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大人升职记by天谢

作者:天谢  录入:10-09

宣闻燕一听他的姓名与官职,错愕后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笑道:“原来是姐弟叙旧。早听说叶阳侍医有个孪生弟弟,外放做官,原来——”
叶阳辞打断他的话,纠正道:“兄妹,我俩是兄妹。”
叶阳归此时开口,语声柔和却坚决:“是姐弟没错,宣大人,不必改口。”
秦深:……所以究竟是小姨子,还是大姨姐?
叶阳辞朝他们再次拱手:“二位想必来寻药,下官不打扰,告辞了。”
他与宣闻燕擦肩而过,走到屋门口时,被不进不出的秦深堵住了。
宣闻燕回头瞧,秦深脸上神情微妙,像促狭,又像挑衅。叶阳辞咬了咬牙:“王爷,烦请让一让,下官想要出门。”
秦深说:“你要出便出,本王又没捆住你的脚。再说,这门很窄吗?”
门不算窄,但叶阳辞想从左边挤出去,秦深就向左挪,想从右边绕过去,秦深又向右挪,摆明就是生事,拿小动作磋磨人。
叶阳辞忍怒再三,忍无可忍:“王爷要不痛快地给下官一刀,要不就等着下官入朝时弹劾一本。宗室不修私德,就休怪臣子以下犯上!”
秦深嗤了声:“来啊,来犯啊,本王倒要看看,你拿哪只手来犯我!叶阳辞,钱货两讫之事,又不是本王强取豪夺,怎么还记恨这么久呢?心胸也太狭窄了吧。”
叶阳辞垂在袖口下的手攥了拳,肩膀微颤,从背后看俨然是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王爷欺人太甚……”
宣闻燕看得暗中摇头,心道:之前就听人说,高唐郡王对古物见猎心喜,强买地方官的传家宝,看来是真的了。倒霉的苦主还是想开点好,这般倔强,回头他郡王晋升了亲王,还不知要如何报复你呢。
秦深冷不丁往叶阳辞脸上掐一把:“发怒了?咬我呀,你敢吗?”
宣闻燕龇牙啧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圆个场,以免场面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叶阳辞深呼吸,寒声道:“匹夫之怒亦能撼山!”他朝秦深猛撞过去,秦深侧身一避,他便踉跄冲出屋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深这才沉下脸,双手抱臂,朝宣闻燕迁怒般冷笑:“被皇上单独传召一回,真以为能青云直上,连上下尊卑都不顾了。”
宣闻燕不得不上前斡旋:“哎呀王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个小年轻计较。对了,不是说要找膏药吗?”他转头问面带愁容的叶阳归,“叶阳侍医,有上好的丹参羊脂膏,拿两盒出来。”
叶阳归貌似松了口气,转身就去内室取药。
须臾后她拿了两个药盒出来,交给宣闻燕,轻声道:“宣大人,拿了就走吧,药材支领单我想办法填上。”
宣闻燕颔首,拿着药盒走到秦深面前,递给他:“王爷这药是自用还是如何,看您也没伤没疤,身体康健。”
秦深接过药盒,瞥了一眼叶阳归的脸色,心道,第一面就给小姨子留下了恶霸印象。他说:“本王不用这个,给……府内小君备的。”
宣闻燕一愣,笑道:“那下官就提前恭喜王爷,晋升亲王之后不用多久,就该大婚了。”
他压低了嗓子劝:“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哪天下官做东,请些官员与勋贵作陪,拉上那位叶阳大人,一同向王爷敬几杯贺酒。”
秦深一脸的无可无不可:“好啊,让他来敬,本王就爱吃敬酒。”

第84章 正需要一个孤臣
腊月二十一,大理寺、御史台与奉宸卫开始正式审理圣上交办的盗银大案。
公堂设在大理寺衙门,主审官为大理寺卿齐珉术,副审官为御史大夫东方凌、奉宸卫指挥使宁却尘。
提审嫌犯时,刘玺与陆壬一再喊冤,说供词是编造的,他们被屈打成招才画押,说密室藏银他们也是奉监仓盖青松之命行事,并不知内情。而盖青松却因为贿赂知州叶阳辞,被轻轻放过。
主审官便传讯叶阳辞,来当堂对质。
叶阳辞进门时,快速打量堂上三位案审官:
宁却尘自不必说。
齐珉术是个生面孔,黑长脸十分严肃。
至于东方凌,他曾以翰林身份在宫中侍讲时,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也不知对方还记不记得他。
叶阳辞是五品命官,可在讯问时落座。宁却尘示意小旗拿来一把靠背椅。
奉宸卫的态度堪称亲切,这便是释放出某种代表圣意的信号了。
其他两位审官心里有了数,齐珉术审视他时,肃容稍缓,说:“叶阳知州,刘玺与陆壬指控你收受盖青松的贿赂,故而放过主谋,只抓了他两个不知内情的从犯。”
面对主审官的质疑,叶阳辞沉静地回道:“行贿受贿之事子虚乌有。容下官说句狂言,盖青松一个户部主事,能行贿我多少钱?有我查抄并护送进京的两百万两多吗?我连金山银山在身侧都不动心,还能看得上那点蝇头小利?”
