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夏至。
污染区被尘雾笼罩的泛着暗沉的灰紫色的天空干净无云。
军部调来?的那?一批崭新的机甲终于出库。
只是这?些机甲没进到任何一个军区的大营里?,而是给了一支新来?的陌生队伍。
这?支队伍里?的战斗人?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没有信息素。
他们是来?自?各个军区、部队、以及军校的最优秀的beta机甲驾驶员。
消息传开的时候江家的双生子正在食堂吃饭,两个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撂了筷子跑了出去。
越撞越快的心跳声里?,两个人?一路直奔那?支队伍驻扎的营地。
风声似乎变得很大,在耳边呼啸。
又似乎很小,因为他们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在乱撞的声音。
脚步停下来?的时候,不远处那?片新划分出来?的营地外,空旷的场地上数十台崭新的s级机甲以及大批a级机甲在灰紫色的天幕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些机甲与周围服役多年的型号并不太一样,明显经过了改装,驾驶员们似乎刚刚经过了基础调试,正陆续从机舱里?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些穿着同样地作战服的身影上一个个急切地扫过去。
不是陈乱、
不是陈乱、
这?个也不是陈乱——
直到队首那?一台刻着NS01号编码的S级机甲的舱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影利落地从机舱跳下来?,稳稳落地。
背对着他们的身影身姿挺拔,略长的发尾从头盔下沿戳出来?些许,正解着头盔的系带。
“……”
轰鸣着的心跳声里?,江浔张了张嘴,声音却愣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去。
他想喊他的名?字。
他想喊出他的名?字。
可汹涌的情绪将那?两个在唇舌之间默默滚过了千遍万遍的字硬生生噎在了齿缝里?。
过于灼热的目光似乎是被察觉到了。
那?个身影动作顿了一下,摘掉了头盔,缓缓回过头来?。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下一秒,他们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来?,透灰色的眼睛向上弯成弦月:
“江翎,江浔。”
重新奔跑起来?的脚步声里?,江浔一把将那?个熟悉的身影拉进怀中,紧紧拥抱着,用力?拥抱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这?些天日夜积攒下来?的思念全部溢出去,再将怀抱里?的温度融化进自?己的灵魂里?。
熟悉的温暖气息萦绕在鼻尖,江浔将下巴埋进陈乱的肩头,深深呼吸。
嘶哑起来?的嗓音终于带这?些颤意响起:“陈乱。”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漫长到风声都变得轻悄悄的拥抱后?,江浔才依依不舍地退开了些许。
而江翎看着陈乱身上崭新的作战服,咬着牙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你?怎么来?了?”
陈乱抬眼瞧着他,勾着唇角笑:“怎么着,你?们两个加一起都打不过我?的能来?,我?这?个当教官的反倒不能来?么?”
“……我?是这?个意思吗?”
这?么危险的地方,非得扎堆儿全挤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陈乱的声音落下来?,静止住了耳边所有的声音。
他说:“因为你?们在,所以我?要来?。”
嗓音很轻。
却像一声巨响砸落在两个人?本就已?经不平静的心里?。
风声消失了,
周围嘈杂的来?自?营地里?的人?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滚烫的血液被乱撞的心跳泵到耳膜的轰鸣。
而陈乱变戏法似的摸出来?个小盒子,在手里?抛了抛,弯着一双眼看着两只明显愣住了的呆头鹅,偏了偏头:
“对了,我?带了一对耳钉过来?,但我?不会?穿。”
“帮帮忙?”
江浔和江翎的耳钉都是自己?手穿的。
当年陈乱离开后, 他们将陈乱送的袖扣改成?了耳钉戴在了身上。
而现在陈乱却拿着成?对的袖扣里的另一只,眉眼含笑地要他们帮忙。
陈乱带着笑意的嗓音落下来?的那一刻,他们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围一切的声音和颜色仿佛都褪去了, 乱哄哄混响着的耳朵里听不见任何东西, 眼前只剩下了陈乱笑盈盈的眉眼以?及他掌心里那个小小的、红色的丝绒盒子。
乱了节奏的心跳如同被那只小盒子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又猛地松开。
滚烫的热流带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带来?一阵阵眩晕。
汹涌的、膨胀着的情感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撑破了,喉咙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噎着堵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多年以?前他们以?家人?之名送出了礼物, 想要以?此作为?他们之间的联结, 可那时的感情也许并不纯粹, 而那份隐藏着幼稚又鲁莽的欺骗的爱, 内里是缺乏安全感的、充满恐惧的、被扭曲了的灵魂。
礼物后来?被退回的时候,他们曾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再得到?陈乱的爱。
可现在, 那个盒子就打开在眼前。
红色与蓝色的宝石与他们耳垂上坠着的成?双配对。
是梦吗?
