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事都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的,不急在这一时。”
即便情感上很是焦急烦躁,但优茶的理智依旧冷静地将他定在原地,甚至还能开玩笑地轻笑出声。
“钥匙就这一把,别丢了,幸村,不然我找你拼命。”
幸村看向躺在少年手心的黄铜钥匙,心情复杂,眼波流转间划过浅浅的哀伤。
宫本优茶的话,不管是有意无意,都几乎是变相承认了幸村内心的猜测。
幸村郑重地拿起钥匙,语气认真地保证道:“宫本放心,我一定好好保存它。”
宫本优茶淡笑道:“我相信你。”
把钥匙交给幸村后,宫本优茶没有再去过庭院,同幸村聊天时也只字不提那天的事,幸村也默契地隐瞒下来。
但这不代表是宫本优茶放弃寻找真相了。
这几天除了忙双打训练的事外,优茶的课余时间一直在查找和整合母亲当年的资料,甚至拜托工藤新一帮他在东京一块查。
但查到的结果却令他们感到震惊,也让优茶隐隐有些崩溃。
“怎么会呢?”宫本优茶举着电话,对另一头的工藤急切地说道,“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过去?!”
“茶茶你先别急。”
工藤宅,黑发侦探坐在书房的电脑前,眉头紧皱,俊俏的脸上面色难看,眼神严峻,却还要放缓语气安慰电话另一边的少年。
“可能是以我们的能力查得不够深,我再拜托我老爸去查查看。”
宫本优茶“啪”地扔下电话,难受地趴在桌子上,精致的眉眼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出尘,透出一股疲惫的无助。
“喂?茶茶?你还在听吗?”
通话还没有被挂断,被主人抛弃的手机兀自传达出工藤紧张的声音。
“你冷静点,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宫本阿姨出现在神奈川,然后成为美术老师,再结识宫本叔叔,这个过程是连贯的,所有生活轨迹都有迹可循。”
“可是在那之前呢?”优茶半边脸掩在胳膊中,低声重复着查到的资料,“没有出行记录,没有医疗记录,没有家庭背景……妈妈好像是凭空出现在了神奈川……现在这个社会,真的会有人这样吗?”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听妈妈提过她的父母。”优茶像是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对工藤说着,“爸爸说,我的外公外婆早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很不容易,所以我们身为男子汉,要加倍爱她,保护她……”
“可是我……”
工藤紧紧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里少年小声模糊的哽咽声音,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揪起。
“我……我最后却是被她保护的呜……”
工藤仰头捂住眼眶泛红的双眼,被少年传染的情绪差点儿控制不住。
记忆里,宫本阿姨一直是个体弱但温柔的女人,在优茶未出生之前就很照顾他和小兰,尤其是小兰。
那时候宫本叔叔和毛利大叔是警局同僚,妃阿姨身为律师,工作也很忙,料理也不好吃,但凡夫妻俩加班忙起来,小兰十次有八次都是去宫本家吃饭。
他也是。
优雅娴静,身体瘦弱却有着最温柔怀抱的宫本阿姨,占据了他们童年里一半母亲的形象。
所以后来优茶出生、长大,哪怕他比他们小不少,他们也愿意照顾他,带他玩。
时间无情地流过,脑海里女人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当工藤应优茶所求,开始查找宫本阿姨的资料时,除了回忆起儿时的温暖外,还觉得有些陌生。
一个身负多重秘密,甚至以现在的资料来看,很可能在临死前,还为自己的儿子做过多种谋算的女人……跟记忆里那个的宫本阿姨,反差得像是两个人。
还有宫本叔叔,对这一切真的毫不知情吗?
工藤突然有种踏进重重迷障的感觉。
听到耳边优茶的抽噎,他顿感棘手。
电话双头的两个人彼此陷入一阵沉默中。
待少年含糊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后, 工藤才轻声开口:“茶茶别难过,我保证,一定会查清所有真相, 好吗?”
