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的目光,落回到悬浮在身侧的谢泽卿身上。本就因作阵眼消耗巨大,又去寻找这株山参。惨白的晨光甚至能穿透他黑金色的龙袍,隐约看见后方的圆柱轮廓。
那双总是燃烧着幽蓝魂火的凤眸,也黯淡了许多,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谢泽卿却依旧固执地守在旁边。
无执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了手。
谢泽卿一怔,看着那只手,向自己靠近。
他没有躲。
下一秒。
一片温润的,带着奇异暖意的触感,落在了他冰冷的魂体之上。
这是无执第一次,主动触碰他。
谢泽卿整个魂体都僵住了。
无执阖上眼,口中缓缓诵念经法。温润平和的佛力自相触之处如春日暖阳缓缓渡来。这股力量精纯至极,不带半分攻击性,柔和地涤荡着他因消耗过度而躁动不安的本源阴气。
谢泽卿黯淡的魂火在一声声经法滋润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起来。黯淡的魂火重新燃起幽蓝的火焰。
“你……”他喉结滚动,只吐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执垂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
“因果流转,有借有还。”
谢泽卿没有回话,耳根处那一点可疑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魂体灼热感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神魂最深处的共鸣,在两人相触之处炸开!
金色佛光,与谢泽卿体内的幽蓝鬼气,竟不再是单纯的滋养与被滋养!
它们如两条寻到同源的溪流,瞬间交汇、盘旋、融合!
金色的佛光中,缠绕上幽蓝的电弧!
幽蓝的鬼气里,流淌着慈悲的梵文!
两种本该水火不容的极致力量,以一种玄奥而完美的方式,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一股远超两者单独存在时,崭新而强大的力量,在他们之间,一闪而逝!
两人皆是猛地一震!无执倏然睁眼,琉璃似的眸子清晰倒映出谢泽卿同样写满不可置信的俊脸。这股力量不仅修复了谢泽卿的魂体,甚至反哺一丝回来,让他干涸的经脉如逢甘霖!
这融合,竟是双向的!破解危局的关键,或许就藏在这相生相克的,水乳交融之中。
力量的交融,如混沌初开的一道惊雷,在两人神魂深处炸响。
一触即分。
无执猛地收回手。
谢泽卿的魂体剧烈地晃动一瞬,倒退半步,凤眸中满是惊涛骇浪。
谢泽卿低头看凝实了几分的魂体,又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无执。
无执垂下眼帘,伸出手轻轻按住隐隐作痛的心口。那里,崭新的由至阴至阳交融而成的力量正盘踞温养着受损的根基。
“此法,或可一试。”
“你是想每日都如此?”
“嗯。”
无执坦然点头,“如果小心妥当,于你,于我,皆有益处。”
谢泽卿的魂体,因无执那句坦然的“嗯”而微微一滞,那双燃烧着幽蓝魂火的凤眸,一瞬不瞬地锁着眼前人。
“每日?”
无执颔首,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日的晚课内容。
“此法名为‘阴阳燮理’,于你我经脉皆有裨益。”
他清冷的眸子倒映着谢泽卿略显虚幻的身影,“你的本源鬼气可助我修复佛骨,我的佛力亦可温养你的魂体。”
谢泽卿沉默了,他活了上千年,头一次听说……不,这小秃驴管这叫“燮理”。
听起来,倒是正经得很。
黄昏。残阳如血, 烧透了西边的天空。
寺庙之外,佛力与鬼气交织而成的蓝金色结界,在暮色中静静流转着冰冷而神圣的光, 将山呼海啸的怨气尽数隔绝。结界之内,却是一片死里逃生后的宁静。
无明回来了。
这个比无执没小几岁的僧人,怀里抱着巨大的纸箱,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身上带着山下小镇独有的,热腾腾的烟火气。纸箱里, 米面粮油, 四季僧衣, 一应俱全。最上面,放着包装精致,崭新的手机盒。
禅房的门, 被“吱呀”一声推开。
无执盘坐榻上,闻声睁眼。他一夜未眠, 脸色苍白如纸,唯独那双琉璃似的眸子, 清亮得惊人。
“师兄。”无明将纸箱放下,将手机盒双手捧了过来, 眼圈微红。“按您说的, 都买回来了。”
无执的目光在手机盒上短暂停留——上面印着醒目的标语:“关爱长辈,超大字体, 超响铃声”。
他动作平稳地接过, “辛苦。”
无明摇摇头, 看着师兄苍白的脸,欲言又止,终究没敢多问, 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合拢。
谢泽卿的身影自墙角阴影中缓缓浮现。他飘至床边,半透明的凤眸好奇地打量着无执手中的方块。
“此为何物?”