“怎么了?别告诉我你们不会。”
陈乱懒洋洋的带着调笑意味的调子又响起来?,却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不要了么?不要算了。”
“要。”
在陈乱作势收回手之前,手腕被两只手同时握住了。
不是梦。
是真的。
因为?此时手指间传来?的温度与触感都如此真实。
真实到?曾经的那些不安、那些煎熬, 那些被害怕被陈乱彻底抛弃的恐惧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出口, 裹挟着一种?酸胀温热朝着眼眶烧过去, 烧得胸口一片灼热,几乎连记忆里那个空荡荡的雪夜都被一同融化散去。
江浔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 追着陈乱的眼睛:“这是你的答案吗?”
连声音都嘶哑得不像话。
陈乱挑了下眉:“什么答案?”
握着手腕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了,几乎要把陈乱整个人?拽过去。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然而此刻的陈乱却悠闲地弯着眼睛看他, 坏心眼地明知故问:
“你想要什么答案,江浔?”
下一秒,扣着手腕的手猛的用力?将他拽了过去,一只滚烫的手覆在陈乱的后颈, 压着他朝着温暖的呼吸靠过去。
可是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陈乱却又抬肘顶着他的喉咙将他推开。
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的灰色眼睛半眯着瞧他,勾起来?的唇边泛起惯常的那种?懒散的笑意:“哎哎哎,干什么呢?大庭广众的。”
“我刚来?这儿也不熟,先?找个医疗室要点消毒水?我可不想因为?穿个耳洞搞的耳朵发炎。”
被拒绝了的江浔抿了抿唇,像只委屈巴巴的毛绒动物,但到?底是点了点头:“好。”
指挥中心的医院并不难找,陈乱去要了消毒水和消炎膏,找了一间空置的处置室。
“谁先?来??”
“我先?。”
“我先?——”
两道?声音一起响起来?,两双如出一辙的眼睛对视一眼。
空气里两种?信息素开始互相碰撞撕扯,谁也不让谁。
直到?陈乱捏着盒子过去把门一关,看着互相炸毛威胁着的猫似的两只,抱着手臂往桌子边儿上一靠:“行了,别争了。”
“一起吧。”
空气沉默了片刻,两个alpha眯眼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行。”
“可以?。”
一红一蓝的耳钉被一左一右拿起来?,两种?同样温暖的气息向陈乱笼罩过去。
陈乱配合地微微侧过了头,露出了耳垂。
瞬间拉近的距离里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陈乱形状好看的耳垂上细小的绒毛,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轻微的崭新的机甲机舱的皮革气味的、独属于陈乱的那种?干净而温暖的味道?。
逐渐漫上来?的心跳声与寂静下来?的世界里,全部的心神凝聚在指尖捏着的那点温软上。
“会有?一点点疼。”
“废什么话,快点,等下我还有?实机测试要上。”
穿刺的过程很快,只有?一点点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刺痛。
随着“咔哒”的轻响声,两枚耳钉的卡扣轻轻合上。
陈乱抬手轻轻碰了碰略有?些发红的耳垂,抬眼看着两只沉默地看着他,眼圈都微微有?些发红的大型动物,到?底是弯起眼睛轻笑道?:
“好了,你们当初分享给我的祝福,我现在收到?了。”
说?着又偏头看了看江浔和江翎一左一右戴着的另一只:“嗯——亲子耳钉?”
话音没能落下来?,一双手臂便揽过他的腰际将陈乱拉进怀里。
温暖的手捧过他的颈后,微微开合的唇靠过来?准确地寻到?了陈乱的呼吸:“不是亲子。”
微微晃动的窗帘外?有?风透进来?。
陈乱被索取不休的吻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开始后退,却又撞进了另一个怀抱里。
双生子中的另一个握住陈乱的下巴,抬起来?,驱赶着陈乱身上不属于自己?的信息素重新覆了过去:“户口本儿你自己?迁出去的,这里哪儿来?的亲子?”
