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昭往眠眠的方向挪了挪,可是眼前的男人没有动,仍用平静的目光望着他。
杨思昭觉得心里毛毛的,说不出的古怪,他小声咕哝:“我要睡觉了,你不睡就算了,我……我快要睡着了,我不和你说话了。”
话音落了没多久,身边传来吱呀两声,男人躺了上来,床垫微微下陷。
杨思昭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瞄向一旁。
男人睡在他旁边,和他隔了一公分的距离,睡得很平稳,连呼吸都是均匀缓和的,却让杨思昭一阵一阵心烦意乱,靠近男人的半边身体变得很不自在,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人好像察觉出他的情绪,抓起被子给他盖上,掖了掖被角,将他的身体裹紧。
杨思昭只露出一个脑袋,小声问他:“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男人撑着上半身,借着月光看他的脸,反问他,“你来这里找谁?”
“唔,净梵神君,你认识他吗?”
“我就是。”
杨思昭睁大双眼,他这副模样和眠眠几乎一模一样,眼睛圆溜溜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上下扇动,“你——你就是净梵神君!”
“是啊,你来找我做什么?”
杨思昭刚想回答,又连忙抿住嘴巴,摇了摇头,简直把“做贼心虚”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陆无烬轻笑一声,缓缓躺下。
“你笑什么?”杨思昭问。
陆无烬不说话,杨思昭一下子急了,掀开被子,扑到男人身边,“你、你笑什么?”
那日神树噬灵,危急时分陆无烬用回澜咒换回杨思昭体内的化丹,一招击毙严盛。而树里,杨思昭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其余六颗妖灵揽进怀中,保护住了几个小家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最强烈的一波攻击。
醒来之后,他变回了洵暮。
初见时的洵暮。
当他盯着陆无烬的脸,茫然问出“你是谁”的那一刻,陆无烬的心几乎要碎了。可夜晚睡在杨思昭身边,看他在熟睡中习惯性地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无意识地用脸颊蹭着他的胸口,陆无烬的心又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原状,他想: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他要的并不多。
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在一起。
“我没有笑,我只是在想,”陆无烬徐徐抬起手,理了理杨思昭额前垂落的碎发,“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让我上床睡吗?”
他的手往下移,轻轻地捏了一下杨思昭的鼻尖,“以后不可以这样没心眼的。”
杨思昭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嘟囔:“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哦不,你不是坏神君。”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了,默默坦白:“我是坏妖怪,我是来伤害你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眼问:“你说的‘妻子’,他在哪里?”
陆无烬看着他,不回答。
“他还在世上吗?”
“在。”
“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们生活在一起?”
“因为他有点笨,总是走丢。”
“啊?”杨思昭有些惊讶,“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家都找不到啊?我从小就记路!”
他又好奇发问:“那你就一直守在这里,等他回家吗?你等了多久啊?”
“三百一十二年,再加四个月。”
杨思昭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等一个人等这么久?三百多年,你一个人不会很无聊吗?从来没想过放弃吗?”
陆无烬说:“当你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杨思昭反复琢磨这句话的含义。
有些深奥,他理解不了,但他直直地望向陆无烬,送出了祝福:“他会回来的。”
他闭上眼准备睡觉,没几秒又睁开,认真地说:“说不定他也在想着你呢,他也很想回家,只是迷路了,他心里也很着急呢!”
陆无烬的眼中隐有泪意,
过了一会儿,陆无烬以为他快要睡着了,结果他又一次睁开眼,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无烬把杨思昭的手从被窝里捉出来,和他躺在一起,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写字。
“陆、无、烬。”
每一笔每一画都闪着荧蓝色的光,杨思昭不识字,但他默默记下了这三个字。
“陆无烬。”他跟着念了一遍。
陆无烬说:“我在。”
翌日,杨思昭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就看到眠眠坐在床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暖烘烘的太阳晒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泛着金黄色的光,就像一只三角形状的小米糕。
他竖起一根指头,戳了戳小米糕。
眠眠立即回过头。
杨思昭吓得缩回手,可是眠眠一点都不生气,他兴奋地转过身,爬到杨思昭面前,两只圆眼亮晶晶的,“妈妈,你醒啦!”
