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是皇帝要发的。
意识到混淆了重要概念,孔大人终是忍不住插话道:“陛下应该不会在乌戎人面前反水。”
容倦闻言笑了,半晌,轻轻反问一声:“是吗?”
赵靖渊神情也透着一丝冷嘲,垂在身侧的手把玩着刀鞘。
从这戏弄般的轻视举动中,孔大人逐渐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他虽隶属督办司阵营,但大督办行事和右相有相似之处,最重要的那部分,从来不会让下属完全知悉。然而这一刻,孔大人已经真实预感到什么大动作正在暗中进行。
在他沉思间,容倦已经进入到了下一步,对着赵靖渊暗示性地握拳。
赵靖渊会意,淡淡道:“叫。”
容倦配合张嘴:“「|O|」嗷~~!”
孔大人:“?”
赵靖渊又看向孔大人,冷冷提醒:“你也叫。”
容倦嗷嗷叫唤连绵起伏,孔大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了今天朝堂上那一出,堂堂禁军副统领,追出来肯定是要找事的。
至少要让别人觉得出事了,于是孔大人扯着嗓子打配合:“来人,打人了!快来人,有人殴打朝廷命官。”
他喊着打人,实际有人只是打了个呵欠。
容倦稍微坐直了身体,声调不上不下地喊了几声。
直至听到街边似乎有巡逻兵追来的脚步声,才停了下来,目的达成,他顿时显得乖巧很多:“谢谢舅父,谢谢孔大人喊麦。”
这下自己可以称病,几天不去上直了。
赵靖渊颔首转身下车,给远处走来的巡逻兵一个手势,让他们不要靠近。
巡逻兵面面相觑,碍于上下级关系,只能选择离开,祈祷别出什么人命大事。
随后,赵靖渊又对孔大人说了句:“有劳。”
孔大人原本琢磨着什么是喊麦,后知后觉容倦装作被打到出不了门,一旦陛下要和乌戎交易,仪式环节就是自己来承包。
“……”
所以他刚刚到底为什么想不开,非要上这辆黑车问个究竟?
宫门外闹出的动静很大,使者一事还没有传出去,容倦被禁军殴打的消息先小范围传播开了。
马车一如既往直接驶入了府邸。
闻讯赶来的管家看到里面人完好无损下来,愣了下,本来立刻吩咐护卫关门,不过容倦让他叉腰在门口骂上几句。
一天演了几出戏且均为主演后,容倦也乏了,大门重新关上后,他长吁了口气。
瞧见那万分困倦的眼神后,管家识趣并未多问,退下交代小厨房午膳时间延后。
重新回归温暖的床榻,容倦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肌肉的酸痛得以缓解一二。
谢晏昼人走药还在,稍后管家送来的午膳中依旧含有补药。
药方配比和药浴有不少相同之处,以至于每次容倦都感觉在喝自己的洗澡水。
“这种滋味。”
他摇了摇头,难以形容。
喝了药膳,又去泡药浴,容倦进行私人活动时,系统一般是在待机休眠,最近例外,正如它提前打过的招呼,演变成外出收集药物。
这次回来时,系统照旧气喘吁吁:【小容,给我都跑瘦了。】
容倦看着那依旧圆润的球体,认为是子虚乌有。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身体维护工作已经到收尾阶段。】
容倦愣了下,大概也没有想到真有复原的一日。每次靠着任务积攒的能量缝缝补补,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有些无所谓了。
【原本还可以更快点,不过我最近把营养仓重新升级过,让它能定时给你敷面膜,做光离子护肤等等,是不是特别棒?】
“……”是特别诡异。
【再过两天,就可以出仓了。】
“…谢谢,我自提。”
【小容,你准备什么时候换回来,万一被发现怎么办?你真正的脸蛋更加祸国殃民。】
容倦眼皮一跳,“放心好了,我自有安排。”
吃了顿饭压压今天有些激烈的情绪,容倦喊来陶文。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容倦勾了勾手指,“稍微弯点身,长那么高,光彩吗?”