等到?处置室的门重新打开,空气里乱七八糟的信息素浓得几乎散不去。
陈乱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服,抿了下红肿的唇在两个人?身上一人?踹了一脚:
“我得先?回去了,明天要进外?围测试,今天要做完全部调试。”
“明天一起吃饭?我知道?食堂哪个窗口的饭合你口味。”
“好。”
“再给我亲一口吧。”
“……行了,快滚。”
入夏的晚风此时算不上清凉,陈乱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去。
耳垂还在微微发热,两个熟悉的身影依然还站在原地。
仿佛这么多年来?只要他回头,他们就一定?会一直一直等在那里,等着陈乱分清楚那些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
明天一起吃饭?
嗯,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仅明天,
还希望以?后的每一天。
大批兵员陆续抵达营地备战,针对0号污染区的清剿行动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随着后勤补给线、医疗与救援设备等先?期准备陆续到?位,地形生态侦查队伍也陆续传回了污染区内部的地形模型,并统一上传到?了各个机甲部队的信息库内。
六月二十九日。
清剿行动正式开始,来?自各个州各个军区的队伍如同一道?道?星火,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头撕破污染区内弥漫的尘雾,一路朝着中心的核心生态燃烧过去。
三台分别来?自追猎者、舰队以?及那支特殊的beta队伍的s级机甲隔着破晓时分的晨雾遥遥对望,而后用着如出一辙的战斗姿态,飞鸟一般自半空中飞掠而过,而后锁定?下方的目标信手挥刃,一路杀了进去。
并不相同的型号,用着一眼便认得出的来?自同一个人?的战斗习惯,拖着的尾焰在灰紫色的天光之下如同三颗并行的流星,在被荒化植被覆盖着的废墟之间闪转、腾跃,所过之处尘雾避退,刀光与枪炮之声响起时,荒化兽的嘶鸣便伴着赃污的血液四处飞溅——
再次腾跃而起,
直到?下一个目标清剿完毕,
又飞掠向又一个新的荒化兽聚居地。
彼时陈乱再一次单枪匹马掀了一处荒化兽巢穴后,甩着长刀上的血迹向着黯紫色的天空回望。
耳垂上坠着的一点重量在控制台发出的微光里熠熠生辉。
他与他们现在并不在一起,
但又无时无刻一直都在一起。
与此同时,
跟陈乱他们一样的千万道?身影、千万个年轻的灵魂,燃烧着自己?的所有?,也正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过去、冲过去。
前方是狰狞黑暗的绝命深渊,背后是灯火常明的家园,而成?群的荒化兽从?扭曲的植被中暴起,又被燃烧过来?的千万个不屈的灵魂碾碎。
有?人?倒下,
有?人?拖着破损的机体挣扎着站起,
有?人?的机舱被高浓度的污染尘埃入侵,
有?人?在被污染晶尘淹没的最后一秒依旧挥刀向前斩去……
血与火在这片已经死寂许久的被异化了的土地上纷飞,盘踞在这里已经太久了的污染生态第一次发出了痛苦的嘶鸣,震颤着的大地上,无数荒化兽被驱赶着从?巢穴内疯狂涌出,溃堤一般朝着一路碾过来?的燃烧着的洪流阻拦去。
可它们拦得住吗?
它们拦不住。
“报告指挥中心,这里是刃隼小队,c2区完成?清剿!”
“报告指挥中心,这里是锋影小队,b6区完成?清剿!”
“……”
“报告指挥中心,a4区完成?清剿!”
“d1区完成?清剿!”
“g6区完成?清剿!”
