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次的记录影片则算是例外。
毕竟就一个小短片,没有什么情节,无需配上什么音效之类的,纪轻舟就提前让张导和影院打了声招呼,全部演奏同一曲谱即可。
即便节奏错乱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走秀现场,模特也不见得会跟着音乐节奏行动。
短片的播映较为快速,观众席刚坐满不久,便有一束强光直射前方幕布,银幕随之亮起了黑白色的画面。
“你好像还是第一次看我的秀吧。”
望着银幕上出现的片名,纪轻舟侧身凑到解予安耳边,小声回忆说道,“我办第一场的时候,你眼睛还瞎着,办第二场的时候,你又去了南京。”
“我在报上见过关于这场的新闻。”解予安低声回道。
这事纪轻舟自然也知晓,他出租屋桌上放着的全是登载有关于自己时装秀新闻的报刊。
有的八卦小报为博眼球,分明连这时装秀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却从别的报纸东抄西抄的,直接将他描述成了“中央空调”,甚至是花丛浪子。
他好奇问:“那你当时看见那些报道是什么心情?”
“和今日看见影片名称同一心情。”解予安不假思索回道。
纪轻舟闻言不禁失笑,知道他是在讽刺这擦边的影片名。
“那除此之外呢?没有别的想法?”
解予安想了下,说:“觉得你像一枝木樨花。”
“啊?”纪轻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微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招蜂引蝶。”解予安侧头看了他一眼,幽暗的眼神里多少带着点怨尤情绪。
“呵,我就知道。”纪轻舟扯了扯唇角,恰好此时影片开始正式播放,便抬头望向了幕布。
虽是这场秀的设计者,他却也是第一次站在观众的角度观看,心中同样很是期待。
只见银幕上方,熟悉的时装店内景闪过后,镜头就聚焦到了那装饰着丝绸缎带的弧形楼梯与楼梯顺延的中央走道处。
走道两侧可见有宾客就坐,但摄入并不完全,即便是前排观众也只有小半个身体入镜,拍得较为模糊。
见此画面,放映厅内响起交头接耳声,似乎有人认出了这是世纪时装屋的店内环境。
影片的剪辑较为明快,那弧形楼梯刚清晰显现,不一会儿便有一位穿着中性风格时装的女子出现在弧形楼梯上。
与此同时,放映厅内的乐手开始弹奏钢琴,演奏的正是与那日时装秀现场所播放的唱片相同乐章的夜曲。
轻缓的钢琴乐演奏,令在座的观众不由放松下神经,既好奇又专注地望着银幕上那穿着时髦的女郎不急不缓地登场。
她先是在楼梯转角处稍作停留展示全身,接着径直地朝着镜头方向走来。
跳动的黑白银幕并不能很好地展现她身上服装的颜色,连模特的五官都不怎清晰,但其款式搭配的新颖潮流、行走时悬垂弹性的面料质感却能直观地观察到。
见此情景,一些状况外的观众下意识地认为这开场模特就是本部片子的女主演,见她直直靠近电影镜头,还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情节发生。
结果那女子只是站在那,近距离地向镜头和两旁观众展示了下衣服,便掉头返回楼梯了。
“这是何意?”
纪轻舟听到隔壁座位的男子不解地朝他的同伴询问。
另一人显然看得较为仔细,回道:“片头不是介绍了吗,这是记录影片,拍摄的是时装表演,约莫就是展示衣服的。”
“哦……会动的《摩登时装》。”
纪轻舟听闻这评价眉毛微扬,还以为这位先生没搞清状况就来了影院看这纪录片,会觉得失望不满,或是无聊愤懑,结果这男子倒是分外平静,问清了没有故事演绎后,就靠回座椅看起了时装表演。
时不时还会和同伴交流几句模特的样貌和服装。
“这套衣服像是学生装,不过太洋风了。”
“我有朋友在树蕙教书,那学校的校服便是类似的式样,甚至比这更为西式。”
“这位小姐身姿甚为曼妙。”
“不知办此展览者从何处招来这许多女演员,寻常影片女角色都无人肯参演,恐怕出价不少。”
“衣服倒确实甚为新奇,真是丰富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的眼界。”
“哦,这位小姐我认识,是秀蝶。”
纪轻舟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看得似乎还挺津津有味,心忖看来张导对观众的心理把握得还挺准,此时的人们来看电影,多数就是看个新奇,看个热闹,想见见寻常看不到的新事物而已。
即便是一场纪录片,能从银幕上看见过去另一时空发生过的事情,也令他们觉得很有意思。
随着一个个女模特不间断地穿着新款登场展示,在场观众都已明白了这是场什么片子,对银幕中那些样式时新的洋装津津乐道。
固然没有故事片那些戏剧化的情节,但首次知晓有时装表演这样的活动存在,能够一次性瞧见诸多美丽的女演员与二十几套时髦洋装的展示,观众们也觉眼界大开,五分钱的票价还真是值了。
片子的结尾,当那位令许多观众觉得眼熟的“秀蝶”小姐穿着旗袍与大衣的搭配登场之后,十几位模特排着队再度上场,各自摆着定点姿势站立于楼梯两侧。
紧接着,又见一位穿着浅色长衫的青年带着一女子自模特之间穿过,来到楼梯口,向观众略施一礼。
于是大家就知晓了,这青年便对应着海报中心的那个男子,大概率就是这场展览的举办者。
“这是外面那广告画上的一幕啊!”