宫本优茶抬起袖子潦草地抹掉眼泪, 泛红的琥珀色眼眸如水洗过似的清泠湿润,视线模糊不清,看相框里年轻夫妻的样貌也像蒙着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他坐在书桌前, 孤身一人的房间内静得可怕, 只有耳边工藤的声音在絮絮安慰。
压抑许久的情绪得到一通发泄过后, 心里多少会好受一些。
余下的眼泪还未擦净,优茶已经收拾好心情, 只是清浅的嗓音中还带着些许嘶哑:“嗯,我明白, 新一哥哥。不过你要小心,不要让自己有危险。”
工藤不在意地笑笑, 哄道:“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好了,你乖乖地上学, 这些事就不要再掺手了。”
“可是……”
“听话, 茶茶。”
工藤刻意加重语气, 在优茶看不见的地方,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资料, 眼眸深处皆是凝重和严肃。
“这背后牵扯出的东西,已经超脱了我们的想象, 你贸然去查只会使情况更复杂, 退一万步讲, 宫本阿姨最不想出事的那个,一定是你,对吧?”
“……”优茶轻手抚摸着冰凉的相框,隔着玻璃描摹自己父母的身形,半晌后,才低声应道,“好,我暂时不动。”
工藤心知这已经是优茶做出的最大让步,也不再劝说或者强迫,转而关心起优茶的校园生活,暖声道:“茶茶不是说,最近学校网球部在备战今年的全国大赛吗?好好准备,等你上场的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提到这个,宫本优茶扯了扯嘴角,放松腰身,倚着靠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等我上场?八字还没一撇呢。而且要先进行神奈川的县大赛,才会去东京参加关东大赛,起码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那也很快了。”工藤想了想,说,“小兰的堂弟是不是跟你一个社团?”
“毛利寿三郎前辈?”宫本优茶揉了揉额头,对这个性格跳脱的前辈感到颇为头疼,“我最近有在跟他磨合双打,但是……毛利前辈他经常逃训,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幸村劝退的。”
“幸村?哦,你那个同级部长。”
工藤记过的人和事多如过江之鲫,需要的时候就会自动从“记忆宫殿”中调出来,有关于身边的人的信息更是记得细致。
“呵呵,要不我让小兰找毛利前辈说说?”
宫本优茶叹了口气,拒绝道:“算了,要不要继续留在网球部是毛利前辈自己的事,而且幸村作为部长,督促部员训练这本就是他的责任,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
工藤无有无不可地点点头,即便知道毛利寿三郎一旦退部,会给优茶的双打训练增加难度,但只要优茶作出的决定,又没有危险,他不会去干涉。
“这周末幸村学弟的画就能画完了吧?倒时候我希望能去宫本阿姨的画室看看。”
宫本优茶爽快地应道:“可以,我带你去。”
在把所有有关于母亲画室的疑点都告诉给工藤后,大侦探就第一时间提出要亲自去查勘一番。
但优茶考虑到上学日的不方便,以及这样的动静会对幸村画画带来的影响,就推到了周末。
现在工藤再一次提出来,优茶自然不会不同意。
“那我们周末见。”
“周末见。”
之后的几天,宫本优茶每逢部活时间,就拉着试图逃训的毛利寿三郎练习双打。
在此之前毛利一直作为单打选手上正式比赛,所以优茶选择他作为双打搭档的时候,毛利颇感好奇。
明明排位赛的时候还胆大地挑战他,打算顶替他的正选位置呢。
“我说茶茶啊,为什么是我?”一头酒红色短发的少年伸出手指挠了挠脸颊,无奈又莫名地问。
宫本优茶主动抽出毛利的球拍,塞进他手中,清淡地回道:“什么‘为什么是你’?还有,为什么叫我茶茶?”
“这样不是显得更亲近吗?”毛利顺从地抓住拍柄,双臂平抱在脑后,身体微微后仰,爽朗地笑道。
宫本优茶单手插兜,静静地看着毛利,面色冷淡,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眼眸清楚地映出“我们不熟”这几个字。
毛利对优茶的冷淡不为所动,笑容亲切地说道:“嘛,我听小兰这么叫你的,可以吧?”
宫本优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向球场上走去。
“快过来,毛利前辈。”
“嗨,嗨。”毛利拖着长调哀怨地应道,跟在优茶身后尤不死心地问,“要不我带你去吃亲子丼吧,好不好啊茶茶?”
宫本优茶先走到球场对面调试发球机。
立海大网球部内固定的双打组合屈指可数,也不是每一次双打练习都能找到陪练对手,所以发球机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工具。
宫本优茶直接将发球速度设置为“不规则的变速”,才走回毛利身边,回答他的话。
“训练结束后我可以请前辈吃,但现在,还请毛利前辈好好训练吧。”
毛利抬手抓抓头发,几缕卷曲的刘海搭在光洁的前额,帅气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苦”。
“好吧,来吧来吧!对了,茶茶设置的什么参数?”
