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双手交扣搭在膝上,他肩头披着厚重的绒毛斗篷,整个人却愈发显得纤瘦,掀起眼眸,对步锦程说:“你长得有点像我已逝的丈夫……刚刚看清楚了你的脸,我走神了才不小心用力,没有很疼吧?”
步锦程惊讶而哑然地看着辛禾雪。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才及冠的年纪,就已经嫁做人夫,还、还丧偶了?!
天呐,他在和寡夫共处一室……
步锦程磕磕巴巴,“是吗、是吗?我长得像你逝世的丈夫?我、我是说,我未曾婚配,我还是处男。”
为什么第一时间表明自己还是在室男?
步锦程不尴不尬地干笑了两声,这几乎是他条件反射的下意识反应,以讪笑揭过话题,“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
……听起来更奇怪了。
辛禾雪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只是为了更好地将竹夹板绑起来,微微前倾了身躯。
距离靠近了,步锦程被血腥气蒙住多时而麻木的鼻腔,忽而闻到了极淡极柔的一股冷香,似雪一般清寒,但并不凌冽,反而十分柔和。
他瞬间意识到了这是青年身上的味道,也确实符合对方带给人的感觉,步锦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他的左手伤势不重,还能够灵活自如地活动。
辛禾雪还在观察竹夹板上的纱布,手中绑得紧了一点,“这样会好些吗?”
他抬眸询问伤患的意见。
“嗯,还好。”步锦程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他低下视线,这个视角忽而纳入了青年雪白的脖颈,纤细线条延伸进入交领薄衫,或许是帮他包扎时动作幅度变大的原因,肩上披着的绒白斗篷轻轻地顺着清瘦脊背滑落了,露出雪色单衣。
身上的淡淡冷香沾满衣物,似乎浓郁了一些,整个人散发着好似一推就倒的孱弱气息。
步锦程莫名地觉得自己盯着看实在是十分唐突冒犯,撇过了脸,看向窗棂,不知道是不是有风雪扑在糊窗的桐油纸上,发出淅淅飒飒的轻微响动。
“抱歉,让你想到伤心的事情了,节哀。”
辛禾雪的声音淡淡:“低一下头。”
步锦程顺从地倾身低头,却看见辛禾雪靠得越来越近了,令他的视线完全聚焦在那淡得粉色都不明晰的唇。
唇形纤秾合度,不过于薄,也不过分厚,从唇角到中间唇珠的部分微微鼓起,看起来是很适合接吻的唇形。
越来越近了……
要亲上了吗?
步锦程分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吞咽口水的动作十分艰难一般。
也许对方是看他长得和逝世的丈夫太像,产生了移情,虽然大澄的男风没有前朝那般盛行,但是也绝不稀奇,只是毋庸置疑地,步锦程认为自己会像绝大多数男子一样,未来会和女子成家。
他想说……这还是他的初吻。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立刻、马上义正言辞地拒绝对方?
但是、但是,万一对方误解了他的态度,认为他是看不起人呢?如果他直接拒绝,令人伤心了怎么办?
何况,眼前的青年是他的救命恩人,以一般的道理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应当以身相许……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步锦程盯着对方的几秒钟里,脑子就像是被猫玩弄的毛线球,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
辛禾雪将包扎用的细布绕过步锦程的脖颈后,重新拉扯出来,最后再在竹夹板的一端缠绕扎紧。
他松开手,步锦程骨折受伤的右手手腕到小臂的部分已经完全吊住了。
“好了。”
辛禾雪用盆中的水洗了洗手,他的手指方才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沾上了血迹和药渍,稍微搓洗一下就化在水中了。
他看了一眼耳根涨红的步锦程,“你刚刚在想什么?”
步锦程方才的脸色就像是打翻了朱砂和墨水一样,精彩至极。
爱意值像是一路向上攀的过山车,在辛禾雪帮他包扎完之后,猛然升至顶峰停住了。
步锦程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他摇首道:“不,没什么。”
包扎完成之后,步锦程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两人交换了姓名后,他环顾了四周的环境,“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说实话,这里荒郊野岭的,即使靠近京城,可也确实还有一段距离。
何况,辛禾雪容貌优越,只身一人,遇到歹徒其实是很危险的。
辛禾雪面不改色地开始编造身世,“我本是江州人士,我的丈夫同我自幼相识,他从前很照顾我,也听我的话,只是后来冷淡了,前年他说要上京赶考,等金榜题名之后就回来同我办正式的婚宴。可惜此后杳无音讯,我追到此处,想到兴许是当年大雪封山,他带的盘缠不多,行囊又重,长路漫漫丧了命也不无可能。”
其实后面的话听起来有些像带着怨气的诅咒,不过青年眼睫垂覆着,脸色苍白,稍稍抿紧的唇角透露出一点情凄意切来,像是风中无依靠的柳枝条。
辛禾雪:【哥哥,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K原本正观察情况,忽然被点名了,【?】
K声音平直,虽不明所以,但赞扬小猫:【很好。】
辛禾雪:【你喜欢就好^^】
K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他不会就是那个……从前很听话、后来冷淡了的、死去的丈夫?
