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效果嘛,果然是锦上添花。
三句追问,一句比一句凌厉,洞悉利弊,切肤刻骨,把燕怀成逼得冷汗淋漓。脑海内的浓雾被罡风吹开,他在看清形势时忽然战栗,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仞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他惊疑不定地望向郭四象身后,那两名商贾打扮,却凛然有官仪的男子。
薛图南知道自己被郭四象借了势,但他并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更何况,郭四象转述叶阳辞的那三句问话,对他而言亦是关键讯息,不仅暗藏高唐血案的秘密,其背后更是掩着整个东昌府的阴雨晦冥。
他断然拱手,再次表明身份:“山东道监察御史,薛图南、郑澄。”
郑澄从怀中掏出御史牙牌与铜鱼,亮给对方看。
“你是……‘大岳一杆秤’,‘薛耿介’!”燕怀成像被震慑到,后退半步。
薛图南失笑摇头:“同侪戏称罢了。”
燕怀成思来想去,觉得就算今夜选择站队闵指挥使,奉命援助小鲁王,事成后他依然是上官眼中的叛徒,事败他连叛徒都做不成,要做满门抄斩的刀下鬼。还不如划清界限,两不相帮。
郭四象似乎窥破了他的小心思,狼崽般龇牙一笑:“独善其身也不成啊,燕大人。卑职是用你的腰牌潜入闵仙鲤的廨舍,从暗柜抽屉里找到了他纵匪冒功、贪污公银的罪证,并且呈给叶阳大人。
“实话说了吧,从你踏入叶阳大人的船舱那一刻,你的命数便无形地落进他的谋算之中,在你自己尚不知情的时候,就已成了他的人。如今我们这队,你是不站也得站了!”
燕怀成倒抽了口冷气,咬牙瞪他,一时说不出整话:“好个叶阳辞……”
郭四象不以为然地抖了抖沾血的鬓发:“有什么不好?叶阳大人绝非池中物,若能追随左右,必有大福报。我要是能看见自己的命数之线,只恨不得将它们全缠在叶阳大人身上,再打一排死结呢。”
事已至此,燕怀成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认命了。他说:“叶阳大人要我今夜做什么?”
郭四象道:“还请燕大人带我与两位御史前往平山卫官署,趁闵仙鲤不备,控制住他,必能搜查出更多罪证。监察御史乃是代天巡视的使者,他不敢公然反抗,更不敢轻易谋害,否则就是犯了‘谋杀制使’的重罪,轻则本人凌迟、一家男丁处决,重则夷三族。”
言罢又转向薛图南与郑澄:“两位御史大人,若是我们冤枉了闵指挥使,自当承担诬陷之罪,按律惩处。不知两位大人是否愿意同去,一证忠奸?”
薛图南与郑澄对视一眼,颔首道:“同去!”

秦深接住了凌空掷来的飞光剑。
重剑在手,沉甸甸一握,秦深便进入了凝神定气的无我状态,而身后之人更是令他分外安心的存在。
大雨仍在倾泻,隔着昏暗雨幕,他看见姜阔正带着一队侍卫冲进校场。
“别过来!你们躲不开这些机关弩箭。去逮住长史瞿境,守着校场入口,不准任何人进入。”秦深扬声喝止,同时挥剑削断三支连射的利箭。
他试图绕到碉堡后方,但碉堡的每层似乎都能随机关自转,没有射击死角。
机关再次发生变化,哨台移位,射击孔旋转,喷射出无数细小的铁砂散弹。散弹不如利箭强劲有力,但攻击范围更广,一旦沾了身便是筛子下场。
秦深以剑封门,纵身而跃,避开了一半,其余散弹则被卷入另一道剑光的绞杀中,无一漏网。
——大唐名剑“辞帝乡”。
秦深转头,看见叶阳辞的侧脸在雨中凝定,如峰峦的起伏线。他在打量面前这个凶险的庞然巨物,眼眸中剑气焕映。
“对不住了老祖宗,今夜这剑,我想出就出。”
叶阳辞持着剑,冷静说道,“王爷应该也认出来了,这是墨家城战的机关碉堡,看样子像是‘磿撕’与‘楼橹’的结合体,经过墨工的技术改进后,威力更甚。此等军事利器落在小鲁王手上,有如牛鼎烹鸡、明珠弹雀,可惜了。”
秦深与他联手,挡住又一轮万弹齐发,问:“眼下情形,有无破解之法?”
