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野夏喜眨眨眼,伸出自己的左手:“没有啊。”
“……家里那只。”
“见鬼!隔着墙壁你都能看到?!”泽野夏喜大吃一惊。
“刚刚蓝盒子就放在桌子上,被他们带走了。”
“噢,我还以为真这么玄呢。那Lenn桑也没听到这些天我说了什么?”
“……没听到。”连术口是心非地说。
“啊……太好了,哈子卡西呢。”
连术自知现在战斗力奇弱,便也不再下逐客令,只专心致志恢复自己的机能和体力。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个继续细心照顾、一个继续安心接受。泽野夏喜在他泡澡的时候,为他好好洗了个头。
“Lenn桑的头发在长了,一定是营养到位了。”
“你怎么也剃成劳改犯一样?”
“夏天凉快么!Lenn桑剪这么短,倒显得年轻了。”
“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冲掉满头的泡沫,泽野夏喜在那湿漉漉的黑头发上“叭”了一大口,浴室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连术故作镇定,不吱声。
第67章 琉璃光如来
一周后,连术穿上久违的日常装扮,在众人的迎接中,光鲜亮丽地出了院。这重生一般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如释重负,要强如他,反倒觉得自己亏欠别人更多了。
“你赶紧回去工作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连术对着泽野夏喜发号施令,后者正背着他硕大的背包站在台阶上,像个刚刚登山露营回来的人。
“噢。”泽野夏喜乖巧回答。
见对方突然听话,连术反思自己可能说的太薄情了,于是又多问了句:“你父亲的病没关系吗?他年纪大了,你要多敬孝。”——别拿出柜惊吓老年人,连术吞进半句心里话。
“嗯,他挺不高兴的。”
“……”连术无语,对方也没在跟他客气。
“他知道我喜欢你,很怕我就此不回去了。”
“……”
连术听完气得想再回医院躺着,意思还怪我?他只是想客套两句而已,谁要听这些?
“他说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可不想带着遗憾去死。”泽野夏喜继续说道,神情除了认真、再没别的。
虽然知道日本人对死亡是不忌讳的,但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让他怎么接?连术心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你赶紧听他的,该干嘛干嘛去。”连术不耐烦地挥挥手,心中嚷嚷——你不是要入籍吗,去祸害别人吧。
“Lenn桑,我父亲过两天会去青市,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他说想让你过去聊聊,这样他心里才踏实。”
“聊什么?聊我想你赶紧走?聊我才不喜欢你?”脾气不好的病人突然口不择言。
听到这话,泽野夏喜抿了抿嘴,没说话,看起来像是被狠狠打了个耳光的样子。
连术霎那又不忍心了,在这人面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了,于是叹了口气,道:“行吧行吧,我会说得委婉点,让他放心。”
泽野夏喜朝连术深深鞠了个躬,“麻烦你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我晚点发给崔小姐。”
“说真的,我死了不是更好?”连术忍不住嘴贱又问。他真是不明白这个日本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在这儿做什么苦情戏呢?碰上这两父子,是历劫不是?