步锦程全然不怀疑辛禾雪话中有假。
辛禾雪解释了因果来由,“因此,我之后就在此处落脚,等赶考的书生前来,或许能帮上忙,也让举子家中的亲人不必经受我这样的痛苦。”
他才说罢,毫无预兆地开始咳嗽起来,清瘦脊背都在一阵一阵地颤。
步锦程慌了神,轻轻拍辛禾雪的后背,“你还好吗?”
辛禾雪蹙起眉,喉咙已经因为咳嗽咳伤了,染上几点血腥味。
他用帕子捂住口唇,再次咳嗽果然溅上鲜血,辛禾雪动作不留痕迹地将帕巾攥紧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担心骨折的伤势会在后来影响步锦程春闱考试,辛禾雪方才就在给步锦程包扎的时候,灌注了些灵力与福泽,没想到使自己亏空得如此厉害。
比他预期的要更消耗福泽,而福泽的耗损与干预凡人命运的程度挂钩。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步锦程也许本当命丧在此。
其实设想一下也是这样,这人失血过多,此处前无村,后无店,没有辛禾雪正好在此处,及时止血又处理了伤势严重的部分,估计等到有人途径路过的时候,尸首都凉了。
辛禾雪无声地收好帕巾,“无事,兴许是天气变了,有些风寒。”
他从床边站起来,对步锦程交待道:“你今夜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步锦程望着他背影,在辛禾雪离开卧房前,蓦然出声,“你……”
辛禾雪站定,“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步锦程到了唇边的话,打了个转又咽回去,“无事。好梦。”
房门在辛禾雪离开之后,轻轻掩上了。
步锦程动作缓慢地躺下,盯着房梁。
他只是想到,听辛禾雪讲述过往的经历,步锦程认为对方的丈夫要么是考中功名之后和官家小姐成了亲,要么就是葬身他堪堪逃脱的蛇口当中了。
迟疑之下,还是没有将这两个猜测同辛禾雪说。
翌日清晨,辛禾雪才从房中出来,就看见步锦程对他招手,“早饭可能还要一会儿,我单手好像处理不来这条鱼。”
辛禾雪顿时敏锐起来。
步锦程上哪捉的鱼?不会是……
辛禾雪上前,果真看到了步锦程手中拎着的鱼,似乎是放用屋门后的铁叉扎起来的,扎中了鱼尾,正汩汩流血,腮部穿过草绳,鱼身艰难地扑腾着。
或许是因为如今自己的真身也是鱼,辛禾雪看见这画面,难免心中一寒,物伤其类。
如果有宿主对目标人物的好感度提示,K猜想此时一定会有【辛禾雪对步锦程好感度-10】的弹窗。
辛禾雪开始担心若是他不得已下水洗清记忆,那到时候不会正好中了步锦程的铁叉?
他眼睫一颤,接过步锦程手中的鱼,“可以不吃鱼吗?”
步锦程跟着辛禾雪,看见青年用草药处理了尾巴流血的鱼,放进水缸里,他不禁摸了摸鼻子,出声问:“你要等它好了重新放回湖里去吗?”
辛禾雪低低地应声,“嗯,不可以吗?它看起来很可怜。”
步锦程其实不太能够理解这种做法,对他来说,鸡鸭鹅鱼,都是一样的,比不过人填饱肚子重要。他从前跋山涉水游历的时候,风餐露宿,蚕蛹竹虫也捉了烤来吃过,相比之下,鱼实在算是卖相和味道都极鲜美的食材了。
不过,对上辛禾雪眸如秋水的一双眼,步锦程把不合时宜的话都吞回去了。
青年长得若水月观音一般,肯定也是菩萨心肠,见不得杀生景象。
步锦程喃喃道:“你……很善良,很特别。”
辛禾雪:“……”
……好恶心。
辛禾雪不着痕迹地压住了眼底的嫌弃。
【步锦程爱意值+3】
辛禾雪淡声道:“屋后的灶间有冬笋,墙边挂着熏肉。”
步锦程:“那你等一等,冬笋炒肉可以吗?”
