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by归我庭柯

作者:归我庭柯  录入:03-06

他偏了偏身,使唤鸦青道:“你先找个由头把地上那个处理了,然后去找个能包扎伤口的过来。”
鸦青领了命,江褚寒扫了卫衔雪一眼就准备走,可他背后的锁链忽然响了一声,没有动静的卫衔雪竟然挣扎了下,他干涩的嘴角动了动,竟然吃力地吐出一个字来:“江……”
江褚寒被这一声弄得眉头一锁,“老喊我做什么?想要报仇吗?”
江世子又重新不喜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犹豫了会儿,还是转过了身来,立场之下,整个大梁没有人不恨燕国,江褚寒决计不会觉得面前的卫衔雪有何无辜,但如他今日所说,卫衔雪入京之前,还是不能让他死了。
江褚寒微微弯了弯腰,伸出手探向了卫衔雪喉间,探到他的气息之后,就把手往下轻触了下他的肩窝。
这一碰卫衔雪竟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江褚寒的手在空中一滞:这么疼吗?
但他又没想许多,这样隔着衣服,他根本看不了卫衔雪的伤,江褚寒干脆伸手去拨卫衔雪的衣襟,谁知他这动作之下,卫衔雪忽然大口地喘了口气,整个人一个激灵, 猛地睁开了眼。
他这一睁眼,正正好与弯下腰的江褚寒咫尺地碰了个眼神。
两个人的魂魄好似都颤动了一下——卫衔雪大梦初醒一般,整个人像个惊弓之鸟,他还记得自己置身城墙,四起的烽火烧了城楼,两军砍杀的喧嚣不绝于耳,还有一道利箭出鞘的声音,被他臆想得尖锐刺耳,穿破了风雪,沉沉地追入他的身体里。
是江褚寒杀了他!
卫衔雪满腔的愤恨不平,偏偏他这一睁眼,见到的又是江褚寒这张脸。
卫衔雪立刻激动又惧怕地挣扎了起来,身上套的锁链在他动作之下杂乱地响个不停,可惜他受了伤,那锁链束缚住了他的动作,挣扎的幅度不过是蜉蝣撼树。
但他这反应属实是有些过激了,江褚寒少有地生了点好心,竟然被人拒得如此生硬决绝,江世子不悦地垂下了嘴,干脆一把按住了套在卫衔雪手上的锁链。
“别动。”江褚寒力气竟然极大,他一把按上去,卫衔雪的动静立刻就小了,江褚寒这才用另一手继续去掀卫衔雪的衣服。
他的手不经意地扫过了卫衔雪脖颈,卫衔雪立刻就不自然地颤抖起来,江褚寒再怎么强势,此刻也觉得他这反应有些不对劲,他视线一抬,竟然发现卫衔雪的目光在死死盯着他,那目光里惧怕又尖锐,还带着些想要生啖血肉的深仇大恨似的。
江褚寒脸上立刻就冷了,他早该想到,这些日子如此折磨卫衔雪,他怎么可能在他面前露出乖顺的样子,他抓着卫衔雪手上的锁链一折,那锁链立刻硌到了卫衔雪手腕上的伤痕,逼得卫衔雪不得不闭眼忍了一遭。
江褚寒依旧抬起手扯卫衔雪肩头的衣服,“本世子不过好心给你看伤,你如此不知……”
“呸!”江褚寒还没骂完他不知好歹,突然失态地喊了一声,那卫衔雪手脚被束,整个人不过洗颈就戮,却等江褚寒抬起手,竟然不管不顾地大口一张,一嘴结实地咬在了江褚寒的胳膊上。
那一嘴咬得苦大仇深,江褚寒吃痛,不得不一手掐上卫衔雪的下巴,他咬牙切齿:“疯狗才咬人,你是狗吗!”