杨思昭努努嘴,他很想纠正眠眠的称呼,但肚子咕噜一声,吃早饭最要紧。
他和眠眠一起去洗漱,一起吃早饭。
今天早上吃的是山药红豆粥和煎馄饨。杨思昭握着筷子,戳了戳馄饨的焦皮,看起来硬邦邦的,但是筷尖一戳,就戳出一个洞,还带着一声“喀嚓”。
真是奇怪,他不敢吃。
可是陆无烬让他尝尝。
他试着尝了尝,又是一声“喀嚓”,酥脆焦香的馄饨皮在他的嘴巴里嘎吱作响,鲜肉的汤汁流了出来,溢满口腔,杨思昭吃得心满意足,脑袋晃来晃去。
他惊喜地望向陆无烬,陆无烬笑了笑。他又望向眠眠,眠眠也咬了一口馄饨,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脑袋晃来晃去。
陆无烬无奈,催促两个把早饭拖到午点吃的小羊,“不许玩了,快吃。”
杨思昭觉得陆无烬好严厉,简直比他的师傅还要严厉,他撇了撇嘴,闷头喝了一大口粥,然后一口一只馄饨……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好像陆无烬是什么米其林五星大厨,可陆无烬觉得他的手艺并没有进步,陈此安送来的两盒手工馄饨,被他煎糊了一盒,剩下的一盒也险些遭殃。
幸好,他的两只小羊很好养活。
顶着两只油汪汪的嘴巴,和四只油汪汪的手,一大一小说:“我吃饱了!”
陆无烬起身收拾残局。
杨思昭带着眠眠出去玩,没一刻钟,他忽然跑回来,扒在门边对陆无烬说:“我想学包大肉包,给眠眠吃。”
“你要学?”
杨思昭点头。
“为什么?”
“眠眠好瘦,我要让他吃胖一点。”
陆无烬难免动容,低头轻笑了声,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好。”
但是妖王并不掌握这一项手艺,他命令陈此安在十五分钟内学会,再来教学。
因为护主有功,陈此安最近在妖界的地位大幅度上升,无论到哪里,妖怪们都会尊称他一声“陈总管”。此时他正背着手,扬着下巴,穿行于各衙巡察,忽然听到尊主传来的云中讯,特意轻咳一声。
“尊主有令。”他对身旁的豹妖说。
豹妖的脸色当即变得肃穆紧张,心想定是大事一桩,难不成是部署界防?
谁料,陈总管的嘴角却一点点往下落,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沮丧地像一只毫无生气的蛇蜕,眨眼就飞出了洵山。
发好的面粉、调好的肉馅。
陈此安看着眼前拿着擀面杖“哼哼哈哈”戳来戳去的尊主夫人与少爷,极力勾起疲惫的笑容,“杨老师,跟我学。”
杨思昭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人。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松开眠眠站起来,学着陈此安的样子,揪下一只面剂子,在手里团成一个圆。
陈此安顿感欣慰:“很好,是这样的,把面团放在垫子上,拿起擀面杖,先轻轻地碾一遍,然后一手拿着面饼边缘,一手拿着擀面杖,以逆时针的方向——”
话音未落,又听到杨思昭说:“眠眠,我捏了一个你!”
他托着一只白色的小面团,举到眠眠面前,“这个就是眠眠!”
眠眠也捏了一个大面团,高高举起来,兴奋道:“这个是妈妈!”
“我再捏一只兔子。”
眠眠歪着头,“那我要捏一只小鸟!”
陈此安忍不住向陆无烬诉苦,他指了指桌对面的两个人:“尊主您看!”
天知道他赶在十五分钟之内学会做包子,还要准备这些食材,花了多少功夫!
正倚在榻上看书的陆无烬,抬眸看了看,并不在意,说:“随他们去吧。”
陈此安:“……”
昏君啊,昏君。
杨思昭和眠眠一人捧着一只面团,飞奔到陆无烬面前,像打开蚌壳一样打开手,问陆无烬:“猜猜我这个是什么?”
陆无烬看向杨思昭的手:“猪。”
又望向眠眠:“蚯蚓。”
两只小羊悲伤离去。
陈此安叉腰大笑,虽然没敢发出声音。
一顿包子,从白天学到晚上,一盆面、一锅肉馅,最后只做成五只包子。
杨思昭和眠眠累得直接昏睡过去。
半夜又饿醒了。
杨思昭不好意思打扰陆无烬,抱着眠眠,准备绕过陆无烬的腿,悄悄下床,谁料一不小心,绊了一跤,连人带眠眠一起摔进陆无烬的怀抱,陆无烬打开台灯,看向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伙,“想干嘛?”