辛禾雪狐疑地看着他吊着的右手,“你没关系吗?”
步锦程:“哦,我是左撇子。”
辛禾雪:“……”
早知道那他昨晚就不给伤口灌注灵力了。
辛禾雪只随意吃了几口,他是妖,本来也沐浴日精月华,至于吃不吃饭食倒是无所谓的。
步锦程看他撂了筷子,“饭菜不合你的胃口吗?”
或许少了右手帮忙,他没有发挥出正常的厨艺水平?
步锦程扒了两口饭菜,自我感觉和平时做的差不多。
辛禾雪摇头,交待道:“我给你准备了些盘缠和行囊,这里条件简陋,你还是先到京城里落脚,否则错过了报名就不好了。”
十一月末礼部的报名流程就要全部结束。
步锦程夹了一筷子冬笋熏肉,放到辛禾雪碗里,“多吃一些。”
“不是我不愿意到礼部报名,只是我的文解、家状、结保文书,这些证明用的文状全都和行囊一起,被山贼夺走了。”
辛禾雪脸色一变:“全都被夺走了?”
但事情的苦主步锦程看起来完全不着急,反而豁达道:“世事茫茫,枯荣有数,说不准正是我命中与仕途无缘,因此才碰上此事。”
辛禾雪站起来,“不行。”
他一定要让穷书生顺利参加春闱。
步锦程见他欲走,也着急地站起来,“你去哪?”
“帮你……”
抢回来?
辛禾雪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形象是肩不能扛的病弱公子,而不是锦鲤妖。
山贼就算人多,他有灵力法术即使正面对上,问题也不大。
担心步锦程发觉有异,辛禾雪改了借口道:“或许是落在山道中了呢?这么重要的物件,我帮你去找一找。”
步锦程十分动容,但还是扯住了辛禾雪的衣袖,“别去。不周山上不只山贼,那是个蛇窝。”
他没留意到辛禾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继续道:“我没数,但当时逃亡粗略一观,起码有数十条蛇,其中最大的那条,蛇身足有三个成年男子环绕的臂宽。”
辛禾雪回首,声音有着难以察觉的细微抖颤,“……蛇?”
步锦程重重点头。
…………
步锦程口中所说的巨蛇,正蜿蜒顺着从山上下来。
距离一靠近那山脚过去的破庙,恨真能闻到人味,早上就有小蛇来报,昨夜里有人质逃脱了出去。
这本来不应当由恨真来捉拿。
只是山上那些小蛇,修为不到家,立冬之后只顾盘着沉眠。
蛇身游入竹林当中,埋在宽大干枯的竹叶里。
恨真蛇瞳锐利,忽地凝眸观察。
是辛禾雪。
正在屋前屋后洒雄黄?
青年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视线往这边瞥过来。
恨真一下绕入更密的竹丛。
辛禾雪只在一瞬间看见了好似蛇鳞的景象,脸上白了三分。
身体本能的反应十分迅速而激烈。
血色蛇瞳在青竹叶的缝隙中猛然睁开。
就看见青年扶着门,脸色苍白,脊背单薄,控制不住地干呕。
怀孕了?
恨真蛇瞳紧缩。
锦鲤妖确实是在适宜的繁衍期内。
但是他们那时在渡之的梦境未曾真正地交欢。
那是谁的孩子?
恨真眼中酝酿的血色愈发浓重,胸腔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烧。
这时候,一位青衣书生从破庙内走出来,轻轻拍辛禾雪的脊背,恨真能从口型判断出“孩子”二字——
蛇瞳紧竖锁定了对方,眼神阴鸷如阎罗,血色翻滚,倒映着屋前的两道人影。
他要把那人的眼睛挖出来,舌头割断了,剥了皮,抽掉筋骨!
步锦程担忧:“你还好吗?”