东方凌身材瘦小,性格诙谐,忍不住插嘴问了句:“那叶阳知州看得上什么?”
叶阳辞抬眼,正视他:“看得上君圣臣贤,万民安生。”
东方凌微怔后,轻呵一声:“嘴皮子真利索,不愧是一甲探花。”
叶阳辞并未从语气中听出恶意,于是朝他微微一笑:“刘、陆二人说不知内情,几位大人信吗?他们身为水次仓的主官,难道不知自己脚下年年堆积的白银哪儿来的?还说供词是我编的,笑话,那供词里全是细节,他们不知情,难道我这刚刚赴任几天的才是知情人?”
这话实是无可辩驳,三位案审官也不吭声了。
叶阳辞又道:“至于盖青松,他究竟是不是同案犯,京城法司与地方府衙都可以再抓、再审。人在那儿,又跑不掉,说什么轻轻放过?我不将他留在那里,谁去收拾残局?谁去守卫漕粮?谁去维持水次仓的日常运转?”
他转头鸷视刘玺、陆壬,气势压得二人抬不起头:“其实你们是看自己难逃法网,只恨没多拉几个人下水吧?怎么,除了本官,还想拉谁,啊?对了,临清千户所的萧千户也在场,能证明本官所言非虚,要不要也拉他下水?还有谁,你们说!”
还有……还有个不知身份的玄衣男子。也许是州署武官。盖青松被单独审问过,也许他知道那人的身份。
但方才已经失利过一次。此刻再攀扯不确定之人,怕是要吃刑。刘玺、陆壬气虚了,讷讷道:“下官并非此意……”
大理寺卿齐珉术谨慎,对其他两位案审官说道:“传唤盖青松入京,配合案审,请户部另派一名主事去暂时接替他的差事,如何?”