“看完整场表演,再望见这一幕,真别有感触。”
银幕内的宾客们此时纷纷起身鼓掌,尽管听不见声响,放映厅内观众们却被带动着跟着鼓起掌来。
“诶呀,我还真入镜了。”纪轻舟轻声嘀咕,象征性地给自己鼓了鼓掌。
先前张景优剪片子时就同他说过,结尾他会入镜几十秒钟,但镜头离得远,拍得不清晰,叫他不必担心。
眼下这一看,的确画质模糊,但熟悉他的人想必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纪轻舟倒不介意上银幕,主要是担心这片子流传出去,被认识纪云倾的人瞧见,会惹来点麻烦。
不过眼下他在上海也算立稳脚跟了,就连交换身份的事情,解予安也知道了,即便是京城那个陆经理亲自找上门来,他也毫无畏惧。
解予安未听见他的嘀咕声,望着银幕上被众人包围的意气风发的青年,唇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待影片落幕,音乐停止,他转头朝身边人道:“很精彩的表演。”
“怎么,对我刮目相看了?”纪轻舟不无得意说道。
解予安应声:“嗯,眼睛都被擦亮了。”
“啧,从你嘴里出来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纪轻舟轻哼了声,拉着他手臂起身道:“走吧,退场喽,去你家吃夜饭。”
楼下,刚结束一场影片的普通放映厅同样有大量人流涌出。
孟莲行走在人潮中,听着她的好友兴致盎然地说着观后感:
“真是出乎意料,和我开始所想的情节全然不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片子。不过确实好看,不论女演员还是那些漂亮衣服……
“不如我们趁现在去逛逛那世纪时装店如何,我想看看施小姐的同款。虽买不起,但只是看看,应该无妨吧?”
孟莲正犹豫着是否要答应这个提议,抬眼望见前方迎面而来的人群,突然顿住了目光。
“怎么了?”她的好友良久未等到回答,不禁询问。
孟莲连忙摇摇头收回目光,不好意思说自己觉得影片最后出场的那位青年样貌似很是清新俊逸,令她又有些春心萌动。
而刚刚看见一位模样漂亮的男青年,竟又觉得像是影片里的那位。
怎可能这么巧,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些犯花痴,忙撇开心思道:“那就去吧,我也想去看看。”
影片上映的第二天是八月半的中秋节, 也是解予安乘车返回南京的日子。
为了在家中多留半天,车票买的是中午十二点的班次,因此不必早起赶火车。
当日睡到自然醒后, 解予安才不紧不慢地起来收拾行李。
十月初旬,凸肚窗外摇曳的树叶尚是属于夏末的绿色,云色风声却已有了秋意。
接下来的日子必然会开始降温,纪轻舟便帮他把衣橱里的夹棉衣裤都拿了出来, 折叠整齐地塞进了行李箱。
看着原本空荡荡的衣箱逐步填满,离别的愁绪又上心头。
“等会儿一道吃个饭,我就不送你去火车站了, 一来一回的也要费不少时间。”
待行装收拾完毕后, 纪轻舟无所事事地靠在沙发扶手旁说道。
解予安合起箱子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睫问:“这么舍得我走?”
“你怎么不想想,我昨晚被你折腾到几点才睡?”纪轻舟咬牙说着, 恶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颊。
接着又顺势抚摸了下他的脸庞, 安慰道:“再说, 反正下个月也是要见面的嘛,不必每次都要去火车站依依惜别一番。”
话虽如此, 解予安听着他不冷不热的语气,心里总不免有些惆怅。
仿佛纪轻舟已经习惯了离别, 不习惯的只有自己而已。
他抬眸扫了圈周围, 拿起茶几上嵌有纪轻舟相片的那个相框,擦了擦照片表面的浮尘, 放进了行李箱的夹层内, 口吻低沉道:“这个,我带走了。”
纪轻舟见他这副模样,又有些心软:“要不, 我还是送你去车站?”