卫衔雪并不把这话当回事,他嘴里见了血腥,直到下巴几乎被江褚寒折脱臼了,才松口吞下了嘴间的血。
那血是卫衔雪自己的,江褚寒气得不行,他掀起腕上衣服,手臂上赫然留下个深深的压印,他今日穿了好厚的衣服,还能被卫衔雪咬成这样。
他一挥袖子,直接一手掐在了卫衔雪的脖子上,“前几日乖顺,没想到是个疯的……”
他慢慢收紧了手指,逼得卫衔雪惨白的脸上又充了血,江褚寒抬高声音问:“你是觉得我性子好不敢杀你吗?”

杀他……卫衔雪的呼吸几乎被一瞬间切断,思绪却忽然被这逼问拉到了现实。
他江褚寒难道未曾杀过他吗?
可卫衔雪说不出话,喉中只能发出痛苦的哼叫声,他艰难地用目光盯着江褚寒的眉眼,此刻的他距离自己不过咫尺的距离,但他视线骤然一定。
他……他是江褚寒吗?
从前日夜相处,他不可能认不出江褚寒的面容,可面前的他眉眼间多出许多锐气,分明比当初京城里习惯逢场作戏的江褚寒要生涩许多。
但不等他分辨多久,卫衔雪的视线又重新变得虚无起来,越来越明晰的窒息感让他再也没有力气想下去,他吃力地闭了眼,紧接着就有一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了。
眼泪从他脸庞划过,低落下来直接沾湿了江褚寒的衣袖。
江褚寒竟然立刻怔了一瞬,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哭,那些生死之际求饶的他见的多了,可这个卫衔雪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他竟有一瞬间自问:我从前是欠过他什么吗?
江褚寒心里一阵烦闷,他缓缓呼了口气,这才寻回些理智,方才一时上头,他差点真的对卫衔雪起了杀心。
“世子——”偏偏这个时候,鸦青带着人从门外过来,他远远就看见卫衔雪痛苦的脸,世子的手死死摁住了他的脖颈,他慌忙道:“世子手下留情!”
如此好巧不巧被鸦青看到,江褚寒心里不自觉骂了一句,他剜了卫衔雪一眼,才悻悻的地松开了手。
卫衔雪立马不住咳了起来,鲜明的红印子残在他的脖颈上,他死里逃生一般额上冒起了冷汗。
江褚寒直起身,眼看着鸦青过来,他脸色有些不好,“我没有真的想杀他。”
“……”鸦青看着卫衔雪几乎断气的模样,也只好点了点头。
“方才是他……”江褚寒捏在袖子里的手都攥紧了,才忽然发现自己是在辩解,随后他重新正色起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背过了身,“鸦青……”
他目光虚虚落在几步之外,“今日之事,你不许告知我父亲。”
也不等鸦青回应,江褚寒下意识揉了下胳膊,头也不回地往柴房外去了。
鸦青:“……”
此刻的卫衔雪终于在满身的疼痛中想起来了,看他如今的处境,他并非是在燕国的城楼,而是在从燕国去往大梁的路上,当年燕国战败,他作为质子被送往梁国,一路上受尽磋磨,正如今日的满身伤痛。
可他分明记得自己死在了城楼上,因为死于江褚寒之手,他方才见到他才那般情绪激动,甚至不管不顾地咬了他一口。
所以……他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当年前往梁国当质子的时候。
事实一一在他脑中理顺,卫衔雪不禁自嘲:这可真不是个好时候啊。
当年燕国战败,他身为皇子,如此身份确有几分护国之责,他知道燕国将士屠戮大梁军民的过错,知晓自己身为质子的轻重,因而早就做了抛却此生的打算,他忍辱负重,那一路前往大梁,他是被生生押送过去的,路上受的苦痛与磋磨,他此生都难以忘记。
偏偏如今还是这个时候,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比以往更加放肆,他咬了江褚寒一口,早早地把这个混账世子给得罪了。
想到这里,卫衔雪觉得自己脖颈间更疼了,但他一“嗤”,如若不得罪他,难道还要重新对他投怀送抱吗?
