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的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低吟,唇边发出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低哑地唤我:“小山……小山……”
我张开嘴想要回应,却被他大口掠夺走呼吸。
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骤然袭来,如同缺氧般令人战栗。
我紧紧环住他,越抱越紧,像是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直到力气彻底抽尽,意识一寸寸涣散,眼泪模糊。
温热的唇终于离开了。
李昀的呼吸凌乱,急促得近乎惊惶,声音透着慌乱与惧意。
我想开口安抚他,告诉他,我只是赶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别害怕。
但我不知我有没有真的说出口。
因为黑暗像睡床,将我托住。
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气息,像蓬松柔软的羽被,将我层层裹紧。
我越发放松,仿佛整个人带着灵魂都找到了栖息之处。
可我还有很多话没说。
我想问他——
当时为什么不辞而别。
到底生了什么病。
右手怎么有了力气。
还有,怎么能……这样骗我。
可夜色轻覆,倦鸟归巢。
不过一瞬,我便沉沉睡去。
这似乎是我这辈子睡得最香甜的一晚。
没有梦,没有痛苦,什么也没有,只是沉沉地,安稳地睡着了。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终于放下了心底所有的挣扎。
我放过了自己,也放过了他。
我明白了,若没有他,这一生或许再无真正开怀的时刻。
我不想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哪怕我们彼此都走错了那么多步,哪怕所有伤害都已铸成。
——就让我们用余生去弥补好了。
去弥补那些,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痛。
但至少,我们还有剩下的,一辈子的时间。
如果明日的阳光正好,醒来时,我能见到光和影下,站着的,清晰的他。
我想多看他一会儿。
然后,再让他用右手,紧紧握住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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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身体异常轻盈,四肢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轻飘飘的。
身体没有了冷热交织的痛苦,只剩一种温暖而安稳的感觉。
脑中的黑雾渐渐散去,我缓缓睁开眼。
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照进来的光亮,淡淡地晕开在眼前。
我下意识想要抬手遮住右眼,它还不能完全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
但刚一动,手背便传来一股温热的触感。
“小山……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我仍未来得及分辨身处何地,就被一道身影重重压在身上,紧紧箍住我的背和肩。
我愣住,接着,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
记起昨夜的那一切,也记起了我为何会在这里。
思绪回笼,感受着身体上方的重量,我想要笑着说,你不要压着我了,好沉。
可嘴巴刚刚张开,嘴角的笑意还没勾起,泪就先淌了下来。
沿着眼眶滑落,滚烫地淌下。
我清了清嗓子,嗓音沙哑而哽咽:“你好重……”
李昀僵了僵,旋即弹起身来,怔怔地望着我。
我慢慢眨了下眼睛,泪眼模糊。
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有点实感,确定眼前的人还好生生地在我眼前,昨日的一切都不是梦。
“小山……”他的喉咙干涩发哑,坐在床边,眼眶泛红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几次,也和我一样,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他伸手将我从床上拉起,将我按在他怀中。头埋在我肩膀上,鼻息炙热,湿润了我颈侧的皮肤。
我也轻轻抬手环抱住他,将下颌抵在他肩上。
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抱着彼此。
那些沉默里含着的情绪,早已透过这个密不可分的拥抱,一寸一寸渗透进彼此的骨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昀终于缓缓松开手,直起身,但仍两手扶着我的肩膀。
我拽着他腰侧的衣角,没有松。
他低头凝视着我,好像要将我整个人刻进心底。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眼下泛青,眼角通红,疲惫不堪的模样几乎令人心疼。
我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一夜没睡?”
他没回答。
我沉默了一瞬,悄悄收紧了拽着他衣角的手指,犹豫着开口:“那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在这儿睡。”
他眼睛顿时睁大,眼神像忽然燃起的火焰,又急又热,盯得我脸皮越来越烫。
“小山……”他终于张口,“我有多久,没见你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了。像梦一样……”
我忍不住轻笑了下,微微抬眼望他:“什么梦?”