叶阳辞说:“再硬的外壳,只要武器足够锋利、攻击足够强大,就能撕开。我要上去,你掩护我。”
话音方落,他足尖点着水洼上的涟漪飘然掠出。秦深当即跟上。
两人冲至碉堡脚下,发现另一个悬脾也已提升至半空。叶阳辞提气纵身,足底踩在秦深肩膀,借力一蹬。而秦深也适时发力,将他往上抛举。
叶阳辞顷刻间蹿上三丈高度,左手吊住碉堡外的尖刺,右手剑锋狠扎进去,隔着外壳刺入机关连接处,一旋、一搅,再一割,抽剑时能隐约听见内部喀拉喀拉碎裂的声响。
一处机关连接被破坏后,他又矫捷地跳到另一处,如法炮制。
秦深在下方看明白了,正如人体有关节、韧带相连之处,一旦这些连接处被破坏殆尽,再强壮的巨人也将轰然倒地。
碉堡内的操纵者也清楚这些机关连接处被破坏的后果,从内壁不断向外戳出可伸缩的尖矛,试图将挂在外壳上的人挑落。
但叶阳辞的攻击有如附骨之疽,身形又灵动飘飞,而机关碉堡因体积过于庞大笨重,近身攻击的速度始终追不上他不断变换的身形,竟奈何不了他。
一侧悬脾的吊缆被斩断,从半空落下,在地面砸出个坑。碉堡的各层台面开始倾斜、下垂,像一座岌岌可危的高塔,榫卯被拆解干净,随时要分崩离析。
秦深见状,也攀着尖刺和凸起物向上爬,迅速接近顶端。
碉堡的最高一层,就是秦湍曾用机械臂来操作拼接,强行加高的那一层。此刻终于因承重被叶阳辞破坏,断了头一般彻底歪折,暴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秦深率先跳入这洞口,叶阳辞也紧随其后。
碉堡内部设计比外面平和得多,有楼梯可供操作者上下,四壁还亮着灯。秦深粗略判断出控制台所在,直接扯着绳索往下速降,落在了中间层的平坦地板上。
叶阳辞眼尖,见侧方的阴影处有半个身影一晃而过,当即剑尖指去:“控制台在那里!”
控制台上,秦湍见他们突破外壳进入碉堡内部,正要从运货管道溜下去,不料肩头被人死死扣住。
他抬头,目光触及秦深俯视的脸。
那张脸冰冷肃杀,如霜雪兜头浇下,在他皮肤上激出了一片细小的寒栗。
秦湍伸手去扳肩头的桎梏,想要拧转对方关节,却不想反被刁住手腕。
兄弟俩在指掌寸劲间,接连拆了好几招,秦湍被控得死死,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
这下他的脸色终于变了,含怒道:“‘征衣碎’!父王把他的压箱底功夫都教给了你……不,不是父王,他早就死了。是大哥!大哥偏心至此,同样是兄弟,父王留下的武学精髓只肯给你,却不给我!”
秦深冷冷道:“大哥从来没有偏心过。是你自己不想学。彼时你我都还年少,你说拳脚乃武夫之小道,忘了?”