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陶文附耳过来。
“去找顾问,让他带话给大理寺卿。我一个堂堂四品大员,竟然被打的面不能示人,口不能用膳,腿不良于行……”
陶文看着他翘着腿,还在往嘴里塞甜点,觉得大人还是适合睡觉。
闭着眼就说不出瞎话了。
一吃完饭就困,容倦闭上了眼,梦游一般的语气更流畅了:“我都伤不起了,大理寺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陶文揣摩不透其中深意,好在执行力一流,立刻就出去传话。
屋内没其他人后,一个团子再次跳出来,险些被容倦闭眼入了。
【卧槽!小容,你差点把我当小点心吃了。】
容倦终于重新睁眼看世界。
白团子严肃提醒:【你说过,你不喜名望,不代表你喜欢被骂。明天大街小巷,恐怕会传遍你的骂名。】
大理寺卿一旦插手,事情会闹得越来越大。
容倦屈起手指,对着它,轻轻一弹软额面,笑着道:“那可未必。”
翌日朝堂,容倦以受伤为由请假。
他人不在,可嘴替还在。受文雀寺账目所迫,大理寺卿不得不又一次站出来为容倦发声,请求皇帝惩治赵靖渊。
不久,刑部也有官员站出来为容倦说话。
面对攻讦,赵靖渊只称当时看望外甥,谁料马车急停,佩刀不小心砸了过去。
双方各执一词,皇帝从容和稀泥,最后不痛不痒斥责了赵靖渊几句。
整个早朝和辩论赛似的吵闹,朝堂以外,今日的皇城倒是风平浪静。
从太阳升起,到摊贩出来做生意,偶尔有人提到使团造访,但也说不出什么具体内情。
右相停职闭门不得出,朝堂多年,他的耳目不少,有关宫中之事一清二楚。
此刻容承林正提笔作画。
他的一只手掌提不起力气,但在短时间内,已经能熟练应用另外一只手,可见下的苦功夫。
一笔一划相当传神,然而作画者心思并不在纸面上。
郑婉憔悴站在桌案旁,几次想要提到儿子一事,但又清楚说了也无用。
若是能直接捞人出来,不用她说,对方也会做。
唯一让郑婉庆幸的是,她疏通了不少关系,终于得以去探监了一次,人并没有受什么皮肉苦。
“燧儿是否真的行巫蛊之术?”容承林突然抬起头,直直看着郑婉。
到了这种时候,郑婉自然不敢说谎,摇头:“不清楚。”
探监时有人看着,不让他们多交流。
这件事头疼在当父母的坏事没少做过,都觉得儿子真有可能搞邪术。
女人的第六感关键时刻总是格外灵。
“夫君,你不觉得崧儿变化太大了。”该不会邪术生效,招来什么脏东西?
作为大梁唯一唯物主义战士,进庙不拜者,容承林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
想到容恒崧,郑婉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夫君,为何不将他向使者服软之事找人传播出去?如此一来……”
接触到对面冰冷的目光,郑婉语气渐渐弱了下去。
“愚蠢。先是那逆子突然反战主和,再是支持我多年的大理寺卿,突然在朝堂上为其说话,当中影响你看不出来吗?”
郑婉隐约琢磨出点什么,这次她终于聪明了一回,失声道:“这是想要取代您?”
容承林没有回答。
陛下需要臣子和大督办抗衡。
自己求和,容恒崧也求和。自己结党,容恒崧也结党。
这下谁还能分得清楚他和丞相的分别?
且容恒崧圣眷正浓,如今大理寺卿率先投诚,那些曾经支持自己的官员少不得也会动摇,左晔一事后,本就人心浮动。
如果民间风评再差些,反而给他铺好了一条孤臣路。
陛下说不定明天就给容恒崧升官,成为第二个权倾一世的右相。
容承林内心都想要给容倦立碑歌功颂德挽尊了,这个蠢女人居然还想着毁人声誉。
“夫君,我们现在该如何做?”郑婉有些急了。
容承林没有回答,目中沉着深思,整件事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他似乎忽略了哪里。
只差最后给画中动物点睛时,啪嗒一声,笔杆忽然被折断。
郑婉被吓了一跳。
很快,她就发现了更加不安的事情,向来最善于控制情绪的夫君,此刻脸色彻底变了。
“不好!”这逆子好深的算计!
