大。
姚夫郎说,他的肚子大得很快。娘也说太快了。
陆柳因此不敢多吃。
他认为是他吃太多了,把壮壮喂得太胖了。
哥哥说,太胖的孩子不好生。他有些害怕。
可他好饿。每一顿都吃七八分饱,没一会儿就饿了。
饿得很难受,他想着少吃一点,吃完没一会儿又饿了。
他现在一天天嘴巴不停,总在吃东西。
来家里买东西、卖山货的人,都说他有福气,一般人家,这样吃早就吃穷了。
陆柳听着心虚,也觉着是事实,总是笑呵呵的。但娘很生气,总要跟这些人说道说道,让陆柳只管吃。
陆柳告诉黎峰,娘说我肚子里可能不止一个孩子,我明天要去摸摸脉。
摸完脉了,他怀着双胎,写信时,手都在抖。
喜悦与害怕交加,脑中杂思不断。
他杂乱无章的写下来。
【另外一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壮实壮实,叫实实好吗?不顺口,我再想想。
两个孩子好生吗?我以后再也不敢说你不努力了,你可太努力了。你什么时候能回家呢?我心里还是怕,想见见你。
我一定不会送孩子走的,我明天开始要很有干劲的去挣钱。我要把两个孩子都养得好好的。我哥哥在陈家吃过太多苦,我不愿意走这条路。】
诊出双胎以后,陆柳连着几天都没睡好,陈桂枝跟顺哥儿轮换着过来陪他,跟他聊天说话,讲了很多黎峰小时候的事,陆柳很爱听。
黎峰出生时就有八斤多,真正的大胖小子,很难生,生出来就嗷嗷的哭,附近人家都听得见响,说他以后肯定是响当当的好汉。
陆柳记得,他爹爹说过,他小时候才四斤多点儿,很小一团,都不知能不能养活,哭都比别人晚,声气很弱。
黎峰自小就调皮,还没学会走路,就把人的头发、胡子拽得生疼。到他能走能跳的年纪,简直是个混世魔王,满寨子的撒野,今天跟人打架,明天约人比武。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他还知道往家里跑,叫他爹帮他出头。
父子俩个顶个的不要脸,还讲什么上阵父子兵,那几年,家里真是鸡飞狗跳。
陆柳听得眼睛亮亮的。
他一定是太过想念,所以才会想着,要是他们小时候遇见了会怎样。
他想几天,落笔到信上,只有寥寥几笔。
娘跟顺哥儿都说黎峰不爱跟小孩玩,以前连二田都不带着。
二田去跟别的小孩玩,要是被人欺负了,黎峰还要再揍二田一顿。他觉着二田没出息 ,一个男子汉成天哭唧唧的,丢出去连狗都不如。
他小时候因为骂二田,挨了不少揍。每次都是趴在长板凳上,被竹条抽屁股,再痛也不吭声。
陆柳也能抗痛的。
他以前被人打了,也不会哭,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
他突然就不怕生孩子了,都怀上了,怎么都是要生的,越怕越坏事。
他跟黎峰说,要是我们小时候就遇见,你肯定不爱跟我玩,我挨打是不会哭的,但我平常在家里总是哭。你又不爱跟小孩玩,可我比你小五岁呢。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才八岁。你八岁的时候,我才三岁。
三岁……
陆柳笑了一阵,在后面写道:我要把鼻涕眼泪都糊在你身上!
