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焕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需要做一些什么。”
“调查结果表示,那只是一场意外。”
温景焕看向不远处小花园的绿植,初冬午后的暖阳倾斜着洒下,落到这隅阳台上。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温景焕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笑纹也因此深了,但是眼中不带有一丝笑意。
“有些是,有些不是。”温景焕道,“我知道,你们都怀疑姚姚的情况和我有关。这个问题,除了姚立辉,我不会向其他任何人解释。如果你有疑惑,大可以自己去想,而同样的,我是不是也可以猜测,或许是你的哨兵对姚姚做了什么手脚。”
江封的表情冷了下来,“唐珩不会做这种事,给姚姚的礼物,我们事先也检查过,没有问题。”
“我说了,这只是猜测的一个方向。”温景焕闻言看向江封,“姚姚出事,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不是吗?”
说完,温景焕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里面走去,那片阳光被他留在身后。
“作为老师,我也再多提醒你一句: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最近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席座名单的终选结果没有确定,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得不偿失?”
唐珩定定地打量了江封的神色半晌,然后才试探性地问道:“很严重吗?看你表情很不好的样子。”
而江封只是抬眼看向他,然后倾身上来,垂首吻住了他的唇。伴随着这一吻,嘈杂的声音在精神连结中响起,无数的话语杂乱无章地揉成一片,嗡鸣一般,又像是金属棒被敲击之后不受控制的余韵颤抖。
唐珩难受地皱起了眉。他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笨拙地回抱住江封,紧紧地抱住他,然后遵循本心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诉他:
[江封,我在。]
过了好一会儿,江封才缓缓地放开了唐珩。他对上哨兵关切的视线,没有忍住,又在那双唇上啄了一啄。
唐珩道:“……如果还需要吻一会儿你才能好的话,我不介意再继续。”
江封忍俊不禁。他摇了摇头,终于露出了少许笑意,“不用了。”
“所以,姚依云她……”
江封道:“提前分化,然后因为抢救不及时,失明了。”
“是那天我们遇到的……”
江封默认了。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这件事,不应该引起江封这么大的反应。唐珩心里想到,肯定又是那个老师对他说了什么。
而不等唐珩继续询问,就有一则通讯打进了江封的终端。
是李擎打过来的。
“首席。”
视频接通之后,李擎向江封点头示意,再看到画面角落中属于唐珩的半张脸,有些犹豫。
唐珩见状准备避嫌。
江封径直道:“没事,直说。”
“林小婧消失了。”李擎推了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最后一次出现是一个星期之前,萧子文出院的那一天,她在塔一院附近……和秦宏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萧子文再一次见到林小婧,是在她出院的那一天。池胜去办出院手续了,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林小婧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萧子文那时正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并不多,两三套换洗的衣物,以及寥寥几本书籍。她没有刻意地去关注周围的环境,更没有用精神力探测,仿佛就是冥冥中的那么一种感知,她便得以知道:啊,她来了。
林小婧站在门口处,没有说话,萧子文便自然而然地转身看向她,甚至是微笑着的。
“小婧。”萧子文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
“……我才知道你在这家医院。”
林小婧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走上前来。她抿着唇,神情有些胆怯,而目光又是热切的,不闪不避地掷向萧子文。
但是却被萧子文避开了。
萧子文垂下眼去,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一本轻薄的书册放进背包。
林小婧道:“我没有在军部工作了。”
“我知道,李擎跟我说了。”萧子文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那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说罢,她还是没能忍住,重新抬头看向林小婧,“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以前有考虑过,可以去当老师。”
林小婧这时却像是被这道目光扎疼了一般,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你都记得的呀。”
萧子文怔了一怔,又轻笑道:“嗯,我记忆挺好的。”她将背包的搭扣合上,拎起来妥当地放在了床尾的位置,继而盛了半杯温水,“当老师挺好,也适合你的性格。你可以去试试。”
说着,萧子文将纸杯递给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随着她的动作,水面泛起些许粼粼的波纹,像是一捧碎了的光。
林小婧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抬眼看着萧子文,“……礼物我收到了。”
“喜欢吗?”