“……”
一道?道?简讯传回指挥基地,同时也有?无数双因为?失去并肩作战了一路的同伴而哭红后又擦干的眼睛。
胜利在继续,牺牲也在继续。
但没有?人?后退。
所有?人?的心头只有?前进、前进、再前进。
被暴力?撕开一个个缺口的外?围污染生态迅速溃散,而更深处被几乎凝成?实质的污染晶尘与孢子笼罩的地方,连地貌都被异化的生态核心,脉搏一般缓慢搏动着的血管状污染菌毯覆盖着小山丘一般的巢穴深处,一只拖着比身体大了数倍的巨大腹囊的怪异生物似乎被惊扰到?了,在沉眠之中动了动笨重的身体。
十月,寒露。
持续了三个月的外?围清剿行动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于临近尾声。
而那支特殊的beta部队成?绩斐然。
改装后的适应beta体质的高级机甲在各方面都略逊于制式高级机甲一筹,但即便如此,beta部队依旧打出了不逊于alpha部队的战绩。
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那台编号为?NS01的机甲,由于那台机甲的涂装是灰色,甚至被私下里叫做“灰色死神”。
陈乱对如此中二病的称号感到?有?些无奈,但基地里不与外?界联通,娱乐项目实在不多,也只能随他们叫去。
二十三日,霜降。
清剿行动的第二阶段——围剿生态核心区的先?头行动部队准备进入目标地区,为?之后的总攻提前勘察兽巢情况。
但与外?围不同的是,生态核心地区磁场紊乱,污染指数极高,他们将失去与指挥中心的联系。
先?头部队的其他人?在写遗书的时候,陈乱和江浔江翎坐在天台边上朝着远处眺望。
那片被浓到?泛着紫色的污染尘雾笼罩着的地方,就是0号污染区的生态核心,荒兽最初始的降临地。
江翎张开手臂撑在身侧大爷似的坐在台阶上,挑着唇笑:“我们还要写遗书吗?”
江浔瞧他一眼:“都在这儿了,写给谁看?”
陈乱咬着水果糖在两个人?腿上一人?踹了一脚,差点气笑了:“滚蛋。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遗书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有?用到?的那一天。
最好不要。
二十四日,先?头部队兵分几路开拔,希望为?大部队寻找一条最适合的路线。
从?追猎者混编过来?的江翎看着边上的舰队小队,熟悉的身影让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浅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秦阳?”
后者转过头来?,也愣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后,到?底是朝着江翎伸出了手:“……好久不见?”
第113章
十月底的?风里已?经带了些冷冽的?意味, 先头部队就在晨间凛冽的?风里沉默地开始集结。
这里无人喧哗,只有机甲引擎运转时发出的?低沉的?轰鸣。
遗书在昨晚已?经被统一收起来了。
尽管陈乱和江翎江浔三个人都说自己交了张白纸上去,什么都没?写。
陈乱和江浔过来的?时候, 看到的?正好是秦阳朝着江翎伸出手的?场景。
两?个alpha对视着, 信息素在陈乱察觉不到的?维度不轻不重地互相碰了一下, 两?只手“啪”地一声轻轻握住又立刻干脆利落地松开。
江翎抬眼?看着对方漆黑的?眼?睛, 到底是轻轻扯了下唇角:“是好久不见。”
什么运气,能给他和秦阳分到一组去。
“你?们——”
陈乱的?眼?神在两?个alpha脸上晃了一圈:“走同一条线?”
“陈助教。”
看到陈乱的?秦阳几乎是立刻就将视线挪了过来,眼?底刚刚泛出来一些笑意, 却又在目光扫过陈乱耳垂上坠着的?那点鲜艳的?颜色时怔了在了原地。
一红一蓝, 一边一个。
跟江家那两?个小鬼耳朵上的?明显是成对的?。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到掌心里, 又缓缓松开。
alpha的?眼?睛垂落下来, 轻轻抿了下唇掩去了眼?底的?情绪,重新?抬眼?看向陈乱:“嗯, 我?们走西线。你?呢?”