双目对视。
李昀的眼里就像倏地被点燃了一支火把,灼灼地快要将我烫伤。
他一点一点靠近,眼睛牢牢盯着我的嘴角。
我感到一瞬间的战栗。
那熟悉的气息再次包裹住我,带着潮湿的温度,直逼我的呼吸。
他靠得很近,直到咫尺之间,停顿,掀起眼皮,看着我的眼睛,好似在确定我是否会躲开。
我听到自己愈加急促的呼吸,掌心冒出一层薄汗,眼睫颤抖。
可我没有躲,甚至因为身体的颤抖,不受控制地,轻轻向他的方向靠了过去。
而这就像一个讯号——一个接受甚至像是邀请的讯号。
李昀瞬间便含|住了我的唇,温柔的口及口允着,我轻启唇瓣,两人的气息便瞬间交融,缠绵不休。
我仰着下巴,迎着他,越吻越深。
身体逐渐承受不住,只能无力地伏在他胸前,呼吸不上来。
他终于松开我。
唇齿分离时,那一点牵连仿佛拉出一丝银线,在空气中轻轻一晃,又倏然断开。
我懵懵地从他怀里抬头,看他轻笑了一声,眼底是掩不住的炙热与柔情。
整个房间都变得逼仄起来,热气弥漫,呼吸沉重。
我只觉感觉整个人又热又烫,忙不迭地又埋头趴回他胸口,努力平复自己如雷的心跳。
李昀伸出手掌,缓缓覆在我头顶,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丝。不时地亲吻我的头发,像是安抚,又像是克制。
渐渐地,我平稳下来,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开。
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像是躲在衣襟里:“你的手……已经好了吗?”
李昀左臂揽着我的肩,右手抬起,握了握我的手,又松开,笑得淡然:“只有这点握住你的力气了。”
我轻轻碰了碰他手腕,那上面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从前从未细看过,如今近在眼前,那凹凸不平的伤痕几乎刺进眼里,心也随之一紧,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
“还疼吗?”
李昀晃了晃手腕,像在逗我:“不疼了,都能握住你了。你看——”
他宽大的手掌张开又缓缓合上,再张开,再握拳,如此反复了两三次。
我看着,鼻尖一酸,伸手拉住他,与他十指紧扣。
李昀告诉我,在我回南地前,他好似消失的三个月里,它去找了兆神医。
一是为了让他替我治疗眼疾,另一个就是看看他的右手还有没有可能恢复。
因他的右手伤得太重,兆神医为他调养许久,虽说无法恢复如初,但如今这般,已算是意外之喜。
我轻轻抚摸着那道伤疤,低声问他:“你当时从南地离开时……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他顿了顿,神色微暗:“我父亲病危,着急赶回来。”
我点了点头,想起昨日的灵堂,轻声抱歉地说:“节哀。”
是了,老国公病重,他作为人子,自然要星夜兼程。南地本就遥远,若再多耽搁半日,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转念又想到什么,我眉头一蹙,倏地坐直了身子,急声问:“之前,兆神医说你病得很重。你是不是为了我,去崖边采花时受了伤?”