东方凌与宁却尘点头:“理应如此。”
叶阳辞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谋算:刘、陆二人只受过萧珩单独刑讯,不知秦深身份。但那盖青松可是一清二楚,若是召来盘问,定会吐露实情。我向皇上汇报此案调查经过时,可是有意摘掉了秦深,万一在这里露馅,不仅我犯欺君之罪,秦深也会招致皇上的怀疑与猜忌。
不能让盖青松入京。
但他没必要在这个备受关注的时刻,对盖青松下手。
再说,户部右侍郎邹之青就在供词上,估计奉宸卫已经去提人了,难道不会惊动尚书卢敬星?就算他不下手,也有的是人对盖青松下手。
当时盖青松若是肯走秦深所指的那条活路,便可以残躯受赏、急流勇退了,也不至于到今日岌岌可危的地步。
有时太过爱惜自身,分毫不肯折损,反误了卿卿性命。
刘玺、陆壬被暂时带了下去。
临清钞关主事丁冠一被带上堂来。
丁冠一目睹八个干儿子被射死在自己眼前,又一路押解上京,在大理寺牢中恶衣粝食地关了三日,眼下蓬头垢面、一惊一乍的,像只被炮仗炸过的狗。
对他的诉状是叶阳辞亲手写的,把齐珉术看得眉头紧锁。
“丁冠一,你迟了半个月才上任,对外说是途中遇险,实则早已暗中抵达,与同知魏奇观、通判孔令昇勾结。你给了孔令昇剧毒钩吻与解毒之法,叫他趁夜混上漕船,毒死一船漕兵与押运太监。同时,你又命手下水鬼,在魏家湾至临清河段,拆除漕船底部夹舱,盗走矿银,运至魏湾水次仓的地下密室。
“到任临清后,你见新来的叶阳知州借着接风宴查矿银案,孔令昇在席间暴露,你便暗令手下将之当场毒杀灭口。叶阳知州一路查到水次仓,发现积年藏银,运回州署衙门。你中了他的离间计,以为是魏奇观背叛告密,便以蜂蜡封隙、浴室燃炭之法,毒杀魏奇观。
“为了夺银,你在州官私宅纵火,又胁迫、收买通判王棋,调走守银的衙役兵差去救火,趁机让手下死士将银箱用辎重大车运至钞关衙门,企图藏匿。结果被黄雀在后的叶阳知州当场揭穿,诛杀一干顽抗的死士,将你逮捕归案。
“以上桩桩件件罪行,均有人证、物证,你还有什么话说?”
丁冠一的脖颈几乎要缩进衣领,三白眼斜盯着大堂门外,似乎在盼求什么,口中说道:“我不认罪,我是被冤枉的,是叶阳辞栽赃嫁祸。”
齐珉术继续连珠炮般质问:“调拨去运矿银的漕船,如何成了特制的夹舱船?银官局里可还有你的同伙?水次仓的地下密室使用了至少七八年,原临清钞关主事林疏风是否也牵扯其中?你手下身怀密令,用以对接仓官,这密令来自户部右侍郎邹之青,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何时勾结在一起?你们背后还有什么人?再不认罪坦白,大刑伺候!”
丁冠一仿佛失智了一般,翻来覆去仍是那一句:“我不认罪,我是被冤枉的,是叶阳辞栽赃嫁祸……”
叶阳辞观其色、听其言,便猜测丁太监并未失智,相反的还很精明。他知道认罪必死,不是死于国法,就是死于幕后主使的灭口。他在拖延时间,指望背后那人能插手此案,他才有一线生机。
齐珉术与东方凌对视一眼:这案子越扯越深,两个户部下派的主事——林疏风、盖青松,一个户部右侍郎邹之青,都牵涉其中。若说与户部其他官员,乃至与户部尚书卢敬星毫无干系,常理上也说不过去。
皇上是想借这个案子,将户部彻底清洗一番?他二人同望向宁却尘。
宁却尘犯困似的半眯着眼,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种要案一般是刑部主审,御史台纠察,大理寺驳正。可皇上却命刑部避嫌,这是隐隐指责刑部与户部或有勾连,不能公正审理此案。那么其他几部大臣呢,皇上又存着什么心思?
大理寺不受六部管辖,大理寺卿位于九卿之列,人称“大司寇”。御史台更是言路自由,主官为御史大夫,人称“大司宪”。一个“大”字,可见地位。但这些相对自由的权力,并不能使这二者游离于朝堂构架之外。
齐珉术与东方凌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身处皇权与士大夫集团争斗的夹缝中,必须做出立场上的选择。
此案三个审官,宁却尘的奉宸卫身份使他天然站在皇权一侧。
东方凌曾直谏过延徽帝,说矿改草率,银官局的成立会导致矿银直入内帑,使空虚的国库雪上加霜,险些挨了杖子。但因他言官领袖的身份,为了青史名声不至于太狼藉,延徽帝最后也不得不对他做了安抚。
两个副审各有立场,身为主审的齐珉术,此刻的心念至关重要。
齐珉术捏着案上惊木,面色林寒涧肃,手背青筋暴起——
两百万两白银……入皇帝内帑颗粒无归,经户部之手却又截流私藏,怎么的、怎么的都到不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嘴里!辽北各卫所的军饷常年拖欠。黄河修堤的钱尚未拨付到位。今秋闹了蝗灾的河南开封府,赈济粮还在努力筹措……
两百万两白银!
