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期间还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见了大学的时候等室友打饭回来,坐在空调房里玩游戏的事。
可能这件事距离我生活已经太久了,我竟然梦见打完饭进来的室友是教授。他拿着两个大的打包盒,我甚至都没觉得不对劲,就问他今天吃什么。
他说吃烧茄子,我一下子就饿了。刚准备过去打开吃口,就感觉到有人拽着我的手臂晃我,嘴里还没有尝到味道,马上就被弄醒了。
刚醒的时候人还迷糊着,直到三四秒之后这段时间的记忆才像潮水一样重新涌入我的大脑,让人觉得怅然若失。我倒是情愿重读大学,天天吃烧茄子,也不想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缓了几秒钟,金毛又碰了碰我的手臂,“你看那里。”他低声说。
我这才发现我们的位置已经移动了。原来我们是在更深些的树林里,现在则往草原边界挪了很多。我们现在躲在一棵比较粗壮的树下,正前方大概只有三到五棵树稀稀拉拉地遮挡着视野,然后就是月色下一望无际的广阔草原。
我先是顺着金毛面向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们怎么动了?”我也压低声音问。
“林子里有东西,我把你挪过来的,”他仍然凝视着前方,皱着眉头,“你真的没看见吗?”
看见什么,我又转头去看那片月光下的绿海。月色很亮,草场被风吹得波浪般起伏,一轮异常明亮的圆月高高地悬挂在薄如烟透如纱的云絮之间,那种柔和的光亮带着神秘的晕彩,在它所及之处,几乎可以看见草叶上闪亮的夜露。
“什么东西?”我立马因为他说的话警惕了起来,前后搜索了一下,却还是只见到圆月与无际的草场,“月亮?”
可能是快十五了,月亮格外圆,难道这也有什么问题?
“月亮下有什么?”
金毛说。
我的心提了起来,往他的地方靠近了一些,“草原?”我说,“你别吓我,我没看见。”
金毛又沉默了一会,“你没看见,”他重复,“只有我看见了?”
我恨不得摇晃他让他别做谜语人,但现实是我浑身冷汗,不靠他近点我感觉要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扯走,“看见什么了?”我问,“月亮下有什么?”
“人,”金毛眉头紧锁,“一个人,穿着芭蕾舞的衣服,在月光下跳舞。”
我他妈的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想要捂住他的嘴了,但是我的手还是没有他讲话快,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描述出了那个东西的样子。
我有的时候真的佩服我自己的想象力,几乎在他说的同时,我脑海里就描绘出了这样的画面。
在这片茫茫的草场上,一个年轻的,穿着白色芭蕾舞服的女子,正在月光下踮起脚尖,伴随着听不见的乐声,旁若无人地翩翩起舞。
“为什么啊?”我的声音都是紧绷的,“为什么?”
“不知道。”
金毛没有移开眼神,仍然在望着那边。
我完全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这比看得见更让人害怕。至少我能看得见的话我能自发地逃跑,而看不见的情况下,想要判断跑的时机都很困难。
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又去拽了拽金毛的衣服。“现在怎么样?”
金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这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他一开始没有说话,等我再拽他的时候他才开口。
“她过来了。”金毛说,“一边跳舞一边靠近。”
我几乎马上要往后弹射出去,半个人都躲在了金毛后面,“什么鬼,”我真的吓得哆嗦,说话都不敢太大声,“为什么过来?”
金毛不说话了,我缩在那里,转向另外一个方向,看都不敢再看向草地。
虽然头顶月光明亮,但白桦林还算枝叶繁密,其中夹杂着一些其他品种的树,越往深处看,连那些酷似眼睛的树疤痕都变得若隐若现。前方一片寂静的一片漆黑,那一点光都照不到的黑暗幽深得可怕,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更让人心生惧意。
我猛然想起金毛说林子里有东西。
我不敢看草原,转过来之后也不敢看树林。虽然还什么具体的东西都没有见到,但我已经够害怕了,实在不想受任何没必要的惊吓,于是只闭上眼,抓着金毛的袖子,尽量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金毛也没有拒绝我的这种怂人行为,我靠近他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我眼神十分惊惧,他也就允许了这样的动作。
我闭着眼把自己缩小,大概十几分钟过去,金毛突然说了声“消失了”。
我这才睁开眼,他转回身来,和我一起,背靠着那棵树坐下。
我不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就轻轻地“哎”了他一声。他转头过来看我。
“我觉得不太对劲,”金毛说,“你没看见的东西,我能看见?”