秦湍眯眼,思绪在朦胧的回忆里滚了一圈,觉得这话自己也许说过,也许没有。
不过无所谓了。他的怒容被某种不屑一顾的凉薄熨平,化作毫无温度的笑意:“给你就给你吧。大哥那副窝囊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多。”
秦深指间力道陡然加重,扣得对方关节咔咔作响。
秦湍忍着剧痛,冷笑道:“我说错了么?你看他接二连三地死孩子,死老婆,除了哭和恍惚,还能做什么?哦,还能嗑药。五石散是好东西啊,药力发作时兴发如狂,所有忧愁苦闷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迷离幻境。幻境中应有尽有,多么诱人,难怪大哥至死都不舍得停药,最后裸奔散热而死。那般不体面,把鲁王一脉的名声都败坏了。”
秦深扣着他的肩骨,指尖深陷皮肉,血染半袖,硬生生将他从通道里拖出半个身子来。
秦湍半趴在通道边缘,只是抽着气冷笑:“三弟,你生什么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你真当我相信大哥的死因是服食五石散?”秦深的声音里咬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遥远的雷雨声在耳中回旋,与外面的如瀑大雨逐渐重叠,他袖口下被黑血烙过的皮肤烫得惊人,“五石散毒发,有冷死的,热死的,癫狂而死的……诸般死状,唯独没有肢体扭曲如牵丝、内脏破碎呕出这两条!这是中了牵机之毒的症状!”
金刚菩提珠灼烧着秦深的手腕。他再次看见了那个闪电也照不亮的雨夜——秦浔四肢异常剧烈地抽搐,如弓,如盘,如被无数根线拉扯的傀儡,在极致的痛苦中不停呕血,血里掺杂着破碎的内脏。
“牵机乃是烈性毒,中毒者半个时辰内必痉挛而死。当夜寿宴时大哥尚且无恙,可见毒是在亥时他回寝殿之后下的。殿中的侍从,后来我暗中逐一盘问过,的确都不知情,但他们给出了个相同的口供——小厨房半夜送来了一份冰镇龟苓膏。
“那阵子,大哥临睡前忍不住要吃冷食,用以解五石散带来的燥热。冰镇龟苓膏,色黑味苦,刚好能掩盖牵机药的颜色气味。若非对大哥饮食习惯的变化极为熟悉之人,又怎会想到把毒下在那碗龟苓膏中?王府内,是谁宁可犯下灭族之罪,也要谋害亲王?难道是那些夫死后就要被迫相殉的妻妾?还是那些因为主上宽容得以安稳度日的属官、仆从?”
秦深的指爪用力抠入秦湍肩膀的血洞中。
秦湍听见自己肩胛骨咯吱欲裂的声响,在痛楚中大喘气:“那又如何……五石散也好,牵机药也罢,不过是成全了他飞蛾扑火的命运。大丈夫何患无妻、何患无子,他自己软弱无能,终日沉湎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中,怪得了谁?”
血黏腻地糊在指掌上,像抓着一块带骨的腐肉。
与他同出一脉的,秦湍的血。
秦深厌恶地皱眉,忍着不把对方甩出去,继续逼问:“毒是你下的,为什么?为了亲王爵位,你就对抚养你长大的亲兄长下死手?秦湍,你还是不是个人?!”
秦湍疼出冷汗,嘴角却盘起一团扭曲的笑:“亲王爵位?不错,父死无子继,那就只能兄终弟及了。总好过像你这样,做个画地为牢、处处受限的郡王。至少我的牢房比你的大得多,权力也比你大多了。”
秦深骤然收紧手劲,硬生生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秦湍惨叫一声,脸色煞白,竟没有立时晕过去。他哮喘般断断续续抽着气,挨过了最剧烈的那阵疼痛,声音嘶哑得可怕:“亲王爵位……不过是个……附带的奖励……”
三年的虚与委蛇,让秦深厌烦透顶,不想与他再多说一句话。但有些往事不得不问清楚。那夜大哥咬牙切齿地说,是秦湍杀了父王、母妃,杀了大嫂和他的孩子们。这些疯狂而又离奇的指控,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秦深松开了手。秦湍滑落在地板,侧躺着喘气,骨裂的左肩佝偻着动弹不得。
“今夜你我只能活一个,眼下情形看来,死的是你。”秦深拄着剑,半蹲下来,“秦湍,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性子,就这么人死灯灭,一了百了,你才不会甘心。临死之前,你势必要尽全力报复,就算诛不了我的身,也要诛我的心,不是吗?”