“叶阳辞——”他突然沉声问,“你在状词中写到一句‘将此遗金运送入京,还归彼处’,是何意?”
叶阳辞端正拱手:“回大司寇,这笔巨资年代久远、成分复杂,究竟算作税课,还是赃款,还是别的什么名目,下官无权定夺,姑且称之为‘遗金’。至于‘还归彼处’的‘彼处’,是国库,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同样也由朝廷定夺。下官身为州官的职责,已经尽到了。”
齐珉术沉默了。是啊,叶阳辞尽职了,功不可没。可他呢,身为大理寺卿,他的职责是什么?
处心公正,议法平恕,狱以无冤,刑必当罪。
无论这笔钱最后归于何处,在这件事上犯罪之人,必须绳之以法,付出应有的代价。
因着叶阳辞的一番话,齐珉术下定决心,从签筒中抽出两支竹制签票,丢在地面:“传唤林疏风、邹之青。盗银案必须严查到底,无论背后主使是何官位职衔,法不容情,更不容权力凌驾。”
“案子查得如何了?”延徽帝下了朝,在校场边调试弓弦,边问。
宁却尘低声讲述了今日上午公堂上的情况。
延徽帝听完,微微颔首:“朕倒是没想到,一贯瞻前顾后的齐珉术,竟因为叶阳辞的言语下了决意。还有那个利嘴强项的东方凌,全程对他也无微词。你说这个叶阳辞,除了会生金蛋之外,是不是还会生福蛋?”
宁却尘忍笑:“这么看来,他是个运气好的,能力与忠心也不缺。”
延徽帝若有所思地道:“这满朝文臣,勾结日深,皆成盘根错节之势,正需要一个孤臣,做朕的天子刃。
“一方面他得出身科举正道,得有真才实学、业绩功劳,才能使群臣无话可说。另一方面,他既要不惧得罪百官,专心为朕所用,又要能拉拢中立之士,不依赖君威便能在朝堂上立足。
“宁卿,你觉得叶阳辞能成为这个孤臣吗?”
宁却尘思忖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臣听闻了一些闲言碎语,说叶阳知州与即将晋封亲王的高唐郡王不和,从二人同在高唐州时就开始了。”
“哦?怎么个不和法?”
“据说,叶阳辞家中有六百年传家宝,是诗鬼手迹,被高唐郡王一眼看中,便要强买。叶阳辞不情愿,却被他百般刁难,最后不得不卖了,换取高唐郡王对夏津县的一万五千两捐赠,以做业绩。”
“这捐赠也不算少,抵得上他的传家宝了。”
“可名义上是捐赠,实际上是无息放贷,叶阳辞将夏津县经营出了起色,还得归还。如此一来,等于免费得了人家的传家宝。叶阳辞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故而对高唐郡王没有好脸色,连明面上的礼数也不顾了。”
延徽帝失笑:“这容易。朕一句话,叫秦深将夺来的传家宝还给他。”
宁却尘道:“都说高唐郡王爱诗鬼如痴,未必愿意还。就算他被皇上摁着头,掏出几万两来买,叶阳辞也未必肯卖。”
延徽帝拉了拉弦,对弓力颇为满意,漫不经心地道:“双方都不愿意,那就由朕来调解。叶阳辞不爱财,倒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模样,朕以官位易之,你觉得他二人会如何?”