你什么意思,我想,我看起来就活该倒霉是吗。
但他看起来完全在思考,我原谅了他非故意的冒犯。“冲着你来的呗,”我说,“其实我觉得你的运气也不是特别好。”
金毛还是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以前不会这样的,”他说,“基本上只有…”
他这句话没说完就停住了。
我问他“只有什么?”他没有回答,反而是扒着树继续往后看了一会。我被他搞得心慌,又问了一遍。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这类,有想要探寻的'答案'的人,受黑山影响会更大,”他说,“但每次的情况都不一样的,有些人在一些活动中比正常情况下更容易受到影响,就和游戏的主线和支线故事的区别一样,每个人的'接触'都有最关键的节点,是我们的'主线'。”
“这次我和老陈过来,因为老陈梦到了三个人共同看见黑山的情景,”金毛说,“你是初次接触,这个场景对你来说必然关联性更大。但对我来说,除了亲眼见到黑山之外,应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他重新靠坐在树下,闭上眼,抹了一把眼睛。
“意思是我看不见你看得见很正常,而你看不见我看得见很不正常,”他说,“这个场景我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确实有可能冲我来的。”
他这么说比起知道这件事是冲我来的更让人害怕,我的身家性命现在全部赌在他的身上,如果金毛都能自顾不暇,我可能真的会没有小命。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这还能呆吗。”
我是想走,但现在前怕狼后怕虎的,往哪走感觉都不安全。
“不走,”最后还是金毛拿定主意,“我们就在这里等天亮再说。”
刚才我一直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金毛看上去相当疲劳,眼下有些乌黑,加上胡茬子,更显倦意。我一睡着就跟死猪一样,刚才他肯定没睡守夜了,又出现了跳芭蕾舞的女人,一直精神高度紧绷,消耗应该也很大。
我和他说我睡差不多了,让他先睡一下,我在旁边守着。他没有和我客气,只说如果遇到事情要叫醒他,然后把衣服一拢就靠在那迅速入睡了。
我也把脖子缩起来,靠领子挡挡风,强打精神值班。他根本不需要嘱咐我喊他,我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我跳起来尖叫着四脚着地逃跑的操作都足以弄醒沉睡的大象。
今夜天气还算晴朗,薄云被风吹动,月光被遮掩得时明时暗,远处的树木也变得有时清楚有时模糊。每次光线一暗下来我就特别紧张,身体的肌肉都蹦得紧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挪动,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
幸亏金毛睡得特别死,不然我们靠那么近,他早就被我的小动作弄醒了。
我夸下海口让他休息,大概也只有一个小时左右,我自己眼皮都快支撑不住了。这里很安静,但是又不至于到奇怪的地步,风吹着长草地的白噪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惬意,我仍然没有睡够,仍能强撑,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
人在眼睛半闭半睁的时候视野会变得很模糊,我眼睛半闭半睁,从几乎入睡到勉强清醒的边缘横跳了几次,脑子里虽然想着要不要把金毛摇醒换人,神志已经很难作出快速的反应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树林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第一次我还以为是我视线不清,看错了树,没有在意。在第二次月光黑下来又重新明亮的时候,我的困意立马被吓得一扫而空。
那棵树举起手来了,那好像是个特别特别高的,细长的人。
我赶紧转过身去晃金毛,欣慰的是金毛还在我身边,糟糕的是他根本晃不醒。他整个人不知道进入了哪一层的深度睡眠,我特别用力地摇晃他的手臂好一阵,他都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不会是死了吧。
我伸手去测他的呼吸,发现还喘气。
他的状态很不对,刚好这个时候月光暗了下来,我心脏砰砰直跳,等到光线再亮起,那里的黑色影子一下就不见了。
什么鬼,什么鬼什么鬼。
我马上转头搜寻四周,周围的景象都非常非常的平静,和刚才完全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那里绝对有东西。
经过了这么久,我再也不会怀疑我自己看错了。但是那个东西现在跑到哪去了?它是什么玩意,怎么会那么高瘦…树成精了吗?