“不规则变速,时速高等,力度中等,方向随机,计时一个半小时。”
“哎?!你是魔鬼吗!”
宫本优茶观察着毛利寿三郎的一举一动,内心迷惑不解。
初时,优茶觉得毛利前辈的性格玩世不恭,虽然实力强大,网球天赋很高,但讨厌束缚和规矩,这学期从不按时参加网球部的训练。
那他对网球的态度该是可有可无才对。
但偏偏毛利前辈只要站上球场,就会全力以赴,对胜利的追逐一点儿也不输于幸村等人,也只有这个时候,优茶才看出他作为强者立海大正选的样子。
像现在,他拉着毛利前辈进行训练,哪怕毛利表面上看起来多么不情愿,但还是会配合他。
然后下一次接着逃训。
——奇怪的人。
“走神了呦,茶茶~”
酒红发的少年灵活地跑过优茶身边,替他挥拍回击掉直面飞来的网球,动作干净利落,提醒优茶的时候笑容灿烂。
“抱歉。”宫本优茶果断道歉,收回发散的心神,集中到网球上。
将近两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结束后,无论是毛利还是优茶都有种隐隐虚脱的感觉。
两个少年坐在长椅上直喘气,汗水顺着脸颊、脖颈沾湿了衣领和后背。
毛利仰靠在椅背上,抓住部服领口使劲扯开些,才舒坦地松了口气,呼吸还未平稳,就抱怨优茶:“我是理解……茶茶你急切想训练双打的心,但也不能……呼,不能这么拼吧?我不吃你的亲子丼了,我要休息……”
“那毛利前辈和宫本就改天再吃吧。”温雅含笑的嗓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带着恶趣味的调侃,“今晚宫本要和我约会哦。”
“幸村。”宫本优茶头都没抬地唤道,胸腔起伏不断,双肘撑着两膝,白色毛巾被随意搭在头上,压住潮湿软塌的冰蓝色头发。
他当然不信什么所谓的“约会”,所以幸村如此说的原因就是……
“你的画画完了?”
幸村精市转到长椅前面,面对聪明敏锐的少年故作失望地叹道:“哎,宫本未免也太不解人情了。”
宫本优茶坐直身体,拉下毛巾和额间的发带,真诚地笑道:“恭喜。”
幸村收工的速度比预想中快了两天,看来这些天他一直在加班加点。
不过也好,那庭院秘密太多,幸村待时间太长,优茶总觉得心里不安。
毛利的视线在两个一坐一站的少年之间转了个来回,识趣地起身,背上自己的网球包,挥挥手。
“那你们‘约会’去吧,我要回家吃饭喽!”
幸村礼貌地道别,在毛利将走的前一刻,状似无意中说道:“前辈最近按时来参加部活真是太好了,希望日后也能如此。”
毛利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瞬,马上打着哈哈说:“那,那当然,日后……日后我争取啊!学弟们拜拜!”说完就一溜烟撒腿跑了。
宫本优茶坐着旁观了全过程,凤眼中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谁让毛利前辈太能藏了,他这些天“抓”他可不容易。
幸村抱着双臂挑挑眉,暂时放下对毛利寿三郎的“处置”想法,对优茶解释道:“画昨晚我就画完了,准备今天去和其他东西一起搬回家。但东西有点儿多,我想让真田跟我们一起去,所以先来问问宫本的意愿。”
宫本优茶点点头,起身收拾东西,“可以,我跟你们一起,这样收拾得快。”
幸村对优茶答应下来并不意外,眉眼弯弯,柔声道谢道:“好,又麻烦宫本了。”
“不用客气。”
等到了校门口,宫本优茶才知道为什么幸村让真田来帮忙。
高大挺拔的黑发少年笔直地站在自行车旁边,单手扶着车把,另一边肩膀上背着沉重的网球包,在飞落的樱花花瓣下,充满着蓬勃的力量感。
一看就能一口气搬好多东西。
“真田。”幸村走上前拍拍黑发少年的肩膀,“我们走吧。”
“真田,辛苦了。”宫本优茶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没忍住盯着色彩炫酷,还带着彩灯的自行车多看了两眼,“这车是你的吗?”