容承林的手几乎要被木屑扎破,疼痛也无法缓解心脏的剧烈跳动。
谢晏昼外出平乱,圣上不可能在这时候直接发降罪诏令,乌戎必然也明白这点。
所以这场交易的前提是谢晏昼要先归京,确切说,是叛乱要先结束。能不费一兵一卒换一员悍将,乌戎很可能会考虑从定州撤军。
如此一来,定州那边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快,派人去使团所在的客馆!”
阳光金贵,暖意融融。
冬日里,一天中有那么一两个时辰是不冷的。
不用早朝,容倦搬出好久不用的躺椅,在强行栽培的槐树下晒太阳。每过一会儿,他就像是懒猫一样,蹬蹬脚,轻轻舒展着身子。
会馆馆务登门造访了有一会儿,双方上次见面还是容倦杀使者时,如今这位已经是真正的少年权臣。
“已经按照大人安排,暂时封闭贸易区,出入严格检查,不让任何可疑人员进入。请大人放心,哪怕一只苍蝇都别想偷偷飞进去。”
容倦接过他递来的茶,微笑道谢:“这就好。随便谁都能进去,万一有歹徒想不开,一刀捅死了使者怎么办?”
边说似乎还有些心惊胆颤,紧张拍了拍胸口。
馆务:“……”
容倦一脸深沉:“保护使团安危,人人有责。”
作者有话说:
帝,谦恭友善,性情温和,然其人深不可测,言笑间杀人不见血。
消失的正史:
帝,一言不合便拔剑而起,杀人时,常刺两下,满地都是血。
会馆, 一名官吏被拦截在外。
出入宫廷都没有被阻过,今天却被挡门,官吏厉声道:“放肆!本官有事要进去。”
值守护卫低头道歉, 但寸步不让:“奉容大人之令, 会馆曾出过恶性伤人案件,这次任何人不得擅入。”
工部官员脸色一沉,“一派胡言,本官乃朝廷命官,怎会伤人?”
值守护卫拿出证据:“上一个伤人的就是朝廷命官。”
在这件事上,听容大人的就对了。
他最有经验。
“……”
外面的争执传到会馆内部,使团中的一员看向领队。
“好像有什么动静。”
领队正在翻阅梁朝出的书籍,闻言不以为意道:“大概是我们那位被停职的合作同伴, 找人过来递话。”
一旦他们这个时候从定州撤军,对方可就前功尽弃了。
使者站在门口看了眼, 看领队没有要见的意思,回头道:“那位丞相许诺过一旦功成, 会割让七座城池于我们。”
经历过内乱,又腹背受敌,为了保全位置,料他们也不敢不给。
如此一来, 便可以一点点地蚕食大梁。
领队目露讥讽。
“大梁死了的皇帝还曾把潼渊城给我们, 结果照旧被谢晏昼收了回去。”
玥国往定州派了那么多军马配合, 但到现在都没听到谢晏昼的死讯,可见定州那群叛军有多无能。
这领队倒是冤枉了叛军。
使团并不知道, 依靠文雀寺的财富,容倦成立的美德之家在短时间内迅速吸纳了数万山匪,和一些所谓江湖侠士, 游士等。
再经由谢晏昼调度其中部分人,消弭了敌我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额。
原本还拿不定主意的使者,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
其实哪怕没好处,他们也想要除掉谢晏昼,昔日部落里不知多少好儿郎倒在这恶鬼刀下。
“梁人狡诈,万一背弃誓言……”
使者说到这里停下,私心已经觉得不可能。
大梁皇帝在位二十余载,唯一的战绩是拖死了上一位将军。
别说他,此刻竟无一人持反驳意见。
领队放下书籍,仔细道:“此事不容任何偏颇,到底还是要留一手。”
容倦修身养性第二日,孔大人又来了。
容倦:“您也翘班了。”
孔大人眼皮一跳:“我是为了你好。”
演戏演全套,考虑到立场,他不得不做出上门申斥容倦的举动。
在容倦偷懒不是罪过的小眼神里,孔大人徐徐坐下,不和他争辩。
简单交谈两句朝堂近日动向,孔大人神情忽然变得严肃。
“乌戎那边已经有所意动。”他说起正事:“听会馆的人说,他们似乎准备先付三千战马,五成金帛。剩下的还在边境线上,等陛下有所表示,才会付清。”
容倦起身皱眉,“那我们岂不是要损失一大笔?”