宁却尘道:“臣不知他二人心思。但若是臣自己,得皇上如此用心对待,又委以重任,必感恩戴德,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此刻已近未时,有内侍来报:“皇上,高唐郡王在宫外候着了。”
延徽帝颔首:“领他来这校场面君。”又吩咐宁却尘,“派人去一趟柔仪殿,把八皇子请过来。”

第85章 这人就是个憨憨
日头近午,叶阳辞出了大理寺,正盘算着寻个小吃摊子用完午膳,再去太医院与叶阳归探讨,看如何治一治他的猫毛不耐受。否则今后若是接近延徽帝,再遇上猫,迟早要露馅。
衙门外埋伏了个膀大腰圆的内侍,一见他就窜出来,拦路虎般挡在面前:“叶阳大人,八皇子召您。请随奴婢进宫一趟。”
八皇子……叶阳辞头皮一麻,宁可在死胡同里遇上一群打架的猫。
他婉拒:“大理寺正着我配合调查一桩钦定大案,耽搁不得,待这案子有了眉目,我再去拜谒殿下。”
内侍转半圈,再次挡住他回大理寺的脚步:“殿下吩咐,务必请到,要不奴婢进去和大司寇说项。”
叶阳辞又拖延:“那就容我回去擦把脸,换身衣物,以免不敬。”
内侍道:“入宫后也可以擦脸更衣,大人请上车。”
对方态度坚决,叶阳辞无奈上车,一边向皇宫去,一边盘算着待会儿怎么脱身。
柔仪殿在皇宫前朝,位于百官朝会的天和殿西侧,被延徽帝专门拨给八皇子秦温酒居住。其余九、十、十一皇子,因年纪尚幼,便随各自的母妃,住在后寝的东六宫与西六宫之内。
前朝不如后寝那般宫禁森严,内侍悬挂宫人腰牌,带着叶阳辞进了柔仪殿的主殿,转身就出去,还把殿门关紧了。
叶阳辞深吸口气,往殿内走。
秦温酒将满十九岁,一身红袍,倚在镂金铺翠的广榻上,好似一只陷落锦绣堆的波斯猫。
殿内地龙烧得旺,热气透过金砖熏蒸上来,让人根本穿不住厚冬衣。
秦温酒的红袍单薄,交领极低,几乎要开进束腰里,露出一狭角的白皙胸膛。他披散着长发,那发因为平日编辫盘髻,散落下来后也微卷如浪。
他一手支颐,一手揉着鸡血红辟邪把件,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屋檐下挂了两个风铎,有风自鸣,丁零丁零的倒也解闷。
叶阳辞脚步轻悄,唤了声“殿下”。秦温酒蓦然回神,望向他,尚未开口,眼圈先湿润,紧接着滚落两大颗泪珠。
“截云……”八皇子含泪道,“这都好久没见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出京,也不同我道个别。”
这语气说撒娇还是轻了,叶阳辞的头皮一麻又一麻。
把件随手一丢,秦温酒起身下榻,走过来。
论身形他比叶阳辞还高一点儿,但就是瘦,那种太湖石般嶙峋枯硬的瘦,又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白。只看脸的话,比起皇子,更像是哪一朝强横太后养的妖艳面首。
秦温酒挨得近了,从熏衣的麝香中透出了压不住的酒味。
叶阳辞不动声色地后挪两步:“年初下官奉旨外放,来不及作别,还望殿下恕罪。殿下可是刚吃了酒?皇上明令皇子们禁酒,殿下可不要违反宫规。”
秦温酒问:“我若是违反宫规被罚,你替不替我求情?”
叶阳辞正色道:“下官只是个五品知州,并没有资格替殿下求情。不知殿下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秦温酒一脸委屈地看他:“没有正事,就不能见你了么?我们结识两年多,也该算挚友了吧,怎么你对我还是这般不冷不热,实在令人心痛。”
谁家挚友喝醉酒就强行索抱,动不动哭求“你带我出宫吧,我们私奔去父皇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吧”,可吓人。叶阳辞腹诽。
还有上次发武疯,扑上来就把他往死里掐,嘴里喊着“我死了,你也休想独活!我们死在一处,烧出的骨灰也搅一起,藏在天和殿的牌匾后面,千年万载,永受祭拜,好不好?好不好?”