我脑子里飞速转动,手上还继续在那里晃金毛,我品质比他高尚得多,不可能就这么扔下他跑了。可惜金毛没有醒过来的意思,我就想要不我啃他一口吧,用力点让他疼醒,也好过我们俩都在这送了。
这人真的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我还没来得及下口,只是一边抓着他,一边把后背紧紧地贴着树。似乎刚好天上经过的云特别多,天暗下来了许久,什么都看不清楚,耳畔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现在是动还是不动?我感觉自己的胃里又开始紧张到翻腾。动,我不一定拖得动金毛,不移动的话,我已经能嗅到这里的危险的味道了,停留在这里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事。
我吞了一下口水,心里一直在这两个选项中间摇摆,眼睛也在随时注意周围的环境。光线时明时暗让我心中非常没底,我觉得或许还是移动到更靠边一点的地方更好,毕竟这里的这个东西不知道跑哪去了,比暂时没有出现的其他东西更让人恐惧。
这样想着,我就低头去拉金毛。
在那一瞬间,光线大亮,我们身后的那棵树的影子被清晰地映照在地上。
我看见,在许多白桦树细细的枝叶之间,有一对格外粗的枝干,沿着主干两旁舒展开,非常对称地向上生长着。它们看起来粗了一些,与树枝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这两条枝干末端,是人五指打开的手,清晰地映照在地面上。
我尖叫着拖动金毛,他死沉得像块石头,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双手拖着他的上身,朝着树林深处的方向跑了有十几米,几乎用尽我所有力气把他拖离那棵树下。
我不敢转身,现在月光很亮,我稍微一侧头就能看见地上的影子。树干背后的东西缓慢移动着,我猛然想起了在地下那条通道处见到的那些瘦长的黑影,似乎与这个东西很像,它手臂末端的手掌,又让我想起了地下的电视中曾经出现的,那具躯干古怪,肢体末端是蜷缩起的手的无头尸体。
莽古斯,这个东西是莽古斯。
这种史诗中的妖怪怎么可能不攻击人,我实在是带不动金毛,用力扇了他两巴掌又下了死劲摇晃他。他如果再不醒,我他妈的也要扔下他,我要扔下他,我要自己去活命。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金毛没有醒。
他完全就是一种失去意识的状态,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要自己逃跑,但是手就是没办法松开他的衣服。我拼命喊他醒醒!醒醒,喊到我都能看见自己的眼泪掉到他的衣服上,他还是毫无反应。
要死了。
我的心脏好难受,哭起来也是完全控制不住。莽古斯已经从树后露出了半个身子,我从影子上可以看见,那细长到不成比例的身躯上有两双手臂,还连接着一个长嘴的,酷似狼的头颅。
仅仅看着那个影子,我就觉得反胃想吐。被割下脑袋的莽古斯尸体在我脑海里反复浮现,像一段不停被拉回开头的模糊视频。
我是可以自己跑掉的,但我的逃跑没有任何用处,它离我们太近,带来的那种强烈压迫感让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呕吐感太过于强烈,我的肠胃和大腿都在抽搐,连直起身都无法做到。
每当这个时候我最恨的就是我毫无办法。如果醒来的是金毛会不会就不是这样?如果教授在我们身边会不会就不是这样?
而现在所有事情都只能是如果,因为只有无力的我在这里,我们要死了。
这是我的错。
我哭着用力抱住金毛,至少这样能减少一些我内心的恐惧。我听见树木枝叶簌簌的声响,莽古斯正在朝我们移动,它慢慢地过来,我发着抖,把自己和他死死地粘在一起。
要死了。
这时,我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黏腻的,手掌击打地面的声响。
背后的声音停住了,似乎事情又有异变。我屏住呼吸,一阵寂静之后,一个男人清晰的声音从我们头上不远处传来。
“李长宏,苏娜,钱思强,蔡明彩。”
他就这样,用不紧不慢的语速,读了数十个名字。
我的心脏已经被惊吓到几乎麻痹,听他读名字读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教授的声音,他可能就在我们附近的某棵树上。
和他清楚的声音不同的是,那阵手拍击地面的声响变得黏腻又模糊,咕噜咕噜的,像有人想要努力讲话,喉咙里又塞了东西一般。
他说了一遍,然后又重复了一遍。
等到他开始说第三遍的时候,我听见了很明显的、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个带着四川口音的男人,是那些咕噜咕噜的黏腻声响中很明显的说话声。他刚睡醒一样,带着疑惑发问。
“我在哪?”他问,“啊?什么?肠子?”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醒来了,他们带着五湖四海的口音发问,然后停顿,尖叫,挥舞着那成百上千的错乱的手臂,摇动着肥胖扭曲的身体,在树林中毫无目的地疯狂冲撞。
莽古斯估计也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吓到了,他可能移动了,引起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注意。
“这是什么啊!!”