解予安微微摇了摇头,端坐到沙发上,无言地伸出右手,拉着青年的胳膊牵引着他侧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熟练地抬起手臂将人搂进怀里,侧脸贴在对方柔软的睡衣上,阖着双目一动不动地抱了好一阵,才静静开口:“下个月,要来看我。”
“我知道,有空就会去看你的。”纪轻舟语气柔和地应着,又抬起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说道:
“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好像在玩游戏一样,那种搜集拼图碎片兑换最终大奖的游戏。每次分开后,都要在日常生活中搜集很多名为思念的小碎片,集满拼图,才能兑换一次见面。”
解予安闷声道:“若真是如此,我便能天天见你了。”
“那你的意思,是怪我没有努力搜集喽?”纪轻舟侧转过头:“当初是哪个犟种非要去南京的,死都劝不动。”
解予安张了张嘴,无奈抿唇:“说不过你。”
纪轻舟被他这干脆的服输态度逗乐。
哧的笑了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多想我一点,我很快就会去见你的。”
“嗯。”解予安淡淡应了声,闭着眼眸,缓缓将拥抱收紧。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不变的是世纪时装店火热的生意。
自从名为《秋意撩人》的时装秀纪录影片上映以后,一连半月,位于南京路的时装屋每日皆是门庭若市。
伴随着电影的热映,一股简约、舒适的摩登新装潮流风靡上海。
“世纪时装”作为其中代表,品牌名称更是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晓。
凡是自诩进步的新青年男女,衣柜里怎么也要有一套世纪牌的衣服,在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时,才能撑得起场面。
穿着外套或大衣时,最好还要无意间将标签露在外面,才能展现出自己的时尚品味。
愈多的人穿着,愈能带起风尚。
短时间内,世纪时装的成衣系列广受追捧。
别说那些在影片中出现过的热门款式了,连上一季未售完的夏款也被抢购一空,员工们每日补货上货都来不及,到最后只能限量出售。
当然,影片带来的人们一窝蜂追求时髦洋装的连锁效应,给纪轻舟带来了大量进账的同时,也惹来了一些“反摩登”人士的不满和抨击。
电影上映不到三日,纪轻舟就看到有报纸批评这电影华而不实,没有什么内涵。
又说他这举办者是居心不良的资本家,想用女模特婀娜的身姿与时髦衣裙浮靡的外观,腐蚀良家女子朴素的内心,青年人尤其女学生,不应观看和效仿等等。
不过只要成为公众人物,有支持褒奖,必然就会有批评讥讽,对此,纪轻舟也早有心理准备。
不论是议论他为邪恶资本家的,还是写诗嘲弄他的衣服是奇装异服、有伤风化的,种种评论都照单全收。
但看到那些上纲上线指责他“崇洋媚外”、“有卖国之嫌疑”的言论,就令他很是生气了。
正准备找几家纸媒反击这等恶劣攻击,结果第二日就见《沪上日报》上,向来只在美食板块发表文章的沪报主笔邱文信,亲自写了篇文章登在头版位置,回击那些不明是非、强加附会之人。
“女界人士莫不在意服装之时髦美丽,然国内时装初发展,具有新装创意者,寥寥无几,今有一人脱颖而出,将其独出心裁之创意以时装表演形式,低门槛展示于民众,不鼓舞感激便罢,如何能用‘卖国’之词妄言揣测?”
“倘若将摩登装束推到女性面前,便是反传统,那纪先生在自办杂志上宣传推广传统手工艺,诸‘卫道者’可有予以支持?”