他还没有这么不长记性。
七日之后,带卫衔雪回京的车队到了绛京城外。
绛京城也下了雪,满城京华被大雪盖住,繁华的城池添了几分静谧的古朴。
往日雪天街上总要少些喧嚣,今日的城外却热闹非凡,礼部与兵部的官员聚在城外,互相对着拜了个礼。
“算着时间,寒世子也该入城,想必陛下知道此事,应当龙心大悦。”
“那是自然,陛下此前因战事忧思,龙体有损,如今前线大捷,等和谈奏报入宫,我等,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哪里哪里。”同行的几人打着官腔,眼见着鸿胪寺的人也到了城门,这才有人提起了燕国质子的事,有人忧心忡忡:“听闻此次前来为质的燕国皇子,其生母不过是个后宫夫人,连个说得起的名分也没有,这个卫,卫衔雪,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既是让他前来为质,恐怕难以震慑燕国啊。”
“话是如此……”鸿胪寺的人却摇了摇头,“此事的利害,就连寒世子都曾上表,可这事啊……”
他讳莫如深,“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这话一起,众人都想再听,偏偏车辙一响,正正好打断了几人谈话。
江褚寒的马车金碧辉煌,正轧过城外扫过雪的大路,缓缓驶了过来。
见此情景前来的官员不便再谈,纷纷移步并作一排,一道朝江褚寒的车行了个礼,“恭迎寒世子。”
江褚寒的马车停下,只听那窗边的金铃一响,马车的窗帘从里面挑开了,江褚寒透过窗子侧目过来,目光扫过外面,随意地丢了笑脸出去,“各位大人久违。”
京城的官员都知道江褚寒的做派,眼高于顶的世子爷他们不好得罪,何况他是办好了差事回来等着领赏的。
几个大人互换了眼神,还是礼部的人先迎了上去,他揖手行礼,先说了正事:“世子此行辛苦,有关和谈细则,礼部已经做好准备,只等……”
“不急。”江褚寒慢悠悠地打断了他,他微微颔首,分心似地摆弄了下窗边金铃,“本世子离京许久,十分想念侯府,不知大人可否稍待,晚些时候再与大人谈论此事。”
“这……”那大人面露难意,还想问江褚寒再待何时,就见这世子爷干脆地撂下了窗帘,有些避不见客的意思。
“那世子——”见此情景鸿胪寺的人有些急了,他赶紧上前两步追问:“燕国质子的事情……”
“大人止步。”一旁的鸦青抬刀一拦,他亲自下来替江褚寒牵了马绳,朝那大人道:“世子的意思,陛下龙体未愈,质子此次入京路途遥远,不想路上生了重病,恐他此时入宫,要给陛下过了病气,多少不吉,因而今日就先将质子带回世子府了。”
“带回世子府?”那鸿胪寺的大人脸都青了,赶忙拦了上去,“寒世子,此事可不合章程,若是质子有疾,应当是先请太医来诊治,世子此举……诶——世子!”
不等他说完,马车旁的金铃响了个不停,鸦青听到催促,直接自己上了马,随后“驾”地一声,驱赶着马车往城门口扬长而去。
留着一众官员瞪大了眼,“荒唐!寒世子实在是荒唐!”
“侯爷顶天立地,怎么有这么一个侯府世子!”有几人追出几步,却连马车栏杆都没摸到,只好喘着气骂了起来,“此子胆大,本想和谈主持大局应有长进,怎么还是如此……”
众人摇头叹了气,很是气愤不已:“此事必定要交由圣裁!”
离了城门口乌压压的一众人,鸦青直接驱着马车往镇宁侯府去了。
鸦青看着前路,“世子今日是不是有些过了。”
“嗯?”江褚寒在马车里挑了个缝出来看外边的街道景致,很是随意道:“宫里那些老头,是第一次认识我吗?”