“呵呵。”幸村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显然是知道内情。
真田推着车走在幸村外侧,听到优茶的问话,手指紧握着车把,暴躁地拉了下帽檐,黑着脸回道:“不是,是我侄子的。”
宫本优茶莫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禁好奇地投去目光。
能让真田弦一郎又气又无奈,这位“侄子”,真勇士也。
好在这自行车可以折叠,带上公交也不费劲,三个少年重复着第一次优茶和幸村去的路线,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附近。
“画室离这个公交车站不远,再有五分钟就到了。”等真田将自行车撑起来的功夫,宫本优茶看看天色,说道。
此时黄昏之际的红霞已经铺满了半边天际,像火烧云似的滚滚而来,很快就席卷了少年们头顶的天空。
就像某种预兆一样。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优茶不断地想,如果他这一天没有带幸村和真田去庭院画室,事情会变得怎么样。
“请进。”宫本优茶接过幸村递还回来的黄铜钥匙, 打开实木大门。
甫一踏进院子,优茶和真田双双惊讶。
宫本优茶不可置信地问向幸村:“你不是来画画吗……怎么还把院子收拾出来了?”
他三四天没来,庭院竟然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新的竹子、绿植还未种植,小池潭也没灌水,但杂草已经被拔除,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 中央的小路也经过了洒扫,露出圆润饱满的鹅卵石。
与几天前的破落景象大相径庭。
见清冷少年几度欲言又止, 一脸不好意思地面对他, 睁大的琥珀色凤眸中循环“播放”着“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 幸村不禁失笑, 语气轻松地说道:
“没有费什么时间, 割草工具都是这里现成的,我只是将它们从仓库里找出来而已,权当休闲活动了,宫本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宫本优茶快速回道:“当然不会。多谢幸村,真的辛苦你了。”
幸村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向身旁沉默良久的好友, 意味深长地问:“怎么样,真田,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什么熟悉?
宫本优茶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不由得看向真田,就见黑发少年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问:“这是宫本的家吗?”
宫本优茶摇摇头, 简单解释道:“只是我母亲的一处画室而已。”
真田微微皱眉, 没作声。
幸村对一头雾水的优茶解释说:“第一次来的时候, 我就隐隐觉得这里的布局很眼熟,但传统的庭院设计本就大同小异,所以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我站在二楼向下俯瞰时才发觉,这里和真田家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宫本优茶慢吞吞重复着:“真田家?”
“对,竹林的位置,潭水的方位,鹅卵石小路……除了面积大小不同外,宫本阿姨这处画室的大致院落布局,与真田家的院落完全相同。”
幸村抱起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位新老朋友,氤氲在眼眸中的鸢尾色深深浅浅,调侃道:“你们两家总不会请了同一个设计师吧?”
真田和优茶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真田敛眸回忆着,率先说道:“家里现在的布局,是家母当年负责改造的,据现在也有二十年了吧,但我不清楚有没有请设计师。”
真田的母亲吗?
宫本听到这儿似是想起什么,原本疑惑的神情忽地化为恍然和了悟,凝结在一起的双眉悄然松开,进而恢复了淡定从容。
幸村没有错过优茶那一眨眼的表情变化,温声询问道:“看来宫本已经知道‘真相’了?”
“嗯,”宫本优茶忍不住轻轻牵起嘴角,语带笑意地说,“因为我的母亲和真田的母亲,彼此之间认识啊。”
真田:“……”
幸村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真田。
黑发少年瞬间瞪大了眼睛,即使戴着棒球帽,也遮挡不住他茫然不知的眼神,内心的想法跃然于面上——“我怎么不知道”?
“唔,我没说过吗?”宫本优茶抬手摸了摸鼻子,顺势遮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神左右漂移着,“那可能是忘了吧……”
真田恢复冷静后,板着脸,简单严肃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咳咳!”
迎着黑发少年冷峻的目光,宫本优茶清清嗓子,开始老老实实地讲述他是怎么发现这段“缘分”的。
“最初在网球部听到‘真田’这个姓氏的时候,我就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它,所以我回去复查了一下父亲留下的笔记本。
在其中的几篇私人日记里,父亲提过他在警局认识的同事,其中就有‘神奈川’‘真田’等字样。”
“真田副部长的家世也不是秘密,稍微跟网球部的前辈们一打听,我就对上了。”
幸村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真田……真田?”