杨思昭讪讪一笑:“我饿了。”
陆无烬没嫌他们麻烦,起身热粥和包子,杨思昭和眠眠就坐在床边等,四条腿垂在床边晃来晃去。
昏黄的灯光把陆无烬的肩膀映得很宽阔,杨思昭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他从背后抱着陆无烬。
很亲昵的动作。
杨思昭的脸颊倏然一热,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抠了抠自己的睡衣纽扣。
紧接着又是一个画面,涌进脑袋。
是陆无烬把他抱起来,压在白色的墙面上,他的衣服乱糟糟的,只剩一半留在身上,脖子和胸口布满了红色的印记。
“!!!”
杨思昭更加不安,身体酥麻麻的,呼吸的速度都乱了,他都不敢抬头了。
就在这个时候,脚踝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陆无烬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脚踝,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帮他穿袜子。陆无烬的动作很温柔,帮他穿上袜子之后,又理了理他的裤腿,然后把拖鞋放在他脚边,轻声说:“去吃吧。”
弄好他,陆无烬又去帮眠眠穿袜子。
眠眠做了一个大肉包的美梦,现在正望着桌上的包子流口水,等不及穿好袜子就要下床。眼看他身子一歪,杨思昭条件反射地扑了过去,护住了他。
因为这一扑,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陆无烬离他很近,近到他能听到陆无烬的呼吸声,听到陆无烬说:“去吃饭。”
声音有些压抑,像是忍着什么。
近距离看陆无烬的脸,让杨思昭有些愣神,他木木地眨了眨眼,嘴唇翕动。
陆无烬把眠眠抱开,床边只剩下他和杨思昭,他握住杨思昭的手腕,将他拽得更近些,哑声说:“吃完了先别睡,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杨思昭盯着陆无烬的唇,怔怔点头。
第46章
眠眠其实是小鸟胃,看着馋得流口水,实则没吃两口就开始眼皮打架了,放下包子,歪歪扭扭地倒在杨思昭的怀里。
杨思昭立即放下筷子抱住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陆无烬已经把眠眠接了过去。
杨思昭怀里一空,“你——”
陆无烬安顿眠眠就像安顿一个小玩具,摆弄摆弄胳膊,挪一挪脑袋,再盖上被子……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杨思昭的心一阵一阵悬落,生怕他把眠眠弄醒,幸好没有。
陆无烬走回来,坐在桌边,看着杨思昭吃夜宵。
杨思昭本来很有胃口的,但是迎着陆无烬的灼灼目光,他就咬不动包子了,粥也喝不下去,眼皮稍微抬一点,就对上陆无烬的视线,吓得他一个劲把脑袋往胸口埋。直到听见陆无烬说:“再吃一点,明早又要睡懒觉。”
吃夜宵和睡懒觉有什么关系?
杨思昭没想明白,但他还是乖乖咬了一大口包子,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就把剩下的半边肉包放到盘子里,小声问陆无烬:“我……我不想吃了,你要和我说什么?”
杨思昭看着陆无烬拿出帕子给他把手,又看着陆无烬关了房间的灯,把他带出去,牵着他的手,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
还没开灯,在一片漆黑中,他被陆无烬抱住了。
他完全蒙了。
陆无烬比他高大许多,伸长手臂紧紧圈住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挣脱的余地。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不想挣脱陆无烬。
他小声问:“你怎么了?”
陆无烬没有回答,他俯下身来,把脸埋在杨思昭的肩头,杨思昭感觉到颈窝处一阵温热,是陆无烬的呼吸。
良久,他才说:“让我抱一抱。”
杨思昭疑惑:不是一直在抱吗?
更让他疑惑的是,明明陆无烬看起来那么高大,肩膀宽到他的胳膊都揽不过来,可伏在他肩头的时候,却显得很脆弱,好像一碰就要碎掉了。体会到陆无烬的难过,杨思昭的心也变得皱皱巴巴,他摸了摸陆无烬的头发。
下一秒,他就被陆无烬抱了起来,陆无烬一手托住他的屁股,一手推开木窗,把他放在窗台上。
杨思昭吓了一跳,摇摇欲坠之中只能抱住陆无烬的脖子,勉强维持平衡。陆无烬站在他两腿之间,借着月光看他的脸。
陆无烬问他:“刚才在隔壁,你盯着我的嘴唇看,心里在想什么?”