他睡觉还是不大习惯,天热了,抱不住被子。姚夫郎得了个大抱枕,用竹子编的,很长一条,两头圆圆的,中间扁扁的,侧睡可以放放肚子。也给他送来一个。
现在肚子还没长到特别大,他们需要在中间垫件薄袄子,这样就正正好。
陆柳试过,确实舒服了很多,手感却不能跟真人比。
他躺在炕上,想到之前他跟黎峰聊过的话——等天热了,就抱不住了,他俩各睡一边。
陆柳不冷了,不用抱着黎峰睡了。
不知黎峰热不热,想不想抱着他。
这只长竹枕冰凉凉的,很适合夏季。
可它窄小,也不软和。
陆柳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睡醒,才写下睡眠感受,在纸上总结道:“我还是喜欢跟你睡。”
地里的麦子黄了,老农们等着收成。
他们要看天上的云,以此来推断抢收的日子。
如果未来一段时日,没有连绵暴雨,他们要把麦子多留几天。
多留几天,每家能多出上百斤的收成。
每逢麦收时节,山寨的人都会聚集到新村,各家都帮帮忙。
陆柳好久没出门,也想出去散散心。顺哥儿陪他到新村看看。
这一天,陆柳在二田家里吃饭。
二田变得很沉默,据说他去上溪村闹了一回,把老丈人家能砍砸的东西都砍了一遍,两条斧子抡起来不管不顾,差点伤着大舅哥,从那以后,王家不认他们这门亲戚了。王冬梅没了娘家。
两口子过日子,二田说了算。王冬梅时常想拿捏他,二田把她绑到车上,把她送回了王家。
她还大着肚子。路上眼泪都流干了。
她又被她大哥送回来了。
村子都没进,她自己走了好远的路。
这回见面,他们之间没有话说。
这个家死气沉沉的。
陆柳中午没吃几口饭,他吃不下去。
新村距离农田很近,他们返程的时候就能看见一些。
田垄上,许多人戴着草帽、握着镰刀,三五成群坐在一起。
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看天。
他们等晴也等雨。
陆柳也这样等待过。
他那年十五岁,有把子力气,也拿着镰刀跟父亲一起去抢收麦子。
那是他第一次下地抢收。他们家地少,重活不会让他干。
那一年的天色很可怕,早说了是晴天,村里的老庄稼汉都说是晴天,他们安心等着。
早上还在地头看太阳,中午回家吃饭,乌云压境。
他对那天的印象很深刻,几乎所有的人都立马扔了碗筷,拿上镰刀,还能动弹的人,不论老少,全都奔向了麦田。
雷声轰隆里,很多人哭着割麦子。还有人失了力气,跪地求老天别下雨。
他们根本来不及收。
那一天,是虚惊一场。
被大风吹来的乌云,又被大风吹到了更远的方向。
可能是落在了山里,也可能是落在了山那头。
他们备受煎熬的,迎来了大丰收。
陆柳伸手摸摸麦穗。
有一阵风吹来,滚滚麦浪带来让他熟悉又满足的气息。
他抬头看看天,日光灼灼,万里无云。难得的好晴天。
他叫上顺哥儿一起回家。
到家写信。
他写下了他参与过抢收情形,还告诉黎峰他爱上了写信。
能识字写字真的太好了,他感到幸福。那些令他难忘的人和事,都不会被遗忘,他会写下来,留待以后翻看。
他想好了第二个孩子的小名,可以叫他小麦。
麦穗和青禾,是他们这里很常见的名字,包括青麦、小禾、麦黄、麦花,都是常见名字。
小麦比较少见,这跟喊庄稼似的。
陆柳觉着庄稼挺好的,小麦也很好。
麦子黄了,要丰收了。
陆柳希望这个季节能给他带来好运。
信的结尾,他想画一束麦穗。
可怜他字都还没写明白,哪会画画?
画出来歪歪扭扭,他嫌丢人,就在后面欲盖弥彰的画了很多个圆圈。
就当这是他不会写的字,等大峰回家,让他猜。
哪句合心意,哪句就是他想写的。
谢岩早出晚归,保持搬家以后的日程,每晚都会回家。
他跟娘的性格都变得外向了些, 话比以前多, 现在可聊的话题也多,但不知怎的,他俩说着说着就会沉默。
谢岩聪明,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他知道原因。因为陆杨从不让话题掉地上,不论是谁, 说了什么,他都会笑盈盈接话, 不管感不感兴趣,都会顺着说,总会以提问收尾,让话题发起人能说更多, 席间也就更热闹。
陆杨常说他是霸道性子,有时候欺负谢岩,事情办了一半, 就会抱着他说软话,让谢岩多担待,要是有哪里不喜欢的, 可以说出来, 他会改。
谢岩没提过意见。陆杨不知道的是,他的心非常温柔。那么烈的性子,有着那么温柔又宽广的心。他当家做主拿主意, 也把家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除却饮食起居,他们这个家也有了温暖人气,变得像个家了。
六月二十一,谢岩的生辰。
这天清早,赵佩兰给他做了长寿面,蒸了寿包。
谢岩朋友不多,往年过生辰都是家里吃碗长寿面,往里卧两个鸡蛋。
家逢变故时,正是他守孝期间,都没心思弄这些。
今年还说会热闹一些,如今也是两人。
他吃过面条,带上几个寿包,到了私塾里,他分给乌平之吃,跟他分享喜气。
乌平之给他准备了寿礼,是一对鸳鸯扣。
他原想送一套文房四宝,这个符合谢岩的需求和喜好。
转念一想,还是拿了一对鸳鸯扣过来。
他们平常穿的衣裳,用盘扣较多。
盘扣可以单独缝上,掉了能缝补,也能替换。
盘扣有很多样式,这样一对对的样式较为少见。男人在外,会穿得端方一些,不会搞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至多带玉佩、带帕子。
谢岩仔细看看这对扣子,不知该怎么用。
乌平之给他比划:“竖领衣裳知道吗?我之前穿过一件竖领的内衬,外头穿圆领袍的,领口这边,就看得见一枚扣子。你们可以做这种衣裳穿,缝上鸳鸯扣。”
谢岩记得,稍作回想,收下了这份礼。
晚间他回家,先到房里,把鸳鸯扣放到柜子里,出门前,看了陆杨的画像很久。
觉着天色暗了,他才急忙出来,到灶屋帮忙。
赵佩兰想让他去看书写功课,灶屋这点事,不用他做。
谢岩坚持要来。他会做一些家务,厨艺见长,他肯定要帮忙的。
赵佩兰看他神色不大好,问他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
谢岩摇头:“没有,我睡得很好。”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希望他能与陆杨梦里相会,睡觉的时候很认真。
偏偏越想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这阵子,他都没做梦。
他以前会做梦的,乱七八糟的梦都会。有时候还会梦见书上的字都活了过来,追着他问词义,要是答错了,那个字就会砸过来,在他的袍子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字迹。
这些字迹会流动,让他见之不忘。他醒来以后,记得的内容更深刻,模糊的内容更清晰。他很喜欢这个梦。
为此,谢岩还反思自己,他难道爱读书胜过爱陆杨?不然为什么梦不见他呢?