他吹了几口冷风,又把帘子放下了,“与其让他们找着我的错处,不如我亲自犯了,还不用折了父亲的功勋。”
江褚寒心里明白,他若是在送卫衔雪回京的路上犯了错,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父亲镇宁侯的人,要是卫衔雪死在路上,他自己要担护卫不力的罪,他父亲也一样会被人弹劾。
但入了京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他身在京城,侯府里就他一个,京城里都知道他玩世不恭,他在京城犯了错,旁人不敢说在外领兵打仗的镇宁侯江辞有什么过错,只会骂到他江褚寒的头上。
江褚寒坐在马车里舒展了下腰,瞥了旁边睡着的卫衔雪一眼。
卫衔雪自遇刺以来就一直昏迷不醒,一路的将士里没有军医,只好拿着模棱两可的药材吊着他的命。
为了快些回到京城,车队特意给卫衔雪雇了一辆马车,可今日江褚寒要避开礼部那些人,入城之前只好把卫衔雪挪到了他的马车上。
不过江世子心里还记得卫衔雪的一嘴之仇,看他根本没有好颜色。
马车外“吁——”了一声,镇宁侯府到了。
江家世代武将,到了江褚寒的父亲那一代,才被先帝亲许了侯爵,有了如今的镇宁侯江辞,但侯府用的还是从前江府的宅子,祖宗基业不可荒废,那是从前江家世世代代靠着军功积攒下来的。
不过如今的镇宁侯府,只住了江褚寒一个人。
江褚寒下了马车,他仰视了一眼府上牌匾上“镇宁侯府”四个大字,竟然黯了黯神,随后了无踪迹地隐去了神色,“宫里的人约摸着最多两三日就要接走卫衔雪,侯府里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
“你再顺便……”江褚寒意指后面马车里昏迷的卫衔雪,“替他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天色阴沉,窗外偶有寒鸦,叫醒了昏迷的卫衔雪。
周遭的一切昏暗又静谧,卫衔雪闭着眼睛缓了许久,才有些力气睁眼辨认周围的情况,屋子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点灯,只有窗子开着,洒进来一些昏沉的暮色。
卫衔雪眉头一皱,他认得这里,镇宁侯府,江褚寒的书房。
往事忽然从脑海里上涌,卫衔雪曾在这侯府里待过许些时候,江褚寒平日里虽不爱读些正经书,书房外面却摆弄得雅致,从那窗边往外看,四时景致也算是京中盛景。
正逢如今下了雪,从前的时候他立在窗边,看外头冬雪簌簌,只是冷风挑起他的衣襟,催着人离开风口。
“阿雪。”江褚寒那时候是喊他小名,卫衔雪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只感觉肩头一沉,江褚寒从后面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卫衔雪侧身莞尔,喊了他一句……
想到这里,卫衔雪手中一攥,赶紧在脑海里除去了后面那个称呼。
他轻声骂了一句:“晦气。”
但这一开口,卫衔雪忍不住接着咳了两声,他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干涩的喉间满是苦腥味,他不自觉地偏头找起了水壶,目光落在了不远的桌子上。
卫衔雪扶着自己的肩从床上坐起来,这动作牵动了他满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不过侯府应该是请了大夫,卫衔雪身上上了药,浑身都是刺鼻的苦味,之前带血的衣服也换掉了,甚至替他洗了一把脸。
卫衔雪忍着伤从床上下来,但他脚刚着地,立刻听到了叮铃一声。
那声音从他脚上传来,竟然是有一根从床上垂下的锁链紧紧系在他的左脚腕上,只留了些任他活动的余长。
卫衔雪心里一紧,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
江褚寒这个混蛋。
没完没了的锁链声卫衔雪从燕国听到了大梁,他分明记得从前被带到侯府的时候,满身的镣铐终于从他身上取下,但这次的江褚寒怎么对他这么不放心,还要牵狗一样给他加条链子……
左不过是咬了他一口……
咬了他一口,也是,卫衔雪从前性子软弱,一路上哪怕被骑马拖行也并不反抗,在江褚寒面前温和得像个兔子。
可如今兔子咬了人,江褚寒哪里还觉得他是软弱可欺。
卫衔雪叹了口气,脚下拖着锁链往那桌子边走,他实在渴得厉害,端过茶壶倒了杯水,拿起杯子就往嘴里送。
偏偏这个时候,屋子里的门忽然被什么给撞开了,冷风立刻无孔不入地涌了进来,卫衔雪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直接冻了个胆颤的心寒。
他喉中一滞,未喝完的水全呛在了嘴里,难受得他不停咳嗽起来,几乎要直不起腰。
可他还是用余光看到了门边站着的人,那人本该生得芝兰玉树的模样,若非温良谦逊,也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怎的就一脸冷冰冰的样子看着他。
江褚寒对他从前也是这样凶神恶煞的吗?