“只是点内伤。”李昀没料到我会突然情绪激动,赶忙将我重新按回怀里,轻声安抚,“是因为之前一直就没好痊。不过现在没事了。”
“真的?”我狐疑地抬眼看他。
他低笑一声,神情柔和:“真的没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
我望着他,眼中仍有不安未散。
可他的手正温温热热地握着我,心跳清晰,气息稳定。
来时,我满心惊惧。
那时想,若能见到他,我一定要狠狠斥他。
问他为何不辞而别,为何让我焦灼难安,几近发狂。
可后来,听闻国公府设了丧礼。
所有的怨意转瞬瓦解,只剩悔恨。怨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去看他一眼,为何要逞一时冷漠,如今连追悔的机会都没有。
而现在,一切都成了庆幸。
望着十指相扣的手,我悄然收紧。
原来感情这回事,最叫人难受的,竟不是痛,不是怨,而是那份悚然心惊的爱。
一旦拥有,就惧怕失去;一旦深爱,便忧心不止。
佛法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原来真的是这样。
李昀扶着我的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在安抚,又像在确认我确实就在他怀里。
他眼里似有痛楚与怜惜,那是一种走过长夜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沉静,却藏着未愈的伤。
“我本来……已经想要放弃了。”
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线和毫无防备的话语,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南地时,你虽然没见到我,但我,见到你了。”他将我鬓侧一缕发丝拨开,指尖轻触着我的脸,“我看到你从府中走出来,不知和门口的人在交代什么,面色沉静,一看便知是这家的主人。白得发光,是养尊处优,被好好护着的模样。”
我努力去回想,却对那天的事毫无印象。
“我还看见了……那天从你内室走出来的那个侍卫。”他的声音更低了些,“他靠在你耳边说了几句话,你就笑了。”
他顿了顿:“那时明明是盛夏,我却冷得像跌进了冰窟。”
我听罢便心里发急,想要开口解释,他却制止了我。
“我当时想,要不就这样吧。”他说,“你在这里,有家人,有归处,你的眼睛也快治好了。我兑现了我的承诺。而我不该再出现,去打扰你,去让你心烦,难堪。”
“所以,当京里来信的那一刻,我就动身了。”他声音低得快听不见,“我怕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我怕,只要多看你一眼,就会舍不得,就又想留下来,再缠着你。”
我的眼眶又开始泛酸,热意悄然涌上:“那你一定知道我从南地来找你了。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你没事?”
李昀没有急着答话,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眉眼。
“因为我反悔了。我舍不得你。”他说,“舍不下你。我在赌你的心,赌你还放不下我。”
他说得太轻,却句句落在我心上,像手指一点点捻着似的,揉痛又揉软。
他低头,亲了亲我的眼角:“别再哭了。眼睛会疼的。”
我喉头一涩,眼泪差点又滚下来。
他像是怕我再哭下去,站起身,一边解外袍和靴子,一边小声道:“我一晚上没合眼,再陪我睡一会儿吧。”
话音落下,他已侧身躺进被窝,动作自然地将我也轻轻按倒,一并裹入怀中。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背后,照得他的轮廓温暖柔和。
我侧过身,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还有那眉眼间还未散尽的疲惫。
我也觉得好疲惫,好累,不想再问了。
我往他那边挪了挪,找到一个最贴近他的姿势,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时,见李昀同样刚睡醒的模样,皱着眉头,正半倚着坐起身。
可见我睁开眼,他眉头顿时松开,语气也软了下来:“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脑袋还有些昏沉:“什么时候时辰了?”
“已是下午了。”他轻声回答,伸手轻抚我的脸颊,掌心带着轻柔的温度。
等我足够清醒了,李昀才沉声朝门外问:“什么事?”
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迟疑与小心:“我……李公子,我找我家爷。”
是风驰。
我一愣,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我倒把他们忘了……”
李昀一把扶住我:“别急。”
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一下,我冲外头扬声道:“等着!”
说完,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转过头,忍不住问李昀:“你们府上也太松懈了些。昨日我轻轻松松便闯进正厅,今日风驰又能大摇大摆走进你内院,人都哪去了?”
李昀听后不但没觉窘迫反而笑了,眼尾微挑。
“嗯……”
他只“嗯”了一声,就不再继续往下说,只看着我,目光藏着分明的狭笑。
我心中狐疑,刚想再问,却念着风驰还在门外等候,只得暂且作罢。
心里却默默记下,想着,若他不反对,等过些时日,得好好替他添些下人。这偌大的府邸,总不能真只靠几个人撑着。
整理好衣裳和头发,我和李昀一前一后走出屋门。
风驰一见我出来,眼睛“唰”地一下睁大,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紧张地问:“爷没事吧?”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李昀一眼。
许是我心里有鬼,被他来回这么一打量,顿时有些发窘。
我轻咳一声,佯作自然道:“嗯,没事。昨晚雨太大,便在这里借宿一夜。”顿了顿,问他,“你怎么现在才来?”