林小婧没有回答。
萧子文维持了一会儿将纸杯递出的姿势,见林小婧不接,便轻落落地搁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她轻叹了一口气,在林小婧身边坐下。
“我本来是想,在精神稍微好一些之后就去找你的。只是,”萧子文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夹的那点苦涩被很快地掸落,“状态实在不太好,怕你到时候看见了,会担心。”
“……可是,我现在也会担心呀。”林小婧攥紧了自己的手指,“难道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你不应该这样的,就算……就算……就算一定非要与哨兵结合,也该是由你自己来选的啊,你经历过那么多次,你知道怎么处理的呀,为什么这么草率就会……”
“小婧,”萧子文打断了她的话,“这不是我能够选择的。”
林小婧抬起头看向萧子文。她眼眶通红,睫毛微微颤动着,黑色的眼眸中蒙着一层茫然的雾。
她哽咽了。
“……那我呢?”
带着哭腔的询问轻飘飘地说出,宛如一团将散未散的雾。
那我们呢?
林小婧停顿了五秒,没有等萧子文给予回答,自己抽了抽鼻子,又兀自接道:“抱歉,我失言了。”
说完,她咽了一口唾沫,与其余所有未出口的话语一并吞下,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萧子文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病房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不薄的纸页,是病例以及缴费单一类的文件。
池胜注意到了站在门旁的林小婧,疑惑地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嘴里的话语却没有停:“小萧姐,手续弄好了,我们……”
林小婧深吸了一口气。
她牵动嘴角,尝试了几次才咧出一抹不算难看的笑容,然后回头看向萧子文。
林小婧道:“那我就不打扰子文姐你休息啦,先走了。再见。”
“……再见。”
已是初冬的季节。
这几日的气温下降得很快,即便此时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可仍让人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几分寒意。
林小婧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那是萧子文送她的礼物。
阳光自常青树的枝叶缝隙间撒下,给图画镀上一层柔和而斑驳的颜色。照片中是一张静物摄影,背景是辽阔的旷野黄沙,蓝天之下,一幢已有些老旧风蚀痕迹的建筑矗立在那里,那是一栋造型普通的居民楼,楼顶有一团将近占据了半层空间的深黑色阴影,本应该因此显得阴森可怖,却又被人用蜡笔以简笔画的形式勾勒出简笔画的图案:一只外型蠢萌的虫子爬在楼顶,张牙舞爪地挥动着那双圆钝的大螯;右下角还有一句字迹娟秀的手写。
——给我最可爱的小树苗。
林小婧闭上眼睛,将这张照片抱进怀中。
“哟,画功不错啊,呈现的想法也挺有创意的。”
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
林小婧愣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抹眼角,仓促收敛了情绪。她没有抬头,只看向地面上自己身边多出来的那一团阴影。
说话那人似乎也不介意她的这种反应。他动了一下,像是颠了一颠身后背着的硕大笨重的包袱。
“上次我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林小婧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呀呀,这才过了几天就忘了。那让我再提醒你一次吧。”那人声音轻快地说道,“我们合作:我们帮你拿回你想要的东西,而你呢,只需要相应地帮我们一个小忙。
“放心,我和那些虚伪的向导完全不一样,你大可以相信我。来,把那张照片再给我看一眼,如果不介意的话,你还可以跟我讲讲这背后的故事……”
唐珩对于“林小婧”这个名字依稀有一些印象。
“她是我之前的秘书,前段时间因为个人原因辞职了。出于保密要求,她会在塔区内生活一年,每个月的固定日期还需要回军部报到。”江封向唐珩解释道。说完,他顿了一顿,又看向李擎,“报到期内她没有出现。你们后来调查的时候才发现,她不见了?”
李擎:“是。”
“我知道了。”
通讯挂断之后,唐珩没忍住向江封询问:“秦宏找你的前秘书做什么?你们总不会大意到还让她保管着什么机密文件吧。”
江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移开目光朝舷窗外看去,“塔属第一医院”的字样端正堂皇地立于建筑墙体之上,
江封道:“她手里有一件萧子文送给她的礼物。”
“嗯?”唐珩愣了一愣,“什么礼物?”