真田弦一郎眼神凝重,直直地盯着宫本优茶,好似没有听到幸村的声音。随着少年清淡声音的诉说,零星碎片的记忆快速在他脑海中浮现。
警察的工作常常伴随着危险,真田从小到大,看见过很多次如铁打一般的父亲,却难掩悲伤的样子,每到那个时候,真田家的气氛便会沉寂一两天,祖父也会接连叹气。
接着,父亲便会心情沉重地出门,天黑后再回来。
真田知道,父亲那是去送别牺牲的战友。
可也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或是尸骨无存,或是路途遥远,或是……让“送别”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宫本……宫本……”
真田神色怔然,口中不自觉喃喃着,目不转睛注视着淡蓝发的少年,仿佛看到了旧日中什么人的影子,凝固的眸色渐渐转深,漆黑如墨染。
“你是——”记忆的洪流霎时停步,真田呼吸一滞,声音艰涩地问道,“宫本警官的……儿子?!”
幸村的洞察力又是何其敏锐灵敏,即便真田什么都没多说,但仅凭这一句话,还有他对真田的了解——被隐藏在宫本轻描淡写话语背后的“事实”,就如同海底的泡沫,刚一冒头便“咕噜噜”一连串地浮上海面。
再加上他对宫本阿姨的某些猜测……
看到幸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复杂难看,宫本优茶低低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投向院落围墙上光秃秃的蔷薇藤。
“你们别这样……早知道我刚才就不说了。”
优茶不由得心生悔意。
之前不提妈妈和真田的母亲认识这件事,就是想避免麻烦,和如今的状况,只是没想到庭院布局会“暴露”这段过往。
不解释,怕幸村和真田多虑;解释了,却也没想到真田竟然还知道他的父亲。
现在看来,或许刚才就糊弄过去会更好。
“天色不早了,”宫本优茶淡淡地说,“我们还是先去搬东西吧。”
真田和幸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往日的伶俐和口才都像是被封印住似的,只能沉默而默契地跟在少年身后。
但宫本优茶的情绪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踏进主画室的那一刻,他第一眼就往母亲的画架看去。
可能是因为被提及了往事,那在风中摇曳欲坠的白布映在优茶的眼底,有些碍眼,有些刺眼。
单单是看着,就仿佛触摸到了冰冷和死亡,令人心悸不安。
“我父母,”宫本优茶突然开口,嗓音低哑而清淡,“一年前不幸遭遇了车祸。”
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到少年无声的笑,背对幸村和真田的眼里盛满了荒凉和孤独。
“就解释一下,免得你们老猜。”
“……节哀。”
这迟到许久的两个字终于被吐出,可幸村并不觉得轻松,他环视着画室的一角一落,哀伤和叹息在心底长长地游荡。
真田闭上眼,眉眼间全是懊恼之色,他上前两步,迟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抱歉,宫本。”我不该提。
“没事,走吧。”
宫本优茶强迫自己从画架上挪开目光,急匆匆地向幸村的临时画室走去。
他不会任由情绪控制自己。
三个少年不约而同地翻过前篇,着手收拾幸村的绘画工具,全部搬到大门外。
真田将大件的画架、颜料箱固定在自行车后座,其余的小箱子和比赛画作等会儿就由优茶和幸村拿在手上。
“就是上公交的时候麻烦点儿,需要把东西提前卸下来,再折叠起自行车。”幸村打量了一圈,说道。
真田推着自行车试了试平衡度,“我可以直接骑回去。”
幸村摇头拒绝:“那样太累了,到我家有个上坡呢,后座东西太沉,不安全。”
真田拉了下帽檐,对这点儿重量很有信心,“上坡的地方我可以推上去,没问题的。”
“还是坐公交吧,宫本你觉得呢……宫本?”幸村腾出一只手,伸到优茶面前慢慢晃了晃,温声唤回走神的少年,“发什么呆呢?”
睫毛扑簌簌地轻颤,被惊醒的宫本优茶收回视线,抿着唇摇摇头,抱着手里的箱子,没说话。
幸村静静注视着秀雅沉静的少年,耳畔的碎发在风中凌乱飘动,划过少年的侧脸轮廓,带着浅到泛冷色的蓝,和无形的落寞。
“宫本,”幸村伸手抚上优茶的后背,施压了一个沉稳的力度,推着他向庭院画室的大门前进,眼眸通透明亮,温柔地鼓励他道,“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