风驰又觑了一眼李昀后,低下头,答得小心:“昨夜李公子派人来信,说爷在国公府休息,因此我今日一早就守在前厅等着。后来见爷迟迟未出,还以为是您又发热了,才冒昧来寻。”
他话音刚落,李昀眉头便紧紧蹙起,掌心覆上我额头。
我忙不迭地扯下他的手,还不习惯在人前与他这般亲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举动吓了一跳,低声道:“没事,早已好了。”
殊不知自己面色红得很,像被火烙了一样。
既然风驰来了,我便打算随他一同回卫府。
心头那块最沉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我便想着趁这个机会,把京中搁置许久的生意与杂务一并理清了。
可真到要从国公府离开时,还是生出几分不舍来。
我心里暗暗想,若李昀这时候挽留我,我也不是不能多陪他一两天。
然而直到我一步步走出国公府的大门,身后都未传来他的一言一语。
雨后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清凉与青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京兆府的天总是干爽的,不似南地那般湿热,雨一停,风便起,拂面如洗。
我咬了咬下唇,心中别扭得厉害,忍不住低声道:“你府中太冷清了,我看……不然我……”
许是那一路奔赴的惊惧还未散尽,此刻让他再度离开视线,便忍不住又生出些本能的不安。
李昀看着我,语气低柔:“你先回去,好好歇几日,再叫大夫诊个脉,别急着处理那些庶务。不用担心我,我马上就出了重孝,到时再去找你。”
我听着,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甘,嘴角一撇,嘟哝道:“在你府里歇着,也是一样的。”
话一出口,我才察觉自己这语气像极了撒娇,不由脸上一热。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掌心宽厚温热,像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这几日我要清理府中残物。圣上废了袭爵,我父亲走后,这国公府也住不下去了。”他顿了顿,“如今这府乱七八糟的,哪有你那边清净,叫人安心。”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我更加放心不下。
可在他那样温柔的目光里,我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心里,也多多少少能明白他的心境。
他如今跌入谷底,许多事,终归还是要自己收拾。
我默了默,点点头,最后还是嘱咐:“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有事一定要来找我。”
李昀低低一笑,那笑意不再收敛,在阳光下明晃晃地绽开,灼得人几乎不敢直视。
“好,我知道了。去吧。”
我应了一声,回头望向等在阶下的风驰等人。
只见众人俱都垂着头,像是强忍着什么似的,不敢抬眼看我。
我这才恍然意识到,方才那番话,恐怕早已落进他们耳中。
面上一阵发烫,心里说不出是羞还是窘。
于是收回目光,也不敢再回头去看李昀一眼,只作若无其事地快步登上马车。
马车驶出没多久,我终究还是没忍住,轻轻掀开车帘往后看。
远远望去,李昀还站在门口,身形挺拔,一动不动。
心口像被什么攥住,又涩又酸。
直到巷角转弯,他的身影彻底被遮住,我才慢慢放下帘子。
转过身,风驰正歪着头看我。
我被看得一愣,问他:“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风驰摇摇头,嘴角上挑,笑得意味不明:“我是看爷面色红润,想来身子已经无碍了。”
我耳根一热,面皮顿时紧了起来,低声斥道:“少拿我打趣!”
他却咧嘴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替爷高兴。”
我怔忪一瞬,也轻声笑了下。
马车辘辘,碾过石板路面,车身随之轻晃。
光线透过窗缝洒进来,暖融融的,像是在慢慢将我心底那些残余的焦躁与不安,一点点拂平抚顺。
回到卫府后,我没有歇着,很快又忙碌了起来。
也是在这时才真切察觉,原来心无旁骛,竟是这般松畅。
像服了什么灵丹妙药,每日都精神饱满,浑身是劲。
再繁杂的事务送到案头,也不觉头疼,反而兴致勃勃地一一处理。
这期间,李昀虽一直未曾找我。
我却放心不下,仍暗中吩咐人去打探他的动静,唯恐他遭了什么难处,却又不肯开口来寻我。
但一切安稳,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果然如他说的那般,安安静静地守着他的重孝,等着这段时日一过,便要彻底离开国公府。
但这中间,我还是去找了他一趟,去问他搬出国公府后,可有落脚之处。
李昀愣了愣,随即轻笑着反问我:“若我说没有呢?”