“那恐怕我会记你一辈子。”
“……”
“父亲说万一成了生死羁绊,就永远都放不下了。”
“……行行行,我让你放下。”
太阳晒得人心烦,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压住心中离别的怅然,各自离开了医院。
连术回到暌违的山中别墅,发现每一个角落竟然都留有抹不去的印记,不是他和杨疏乙的、而是他和Natsu的。那段时间他确实很惬意,现在想想,好像是生造的幻境。
连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开始怀疑那些自以为听到的声音,搞不好都是自己骗自己。怎么可能每个人都在心中留恋自己,怎么可能泽野夏喜无怨无悔地照顾自己,他越想越觉得离谱,自己这半条命虽然捡回来了,但好像还有一些名为“勇气”的东西不见了。
曾经他是不惧寂寞、不惧衰老的,但真正经历过这番考验后,他才明白在漫长的人生面前,42岁的自己仍是天真的。他有过人的财富和智慧、他比得过万万千千庸碌之人,那又怎样?在无数轮回的生与死、寂与灭中,他甚至不如无知无觉的的肉虫。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快乐、什么是苦难、什么是结果,他发现自己原来一无所知。
连术决定什么都别去想之后,开始整理他的书房。
房间里的东西奇多,许多是他和杨疏乙在博物馆、艺术展或者文娱活动上收集的物件,回家后就随手扔在了书柜书架上。他一边收拾一边回想这些物件背后的时间节点和故事,有些能想起、有些简直毫无头绪。
等他打开其中一格玻璃门时,连术惊奇地发现里面放着一尊20厘米左右高的漆身佛像。连术根本忘记了是从何时开始这尊佛像就坐在这里,而现在他认得出来,这个结跏趺坐于莲花宝座上、手持药钵的正是药师佛。
“药师琉璃光如来”,连术拿起佛像放在手中摩挲,嘴里念叨着。
他想起自己在调侃“临时抱佛脚”时,Natsu说药师佛并不是只管身体上的病痛——虽然人们以为如此,但实际上世间的病痛皆来源于贪、嗔、痴三毒,当真正理解并免于这三毒之苦,人才会再无烦恼和病痛。而药师佛的本愿既是让众生能脱离身与心的痛苦,获得真正的智慧与安宁。
“那正在遭受痛苦的人是还不够智慧?”连术反问他。
“智慧可不是指的普通意义的学识、智商,它是世间的大道理呢。哪怕只是悟到了一点点,人都会少很多烦恼。”Natsu如此说道。
连术听完不置可否,但记在了脑子里。
这会儿,他突然想起应该问问养父母最近的情况,自己突然消失这么久,也不知芳阿姨的病情如何了。
他在昏迷中时,曾梦见过对方一面。他梦到芳阿姨给十二岁的自己织了新毛衣,过年那天还特地给他开了一罐那时候非常稀奇的午餐肉罐头。还梦到芳阿姨活泼地小跑在前面,让连术慢点,别跟过来。梦里她把自己当亲生孩子一样照拂,自己也完全相信对方的一片真心。说起来,昏迷中的他好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对世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他失神地想了想,所谓的智慧和大道理应该是简单、天真的,然而世间规则繁多、人心相隔,在自作聪明的警惕和伪装后,人就像被墨水染了的白纸,再也记不得最初的道理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习惯于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在背后,久而久之,竟连自己也搞不懂真正的欲念是什么了。
电话拨通后,得到的消息既令人遗憾又在他的预料之中。两个月前芳阿姨就已撒手人寰,但此时健康的他,听到养父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好的活着吧。
连术想对养父说点推心置腹的话,但嘴巴像被浓稠的胶水粘住了似的,心里想的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也许养父依然觉得他无所不能、顶天立地,此时说点不痛不痒的,就当他们还是各自原来的模样吧。
三天后,连术收到了崔助理转发的消息。他所在的地方离青市并不远,车程一个半小时,也不知对方为何选在这里。但若是约定地点在东京,他是决计不会坐飞机过去的。
连术觉得这场会面是十足的荒谬,但荒谬归荒谬,他也想赶紧做个了结,免得……免得什么,他懒得去想。
这天,他穿着亚麻混纺的薄衬衣和长裤,来到这个滨海的夏季避暑圣地。泽野家给的地址在一个相当气派的旅游区。说是旅游区,但游人集中在有名气的几个景点,除此之外,这里多是一百年前修建的独栋别墅,如今仍然保持着良好的外观构造。整个街区弥漫着老钱的低调奢华,沿途的百年大树见证着这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更迭。
连术乘坐的专车,将他送到了其中一栋房屋,这里建造在地势稍高处,往下看便是蔚蓝的海湾。
进得门厅,里面均是木制的构造。地板看起来是上了年头的好料,但维护保养地相当好。
到了里屋,连术还没来得及细看,总之是间装饰成和风的卧室,在卧室木地板的正中间,一个布团铺在上面,而要见他的人正规规整整地躺在布团上。
哪有这么见客的?连术心中不满。遂一念想,该不会是病到坐都坐不起来了吧?
“连先生,你来了。”泽野敏郎的声音不再是两年前那沉稳的低音嗓,听起来像漏风的风箱。
连术没想到他也会中文,只是口音略重。
泽野敏郎缓慢而吃力地说:“抱歉,以这种方式跟你见面。”
连术见地上只有一个方垫,于是盘腿坐了下来。
“为什么选在这里?”