“一张靶城实景的扫描图。”
听到这里,唐珩不禁低声感慨了一句脏话,有些不可置信,“……这种东西也能当礼物送出去?”
“确切来说,那只是一张照片,以及根据监测数据反推出的一团阴影轮廓。单论事情本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至少就参与前线任务的人来说,那张扫描图并不算什么罕见特别的东西。”
唐珩稍微从震惊中缓了缓神,“但是拿到他的人是秦宏。”
“嗯。”江封应道,“我不确定他找林小婧是不是为了那张扫描图。”
“他拿这个干嘛?”
“你应该知道,目前只有向导有能力辨别虫族的具体模样,哨兵只是经由连结而暂时‘共享’了这种视觉。基于此,大概五年前,军部就已经着手开始进行这方面的研究,想让哨兵也能够‘看’到它们。”
而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迫使向导不再拥有这一项近乎于绝对垄断的能力;就像向导也曾从他们手中夺走过一样。
“还有普通人。”唐珩道,“对吗?如果你说的这项技术有用的话,普通人也可以。”
“是。”江封简洁明了地应道。
那么这样看来,秦宏要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怎么哪里都有他。”唐珩小声吐槽了一句,“一天到晚的,还真是精力旺盛。”
说话间,他不禁想起了不久前在大学校区里见到秦宏的那一次,顿时感觉拳头硬了。
唐珩停了几秒,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得先把人找到吧。”
“嗯。”江封点了点头,“放心,我能够处理。”
既然江封都已经这么说了,唐珩便也就没有再多过问,偶尔想起来这件事,他学不会旁敲侧击那一套,就直白地问了,可他也是知道江封的行事风格的,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不像是有所隐瞒,却也看不出任何的焦虑或是急迫。
大抵是没有大碍的吧。唐珩如是想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之前两点一线的模式,唯一的变化是那逐渐加大的训练强度,但也是堪堪踩着体能承受的上限。
几天之后,唐珩抽出了半天时间离开了训练室。
熊俊和他说:舒先生答应见面了,还约定了时间及地点。
依旧是上次见面的那个地方。
唐珩走进那个包间的时候,舒先生已经在等着了。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同,桌面上不再放有什么附庸风雅的茶具,而由于前车之鉴,唐珩特底放低感官阈值将四周探查了一遍。
大概是干净的,至少他暂时还什么都没有发现。
“好久不见。”舒先生对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还行。”唐珩敷衍地回道。
舒先生:“我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再次见面。”
唐珩大大咧咧地坐进沙发,双手交叠着支在腿上,“是吗?我以为这些都在你的预料之内。”话音落下,他将视线毫不掩饰地投向坐于对面的舒先生,崽子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在他所坐的沙发旁边趴伏下来。
唐珩故意停顿了一瞬,他打量向舒先生的表情,但是没有发现半分端倪。突然出现的猛兽并没有给这人带来任何压力,一如他本来就应该有的表现——除非量子兽故意为之,否则普通人是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的。
注意到了这道打量的目光,舒先生无声地朝他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唐珩没有给予回应。
“我就开门见山了。”他径直说道,“我这里有一些关于那个什么‘黑暗哨兵培养计划’的消息,应该是你想知道的。”
舒先生点了点头,“作为交换,你想知道什么呢?”
唐珩眸中的神色深了些许。他小幅度地动了动,兀自以脚尖更用力地踏向地面,像是如此便能为自己换得更稳健的支撑,他将手指交错,紧紧地相抵交握着。
而声音却是把控得极好的低沉。
“温景焕这个人,你知道吗?”
话音落下之后,大片的空白占据了对话的间隙。
唐珩看着面前的这位舒先生,似乎忽然懂得了为什么那些向导会偶尔采用这种拖沓缓慢的节奏——对方的表情在这一刻仿佛被陡然放大,思索的停顿,调整措辞的斟酌,眼神细微的闪烁,尽入眼底。
然后,他听见舒先生将之前的提问重复了一遍:“你想知道什么呢?”