杨思昭一惊,耳根一下子红了。
“没有盯。”他嗫嚅反驳。
陆无烬一点点诱惑他,“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我……”杨思昭欲言又止。
“可以说出来,我不会笑话你。”
杨思昭抬起眼皮瞟了一眼陆无烬,又吓得连忙低下头,可陆无烬抚住他的脸颊,靠近了些,又一次问他:“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杨思昭说不清楚。
他以前没有烦恼的,一只羊待在山洞里,睁开眼睛就要修炼,一直修炼到夕阳西下,吃些花花草草,喝些山泉,望着月亮入睡。在没有听说过“孤独”这个词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孤独的。在没有和这个男人还有那只小小羊一起生活之前,他也不知道日子能这样热闹、美好,原来有人关心呵护是如此幸福的事。
短短一天,他就喜欢上这里了。
真是形容不出的奇怪感觉。
陆无烬用一只手托着杨思昭的腰,以免他后仰时摔下去,另一只手握住了杨思昭的手腕,指腹缓缓摩挲,沿着经脉往上。
杨思昭觉得痒,下意识缩了一下胳膊,却把陆无烬拽得更近了些。
陆无烬的唇离他只有一公分的距离。
他的嘴唇形状很好看,厚薄恰到好处,杨思昭不自觉凑了过去,用自己的唇抿了一下陆无烬的下唇,他想:原来和他一样,是软的。
陆无烬没有动,任由他继续探索。
他把两只手都搭在陆无烬的肩膀上,嘴巴蹭着陆无烬的唇,从下唇磨到上唇。感觉不到陆无烬的回应,他于是转移阵地,亲了一下陆无烬的脸颊。
他一边探索,一边在心里嘀咕:眠眠的脸颊上有小酒窝,可是陆无烬没有。
等等,我有,他突然想到。
因为这个念头,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陆无烬。
陆无烬问他:“怎么了?”
“为什么我和眠眠都是羊妖?”
“因为……”陆无烬和他抵着额头,轻声说:“因为他是你生的,他从你的肚子里出来,所以和你一样是一只小羊。”
杨思昭更呆了。
甚至有些慌乱。
好像有什么东西冲击着他的大脑,像洪水泄闸一样,让他紧张,让他害怕。
陆无烬抱着他,说:“没事的,我在。”
杨思昭听到这句,心蓦然安定下来,仿佛只要有陆无烬在,发生再大的事都不值得担忧。可是他的心还是乱糟糟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把脸埋在陆无烬的肩头,闷声说:“我想回家。”
“好。”陆无烬放弃了他的承诺,说好了半个月,但是杨思昭想回家,他便送他回去。
他从来不想做困住杨思昭的牢笼。
他只想让杨思昭幸福。
不管幸福有多曲折,要等多久。
翌日,他带着杨思昭和眠眠前往洵山。
杨思昭还记得回家的道路,但不知沧海桑田,时间已经过去三百多年。如今的洵山,已经不是羊族禁地。
杨思昭牵着眠眠的手一路小跑,看到一块大大的石碑,他指着石碑告诉眠眠:“眠眠,看到这块石头就不能往里走了。”
眠眠好奇,“为什么呀?”
“因为神仙在这里设下了禁制,我们羊族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这座山,就算出来了,三天之内也必须回去,否则就会暴毙而亡!”
他张牙舞爪地形容,眠眠听得害怕,嘴角一点一点往下撇,杨思昭笑出声来,一把抱起眠眠,和他贴了贴脸,“胆小鬼眠眠。”
眠眠抱住他的脖子,“眠眠保护妈妈!”
“是我保护你。”杨思昭纠正他。
他往前走了一步,试探着迈开腿,摆在石碑旁边,记忆里的紫色法阵没有出现。
“咦?”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无事发生。
他愣住,思索片刻回头对陆无烬说:“完蛋啦,陆无烬,我们走错山了!”
陆无烬无奈失笑,走上来,把他往里揽了揽,直接越过了石碑,“没有走错。”
“啊?”