无执利落地拆开包装。一部深灰色的老人机静静躺在塑料凹槽中。
他开机。一阵震耳欲聋,充满了上世纪风格的电子音乐,瞬间划破了禅房的宁静!
谢泽卿魂体一颤,险些被这噪音震散。
无执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萦绕起一缕极细的,融合了蓝与金两色的灵力。屈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如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一圈蓝金色的涟漪,自他指尖荡开,瞬间笼罩了整个手机。细如发丝的梵文,在机身上流转一圈,而后隐没。
无执将手机递向身旁的虚空,“给你的。”
谢泽卿低头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无执清冷的侧脸。
“给朕?”凤眸微睁,露出一丝罕见的茫然。
“嗯。”
无执应声,将手机放在了床沿。
“日后若有事需分开,可用此物联系。”
谢泽卿眸色深了深。
他伸手,试探着触碰手机,心情很奇妙,他竟也拥有了这个时代的东西。
他拿起手机,学着无执的样子在屏幕上划弄。
夜色,在他指尖不停的划动间,渐渐沉了下去。
无执躺在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阖着眼,准备入睡。
不远处,谢泽卿悬浮半空,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摆弄新得的老人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的脸,那双睥睨天下的凤眸里,此刻满是新奇与专注。
整个房间,充斥指尖触碰屏幕时,发出的极轻微的“嗒嗒”声。
无执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但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无执即将坠入沉眠的边缘。
一声轻微的震动,伴随着单调的电子音,突兀地在寂静的禅房内响起。
无执枕边的手机,亮了。
他没有动。
又是一声。
嗡……嗡……
震动声固执而密集,像不知疲倦的夏蝉,一下下切割着无知紧绷的神经。
无执终于睁开了眼。
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没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冷寂的虚空。
他缓缓坐起身。
月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灰白的僧衣,衬得他肌肤冷白如玉。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绿色泡泡右上方显示着几条红色提醒。
【(笑脸)】
【(月亮)】
连着两个表情符号后,是简单的文字,杂乱无章的断句,看上去是语音转的。
【无,执】
【为何,不,应朕?】
【此,物可,是,坏了?】
无执抬眸,视线穿过黑暗,精准地落在悬浮在不远处的鬼帝身上。
谢泽卿正看着他,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明显是在炫耀自己刚学会的新技能。
无执面无表情地凝视。
在对方期待的注视下,将手机屏幕朝下,重新放回枕边。
躺下,闭眼。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谢泽卿:“……”
房间里安静了三秒。
嗡——!!!
这一次,不再是震动。
是石破天惊的,足以把人送走的,经典老人机自带的,最嘹亮的《求佛》铃声!
“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闭上眼 看见天堂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我躲开无数个猎人的枪赶走坟墓爬出的忧伤——”
高亢的歌声,撕裂了禅房的安静!
无执猛地坐起!
清冷出尘的脸上,万年不化的冰霜,出现了一丝裂痕。
谢泽卿的身影,鬼魅般飘至床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无执,俊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玩味。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老人机,又指了指无执那只款式新潮的智能机。
“为何朕的,与你的不同?”
鬼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委屈。
“这上面的字,这般大。”
无执抬起眼。
琉璃似的眸子,在昏暗中,静静地回望着。
月光落在无执脸上,神佛般的眉眼,找不出一丝瑕疵。
他开口,“因为你年纪大。”
谢泽卿英俊的脸彻底黑了。千年帝王,开疆拓土,何曾被人当面说“年纪大”?这三个字比后山巫鹫的怨气杀伤力还强。魂体在月光下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朕……”他头一次语塞,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你看着朕这张脸,再说一遍?”