“南线。”
秦阳点点头:“根据指挥中心的?先期评估和舰队以往的?勘探数据,南线算得上是最短的?一条,但是地况复杂, 障碍很多, 还是需要?注意节省能源。”
话音落下, 秦阳的?声音顿了顿,又看向陈乱的?眼?睛:“注意安全。”
“好。”
陈乱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为?一个出色的?军官的?学生, 轻叹一声,到底是抬起手拍了拍秦阳的?肩, 朝他弯起了眼?:“活着回来。”
一如当初他决定报名舰队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的?陈乱一身白色的?军礼服,怀里抱着两?束骄阳一般热烈的?花束,也对他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活着回来。”
可现在秦阳看着陈乱耳垂上的?那两?枚耳钉,恍惚之间却忽然?有了一丝释然?。
是的?, 从前那个夏天,陈乱怀里的?花不是他的?。
现在、以后,陈乱也不会是他的?。
充斥着金属的?冷硬肃杀味道的?晨风里,alpha扣好头盔的?系带,微微弯起眼?睛:“嗯,走了。”
仿佛在对自己这一场持续多年的?心动正式告别。
机甲沉重的?步履声中,几支队伍朝着不同的?方向,向着前方那片绝地坚定地走去。
江浔在东,江翎在西,陈乱在南。
三台涂装不一的?机甲在钢铁洪流之中、在汇在一起的?队伍分路之前,隔着灰冷的?风、隔着沉紫色的?雾遥遥对望了一眼?,便重新?大步向前。
这一天,时隔二百多年的?光阴,人类再一次拿起所有的?无畏,剑指绝渊。
南线的?探索并?不太顺利。
生态核心地区浓稠得几乎像是液态的?污染尘雾吞噬了大部分的?光线,机甲的?外部探照灯也只能在黏腻的?空气里探到及其有限的?范围。
泛着诡异的?蓝色的?污染菌毯覆盖着每一寸土地和往日的?城市建筑的?残骸,如同活物一般呼吸搏动着,四处蔓延的?锈色藤蔓生着密密麻麻的?眼?瘤,长相怪异的?荒化生物在其间窸窸窣窣地爬行窥探。
陈乱所带领的?南线队伍在进入核心地区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个大规模的?荒化兽聚居巢穴,付出不小的?代价拔除后,又在第三天望见了天边迅速蔓延过来的?污染尘暴。
s级机甲在核心地区能待的?极限是大约一周,超过一周,机舱的?密闭性就会被强腐蚀性的?污染尘埃破坏。
所以他们不得不立刻折返回基地,等待尘暴过去后再行探索。
其余几条线路的?进展同样不算顺利,陈乱出来的?时候江浔所在的?东线队伍也早就撤了出来。
透过机甲的?识别镜头,陈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基地外焦急等待着的?江浔。
“陈乱——”
刚刚打?开舱门跳下来的?陈乱还没?站稳,就立刻被熟悉的?温度抱了个满怀。
“指挥中心说监测到南线的?规划线路出现了污染尘暴。”
江浔用力将陈乱压在怀里,收紧了手臂,声音都还带着些颤意:“……回来就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遭遇污染尘暴会发生什么了。
幸好他能安全回来。
被侵蚀破损的?机甲需要进行维修、重新?漆上防蚀涂装,以及补充能源,撤退回来的?伤员需要?救治,其余人也需要?进行休整,基地里再次忙乱了起来。
只是西线的队伍一直都没有音讯。
第三天的?傍晚,指挥中心在西线路线上监测到大范围的?异常指数波动,生态活跃度连连攀升了好几个等阶。
从那一刻起,等待便开始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
西线队依旧无人折返。
陈乱慢慢开始陷入了不可控制的?焦虑和恐慌。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且难熬,仿佛失去了正常的?流速,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拉长,指挥中心里也开始弥漫出一种肃穆的?静默。
而陈乱坐在指挥基地的?大门外朝着远处大雾弥漫的?污染区沉默着远眺,江浔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气里像是笃定,又像是一种自我?催眠。
“没?事的?,会回来的?。”
“一定会。”
会回来吗?
陈乱抬起有些僵硬的?眼?神看向江浔,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可是只有七天。”
“可是S级机甲的?极限只有七天。”
而现在,已?经是第六天的?黄昏。
此时灰紫色的?天空低垂,正在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线收束进地平线。
越来越冷的?风里,来自污染区的?混合着腥锈味道的?腐气正接连不断地蔓延出来,无孔不入地朝着呼吸里钻。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的?水果?糖的?包装已?经快要?被揉烂了,嘴里含着的?甜腻的?气味几乎要?从口腔里溢出来。
糖不太好吃。
是临出发前江翎从食堂的?补给窗口顺来的?,味道比他惯常吃的?那个品牌差远了,没?有果?味的?酸甜清新?,只有直冲天灵盖的?甜腻。
可偏偏就是这些甜腻在口腔里肆意蔓延的?时候,才能压住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从胸腔里漫反上来的?带着钝痛的?涩然?。
晃在眼?前的?那双熟悉的?浅琥珀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陈乱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江浔。”
“嗯,我?在。”
“明天就是第七天。”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这一天,夜晚变得格外漫长,黑暗仿佛变成了活物,从那片深渊蔓延出来,沿着陈乱落向那个方向的?视线攀爬上来,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他沉甸甸的?心间。
陈乱没?有回营地,而是近乎固执地等在了基地外。
他会回来。
他会回来。
陈乱这样告诉自己,攥着的?指节却用力到微微泛白,指甲掐入掌心软肉里的?细微的?刺痛沿着紧绷着的?神经蔓延,牵扯着不断跳痛着的?额角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