秦湍咯咯发笑,像个缺心少肺、天生坏种的孩子。没笑几下又被呛咳声打断,他顺了口气,说:“你可真了解我啊,三弟。知道我喜欢折腾人,更喜欢看被折腾的人奋力反抗,等他们自以为逃出生天,我再一脚把他们踩入地狱。
“而你,我最上心的三弟,这几年你就跟个蛤蟆似的,窝在阴暗角落,不戳不动,一戳一蹦跶,但每次也仅仅蹦跶那么一下,叫我对你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你才能活到今夜,‘韬光养晦’一词,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叶阳辞本来在旁边一言不发,听到蛤蟆之拟,不禁压了压嘴角,觉得有种沁人心脾的恶毒。
他瞟了眼秦深,心道:这都能无动于衷,连眼皮也不眨一下,实在是道行高深,心胸太能装事儿了。吾辈楷模。
秦深说:“还有吗?亲王爵位只是附带的奖励,那么正品呢,这么多年来,你得到了什么?”
“当然是……大哥和大嫂。完完整整的,只属于我们的‘小爹小娘’啊。”发髻散乱了,秦湍湿冷的眼神从乱发缝隙里,像条觅食的蛇钻出来,游到了秦深脸上,“你小时候这么喊他们,被旁人笑话,可还记得是谁教你这么喊的?——是我。
“从我两岁,从你刚出生,他们就开始抚养我们了,当然算是爹娘。既然有了我和你,又何必要其他孩子,顾得过来吗?”
秦深窥到了他心底阴暗处,随这话头道:“大哥大嫂为了专心抚养幼弟,婚后避子五年,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们伉俪情深,想要有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
秦湍吐信子般嗤了声:“所以我没拦着啊。他们可以生,但婴儿多脆弱啊,来自天花病人的一抹痘液,几口倒灌进气管的奶,甚至抱在怀里用力地摇上一刻钟,都能让那些脆弱的小东西一命呜呼。等他们收拾好了伤心,就会回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毕竟我们那时又成了小爹小娘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秦深攥紧了拳,狠狠深呼吸几口,方才压下作呕的感觉,寒声道:“是你杀了大哥大嫂的孩子。他们生下第一个孩子时,你才八岁,八岁你就开始杀人!大哥大嫂倾心尽力地爱护你、抚养你长大,你就这样回报他们?夺走他们的希望,一次次把他们踩进地狱般的痛苦中,最后连他们的性命也不放过!秦湍……你果真是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秦湍用能动的那只手,拨开面上乱发,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孔。他把眼珠子转向上方,痛并快意地笑:“他们全心地爱我时,我自然也爱他们。可他们这爱一旦被分薄、转移,我的爱就骤然消失了,那时我看他们,就像看仇人一样。很奇怪吧,很有趣吧,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就是有我这样,‘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的人,如之奈何呢。”
他将手伸向秦深的长剑,指尖在凸起的剑脊上轻轻划动,犹如江船上的渔娘伸手拨弄春波,软塌塌地道:“三弟啊,你有什么立场来向我问罪?对,当年你不知情,你为他们伤心,可这并不能改变你也是受益者的事实。秦深,告诉二哥,与我共同吸食了五个婴孩的血肉,拥有小爹小娘全部关爱的那十九年,你感觉如何,温暖幸福吗?”