这让他很苦恼。
晚间吃过饭,他回房看书写作文。
他在家里学习,总会侧目看画。
以前陆杨在家,会挨着他坐。
陆杨总说他看书专注又入迷,身边的动静都无法察觉,家里进了贼,在他耳朵边问“钱匣子放哪儿了”,他都会如实回答。
其实陆杨看书写字的时候也一样。谢岩一开始是偷偷看他,后来会光明正大侧过身子看。
陆杨干活的时候,像个小旋风,这里那里,目之所及,他都兼顾得到。专心思考的时候,耳边的声音小一些,他就会沉浸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以前很少光明正大的看陆杨,搬家以后,这种事常有。
现在陆杨不在,谢岩侧目,只看得见墙上画像。
陆杨离家第一天,他就把三封信件都找到了。
每一封信件都写着拆封日期,分别是六月初五,六月二十一,七月初一。
初五那封信,在信封上,就用超大字体提醒他不许提前拆信。
谢岩很听话,全都保存得好好的,到日子才拆。
初五的信,内容很长,絮絮叨叨的写了很多。
陆杨裁了很多纸,给他囤了些好墨条,让他尽管用,不要省着。
雨天闷,窗前坐久了冷,他在炕柜里准备了棉布褂子。比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略厚一些,可以披身上防风。免得感染风寒。
家里米面粮油都有,肉、菜要麻烦一些,要是娘不愿意单独出门,可以让张铁每天送些新鲜菜过来。
陆杨让谢岩鼓励娘亲多去铺子里走动,常常一个人闷在家里,时日久了,心生郁气,对身体不好。
他也嘱咐谢岩,读书勤奋可以,不要太刻苦。
谢岩也是瘦叽叽的人,往前十几年都没练过身子,还吃了很多年的苦,突然之间要兼顾学习与健身,还想抽空写书挣钱。如今陆杨不在家里,他要撑着门户,肩上担子重,实在累人,让他劳逸结合。该歇就歇。
他又把邻里情况写在纸上,大家相处甚好,这阵子没多余的青菜就算了,有多余的青菜,还是出门问一问。
与邻居结缘,不指望讨要好处,也不指望他们回礼。家里有急事,能有人帮一把、传个口信儿就够了。
他知道谢岩读书总是不知时辰,要是想念他,肯定会画画。
再简单的画,也是需要时间的。陆杨又特地提醒他,夜里不可熬灯油,照着往常睡觉的时辰,该上炕就上炕。
陆杨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内容有些乱,总体意思就跟钱在哪里、衣裳在哪里、纸墨在哪里、注意休息、我很爱你一样。
谢岩听话,这阵子很少落笔画画,平常心有想念,他看画居多。
他新攒了一些画作,是他看陆杨写字、练画的情形。
去过府城以后,陆杨气质有了很大变化。他已有温柔的眉眼,多了些坚定踏实。一看就是定了心。
谢岩很为他高兴。
今天,他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很薄,只有三张纸,两张是画,一张是字。
画上的人,是谢岩。
陆杨暂时做不到把心里的人画出来,他是明目张胆看着谢岩画的。
两幅画都是谢岩读书的样子。一副是清晨坐炕上,衣衫都没穿齐整,突然有了灵感,立马研墨写文章的画面。
一副是他夜里熬灯油,坐着写还不够,凳子都被他推到门口,站在桌前奋笔疾书。
陆杨作为初学者,画作不如谢岩的传神,线条都在抖。从脸上看,更是看不出一点儿谢岩的影子,只能从房间布局、人物穿着、行为动作上去推断。
这就足够了,谢岩很宝贝这两幅画。这是他夫郎给他画的。
他再看信。
第一封信很温情,第二封信像恶作剧,谢岩仿佛听到了声音,看见陆杨笑嘻嘻朝他做鬼脸,问他是不是每晚都躲在被窝里哭。
陆杨是去过府城的,他在这天,提前做好了计划。
他要去大酒楼吃饭,点一堆状元菜,给他家状元郎庆生。
他之前在村里,听谢岩念过几句诗文,很是喜欢,谢岩给他写下来了,他一直都随身带着。
后来听过更多诗文,也认得了更多字,慢慢都会写了,他还留着。
陆杨学东西,喜欢实用性,诗文他没背几首,这会儿就跟谢岩说:“虽然我们不在一桌吃饭,但这一天,我们都为着同一件事吃饭,也算同庆了!”