无执没理他,面无表情地飞速删除手机里所有老年应用。
谢泽卿飘到他身后,俯下身,冰冷吐息几乎拂上耳廓。属于鬼帝的威压如水银泻地,笼罩了这方寸之地。“小秃驴,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无执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抬眼,透过屏幕微光静静回望。“你吵到我了。”平铺直叙,不带情绪,却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谢泽卿的气势瞬间被这句话戳破,满腔怒火化为绕指柔,“是朕的不是。”
无执不说话,低头继续操作。他点开应用商店,下载了几个图标花哨的软件。
谢泽卿的好奇心被勾起,凑过去看。那几个软件的名字,一个比一个古怪。
“抖乐?”
“围脖?”
“淘贝?”
“这是何物?新的符咒?”
“应用。”无执头也不抬,言简意赅。
“有何用?”
无执将下载好应用的手机递还。他抬眼,清冷目光里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你想了解这个时代,进入这里,最快。”
谢泽卿接过微凉的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音符图标,凤眸中满是探究,虽不知这黑乎乎的图案是什么,但丝毫不妨碍他满是好奇地点进去。无执不再管他,自顾自躺下拉过薄被,阖眼睡去。清瘦的背影透出疏离与显而易见的疲惫。
谢泽卿看着他的背影,终究没再打扰。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飘到禅房角落,学着无执的样子盘膝悬浮。
房间里,只剩下无执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鬼帝陛下低头,看着手中的“法器”,犹豫片刻,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向了那个名为“抖乐”的图标。
下一秒。
一阵喧闹嘈杂的音乐,伴随着刺眼的亮光炸开!
“我姓石,无论大事小事,都由我来主持!”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正在屏幕里疯狂摇摆。
谢泽卿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俗不可耐!
他想也不想,就要将这污眼之物关掉。
指尖上滑,画面一转。
一个穿着华美汉服的女子,正在桃花树下,翩然起舞。身段婀娜,眉眼含情。
谢泽卿的动作一顿,点评道:“舞姿尚可,就是这衣冠制式,错漏百出。”
指尖再次上滑。
这次,是个穿龙袍的男人对着镜头声泪俱下:
“家人们谁懂啊!朕的江山,被一个叫‘小X书’的妖妃给搞没啦!”
谢泽卿魂体猛震,死死盯着屏幕,凤眸中幽蓝魂火剧烈跳动。
“一派胡言!”
他继续往上划。
深夜测评超大份炸鸡。
挑战一口气喝完十升水。
谢泽卿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屑,到中途的愤怒,再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变成一种混杂着茫然与新奇的专注。他像误入大观园的古人,被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彻底攫住了心神。
时间,在指尖一次次的滑动中,悄然流逝。
转眼,已是深冬。
清晨,天光未亮。
禅房外的枯枝上,挂满了剔透的冰棱。
寒气,透过破旧的窗棂,肆无忌惮地刺入。
无执盘膝坐在蒲团上,单薄的灰白色僧衣已换上加棉加绒。
他双目紧闭,宝相庄严。在他的周身,一层薄薄的,璀璨至极的金色佛光,如水波般流淌。
将刺骨的寒意,尽数隔绝在外。
金光之中,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幽蓝电弧,如游龙般盘旋,最终没入他的体内。
无执对面,谢泽卿悬浮于半空。
不再是半透明的虚影。
黑金龙袍的轮廓凝实如墨,十二旒的帝冕垂下的玉珠,甚至能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出幽冷的光。
他身上的怨气,在日复一日的经文洗涤下,淡去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愈发纯粹的,属于幽冥之主的凛冽帝威。
“嗡……”
无执的手机,在身侧的矮几上震动。
屏幕亮起电子木鱼。
【功德+1】
谢泽卿被这声音惊扰,缓缓睁开眼。
凤眸如今已幽深如渊,不见魂火,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压迫感。
他看着无执在佛光映衬下,清冷出尘美得近乎神佛的脸,眉头一皱。
“今日修行时间已过。”
无执置若罔闻,薄唇轻启,继续诵念《金刚经》的最后一句。
每一个字吐出,他周身的金光便更盛一分。
这几周来,两人每日“双修”。
谢泽卿的魂体被佛光滋养,日益强大。而无执,更是将鬼帝源源不断的本源阴气,尽数转化为至纯至阳的佛力。
无执周身的金光应声而敛,缓缓收入体内。
几缕盘旋的幽蓝鬼气,也如倦鸟归林般,顺从地没入谢泽卿的魂体。
无执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
清冷如琉璃的眸子,在熹微的晨光中,映出谢泽卿愈发凝实的身影。
“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过度修行,只会损伤根基。”
谢泽卿飘至他面前,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无执的声音虽轻,却清冷坚定。
谢泽卿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
“歪理。”
他绕着无执飘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矮几上那只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上。
屏幕上,一只卡通画风的木鱼,正随着震动,机械地被一只虚拟小锤敲击着。
屏幕下方,一行小字不断滚动。
【功德+1】
【功德+1】
【功德+1】
谢泽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朕早就想问,这是何物?”