孔大人:“……”
那副真情实感的样子,一度险些让孔大人也忘了,这场交易的本质是空手套白狼。
“罢了,乌戎人狡诈。”容倦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亏就亏点。
他重新躺了回去,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幽怨。
孔大人不知该说什么,自己要有这心态,也不会三天两头去街头看诊。
他有些心绪不宁地喝着茶。
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不久前他发现库房保存的部分先帝圣旨被动过。
那地方必须要配齐三把钥匙才能进入。张贾死于科举舞弊案后,其中两把都在他手上,几日前容恒崧借走,说是督办的意思。
库房里面没什么重要物品,多是过去举办的重要仪式记录,孔大人也就借了。
直到这两日他才注意到,里面的圣旨被动过。
想到这里,孔大人沉沉叹了口气,容恒崧明明能找机会偷走钥匙再归还,非要直接问借,害得他徒增一份烦恼。
“你……”
问话被先一步打断。
“有关洛水为誓,您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
孔大人下意识接话:“什么?”
“礼部也好,我那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的父亲也好,乌戎使团也好……”容倦似笑非笑道:“全都默认陛下会同意交易。”
明明那日觐见时,皇帝说的是‘此事再议’。
这就是梁广帝夯实的口碑啊。
孔大人一愣,确实,哪怕不同派系的官员,都能预测到陛下在这件事上会做出的选择。
极尽讽刺的现实下,孔大人眉头紧皱,有一瞬间对皇帝的不满甚至超过了过去数年,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又原原本本咽了回去。
双方聊了几句后,孔大人便起身告辞。
一日后,乌戎使团进宫,不久,皇帝召礼部、太常寺等重臣,敲定了洛水一事。
皇帝下令让两个部门拟定誓词内容,特别强调不可折损天家颜面。
目的很明确,决不能显得他是迫于乌戎压力而惩戒功臣。
容倦因为‘被殴打’,不用参与整个过程。
皇帝还特别恩准他去享用宫外的温泉别院疗养。
本质是暗示容倦暂时将和赵靖渊的不和放下,至少不要私下怂恿朝臣,让他们在早朝就殴打事件争论不休,烦到自己。
温泉别院。
有假期傻子才不休,此地冬日里风景宜人,是个围炉煮茶的好地方。
容倦带着宽檐笠帽,穿宽袖长袄,没几两的身子骨被裹得严严实实。正如同孔大人所言,做戏做全套,外人看来,只会觉得他在遮掩伤势。
甜腻腻的金桔在铜网上被烤开皮,果香四溢,容倦优哉游哉点着茶。
【小容,你这日子未免过的太惬意了。】
容倦轻叹:“都是我辛苦工作换来的。”
【??】
难得的宁静在一炷香后被打破,天地间多出两抹不同的雪色。
宋明知和宋是知来了,兄弟俩穿着同样的一袭白袍。
容倦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宋是知,对比上次见面,对方要黑了些。
美德之家成立后,宋是知直接前往地方,利用账本控制一些州官,顺道对山匪进行专业训练。
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说明定州那边的情况已经处于可控状态。
容倦神情有些松动。
相信谢晏昼那边终于也可以喘口气。
宋是知也没让他失望,带来了好消息:“大人,近期不知何故,叛军活跃的数量突然大幅减少,谢将军让我先回来。”
谢晏昼还秘密让一千精兵分批偷偷回到京城,正潜伏于郊外,待到日后京城爆发内乱,可以兼顾里应外合,控制沿途驿站,同时保障容倦安危。
不过关于这点,宋是知暂时没说,知晓分兵,只会增加无谓的担忧。
容倦点了点头,部落被偷袭,乌戎比谁都着急处置谢晏昼。
想必他们此刻正做着谢晏昼班师回朝被处置的美梦。
一声嗤笑后,容倦那看似细若无骨的手,自怀中直接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当他摊开的瞬间,两兄弟同时瞳孔一缩。
宋明知早就知道假圣旨一事,但没想到能仿得这么快,这么得体。
容倦递过去:“检查下,有没有错别字。”
宋明知:“……”
原来喊他来是干这件事的吗?