唐珩坐直了身子,“这取决于你们知道多少。”
他咬重了“你们”这个词。
果然,下一秒,唐珩在舒先生的脸上看见了面具转瞬即逝的崩裂。这不禁让他心里暗自窃喜起来。
舒先生:“他是江先生的老师。”
唐珩不满道:“你在说废话。”
“除此之外,上一任首席向导,八常委之一,军校荣誉教授……”
舒先生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每一个名词之间都空出了明显的停顿。唐珩能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的神情,却不太清楚到底在揣测什么。
“……以及,黑暗哨兵培养计划最初的促成者。”
这与唐珩想象的不一样。
他所想知道的,无非是温景焕最新的一些消息,动向也好,人脉也罢,即便得到的消息对于江封来说没用,好歹他自己也能借此作为一个警钟。
但他没有想到会挖出来这么一段过往。
“最初的促成者?”
舒先生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合作的橄榄枝业已抛出,需要同样价值的交换作为回应。
唐珩不由地皱紧了眉。
他回想了一下躺在自己终端中的那份文件——不是江封放在他家那份纸质文件的电子版,而是他这几天专门拼凑出来的一个真假参半的版本。
为了赴这一次约,唐珩作足了准备。
“军部在研制一种药物,能让哨兵在经历巨大痛苦之后,有一定的机率成为黑暗哨兵。”唐珩道,“之前主持这个项目的人姓林,后来因为他出了事,就转由军委会内部直接负责……”
唐珩一口气说了很多。
他知道言多必失,却也担心对方觉得他有所隐瞒而不够坦诚。或许他如果把这一行告诉江封,那个向导会教他许多切实可行的谈判技巧,但是他没有。他单纯地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做成一些事情,为那人提供一些哪怕微乎其微的帮助。
这并不是隐瞒。如果江封主动问起,他一定会说的。
“……大概就是这样。”
舒先生轻缓地点了一下头,“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么详尽的资料,但是你不需要告诉我。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需要去去一件东西。”他对上唐珩陡然阴沉下来的眼神,“无需担心,我不会就此离开。麻烦你在此等候片刻。”
唐珩也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不可能相信他的说辞。
舒先生并不意外唐珩的这一提议。他做了一个略微随意的耸肩的动作,然后转身,朝室内的一处隔间走去。
唐珩迈步跟在了他的身后。
或许是为了让哨兵安心,将隔间门推开之后,舒先生没有再关上门;作为回应,唐珩也没有直接跟进去,而是站在门边盯着他,崽子也悠哉游哉地晃着长尾杵在一旁。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唐珩在他有任何想要逃离的举措之前,将他制服。
事实证明,唐珩多心了。确实如舒先生所说,他只是为了取一件东西,轻易地从上了锁的抽屉中拿出,甚至为了让唐珩放心,将那样东西托在掌心举起给唐珩看了一眼,继而重新走了出来。
是一件微型数据储存器。
“一些你会感兴趣的资料。”舒先生主动解释道。
唐珩鼻子里哼出一声,视线不自觉地望向隔间内另一扇紧闭的门。
可能是没有注意到唐珩的目光,舒先生轻力合上了门,阻隔了唐珩这道向里面端详的视线。
“首先,我很抱歉,由于某些原因,这件储存器里的资料我不能直接展示给你。但是我可以向你分享一部分你想知道的内容。”舒先生说道。
唐珩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感觉,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你刚才说他是‘黑暗哨兵培养计划最初的促成者’,是怎么一回事?”