“电子木鱼。”
无执回答,神情坦然。
“放着真正的法器不用,却沉迷于此等奇技淫巧?”
鬼帝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这“小方块”的鄙夷。
无执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无可挑剔的侧脸。
他指尖轻点,关掉了APP。
“方便。”
言简意赅。
顿了顿:“且省木鱼。”
谢泽卿千年帝王的威严,在“省木鱼”三个字面前,碎了一地。
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英俊无俦的脸,神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正想开口。
禅房外突如其来——“咚”的一声极其沉闷的异响,毫无征兆地从地底深处传来。
谢泽卿脸上的玩味瞬间敛去。
“什么动静?”
无执将手机屏幕熄灭,静静地放在一边,而后阖上眼,将五感沉入脚下的大地。
巨大声响过后,整座山瞬间陷入了死寂。
“感觉不到。”
半晌,无执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在清晨的微光中,不起一丝波澜。
“有一股力量,隔绝了贫僧的探知。”
谢泽卿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整座山,连同山下的帝陵,都是他的领域。
此刻,竟有东西在他的领域之下蠕动,而他,也只能察觉到那模糊的震感!
“难不成是巫鹫那只臭虫。”
鬼帝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怒火。
“他在朕的龙脉之下,还藏了别的东西!”
咚——!
又是一声。
比方才清晰了数倍,也更加沉重!
像是一颗埋葬在地心深处的巨人之心,极其缓慢地,搏动了一下。
桌案上的茶杯,被这股震动,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一次,连空气里,都开始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在,苏醒。”
无执的指尖,在膝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苏醒?”谢泽卿冷笑,“朕看他是活腻了!”
话音未落,周身阴气翻涌,化作一道幽影便要穿入地底。
“别去。”
无执开口,拦住了他。
谢泽卿的身形一顿,回头看他。
“这是试探。”
无执抬眸,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落在了那未知的地底深处。
“或是,请君入瓮。”
无执很清楚,以他和谢泽卿目前的状态,一旦离开这座被阵法加持的寺庙,深入地底,便等于将所有的优势尽数舍弃。
谢泽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千年了,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沉睡之地,竟被另一股力量,渗透得如同一个筛子!
“那便由着他,在朕的卧榻之侧酣睡?!”
无执站起身。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清隽出尘的脸上,镀上一层冷玉般的光泽。
他没有回答谢泽卿,只是迈开步子,走向门口。
“你去哪?”
“早课。”
“这动静便由着他?”
“等了千百年,该着急的是他。”
无执推开禅房的门。凌晨的寒气裹挟着草木的凛冽扑面,僧袍一角在风中微微扬起,划开一道孤冷的弧线。
谢泽卿紧随其后,脸上满是惊诧:“地底下的东西心跳如鼓,你此时去做早课?”他的声音压抑不住的焦躁。
无执脚步未停:“愈是此时,愈不能乱。”
他穿过庭院,走向大雄宝殿。蓝金色的结界如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整座寺庙笼罩其中。晨曦未至,结界的光华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源。
谢泽卿飘至他身侧,并肩而行:“敌军已兵临城下,你这主帅不思如何退敌?”
无执的视线落在大殿紧闭的门扉上。门后隐约传来小沙弥压低的啜泣。“早课,是知心。”他淡淡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定他们的心,也定我的心。”话落,他伸手推开沉重的殿门。
门开。殿内昏暗,几盏长明灯的豆大火苗在风中摇曳。几个小沙弥围坐在一起,听见开门声齐刷刷抬头看来。看见无执的瞬间,孩子们眼中写满的恐惧瞬间找到了依托。
“师父!”