辛禾雪摇摇头,侧过身去看那竹林,安安静静,分明什么也没有。
第64章 失忆(19)
辛禾雪在屋前屋后洒了雄黄粉,如果加白酒搅拌,效果原本会更好,但寺庙中没有白酒储备,只撒了干粉。
其实寺庙后堂的院子里长了半夏,一般长满半夏的地方,蛇皆不会靠近,还会特意绕道走,缘由是半夏这种植物流出的汁液非常麻,对蛇具有极大的刺激性。
辛禾雪为了以防万一,在床头床尾四角都挂上了雄黄大蒜球的香包。
不过比起这些,最好的办法规避办法是五毒符。
那是尼姑庵里的尼姑将五色材质裁成了五毒——蟾蜍、蜥蜴、蜘蛛、蛇、蜈蚣的形状,受赠的施主贴在门楣或者是卧房当中,能魇毒虫。
每年的五月五日,民间常常以五毒符和辟瘟丹来辟邪驱毒。
但是现在已经是十月份。
昨夜落了一夜的细雪,堆积在后堂的残枝枯草之上。
竹篱笆与松木竹林环绕着,竹丛底下湿漉漉的,雪融化了的水浸入泥土中。
寺庙后堂不过再沿着这条小径走数十步,就有一处野山泉,竹林掩映,温泉池底是光滑的岩石,地热涌出,气泡扩散,水雾朦胧,空中散发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辛禾雪已经完全没入了池中,他双手掬了一捧水,浇在脸上。
脸上和乌发皆是湿淋漓状,清透水珠顺着下颌流畅的弧线滴落下来。
他的唇瓣抿直成了薄薄的片,中央的唇珠因为挤压而绷得发白,但唇周边缘却从淡淡的粉加深了颜色,在氤氲的水雾里,薄红使得唇部无端多出了几分旖旎。
雪白近于无色的人被热水蒸出轻淡的粉,身上隐约的清冷距离感驱散了,气息极浅极柔,好似一伸手就可以触碰上青年白腻如羊奶流淌的肌肤,再恶劣地或捻搓或含吻,将淡粉色化成乱七八糟的潮红。
林叶簌簌吹过。
血色竖瞳在竹丛间静静地窥视着。
辛禾雪后仰倚到岩壁上,眉心蹙着,心情不算太好。
他只是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
小时候被关入五毒房里,他对此的记忆确实因为当时大部分时间神志不清而模糊了,回想不起来所有的细节。
他只知道自己被关了两天一夜,后来母妃找到了他。
他在出来之后高烧了半月。
辛禾雪方才想起了一个细微的记忆点,他反反复复半月的高热终于褪去之后,母妃在他房中贴了许多从皇家寺庙求来的五毒符,他记得母妃说的话,提到太医诊断他只是惊惧造成的高热反复。
那五毒房是用来惩戒犯错宫人的地方,毒虫毒蛇如此至多……
没道理他一点毒发的症状也没有,甚至皮肉也没留下任何毒蛇咬过的印迹。
仅仅只是惊惧?
辛禾雪觉得这段记忆有点奇怪,但因为他实在想不起来身处五毒房中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也无从解惑。
踏过草叶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牵动了他的心神,把辛禾雪从回忆里拉扯出来。
步锦程一边拐过小径的转角,一边招呼道:“吃晚饭……了?”
话音未落,步锦程已经猛然顿住步伐,接着大呼一口气地立正,瞬间转回身去,“我、我不是登徒子,我只是以为你到这边散步。”
步锦程没有走到这边过,他甚至不知道竹林后方是温泉。
步锦程深度呼吸了两口,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方才看到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
雪白的薄衫已经水淋漓湿透了,布料紧紧黏着伶仃的脊柱线,白皙薄背的线条在腰身往里收束,那腰身很窄,像是柔软的柳枝条,两道弧线蔓延至水下。
在发现脚步之后,青年向他的方向转过头,乌发湿漉漉贴着颊侧,衣衫下浸出温滑凝香的肌肤,肩头莹润在浅色日光下有种透明感。
仿佛是蛊惑人心的水妖。
步锦程抵住了额角,说话声音莫名地有些低哑,“晚饭快要做好了。”
辛禾雪:“嗯。”
哗哗的出水声。
以及湿黏黏衣物褪下与干燥衣衫穿上带来的布料摩擦。
辛禾雪披上斗篷,“你不用去清洗一下吗?不过要小心骨折的手。”
步锦程穿的还是昨夜的衣服,药草汁液与血迹残余在布料上,在靛青色衣袍上虽说不显眼,但深深浅浅的药渍与血渍,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步锦程支吾着,初见时候的侠气好像在这时候消失不见了,耳根涨得完全是毛头小子的通红。
辛禾雪淡淡扫过他一眼,牵了牵唇角,离开了。
步锦程迟疑了几瞬。
他踏入水中时,脑海中还是方才的画面,好像……
好像这水也是香的。
【步锦程爱意值+10】
不知道为何,明明在温暖发热的池水里,步锦程却忽然不寒而栗。
似乎有什么正在恶意森森地锁定着他。
“步锦程?”
辛禾雪抱着衣物过来。
这是他准备放到对方的行囊里的换洗衣物,应该是他此前随便在京城成衣铺按照成年高大男子的尺寸选的。
辛禾雪:“衣服我给你放这里了。”
他将衣物搭在温泉旁边的树枝条上。
没听见回应,辛禾雪向里走了两步,“步锦程?”