“很奇怪吧?但选在这里是必然。”
“噢。”
“这是我妻子出生长大的地方,这座房子也是她家里留下的遗产。”
“噢。”连术无意多问。
“连先生,两年前初次见面,我就知道连先生是人中龙风,我有心与你结交,你我双方的合作也如预想之中的顺利愉快。”
“嗯,泽野先生,往事就不用再提了。今天叫我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连先生为人还是那么爽利,呵呵,”泽野敏郎干枯地笑了两声,“小儿夏喜,给连先生添了很多麻烦,我心中甚是过意不去。”
连术不做声,想说你现在也是在给我添麻烦。老子大病初愈,身体情况与你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这些话泽野敏郎自然听不到,于是继续自说自话:“夏喜说啊,他和连先生是两情相悦,连先生对他很是不舍。可此事于理不合,我始终想不明白,连先生,两个男人真的可以情投意合吗?”
“……”连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因为说的不是母语,这个泽野老头就感觉不到言语里的肉麻吗?
他很不走心地回道:“世界很大,泽野先生不妨多了解了解。”
“噢,那连先生真的和小儿情投意合?”
“……”
连术说是呢,觉得很尴尬;说不是呢,又显得很残忍,于是干脆不说。
他想泽野夏喜就算是喜欢自己,但两人中间有这么大个泽野敏郎,而这个老头比杨肇还老,应该比杨肇还难搞,他认为自己还是走远点好。
“连先生,我活不了多久了。”
“……你……我很遗憾。”
“夏喜出生时,我已经是半个老人。中国有句话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我接下来的要求,连先生应该能答应吧?”
“能啊。”连术了无生趣地回道。
“连先生,我还没说呢……”
连术冷笑一声,搞得好像自己是个被名门望族嫌弃的灰姑娘似的,他完全可以想象泽野敏郎接下来要说什么废话——狗血连续剧怎么演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他先不客气地说:“赶紧给泽野夏喜找个媳妇冲冲喜,说不定泽野先生的病会好些。”
“还有,真的爱他,就好好听听他的意见和想法,别把自己的执念强加到他身上。你妻子不也离开你了?结婚什么的,也不是必然的好事。找对人很重要啊。”
这时窗外突然刮过一阵海风,把树枝刮到了窗框上,摩擦着咔嚓咔嚓地响。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一阵,连术看着老人卧榻的靠墙侧,有一道精细编织的屏风。屏风上是送子观音图,线条流畅、配色瑰丽,想必非普通画家绘作,看起来很是贵重。但放在这空旷的房间里,委实有点怪异。
泽野敏郎抚了抚身上盖的薄被,和气地说:“连先生,你很生气?”
连术没有说话。
“生气说明你很在意。”
“在意什么?”
“在意你和夏喜的感情。”
连术做了一个深呼吸,盘着的腿有些发麻。面前的人看起来老得只剩一口气,自己又何必跟他计较。
“那你说吧,你要我答应什么?”
“连先生,请务必答应我,等我作古,你也要和小儿夏喜好好的、继续在一起。”
屋外的海风吹得更猛烈了,连窗玻璃都在窗框凹槽内发出不和谐的喧嚣。
连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追问:“你说什么?”
“连先生,你实心实意告诉我,你其实非夏喜不可吧?”
连术猛然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阴谋。他噌地站起身,一脚跨过泽野敏郎的身子,然后探身到了屏风背后。
结果空无一人。
“泽野夏喜!出来!”连术怒道。
“连先生,别生气,咳咳……他不在,他真的不在。咳咳……”泽野敏郎安抚着他,结果自己猛烈地咳起来。
连术见状心里一惊,蹲跪下来,要给他顺气。
“不用……不用……”泽野敏郎挥了挥手。
“你到底什么意思?”连术不悦地问。
“唉,我又不是冥顽不灵的老顽固,怎么可能违背夏喜的意愿非要他做些什么。”
“那他说,你要他入籍……”
“那是他骗你的。”
“……”
“夏喜是个倔强的孩子,他想气你,结果你当真了。”
“等等等等,你们俩合伙玩我?”比起生气,连术先是震惊。
“不是啊……连,连先生,”泽野敏郎突然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如果,如果是因为老头我的原因,你……你不接受夏喜,那我……那我死不瞑目啊……!”