秦深的目光灰暗了一瞬,霍然站起身时,似乎连脚下都踉跄地晃了晃。
一只手扶上他的后背,掌心抵着他湿漉漉的衣物,将暖热渗进了他的肌理间。叶阳辞扶住他,贴在他耳旁轻声道:“涧川,稳住。”
寥寥四字,却像中流砥柱般,撑住了他被毒液腐蚀的心神。
其深如山涧,其坚如冰川。可是,哪怕他拥有再清晰的思路,再坚定的心志,也总有被击中内心罅隙的一瞬间。
而在这种至暗至痛的时刻,能将他的罅隙完美填满、修复如初的,天底下也只有叶阳截云的一声“涧川”了。

秦深站定了,叶阳辞放在他背心上的手掌方才移开。
秦湍低低地笑起来,越笑越急促,一声赶着一声,最后变成尖声狂笑:“嗬嗬哈哈哈……你终究还是愧疚了,这辈子你都要背负这罪孽,死后与我共同经受阿鼻地狱的酷刑……”
秦深面无表情地抬脚,踩住秦湍受伤的肩膀,听狂笑骤然转为痛呼,冷冷道:“‘身死理应相随,红粉何惜成灰’——大哥的这封遗书也是你伪造的。你对兄嫂侄儿赶尽杀绝,拿家人的性命铺就自己爵位继承的通途,又用女眷们的苦难讨好朝廷,换取皇帝的褒奖。鲁王一脉枝叶凋零,朝廷对你这俛首帖耳的亲王越放心,你在山东封地就越可以为所欲为。
“可笑你机关用尽,依然不能斩草除根,我会尽全力保大哥的血脉延续。而你这么多年欲求子嗣而不得,又何尝不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报应?
“这二十多年来,鲁王府死的人太多了,但真正该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秦湍。”
秦湍咽下残破的喘息,诡笑:“那又如何?我生前是恶人,死后成厉鬼,照样为所欲为。谁杀了我,我便缠上他的身,如附骨之疽,叫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他说到兴奋处,声调变得高亢,面上也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他拖着伤臂,合身朝秦深扑去。
秦深对他深恶痛绝,一丝一毫不愿沾触,侧身避开。
秦湍扑向秦深身后的控制台,疯狂大笑:“墨家机关术天下无双,我的千机百变阁须得血祭方能大成。来吧,一同身作血食、魂变厉鬼,谁也休想逃脱!”
——这是要触发自爆装置?叶阳辞当机立断,剑光划出一道急电,直取秦湍后心。
秦湍必须死,但不能让秦深亲自动手,那毕竟是他的同胞兄长。弑亲之举无论多么情有可原,都会被世人诟病。而几千年根深蒂固的血缘道德,也会让弑亲成为一个良知未泯的人内心深处最挥之不去的阴影。
秦深……涧川,一直背负着千钧重量活着,已经够艰难了。叶阳辞的胸口针扎般疼了一下,手中剑锋没有丝毫犹豫。
就让他来当这对兄弟之间的了断者吧。有些两难处境,当事之人不必做选择,也就不会染业障。
至于秦深今后若是念及兄弟血缘与昔日亲情,会不会怪罪他……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电光石火之间,叶阳辞想了许多,但唯独没想到的是,秦深的剑比他更长,也更决绝——
“飞光”抢先一步刺入秦湍的后背,穿心而出。
秦深甚至在拔剑后,伸手掰转秦湍的肩膀,正面相对,当胸又刺了一剑!
秦湍张开嘴,血沫涌出口鼻,一双漆黑如镜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三弟,那凄厉恶毒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秦深毫不闪躲地直视他,沉声道:“秦湍,看清楚,杀你的人是我。你要是魂变厉鬼,就来缠我一人,只要你敢来,无论我身处何地,都擦亮兵器等着你!”