“这是哪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肠子!!”
“救命!!救命!!”
“是那个!!是那个东西!”
“救命啊!”
“我要回去!!”
这个混乱恶心的造物冲了过去,几十张口哭喊着,绝望地发问着,操纵着几乎无法协调控制的身躯,撞向了莽古斯。
我闭着眼抱着金毛,错乱的声音与绝望的尖叫不停地在我耳边混响。我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为了救我们,教授唤醒了那些成为恶趣味造物的人类材料的神志。
那头与我们我们曾在帐篷里见到的怪物相似的“绵羊”,在这一刻意识到了自己曾经是人类。
我现在仍然记得那些庞然大物发出的声响。
我能听见很多不同的声音,一些非人的咆哮,一些喉咙里将发未发的尖叫,还有很多很多古怪的声音,有些像一锅刚刚沸腾的黏粥,费力地憋出一个潮湿的气泡;有些像菜市场里的猪肉档口,穿着油腻围裙的档主正在把一副完整的肺摔在案板上又撕下的黏腻声。
那些肉的声音、内脏的声音、哭喊啸叫的声音极大,一瞬间充斥了我的整个脑袋。我背后有一团活着的血肉正在与怪物搏斗,带着脂肪腥味与新鲜血液的气息顺着冷风灌入我的鼻腔,我甚至能感受到吹来风被捂暖了几分,因为它上一秒曾在某一腔裸露在外的肝胆胰脾中穿过。
我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连呕吐都只能吐出几口酸水。
我拖着金毛,两步一喘气地往树林深处走了几十米。那些声音距离我越来越远,但我没办法不去听那些尖叫里带有含义词句,它们跟风一样,毫不顾及我意愿地灌入我的耳朵里。
在这片寂静辽阔而又残忍无比的草原上,我听见无数人的哭喊。他们的词语、神智与过去全部被压缩为一,成为我身后的那个怪异的肉块。
无论他们曾经拥有什么,从这一刻开始,它都注定要在永世的苦海中饱受折磨,当他们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腹腔外翻,手长在头顶,肠子与他人的内脏系作一团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冲击感与精神上的崩溃会狞笑着撕碎他们的神智。
当时我就希望他们马上疯掉,真的。我不知道有什么比精神失常更好的结局了。没有人能接受这样活下去,因为这根本不能被称为活下去。
在这样的混乱中,我听见有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声,一直在高喊,声音在他的口中发出,如同杀死一头家畜时将刀捅进它脖子里的那种尖叫。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放开我我要回家!!”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有时声音低上一些,有时又高上一些。他会停顿,在你以为他耗尽了力量时又在某一秒钟开始继续喊叫,如永不疲惫的机器般毫无意义地运转着。
不,对他来说,这件事是有意义的。
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就让我痛苦无比,我甚至能切身实地地感受到那种难以承受的绝望。或许在上一次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已经预感到死亡将至,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永远不得解脱。
我捂着耳朵不敢再听,其他的声音渐渐消下去,那里的争斗似乎即将进入尾声,我仍能听见那团烂肉中清晰的呢喃,他没有力气了,但是他没有放弃。
“这是哪,”他低声说,“放了我吧,我要回家。”
这件事给我带来的痛苦也远超我的预计,直到今天我做噩梦时候还会听见那个曾经听过的声音。那种尖叫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意识到现实无可逆转之后说出的话——如果我是那个怪物的一部分,我也会这样说。
我也很想回家。
我的眼泪止不住,眼前都是模糊的,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冲了过来,一下就闪到了金毛面前。
我本能地想要扑上去把金毛拖开,结果那个黑影把什么东西往金毛腿上一扎,就那么几秒钟,金毛倒吸一口凉气,马上就醒来了。
“跑。”
那个影子是教授。