连术虚着眼睛看他,总觉得事情还没到需要这么情绪翻涌吧,“死不瞑目”什么的用在这里是不是太过分了。
但穿着和服的泽野敏郎令场面太过壮观,连术仿佛置身于大河剧,台词却都是即兴的。他不过是抱着了结一桩事的心情过来,可没想过要应付这种情节。
“我啊……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叛逆的很哩。不要……不要把我当成老古董啊,连先生。”
“夏喜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他的主意我一向都是支持的,再是离经叛道……但他心里有数,我都很放心。”
听到这儿,连术莫名松了口气,心中烦乱的那些线好像突然理清了。原来困扰他的是过去的经验和教训,但泽野夏喜是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泽野敏郎也非杨肇那样的父亲,如果仅仅出于自己的多虑和疑心就把泽野夏喜拒之千里,那样的自己好像确实太独断专横了——亏得泽野夏喜没有朝他翻脸。
“连先生,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让我定定心好吗?告诉我,你是非夏喜不可的吧?是吧?”
泽野敏郎再次哀求道,这次的哀求甚至有点过于卑微,以至于连术忍不住抬起眼仔细端详他那张皱成一团的脸。
两年前见对方时,他还记得泽野敏郎皮肤光滑、精气神饱满,如今怎么蜡黄如泥土不说,还皱地像被他扔进洗衣机的亚麻衬衫。
“喂,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叫人?”
“回答我……回答我……你是不是,非夏喜不可啊?”泽野敏郎马上就要厥过去了。
等等等等……连术伸长脖子,定睛一看。
这床被子,贴着泽野敏郎下巴的一角怎么也是黄黄的?
“连先生,你……你……咳咳……你很爱他,我知道……”泽野敏郎突然爆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咳嗽像树皮卡在喉咙里,没有深入肺腑的魄力、听起来相当肤浅。
连术突然心下了然,收回手臂,恢复面无表情。
他贴心地提示:“泽野先生,你的妆都卡粉了。”
“咚!”
这时壁橱柜后发出的一声怪响,连术听到了。
他很平静地站起来,走到壁橱面前,然后拉开柜门。
简直理所当然的、不出意料的,看到了躲在里面缩成一团的泽野夏喜。
这时候,泽野敏郎回光返照一般蹭起身,发出惊雷一样的大笑。
“你看!我说了他会相信的。连先生,你刚刚是相信了吧?”泽野敏郎霎时恢复声如洪钟,他蹭了蹭脸皮,“哎哟,这粘胶弄得我发痒!”
连术站着,本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泽野夏喜,这时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泽野敏郎,这老头一副愚人节大胜利的样子,把他玩了个团团转。
好哇,他可是忘记了,泽野敏郎好歹是个娱乐业大亨,怎可能顽固如老古董。搞不好第一次见面的做派,也是他逢场作戏演出来的!
“爸爸,你根本没问出最重要的那句话。”蜷在地上的泽野夏喜埋怨道。
话刚说完,他感觉到一个眼刀刮在他身上。
泽野夏喜站起来,本来就比连术矮半个头,委屈地说:“Lenn桑,其实爸爸从来不是问题的关键。你是不承认自己的真心。”
连术麻木地看着他,末了没说话,径直朝门外走去。
“等等,Lenn桑!”
连术大步走在前方,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非得被这些人溜着玩。他最讨厌不可控的事,还要他说几遍?!
走到门厅处,连术才想起自己还没穿鞋。这日本人的规矩真讨厌,让他不能潇洒地一走了之。
他在玄关蹲下来穿鞋的间隙,泽野夏喜追出来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劝他。好像两人只是普通地出趟门似的,一起坐在在门廊穿鞋子。这奇怪的一幕,突然像一掌饱含内力的功夫,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不在他掌控又怎么了?
从发病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不在既有的轨道之上。可那又怎么样呢?也没有人和他对着干啊!