秦湍艰难而尖锐地说:“现在……你和我……一样了……都是……”
最后一个“鬼”字出口时,秦深猛地拔出飞光剑,任由亲兄长的鲜血喷溅自己一身。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叶阳辞前面,没有让一滴血溅到那袭洁净的蓝衣上。
叶阳辞怔住,旋即从后方抓住了秦深的胳膊:“你——”
许多道不明又咽不下的情绪从心底涌出,把平日伶俐的口齿都堵塞了。
他想说,你真的不必亲自动手,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他想说,我真的不在意你以后是否会迁怒我。
最终仍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过去的二十年间,他从不寻求庇护,也不惧避磨难。可是,当秦深挡在他身前时,仿佛全天下的风雨都绕过了他,只向秦深一人倾泻而去。
他无需人遮风挡雨。秦深不明白……也许明白,但依然抢先这一剑,将身揽下所有污血、毒恨与罪业。
这是雄主才有的担当,但又不只是担当。
叶阳辞心底轻颤,掌中仍握着秦深的胳膊。衣物触感明明湿冷,对方躯体深处的热意却无孔不入地渗过来。陌生又令人栈恋。
脚下地板剧烈摇撼。本就被捣得七零八落的衔接处纷纷断裂,各种零件向广场地面坠落,整座机关碉堡开始解体。
碉堡内的两人站立不稳。叶阳辞握住秦深的手腕,说:“从那个运货通道滑下去。秦湍方才就想从那儿逃走,想必是安全的。”
秦深收了剑,率先跳入通道的圆筒状入口,叶阳辞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光滑的筒壁向下曲折滑行,迅速降到最底层。
出口狭窄,秦深用脚踹烂了出口边缘,这才得以通过。两人终于离开碉堡,平稳落地。
外面雨势仍然很大。无数白索抽打着他们的身躯,秦深染血的玄色衣袍被雨水冲刷干净,血腥味淡到几乎嗅不出。
这次换作秦深拉着叶阳辞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疾掠向校场外的工房。
在他们身后,小鲁王精心打造的“千机百变阁”在雨幕中轰然倒塌。秦湍中剑的尸体被沉重的铁皮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彻底埋葬于这具机关巨兽的遗骸中。
叶阳辞站在工房的屋檐下,望着小山一样的铁皮废墟,想到不必再费心去掩饰秦湍尸体上的剑伤,就连死因也有了合理解释,一种因果玄妙之感油然而生。
平山卫的人马此时仍未出现在鲁王府,可见郭四象不负他所望,成功策反燕怀成,拖住了闵仙鲤。那个少年小旗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有种一根筋般的执着与淳朴的热烈,今夜的任务也许会比他预想中完成得更出色。
试图逃跑的长史瞿境被姜阔结实捆住,扔在屋檐下。亲眼目睹小鲁王进入碉堡后就没出来,而碉堡如今又完全崩塌,他心知自家王爷十有八九是死在这堆废墟下了,又惊又恸,面如土色。
秦深身上杀气尚未消尽,转头瞥了一眼瞿境。
这一眼犹如严霜落尽天下叶,叫瞿境连四肢都战栗起来。他顾不上伤怀前主,立刻叫道:“三王爷!属下如今无枝可依,愿奉王爷为主!”
秦深不齿他见风使舵,并不稀罕于这无奈下的投靠。而且当年大哥的内眷被逼自尽,据说便是此人现场监督,如何能饶他性命。
杀他容易,但得找个更合适的时机。眼下,想要利用他鲁王府长史的身份,为今夜之事增添一份对己方有力的供词,还需花点心思。
秦深正垂眸思索话术,叶阳辞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叶阳辞上前一步,在瞿境面前半蹲下来,和颜悦色地问:“瞿长史,小鲁王殿下薨了,你身为他的心腹属官,今夜目睹了全程,朝廷派人来询问内情时,你准备如何上报?”
瞿境一听便知,这个回答将会决定自己此刻的生死,再三斟酌过后,说:“回禀王爷,回禀大人,今夜响马贼突袭鲁王府,意图行刺小鲁王殿下,劫掠财物。王府侍卫与马贼殊死拼杀,殿下见马贼人多势众、形势不利,便在属官护送下躲进自己修建的戏楼子避难。谁料戏楼子不堪暴雨浸蚀,意外坍塌,殿下被埋在废墟下。只等州府官兵击退马贼,属下立刻集结人手挖出殿下遗体,呈予朝廷分判。”
叶阳辞追问:“鲁王府守卫森严,响马贼大部人马是如何闯入的?”
总不能说,是小鲁王给了狄花荡私下觐见的权限,这要是坐实了亲王养寇,自己这个长史也得入罪。瞿境额角滚下一滴汗:“是……是殿下今夜大开广席,宴贺全城,马贼趁机假扮成宾客混入,暴起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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