时间过得太久,卫衔雪都要不记得当年这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了。
那时候江褚寒也这样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找他的麻烦吗?
江褚寒冷冷看着桌边弯腰咳嗽的卫衔雪,大踏步地从屋外走进来了,他停在桌子的另一端,视线下移,“质子醒了?”
“托……”卫衔雪忍着咳嗽,声音沙哑地回道:“托世子洪福。”
卫衔雪如今年纪尚小,整个人又生得瘦弱,站在江褚寒的对面,更显得他羸弱不堪,他些微仰起头才能对上江褚寒的脸。
“托我的福?”江褚寒视线落在卫衔雪局促攥起的手上,他缓声道:“卫衔雪,你很会装啊。”
卫衔雪指节一顿,他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江世子说的……我不明白。”
“你……”这话竟然引得江褚寒停顿了片刻,他皱了下眉,“你叫我江世子?”
卫衔雪在这间隙里试探了眼江褚寒的表情。
“罢了。”江褚寒像是自说自话,然后又重新恢复质问的语气:“你说你不明白?”
江褚寒冷笑了声,他绕过桌子往卫衔雪身边走,“你分明自有打算,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卫衔雪只攥着手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样子,他余光看到江褚寒走近,就继续本能似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他这一步偏偏绊到了脚腕上的锁链,直接一跤往后摔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狼狈,卫衔雪全身的伤口都被牵动,脸上的疼连装都不用装了,他忍着道:“江世子……还请江世子明示……”
江褚寒没料到这一摔,皱眉之际他狐疑地垂下眼,干脆挑明道: “昨日本世子好心给你请了大夫,但经他诊治,说你昏迷不醒,并非是因为重伤难愈,而是因为中了毒。”
卫衔雪正抓着自己手腕揉着,悄然地把两指搭在了脉间。
日暮时房间实在有些太昏,江褚寒要去看卫衔雪的脸,干脆蹲下了身,“卫衔雪,早先一路你装得像个兔子,没想到没讨到好,所以你装不下去了,然后借着受伤的由头玩起了昏迷,让你回京的路上过了好长一段好日子。”
“是不是?”江褚寒盯着他的眉眼:“小狐狸。”
被他盯了许久,卫衔雪心里叹了口气:被他看出来了。
从燕国到大梁,他那满身的伤还不够偿的,燕国人还要把他折磨到绛京城,卫衔雪知道自己从前受了多少苦楚,与其和江褚寒虚与委蛇,倒不如釜底抽薪,自那夜之后昏迷不醒,毫无知觉地到绛京城来。
“江世子冤枉。”卫衔雪左不过不承认就是了,他呆愣之后变作恳切的模样,沙哑着声音回道:“那日受伤,多亏江世子出手相助,后来重伤不醒,也感念世子施舍汤药,才保住我一条性命,至于中毒……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江褚寒还想发作,“你的意思是你中毒还是因为本世子?”