连术站起身,拉开门踏出去,这迈出去的一脚堪称释然。迎面而来的是凉爽的风、碧蓝的海和乘着气流翱翔的海鸥。
他沿着斜坡往下走,地上是磨得锃亮的青石板路。
“Lenn桑,你等等我。”泽野夏喜小跑着追在他后面,脾气很好地叫着他的名字,“连术~~~”
连术放慢脚步,等他的Natsu追上来。
追上来后,Natsu就会看到他的笑容。大概是他几十年人生里难得的一次,像高压锅彻底泄压似的,发自内心的坦诚而满足的笑容。
两人沿着海滨漫无目的地走。
堤坝修得很美,宽阔的人行道上有骑行和慢跑的居民,越过双向车道便是一栋一栋的旧式居民楼。这些百来年前修建的独栋房屋,因为用石材和木料修就,历久不衰,大多留有日据和德据时期的痕迹。如今大部分都充了公,或租做商用,因为没有高楼大厦,有些人去楼空,除了个别热门地方有成群打卡的游客,等太阳落到海面的背后,就冷清又幽寂起来。
从刚刚的老宅走到现在,两人足足沉默了二十几分钟。一开始明明是在享受海风带来的惬意,可越走得久,气氛就变得有点凝重。两人脑子里的思绪越发繁复,明明都在想同一件事,却兀自往里添油加醋,最终变成一团不可名状的乱麻。
Natsu侧过头偷看了连术几眼,那人轻微仰着下巴,是个孤傲又淡定的样子。
直到好几眼过后,他才听见连术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你没什么想说的?没有我就回酒店了。”
明明被整蛊的自己,难道台阶还要他来递?连术心里别扭。
“啊别——”Natsu连忙伸手抓住他衣角:“别丢下我。”
“没说你不可以去啊。”连术笑道。
“真的?”Natsu咧开嘴,“你没生气?”
“我有这么小气?”
“嗯啊。”
“……”连术拍了拍他的头。
“我可紧张了,之前。”Natsu好像被打开开关,开始话痨,“要是父亲帮我演这么一出,你还不给面子的话,我又要挨他一顿骂了!之前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他,父亲就批评我不该瞒着你。可是你想想,要是我一开始就挑明了,你就会把我拒之千里啊!”
连术边听边抬着眉毛,理这里面他听不明白的逻辑。
“我不太习惯你们这个状况。”
“嗯?”
“泽野先生……你爸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接受了这件事?”
“我们相爱这件事?”
“……”连术看着对方的一脸纯良:“你可以顾及一下我的母语羞耻吗?”
“哈哈哈哈哈。”Natsu狡猾地笑道:“Lenn桑没有否认嘛!”
“……”
“父亲好像一直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啊,总说自己能存在于这个世上,就是靠父辈的运气和坚韧。活着本来就是运气!”
“噢,像他说的话。”
“而他又从一个小人物打拼出一个娱乐帝国,忙忙碌碌五十年,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后代了,没想到紧接着就有我了。”
“老来得子,你一定从小都得宠吧?”
“是吧,投生为父亲的小孩,我也很感恩呢。”
连术深深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被一段赤诚的亲情关系涤荡了一直扭曲的认知。
他的字典里几乎没有“亲情”这个词,而词条消失太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需要。尤其过往的经验里,这个词总是伴随着负面的记忆,无论是他的、还是杨疏乙的,或是这一代人的……怎样经营好一个家庭,并不是人人都擅长的命题。
Natsu原本揪着他的衣角,后来把手悄悄地钻进了他一边裤袋中,热烘烘的十指相扣。
海水在夕阳的余晖里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若是远离高山和大海,人时常会忘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渺小。
连术感觉在三个月的昏睡里,有一部分的他随着细胞的更新彻底改变了。以至于现在的他多了一种没用的柔软,被这小子捏着自己的一根根指腹,觉得鼻子发酸。可同时,他又是那么的怅然若失,他疑惑自己值得这样的结局么。
“之前对你说过不太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连术突然说。
Natsu蹭了蹭他的肩膀,“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我难过了好久呢。”
“……”
“其实重新开始也不错,Lenn桑还有很多时间来了解我。”
“你就完全了解我了?”
Natsu一手环过连术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说:“我感觉我已经认识你很久,很久了。”
“有吗?”
“你睡着的那段时间……过得好漫长啊。”
“……谢谢。但如果……”连术欲言又止,而后又沉默。
“嗯?”
两人贴在一起,在路上站定了。
“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Natsu小声说,“如果你一直醒不来,我会怎么办?是吧,你想问这个?”
“倒也不用真的回答。”连术被自己肉麻到,拽着人又往前走。
“饺子店!吃煎饺吧,Lenn桑。”前方拐角处赫然出现一个小招牌,画着卡通饺子,往巷内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