“确切地说,是‘促成者之一’。那项计划最开始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针对哨兵,也就是后来你所知道的‘黑暗哨兵培养计划’的雏形;而另一部分,则是专门为向导设计的。
“是否有正式名称无从考证,但是可以肯定,这个计划由温景焕联合另外三人共同决定的,他也是后一部分最初的负责人。”
唐珩瞳孔轻轻一颤。
他不禁想起了那日江封向他描绘的场景。
江封是被温景焕拉入了这后半个计划吗?这是不是也就代表了,某种程度上……他也与自己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搞这个计划?”唐珩顿了几秒,“黑暗哨兵我可以理解,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而另一部分……”
“你错了。”舒先生摇了摇头,“他们最开始追求的不是强大,黑暗哨兵只是后来多方权衡之后的变形。他们最初的想法,是想要将哨兵和向导从天然互相吸引的状态割裂开来,甚至于完全抹杀那种吸引的存在。
“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想要的是独立,或者说,是‘自由’。”
唐珩相信,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或许温景焕在当时真的会喊出这种的口号;即便是放到现在,就算那群人依旧这么标榜自己,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不过是套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唐珩在意的重点在其他地方——舒先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动静,崽子的耳朵尖悄悄立了起来,身后的尾巴也停止了悠哉游哉的晃动,只是它仍然趴伏着,琥珀一般的眸子罩在沙发扶手投下的那半片阴影中。
“后来呢?”唐珩问道。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最初的计划被迫中断,哨兵相关的那一部分经过多次修改,变成了如今你看到的这个版本;至于关于向导的那一部分……”说到这里,舒先生撇了一下唇角,像是在沉思。他注视着唐珩的双眸没有太多波动,坐姿端正,便使得他愈发地像是机器——或者说,是替代品——一般地照本宣科,“它分割成了许多个子项目,至于温老师具体负责的是什么,以及它们后来的进展如何,我们就不了解了。”
唐珩点了点头,又将视线的落点投向舒先生手中的储存器,“你那里面还有什么可以和我说的?”
“暂时没有了。”
“那时和温景焕合作的另外三个人的名字?”
舒先生沉默着微笑以对。
“行。那……”唐珩坐直了身体,手指紧扣在一起。即将说出口的那个名字让他有些迟疑、有些有些犹豫,还有一些不知道为什么的紧张。
唐珩道:“江封和你说的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他是江封的老师。”
“……”
看来这人不会再告知自己一些什么了。唐珩伸手,用指腹狠狠摩擦过头皮,像是这样就能蹭去陡然升起的烦躁,然后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唐珩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舒先生也一同站起了身,“很高兴与你有这一次会面的机会,期待我们以后的合作。”
唐珩应了一声,潦草地回握上舒先生伸出的手。
然而转身的那一刻,一抹莹白从唐珩眼角一晃而过。唐珩一愣,不自禁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通往刚才舒先生取储存器那个房间的走廊里,一只白鹅模样的禽类那儿,长长的橙红鸟喙又使它完全不同于那种常见的家禽,翅缘的黑羽像是藏在雪地中露出一角的岩石。它一颤一摆地走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又消失在了走廊中。
是一只量子兽。
唐珩怔了一下,继而不着痕迹地看向崽子。果然,慵懒的大虎一改趴伏的姿势,站起身朝向着那个走廊,微低下脑袋,却又不是看见威胁的模样。
面对这一幕,唐珩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却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了。
“怎么了吗?”舒先生问道。
“好像有一只鸟飞进来了。”按捺下心中的小心思,唐珩装作随意地扬了一扬下巴,示意道,“喏,就在那边。”
“是吗?可能是迷路了吧。”
舒先生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而直到唐珩离开,却都没有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一眼。
唐珩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上一次做似乎还是在“糖”那件事爆发之前。
醒来后与江封说一声吧,他在心里想道,希望不会又是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的预兆。
梦境中,那是一个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午后。如丝的云懒懒地浮在有些泛灰的天蓝上,树叶投下轮廓不太清晰的荫蔽,似乎还能听见轻风吹过时的簌簌声响。
然后,一个声音从唐珩身后传了过来。
“小珩,过来。”
唐珩怔了一怔。熟悉的声线让他立即反应出了说话那人的身份,而怔忡之间,甚至没有给他再多斟酌推测的机会,视角已经随之转动了过去。
“……院长。”唐珩听见自己应道,属于少年的声音响起,硬邦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