他戴着兜帽,行动迅速,提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拽起来了,我懵了一下,看见他在那边也把金毛拉了起来,几乎没有停歇地就冲向了树林深处。金毛先反应过来,他马上就跟上去了,我也马上在后面跟上,追着他们俩的脚步穿过这片白桦林。
他们跑得特别快,我根本无暇再去想任何事,脚底下只知道玩命狂奔,肺跑得感觉都要炸掉,眼前一阵白一阵黑,跟高中运动会一口气跑完三千米的状态差不多。
那些声音越来越远,我好几次想要出声叫他们停下,但讲话都讲不顺溜,更没办法喊出声来。他们俩也只顾着埋头跑,感觉我被生吃了他们都注意不到。
我跑得浑身要直接散掉,真的是拼了老命来跟上他们。夜里的林子很黑,这种速度下还要辨认方向和绕开树根,我的脑子很明显已经跟不上节奏。有几次差点摔倒,更是拖慢了一点距离,现在连衣角都碰不到,感觉要活活跑死。
第三次我绊倒的时候真的摔了,那一瞬间脚踝钻心地疼,我尝试了两次都没站起来,前面两个人早就跑没影了。
妈的,好人没好报!!
我真的是控制不住流眼泪,满脑子都是为什么他们不等我,我的理智和感情都不理解这种行为,脑子里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当时冒出的最强的念头就是在绵羊它们追上我之前我要自杀,自己一头撞死也比变成那些东西更好。
我又尝试了一次想要站起来,我还扶着树,就听见有人冲了过来。
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动作到底是怎样的,只知道那么一秒钟过去我就被扛到肩膀上了,跟一扇猪肉一样被抓着手脚挂在他肩上。
我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就动了动手脚,那人马上抓得更紧了。
“别动!!”
金毛吼。
我马上不敢动了,在深夜的林子里只有那轮癫狂的月亮映照着树木灰黄的枝桠,我在他背上,满眼都是闪动的零碎月光,直接头晕目眩,被颠得想吐。
金毛跑得比马都快,我肚子又刚好被他顶在脑袋那,感觉颈椎都要被甩脱了,在他背上又不敢吐,怕被他直接扔了,只好咬着牙强忍,一刻不停地哄自己说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才没有直接吐出来。
等到他终于减速给我放下的时候我根本站不起来了,扭头就是一个吐。全世界的晕的感觉这几天我算是体验了个遍,现在我看眼前的东西都还带晃,又怕他把我丢了,一遍干呕还一边抓着金毛的衣服不让他走。
他没走,给我拍了拍背。我想他什么时候这么是人了,转头一看,拍我背的是一个带着羊角的羊头人。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我都忘了我给出的是什么反应,反正后来教授把羊头骨面具摘了对我说了好几遍我才逐渐理解现状,然后我就直接晕了,一秒钟都不想清醒地呆在这个世界上。
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光线透过了我的眼皮,外面的天亮了很多,我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密密麻麻拔地而起的白桦树。
怎么还在这,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好讨厌。
我厌世的症状在我发现自己又能睁开眼睛了的那一瞬间达到了巅峰,好想无痛上吊,为什么我没分配到金毛的那条支线,感觉那条上吊绳好粗,死得一定彻彻底底,体验满分。
我在地上翻了个身,看见他们两个在不远的地方生了一摊火。火上架着简易的支架,上面整整齐齐放了好几个罐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冒着压缩饼干的味道。
有罐头吃?
我刚一动心,马上看见了罐头外的标签,像是我在地下掏的那种过期五六十年的日本罐头,估计是他们从我身上翻出来当作容器煮压缩饼干糊糊的,果然世界不会善待我,想死的心完全没有衰退。
我睁开眼的时候他们俩就注意到我醒了,教授起身,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了一句“退烧了”。
“快煮好了。”
金毛在那里用小木棍搅拌糊糊,咕噜咕噜的热气冒出来,飘到我这里,我的肚子也跟着饿得揪在一起。
但我仍然太困了,根本没办法清醒太久。我以前熬夜多狠也就最多四点睡,现在直接四天没怎么睡,虽然稍微放松下来都觉得要融化到渗进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