“我以为崇洋媚外者,周身穿戴皆为舶来洋货,才可冠得上这一严苛谴责。
“但据我了解,纪先生平日穿着皆为他自己设计缝制,针线面料倘若有国货,必首选国货,如因他制作的并非传统衣衫,便鸣鼓而攻之,真可谓恶毒愚昧……”
文章的最后,还引用了时装业公会理事长严老板的一段采访做结尾:
“国内时装业自发展以来,几十年一直学洋货做洋货,追着洋人的尾巴学时髦。如今业内,出现一位天才创新者,他做的时装,新鲜漂亮远胜西人之上。英国老裁缝花重金聘他去教学,《文汇报》主编称赞他为‘疯狂的年轻一代’,身为行业前辈,我们实在应该保护他,而非压制他。”
沪报在上海新闻界不能说拥有特别高的威信度,但在街头巷尾的传播度上,却是数一数二的。
这些犀利言辞,不仅令喜好新装的女界人士、世纪时装的支持者们拍手叫好,也辩得那些反摩登人士哑口无言。
纪轻舟读到报纸,看得也很是痛快,当日就赶制了一面写有“仗义执言美食家”的锦旗,亲自送去了沪报馆,被邱文信美滋滋地挂到了他办公桌旁的墙面上。
这些舆论上的喧嚣,虽说吵得很是热闹,在不影响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对纪轻舟而言也就是一项消遣娱乐而已。
离开了纸媒,他每日的生活状态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杂志社、工作室、裁缝学校三点一线地辗转于各个上班点。
而最近则又多开辟了一个新工作点。
——位于霞飞路931号的大别墅,在经过几日的手续办理后,正式转到了他的名下,可以开始准备这座手工坊内部的装潢布置了。
因大手大脚地买了房,导致半年积蓄花光,手头不是很宽裕,纪轻舟便打算一点点慢慢地填充起这座建筑。
最开始只是先去木行定做了一批裁剪桌与办公桌椅,待桌台到位,又将工作室的人台模特、缝纫机、熨烫设备等陆续搬了过去。
十月中旬,工作室的六位裁缝师傅与八个的制衣工,正式搬离老地方,去了手工坊工作。
毕竟那新别墅空间更为宽阔明亮,也更好施展手脚。
至于手工坊的人员安排,纪轻舟新招了两个清洁工,一名茶房门卫和两个厨师师傅,算是给员工准备了一个内部食堂。
同时,招收裁缝、缝纫工、绣花工,以及鞋匠、制帽匠等其他种类工匠的招聘启示也张贴了出去,打算慢慢地扩招起人手,组建起相对独立、具有品牌特色的生产线。
员工们从工作室搬移后,宝建路六号的这栋小洋房就空旷了下来,恢复了它最初的安宁雅致。
一楼的会客室也回归了它原本的功能,纯用来接待顾客,唯独二楼西侧的工作间仍保留着一些裁缝设备,方便纪轻舟和他的学生需要时使用。
而日常的设计创作工作,纪轻舟仍照常在二楼东北角的书房进行。
一来是习惯了这边相对清幽的环境,二来则是屋子里堆积的草稿资料太多,要搬移又要花费好一阵工夫收拾整理,就懒得费这个劲了。
十月底的一个周二,午后秋雨携风,萧萧飒飒。
正当纪轻舟独自坐于蝴蝶桌前,听着沙沙落雨声,为明年春季那场大秀画着图稿时,骆明煊造访了他的办公室,告诉了他两个好消息。
首先是那二十件妆花披肩的单子,已经顺利地同两家云锦织造坊达成了合作,会在接下来的一年内陆续出单。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分店的生意,最近一段时间尤为的兴隆。
“大概是从月中开始吧,那边的成交量就开始暴涨起来。我起初还不解呢,一打听才知你那时装秀的影片上映了,以至于许多款式上海这边已经售空,于是南京那边的货就抢手了起来。”
骆明煊脱下了被雨水沾湿的皮夹克挂在门后衣钩上,将安乐椅拉到了纪轻舟的办公桌旁,靠着摇椅,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那些夫人小姐们追求起时髦来,可真是吓人,一大早的店门还未打开,就已派人在门口排起了队伍。
“有一回,一件裙子,某个尺码只剩下了一件货,而有两位夫人都想要,她们派来的伙计当场争执了起来,连店员也拉不住手,好在有位夫人知晓此事,退让了一步,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我得知这件事,便告知店长,今后再遇见这种情况,干脆说一件货也没有了,等配到货了再与他们联系。”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纪轻舟一心二用,边画图,边漫然地应了声。
“不过比我们店更热闹的,那还是朱老爷子的府邸。”
骆明煊坐起身,摇头晃脑说道:“回上海的前一日,我路过他家顺道拜访,朱老爷简直全无空暇接待我,听闻每日都有好些人专程去拜访他,想要亲眼看看那杂志所介绍的云锦披肩的真貌。
“这客流之多,以至于人家特意在门口贴了告示,规定了见客时间,每日仅上午两个小时,且必须是晴朗日,才能取出那宝贵缎子来与客人一观。”
纪轻舟听闻此事笑了笑:“这朱老爷还挺精,知晓那幅妆花缎在日光下看最为光彩夺目,才定了这规矩。”
“我想也是如此。”骆明煊很是认同地点头。
旋即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咂了咂舌道:“对了,还有一要紧事要和你说。你可记得我之前同你提过的杭州泗水路的商品陈列馆?”