他敲晕秦温酒,以求脱身,谁料这小子脆皮得很,完全受不得力。那一下力道,寻常男子只是昏厥,却险些叫这金娇玉贵的八皇子再也醒不过来。
唉,说多了都是糟心事。他不是没勉励过对方,求学上进,有责任担当,如今只想离这位时常酗酒犯疯病的皇子远远的,别再被强拉着殉死就好。
叶阳辞说:“殿下若是无事,下官就告退了。大理寺那边的案子,下官还得随时等候传唤。”
秦温酒的神情骤然变得尖冷,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又要走?我不许你走!叶阳辞,你敢再一声不吭地走掉,我就——”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转而阴恻恻,“我就砍下你的头颅,放置于池塘莲叶上。水蓼冷花红蔟蔟,琉璃池上佳人头,不知道有多好看……”
叶阳辞冷冷道:“是吗?”
秦温酒僵住,突然抱住他,失声痛哭:“截云,你救救我吧!你带我出宫,我们私奔去父皇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叶阳辞挣开秦温酒,还不敢用力,怕对方哪儿咔嚓一声又断了。
他深呼吸,尽量平静地说:“殿下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当知一哭二闹三上吊,求不来想要的东西。殿下想要什么,是出宫就藩,还是储君之位,该用男人的手段自己去争取。下官言尽于此,今后不会再奉殿下的私召进宫,殿下保重,好自为之。”
叶阳辞转身要走。秦温酒死死缠住他的胳膊,把止不住的眼泪都洒进他的衣袖:“截云截云,你不要走,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你留一会儿吧,再与我说说话,我真的……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撑不住就躺平好了!”叶阳辞恨铁不成钢般回视他,“要么狠,要么忍,要么忍完再狠,还要我说多少遍?你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不清楚,我说再多有何用。秦温酒,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就算是,你把我拉下池底溺毙,自己仍然浮不上来,又要再去寻下一根稻草,何苦呢?”
“撒手,不然我把你胳膊撅了。”他最后一次警告。
他的声音彻底冷下来时,秦温酒有点惧怕,下意识地松了手。
叶阳辞拂袖而去。
秦温酒怔怔地看他背影消失,潸然泪下。片刻后擦拭干净眼泪,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神色。
天地俱寂,风铎也不响了,柔仪殿如一口死水潭。
他走到窗边,见那盆用地龙暖气精心培育的西夷狼桃,好容易长到茶杯大小的唯一一颗红果,被偷食的雀鸟啄出了洞,霎时杀气与疯气一并上涌。
他捏爆了那颗被污染的红果,指间果浆滴落,淅沥如血。
拉起衣袖,他将果浆狠狠涂抹得满小臂都是,覆盖了蜡白肌肤上密布的淤青与红点。
窗外午后的日光明亮,斜照进一缕。他充满憎恨地盯着那道明光,听见背后有内侍入殿来禀:“殿下,皇上请您去一趟校场。”
“知道了。”秦温酒说,“来人,伺候我洗漱更衣。”
秦温酒并不都待在柔仪殿里,但被延徽帝召去习武练箭、打马球的校场,还是头一次。
他换了身描龙绣凤的织金红袍,发髻也梳好,乘坐肩辇来到校场,见父皇身边站着个身材魁伟又矫健的年轻男子,身穿凝夜紫色的郡王袍服。
那人的侧脸衬着拉开的弓弦,英俊得不像话。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父皇喝了声彩:“好!”
肩辇落地,秦温酒在内侍的带领下走到延徽帝身边,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小八来啦。”延徽帝亲近地唤了声,向他介绍身边的男子,“看看,能不能认得出来?他十四岁,你九岁时,曾经见过一面。”
秦温酒打量这人,柔声道:“父皇,儿臣不记得了。”
延徽帝说:“不记得也正常,一面之缘而已。这是你三叔的幺儿,高唐郡王秦深。再过两日,举行了亲王晋封大典,便是名正言顺的伏亲王了。”
推书 20234-10-08 : 金丝雀失忆后反攻》:[近代现代] 《金丝雀失忆后反攻了》作者:十贰点【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06-23完结总书评数:546 当前被收藏数:2028 营养液数:642 文章积分:28,821,608文案:  程廷议出车祸了。  幸运的是没有毁容,依旧是个帅比。  不幸的是他失忆了。  助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