无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清冷的眼神在触及他们时化开些许坚冰。“时辰到了。”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平静,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小沙弥们立即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笨拙地跑回自己的蒲团前盘膝坐好,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
无执走到主位蒲团前坐下。
谢泽卿悬浮在殿梁之上,看着这一幕,胸中的急躁不知为何竟被抚平些许。他望着无执无可挑剔的侧颜,看着他如雪山孤松般挺直的脊梁。
这小秃驴,总让他无可奈何。
无执敲响引磬。清越的磬声在空旷大殿内回荡。“南无……”他启唇,清冷如玉石相击的诵经声缓缓流淌。
小沙弥们立刻跟上,稚嫩的童音汇成一股细小却坚定的溪流。
殿外,风声鹤唳。
殿内,梵音安然。
谢泽卿注视着无执,看着他身周因诵经自然散发出的温润金色佛光。那佛光与笼罩寺庙的蓝金色结界产生奇妙共鸣,每一下诵念,结界的光华便随之明亮一分。
平静归平静,经文着实无趣。谢泽卿听得昏昏欲睡,凤眸半阖,思绪不知飘向何方。他想起昨夜在那个名为“抖乐”的应用中看到的奇景,视频下无数留言皆是“甜蜜”、“幸福”、“治愈”之词。
治愈么……
谢泽卿的凤眸倏然睁开。一点幽蓝魂火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他瞥了眼依旧闭目诵经的无执,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青烟,穿过殿墙消失无踪。
早课毕。
无执缓缓睁眼,目光扫过面带倦容的孩子们:“去用早膳吧。”
小沙弥们应声而起,收拾好蒲团行礼告退,鱼贯而出。
很快,空旷的大殿只剩下无执一人。长明灯的火光在他清隽绝伦的脸上投下摇曳光影。他清冷的目光下意识扫向谢泽卿惯于盘踞的殿梁,空空如也。静立片刻,眉心几不可察地轻轻蹙起。
往日此时,那道华贵雍容的鬼影总会第一时间飘至身侧,抱怨早课时辰磨人。
今日,却不见踪影。
无执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他起身迈出大殿。清晨寒气扑面,带着冰雪凛冽。庭院枯枝挂满霜花,蓝金色结界在天光下流转冰冷光辉。
万物寂静,静得空落。无执没有前往廊下斋房,而是径直走向禅房。
木门虚掩。他伸手推开。禅房内依旧是熟悉的冷檀香,只是今日,冷香中混入一丝甜腻。
谢泽卿背对着他,站在破旧供桌前。黑金龙袍衣摆无风自动,身形挺拔。听见开门声,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你回来了。”声音故作平淡,却掩不住紧张。
无执没有应声,缓步走入,视线落在那道挺拔背影上:“你去了何处?”声音平淡无波。随着走近,目光越过肩头,落在桌案上——那里摆着个蓝多白少、圆柱状的不明物体,白色膏体与蓝得发紫的果酱混杂。
“朕……”谢泽卿缓缓转身,俊美无俦的脸上神情竟有些不自然。他侧过身,让那东西完全暴露在无执视线中,“朕方才听你诵经,忽灵光一闪,偶有所得。”
寺里豁口瓷碟盛着的东西,白色膏状物堆砌得毫无章法,表面坑洼。几颗紫黑色浆果小心翼翼点缀顶端,却因膏体松散歪倒了好几颗,滚落一旁。浓郁的带着奶味的甜香,正是从此物散发。
无执沉默地看着。见他不语,谢泽卿耳根迅速染上可疑红色。他清了清嗓子,以介绍传国玉玺般的郑重语气开口:“朕观视频时了解到,此物名曰‘蛋糕’。”
无执睫毛轻轻颤动。
“朕见那‘抖乐’中有教程,言其有‘治愈’之效。”谢泽卿下巴微扬,摆出睥睨天下的姿态,凤眸里的幽光却出卖了心情,“你近日劳心劳力,元气大损,正需此物调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