“嗯,怎么?”纪轻舟趁着蘸取颜料的空隙,扭头扫量了他两眼,问:“你不会又琢磨着开分店了吧?”
“嘿嘿,知我者轻舟兄也。”
骆明煊咧嘴一笑,继而道:“不过这回啊,倒并非是我主动,而是那陈列馆的馆长,读了信哥儿的报纸文章,看中了我们这国货时装的名声。
“而恰好,我去杭州考察市场时,同那馆长见过面,聊了几句,也留了联系地址,他知晓我是世纪分店的老板,前阵子便特意托人给我带了封信,说倘若想要去杭州做生意,他手上有个好位置可留给我们,租金也好商量。
“我想既然人家都已发出了邀请,在杭州开分店又是我们的计划之一,不妨就去看看,免得错过了好铺子,是不是?”
纪轻舟想到自己最近不怎宽裕的资金,略微蹙眉:“这会不会太着急了?南京的分店开业也没多久。”
“如今正是你名声正盛之时,此时不抓紧时机扩张,慢吞吞地怎能占据市场?”
骆明煊正色劝说道,“这也并非什么麻烦事,货物运输、员工培训都有我呢!你要是有这想法,过几日找个你我都有空闲的时间,去趟杭州,我们先看看那商铺,倘若位置不错,就把此事定下了。
“他那商铺都是现成的,稍稍布置一番,最多半月便可开张,说不定还能赶上你冬季的新款发布呢!”
“这有些不太行,工厂那边首批的冬装订单已经定了,每件单品一共也就一百件,分不到杭州去。”
纪轻舟实话实说道,稍加考虑了几秒后,又补充:“不过,给一些热门款追加订单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加,实在不行,两边先匀点货拿过去卖,待首批的货卖得差不多,第二批便可以补上了,岂不正好?”
“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哪有这么容易。”
纪轻舟咋舌摇了摇头,琢磨着说道,“但你说的也有道理,人家馆长既然特意写信邀请我们入驻了,的确机不可失。”
骆明煊闻言顿然精神抖擞:“那你说个日子,何时过去一趟?下月初如何,你提前准备着,抽出三天时间来不难吧?”
“下月初吗?”纪轻舟稍有些犹豫。
“不行吗?”骆明煊眨了下眼睛问。
纪轻舟考虑了一阵。
倒也不是抽不出空,只不过说好下个月要去看解元宝的,倘若去了杭州,就很难腾出时间再去南京了。
“算了,先这么定吧。”他微叹了口气道。
情况突然,到时若真没有时间去看解予安,也只能在信上给他赔礼道歉了。
十一月初的午后, 天晴明朗。
倾斜的金色日光中,一列火车喷着浓烟徐徐进站,停靠于杭州城站的月台旁。
随着车厢门的开启, 人群蜂拥而出,一个个黑点聚集着,汇成灰蒙蒙的人潮,涌向狭窄的出口。
头等车厢因为乘客较少, 倒是不怎拥挤,着装光鲜的男女们提着箱子,排着队, 不急不缓地走出车厢。
因为有阿佑帮忙提行李, 纪轻舟格外轻松,背着包,拎着一小篮在上海火车站购买的橘子, 动作娴熟地跳下了车厢。
下车后, 望了眼周遭繁杂的人群与陌生的车站环境, 他看向一旁戴着顶巴拿马帽的骆明煊,冲对方扬了扬眉:“你既然来过这, 想必知道该往哪走吧?”
“诶莫着急,不出意外会有人来接我们, 我看看啊……”骆明煊说着, 就往前几步,穿过人群四处张望起来。
忽然他眸光一亮, 视线瞄准站台处一个穿着灰蓝色西装的男子, 高举起手,用他的大嗓门呼喊道:“程馆长!”
伴随着他的一声高呼,灰蓝西装男子立即转过头来。
日光照耀下的眼镜镜片闪烁一瞬, 对方似认出了这人群中尤为高挑的青年,当即带着他的司机走了过来迎接。
这位程馆长,纪轻舟早已听骆明煊介绍过,对方既是一位留洋归来的建筑设计师,也是商品陈列馆的馆长,名为程霖春。
听这名字,他潜意识总觉得这位馆长应该是个上年纪的老先生,结果此时一看,来人一头茂密黑发,年纪最多三十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