卫衔雪一怔,江褚寒怎么自己扯到自己身上了,“不,不敢。”
“……”江褚寒沉默了会儿,其实昨日大夫说卫衔雪中毒,江褚寒本来是当即就要找他麻烦的,可那大夫又的确提到,一路给卫衔雪灌的汤药杂七杂八,生了毒性也并未可知,说起来,也不一定就怪得到卫衔雪身上。
捕捉到江褚寒的犹豫,卫衔雪立刻猜出了一二,他当初挑拣的汤药让自己中毒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借口,只是当时还赌了一把,赌这个年纪的江褚寒有没有那么好骗。
毕竟不过十五岁的儿郎。
“江世子……”卫衔雪沉吟了片刻,他缓缓拖着锁链跪坐了起来,又摆出一副隐忍诚挚的模样,当着江褚寒的面给他行了个拜礼,“我不知江世子为何如此想我,倘若是当初多有得罪,还请,世子多多包涵。”
“哦?”江褚寒停顿,又在卫衔雪头顶轻笑了声,“你竟然跟我求饶?”
求饶不求饶的,卫衔雪又不傻,如今他在江褚寒眼里,恐怕是与阶下囚无异。
卫衔雪没抬头,可片刻之后,他又听到江褚寒道:“卫衔雪,你把头抬起来。”
与这声音同时,卫衔雪忽然感觉自己额头上一冷,好似被个什么锐利的东西抵住了,卫衔雪心里突然跳了一下,这是……
他缓缓抬头一望,就望见江褚寒的手里拿着一根羽箭,箭尾捏在他的手里,箭头却抵在卫衔雪的额头上。
卫衔雪感觉自己的神思都颤动了一下。
对面的江褚寒眼神锋利,他挑起眼的样子自带了一副居高临下,哪里像个玩世不恭的京城纨绔,怕是所有人都快忘了,他身体里流的,可是当初征战沙场的长公主与如今安邦定国的镇宁军侯的血脉。
卫衔雪望着那冷冰冰的箭头,被箭尖穿透胸膛的感觉仿佛又重新笼罩了他,他看着羽箭另一端的江褚寒,整个人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反应这么大。”江褚寒用那箭点了下卫衔雪的额头正中,“看来你是认得这箭了。”
他应该认得吗?卫衔雪的思绪堪堪回来了一点,他呼吸有些急促,这才看清那白色的箭尾有一点黑色痕迹,这箭他从前不认得,如今是认识的——燕国派往大梁的探子,所用的羽箭就是这样黑色的箭尾。
前世没想明白,原来江褚寒想试探的是这个,卫衔雪胸口一阵一阵的疼,他稳着语气问:“江世子想干什么?”
“现在不装了?”江褚寒拿箭挑起他的下巴,“自你昨日到我府上,前来的燕国暗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看出来你身为皇子身份尊贵了,只是不知道你是否体恤下属,想不想看他们受苦。”
卫衔雪被箭尖挑得昂起头,那一眼和江褚寒对视,那个曾经喊他“阿雪”的江褚寒仿佛不曾存在过,卫衔雪胸口还在疼,全身的伤仿佛也都发作了,他有些嘴唇发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好无力地摇了摇头。
江褚寒见卫衔雪不张口,“啧”了一声,“想来你一个皇子,是不怎么在乎他们的生死的,可我观他们远在异国,倒是有些在乎你的处境,所以你……”
“江世子。”卫衔雪缄默了许久,终于略微抬起了头,如今的江褚寒与他并无深情过往,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以拿捏的阶下囚,他承认自己被情绪冲昏了头,可事到如今,软弱的卫衔雪已经不能取信江褚寒了,那他还要在他面前如此怯懦吗?
卫衔雪突然一把抓住了那根羽箭,他往前挪了一步,抓着那根箭抵在了自己的喉间,他字句明晰地开了口:“江世子何苦这样为难我一个质子。”
卫衔雪这一步与江褚寒更近了些,两个人抓着那根羽箭,脸隔得只有半根箭的距离。
江褚寒眼角一挑,“小狐狸。”
卫衔雪盯着他,“你明明知道我身处燕国身不由己,于国家无益才被送到大梁当这个无足轻重的质子,你要问燕国情报我一无所知,但若是拿我来要挟那些暗探。”
卫衔雪扯了下嘴角,“我不知道世子是看得起我还是看得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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