我信以为真,当即便开口:“那我买个院子给你。或者……你想和我一起同住么?”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怕他顾虑太多,不愿接受,怕他担心会惹人非议。
可他只是摇头一笑,道:“我早都安排妥当了,你不必为我操心。”
听他这么说,我一颗心落了地的同时,竟生出一丝遗憾来。
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我也会生出那样的念头——
想将他护在身侧,不让他再受风吹雨打,像大男子那样妄想着金屋藏娇。
许是我失望落寞得太明显,李昀忽而伸臂将我揽进怀里,低头问:“我如今是一介白衣,什么都没有了,又是个手不好使的残废,你会不会嫌弃我?”
我仰头看他,想从他脸上分辨真假,可他神情平静,眼神柔和,叫我看得越久,心里便越发发酸。
我皱眉道:“那我的右眼也一样,至今仍无法和常人一样,难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残废?”
他抿了抿嘴角。
我语气更重几分:“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我盯着他,看他点头应下,才轻声道,“我当然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许嫌弃自己。”
这日过后,又过了半月,李昀终于出了重孝。
这期间,我也将他那所谓“早已安排好”的小院子着人重新收拾了一番。
恨不得将一切好的、贵重的都往里头添,哪怕只是几寸布帘,也要是我亲手挑的颜色。
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
明明不久前,还恨得肝肠寸断,恨不得这一辈子都不再见到他。
可一旦承认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那股情意便如洪水决堤,汹涌难挡,再也止不住了。
如今再回头想起之前的日子,只觉得与受刑也无甚分别。
现在,才像是真正开始了我想要过的余生。
此刻,我不愿多想,只求此生能有几分安稳的欢愉,不必日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等李昀搬出国公府后,我见他依然消瘦,神色间似也带着几分疲惫。
心头一动,便命人将京郊一处庄园打理妥当,邀他同行散心。
去庄园的路上,明明是早已熟稔的风景,此时再看,却处处新鲜。
仿佛每一寸光影,都照进了一个全新的人生。
我抬眼望着高坐在马上的人,只觉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滋味。
风驰见状,极有眼力地退了出去。
他今日穿着玉色纱袍,袖口镶着银线,黑发如墨,面容如瓷,清隽温润。
整个人更添几分清贵矜寒,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他一坐到我身边来,我的心便忍不住怦怦乱跳,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
“怎么这么看我?”他眼角微弯,语气带笑地望着我。
那笑意轻盈不着痕迹,却像在心头投了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马车窗棂大开,风吹进来,卷起他的袖摆发丝,掀起一角薄帘。
他静静坐着,背后是一片青翠山林。原本寻常不过的林道,在我眼中,却开出漫山遍野的花来。
目之所及,皆成风景。
我灼灼地望着他,见他抿了抿唇,脸侧的线条渐渐绷紧,牙关似乎也微微收紧。
他忽然抬眸,目光沉沉落在我脸上,嗓音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清凉,变得低哑:“你不是说,这庄园里有一处天然温泉?”
我一怔,顺口答道:“嗯,有。怎么了?”
他顿了顿,缓声道:“到了先泡一会儿吧。”
我下意识问:“你早晨吃东西了吗?空腹泡汤会头晕。”
他神情微变,好像又咬了一下牙,嗓音含着几分耐着性子的沙哑:“那就让人备些食材送过去。”
说完,他又看了我一眼,像是怕我推拒,语气放软几分:“就想松松乏。”
我一时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想着他这些日子劳心劳力,确实该好好歇歇,便点头应了。
我没想那么多,只当他是自己一个人先泡一会儿。
等他泡完,我们再一块儿去林中走走。
那时候正值黄昏,有水,有风,有晚霞,正好舒坦极了。
温泉就设在院中。
它前头是一间雅房,屋中布置得极为妥帖,正中放着一张如榻般宽大的软塌,铺陈洁净,既可就寝,也能小憩用餐。
几案、屏风、衣架、香炉,应有尽有,透着几分避世清雅的意味,是我专门嘱咐收拾出来的。
而温泉虽在屋外,四面皆以雕花木屏围起,只留上方敞露,既能通风透气,又不失私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