明明是杨思昭的家,陆无烬却如履平地,熟悉得很,没过多久就把他带回了家。他拧着眉毛,满脸狐疑地望着陆无烬:“你为什么知道我家在哪里?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暮儿!”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杨思昭愣在原地,他徐徐转过身,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爹爹和娘亲。
从洵山到青竹林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在青竹林里耽误了几天,加起来还不过二十天,为什么杨思昭在看到爹娘的一瞬间竟然想哭?为什么爹爹和娘亲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印象里他临走前,爹娘的人形还是中年模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他想明白,娘亲已经走了过来,朝他伸出手,含泪唤了声,“暮儿,暮儿。”
那一瞬间,杨思昭鼻子酸到呼吸都滞涩,眼泪夺眶而出。
陆无烬接过眠眠,看着杨思昭和年迈的爹娘抱在一起,他等待了洵暮三百多年,洵暮的爹娘又何尝不是?他可以前往人间寻觅,还怀揣着希望,而洵暮的爹娘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等他一次次传回失望的消息。
一番团圆的眼泪终于结束。
杨思昭笑着捂住眼睛,“好奇怪啊,我在哭什么?明明才离开洵山没多久呀!”
洵暮的母亲已经听闻了消息,得知儿子又一次失忆,她回头望向陆无烬,满眼写着尊重与恭敬,陆无烬向她颔首。
“山上变化好大啊!”
“奇怪,娘,你们怎么都变成短头发了?”
“哎?屋子也变了?草地上怎么会有小亭子?”
杨思昭一路看一路发出疑问,爹娘都只能干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杨思昭凑到娘亲耳边,小声问:“你们怎么都不问后面那个男人是谁?娘亲,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激动,我偷偷地告诉你——其实,他就是净梵神君!是不是很意外!”
洵暮的母亲:“……”
她仍是一声干笑,“真是好意外啊。”
“你们都好古怪,”杨思昭皱起眉头,鼓了鼓嘴巴,环顾四周,问:“哥哥呢?”
“你哥哥之前为了找你,闯到人间去,正巧遇到洪水,他为了救人,牺牲了。”
杨思昭脸色煞白,“什么?”
母亲握住他的手臂,安抚道:“幸好有净梵神君托人引荐,让你哥哥以舍己救人之功,登了神侍之位,只要再修炼三百年,经过考核,你哥哥也能成为一位响当当的神君了。”
杨思昭松了口气,心中巨石落下,“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问:“娘亲,我们洵山的禁制怎么消失了?”
母亲回答他:“这也是神君的功劳,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为我们羊族打开了禁制。”
杨思昭怔怔地望向陆无烬。
饶是再笨的小羊,这时候也能猜出不对劲了。
他听到母亲在他耳边说:“尊主为了帮我们,耗损了不少修为,我们全族上下无不感谢尊主的救命之恩。暮儿,你已经离开我们三百多年了,中间的曲折,真的都忘了吗?”
“从山底到山顶的每一寸土地,尊主都走过,每当他在人间碌碌而返的时候,他就会回到这里,看着你长大的地方,走你走过的山间小路。”
“以爹爹和娘亲的修为,根本活不了这么多年,是尊主给了我们延年之气,让我们能续着一口气,直到听见你的消息从人间传来。”
“爹娘此生能再见你一面,死也瞑目了。”
“只是,你不能就这样把尊主忘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拂而来,动摇了两边的树,树叶如雨帘一般纷纷落下,短暂地遮挡了杨思昭的目光。
这时,一片树叶落在他的发顶。
明明没有重量,却如千钧压下,震得他五脏六腑都积压在一起,记忆的洪水倾泻而出。
无数画面一幕幕闪过。
——“能不能麻烦你告诉神君,我倾慕他好久啦!”
——“我想和神君长相厮守!”
——“我就要生,我就要生一个我和神君的孩子,这样青竹林就更热闹了。”
——“神君,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我想找神君,我要回青竹林。”
——“我不想轮回历劫,不要,不要,我要回去,神君一定等着急了,我的孩子才九个月,他还不会喊我娘亲,我要回家!”
——“不要拿走我的记忆,求你,我愿意永世受苦,不要让我忘记他。”
——“轮回没有用的,只要我遇到他了,还是会爱上他的,一定会爱上的。”
——“我叫杨思昭,是灿灿幼儿园的一名幼师,在幼儿园里大家都喊我小羊老师。”
——“眠眠,你叫眠眠。”
——“眠眠,跟老师回家吧。”
最后的最后,画面停留在潜山别墅的门口,陆无烬半个身子隐没在昏暗中。
他说:“好久不见。”
他还说:“杨老师有些面熟,我还以为是故人重逢。”
风停,树叶落尽,视线变得清晰。
他看见陆无烬抱着眠眠站在不远处,目光相接的一瞬间,陆无烬弯起嘴角,对他微笑。
眠眠高高地举起手,咧开嘴笑。
“妈妈,快来!”
杨思昭迈开步,向他们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