步锦程像是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在这,我在这。”
辛禾雪重复交待道:“干净的衣服我给你挂在树枝上了,你一会儿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步锦程回首点头,“好,多谢你。”
辛禾雪问:“你刚刚怎么了?我喊你没听见。”
步锦程解释:“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有点像是蛇鳞擦过地面,我留神听,就没发觉你喊我。”
辛禾雪蹙眉:“有蛇吗?”
步锦程安慰他:“应当是我幻听了,估计是黄昏风大,竹叶落到地上了。”
辛禾雪稍稍松了一口气,视线扫过步锦程。
对方的身体和文弱书生截然不同,骨架高而宽,周身裹着精劲的麦色肌肉。
竹叶光影交错倾泻在沟壑分明的腹肌线条上。
辛禾雪微微侧过头,他发现步锦程身上布着细小的刮伤留下的疤痕,有一道最显眼,自腰后的部分横截过腹外斜肌。
他提出疑惑,“那是怎么弄到的?”
还未曾在别人面前敞露过身体,好在他下水的时候暂未褪亵裤,步锦程不自在地摸了摸颈后,“是少年时游历山水,不小心从山崖滚落,岩石尖锐的一角刮过的。”
辛禾雪没再问什么,只觉得天色已经将近暗了。
冬日总是这样,天黑得很快。
辛禾雪夜里又做了梦。
他坠身一片漆黑当中,伸手不见五指。
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旁边的人牢牢牵住了他。
辛禾雪意识到自己的手应该很小,是未发育完全的孩童的手,被裹在旁边人稍大两圈的手中。
少年的嗓音嘶哑,像是被药物试图毒哑过再救回来的那种粗涩难听,警告道:“别乱跑。”
辛禾雪不知道自己脚底踩到了什么,像昆虫节肢碎裂的脆响,黑暗的屋子里都是血腥气。
他听到了蛇吐信子的细微声音,还有些蟾蜍鼓动的咕嘎声。
意识到处于什么环境当中,不寒而栗。
辛禾雪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身体,否则他应该会下意识呕吐。
比起梦境,这似乎更像是一段记忆。
他只能在这具幼时的身体里观察这一片漆黑的世界,身体随着记忆动作。
他们躲在角落里,少年大概是以保护的姿态挡住了他。
所有噪声来自对面的另一个墙角,那些毒虫毒蛇都在忌惮着不敢越界过来。
辛禾雪知道了它们在顾忌什么,在他们脚下形成包围圈的,应该是少年打死的虫蛇尸骸。
小时候的他因为灵魂和世界不兼容,还在痴傻的状态中。
他发现自己抬起了手,将手心里攥着的玉佩递给了少年,说话很生疏,“谢谢、哥哥。”
少年碰了碰,判断物件形状是圆盘镂空的双鱼形玉佩之后,推回了他的手,“玉佩?你是哪个宫里的宫人,因为偷盗所以才被送来五毒房?”
辛禾雪发觉自己没有再出声,可能是对方的长句子提问给他带来了理解上的困难。
他们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身旁的少年忽而歪倒下来,倒在一片泥泞残肢里,辛禾雪推了推他,灼烫的体温与低弱呼吸,昭示着毒发多时的事实。
少年气若游丝,少了生息。
在辛禾雪险些忽略了这是一个梦,心中隐隐焦急起来的时候,门房被打开了。
白光豁然进入,母妃拥住了他,抱离了五毒房。
辛禾雪回头看,少年倒在肮脏黑暗的房中,因为脸埋在昏暗的一侧,辛禾雪没能看清楚。
他很快坠入了第二个梦境。
床榻上的青年分明沉睡着,却神色不宁,眉眼之间隐隐有倦惫和不安之色,似乎被梦魇住了。
恨真凝眸看了许久。
他的蛇身从窗页爬进来,那些雄黄粉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对于巨蛇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蛇身缩小了许多,变成等人身长,才能盘到床铺上。
辛禾雪的身量太纤瘦,虽说确实是修长的类型,立在人群中清冽出尘,但生来骨架更窄,因此轻易地被青鳞片的蛇绞紧,缠住了。
柔软至极的身躯,一直在轻微地颤抖。
恨真的蛇头探到腹部。
拱开亵衣下摆,露出霜白一片的腰腹。
红色蛇信子吐出,反复地在腰腹试探,他发现在蛇信子碰上的时候,辛禾雪清浅的呼吸声会忽然加重些许,肌肤细微的抖颤变得更厉害。
恨真试探结束。
他发现了一个好事,辛禾雪没有怀上那个书生的野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