他想要谢岩的书生脑袋领悟其中意思,尽力做了比喻: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被同一轮月亮照着。
谢岩领会了,心有涟漪。
这晚,他没看书,坐椅子上,望着陆杨的画像看了很久。
日子往前过,到七月初一时,他拆了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里,只有一幅画和一张信纸。
画作进步很多,人物形态很准,一眼看过去,就是陆杨。
谢岩突地坐正。
他夫郎难道是个天才?
这幅画,是陆杨坐桌边的样子,他侧目看着谢岩,视线仿佛透过了纸张,直直与人对视。
谢岩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把信纸展开。
信上开头,陆杨连着写了很多个“哈哈”,问谢岩是不是很惊讶。
“我告诉你吧,我是拿纸蒙着描摹的!描了好多张,就这一张能看的,是不是很惊讶!哈哈哈哈,我本来想画你的,可惜你在画里只占个小角落,有个小背影,实在不好画。”
信结尾了,谢岩意犹未尽,他看看画,又把信重新看了一遍,突地勾唇笑起来。
这确实是陆杨的风格,好像他俩面对面的在聊天,说了什么不重要,话题怎么开始的不重要,怎样收尾也不重要。他们只是随口聊一句。
他们在一起过日子,不用每一句话都有含义,只是平常罢了。
谢岩手里拿着陆杨描摹的小像,抬眸看看墙上挂着的画像。
他看画中人,画中人也在看着他。
陆杨第二次去府城, 碰见雨天,花的时间久一些。
躲雨之后,路也难走, 各处坑坑洼洼的。他们下地推车的次数得有上百次。
因运货辛苦, 刚出县城那阵的兴奋,很快就被密密麻麻的土坑水洼击碎,一行七个人,走得极其沉默。
陆杨带了个伙计,这是借来的, 他们要对人好一些。把事办了,跟认真办了, 是有区别的。伙计又不是壮劳力,这些活他干不来。
陆杨更不用说, 同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夫郎,谁要他来推车?
陆杨不与人争执,跟他们分工,到歇脚的时候, 就把干粮料理了。
但凡生火,就是他来掌勺。
如此紧赶慢赶的,花了足足十天才到府城, 比赶考多用了一倍时间。
他们此次带了两千斤货,路难走,为了不翻车, 行进速度慢了些。
到了府城, 陆杨没到乌平之家的宅院去借住,让伙计带路,找个客栈歇脚。
过了考试的日子, 府城人流量少了许多,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却并不拥挤。
要房间的时候,陆杨跟黎峰小小争了几句。
都是一块儿出来的,陆杨不好单独住一间房,就说都在楼上住,黎峰说他们几个去后院里住大通铺就行。
一间房费足够三个人住大通铺,他们还不知要住几天。
王猛和三苗他们也是说住大通铺,有片瓦遮雨,有个铺盖躺平就够了。他们以前在野外,还没这个条件。
生意刚起步,能省就省。
陆杨就说:“那你们平常洗澡,就到我屋里吧。”
睡大通铺的人是没条件洗澡的。
这主意实在不好,他不介意,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传出去像什么样?
再说,这不是还有个借来的伙计吗?让他也住客房。他们几个去这个伙计屋里洗。
陆杨权衡一番,点头答应了。
抵达第一天,他们洗漱吃饭,休息一晚,次日清早,就挨家上门送货。
有三家好找,都是有铺面的。早都说好了,货到结款。
两个游商的货,则先放在登高楼。货款在余老板这里,一并结了。
这一百三十多两的货款到手,他们的心都定了。
陆杨不白来,先放了十两银子在这儿,他六月二十一要请一桌酒。这钱是他掏腰包,没拿货款。
交付以后,他们在府城走走看看,这帮山里汉子,都是头一回出来。
人多显眼,他们分作两头。黎峰带着二骏和四猴,让伙计领路。
陆杨之前来过,识得一些路,带着王猛和三苗先去找丁家烧刀子,把丁老板的信送了,看能不能拉到些生意。
府城之繁华,远远不是三水县可以比的。
王猛跟三苗都有些沉默,两人跟在陆杨后边,话都很少说,眼睛十分警惕,像两个忠实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