“格式断句这些,都复核一下。”
容倦交代完,视线重新落在宋是知身上:“站着做什么?”
有地方却不坐,思想有问题。
宋是知为了练武曾一连站桩数个时辰,更喜欢站着。
容倦也不强求,宋明知检查圣旨的功夫,他认真咨询:“十米高的牌匾,一上一下最快多久?”
“看功夫,高手七个呼吸左右。”
“七个呼吸么?”容倦盯着碧绿的茶叶,若有所思。
成年人一次完整的呼吸约莫是三到五秒,也就是半分钟左右。
礐渊子能在谢晏昼手下过招,身手不会差,赵靖渊更不用说。
系统:【他们是藏圣旨的不不二之选,对吗?】
容倦刚要端起茶杯,还没喝险些先呛住。
什么叫不不二之选?
【双重否定表肯定。】
“……”
懒得和文盲掰扯,容倦饮茶同时,考虑让谁去藏,脑海中构建着整个藏圣旨的流程图。
“大人。”
一道天生显得亲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起头,发现并非是宋氏兄弟在喊自己,而是派出去关注立誓仪式的顾问回来了。
洛水离京城很远,堂堂天子,当然不可能跑去当地发誓。
这场仪式最终选在皇家经常祭祀的山头进行,双方于洛水画像下歃血为盟。
容倦:“仪式进展顺利吗?”
一杯茶都快喝完了,提问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容倦纳闷看过去,却见顾问如冬日里遭了雷劈,僵化干立在原地,双目不可思议地盯着他身边。
一个日常十分注重仪表的人,如今表情管理有些失控,张着合不拢的嘴:
“师,师兄?”
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师兄,伴在大人左右?
宋是知忽然想起今日没有易容。他们六个人日常都和顾问接触过,所以都把对方当师弟。
于是宋是知和宋明知同时点了下头:“师弟。”
不是叠音,不是回音,确确实实是两个人在说话!
顾问此刻脸色已经不能用正常语言形容。
极度愕然过后,一个词浮现在脑海:双生子。
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兄,可能是双生子!
顾问脑海中瞬间一一闪过往日相处过程中的细节,当时还不觉得,但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不对劲的情况。
比如师父会以因材施教为由分开授课,每次给一方授课时,严禁另一方旁听。正常情况下,同门间哪用分得如此清楚?
还有,有时候他对师兄说过的话,第二天对方便忘了。
师兄喜欢奢华之风,对任何东西都精挑细选,据说因为懒得再选,每次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器物会买多件。
一旦深入去想,越来越多不对劲的事情浮于水面。
自己自诩聪明谨慎,竟然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到两个师兄的事情!
好半晌,顾问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大人是何时知晓?”
容倦:“第一次见面时。”
“……”
容倦还是照顾了顾问此刻的玻璃心,没告诉他,这样的师兄,他其实还有两双。
宋明知大约也知道这件事对顾问的打击。
任谁被蒙骗这么久,都不会觉得舒服。
他叹了口气,解释前因后果:“阳郡宋氏视同样相貌的兄弟为不祥,父母为保全我们,才想到共用一个身份的法子。”
宋明知看向对面:“师弟,我们并非故意瞒你。行走在外,大家都有各自的秘密,很多时候已经习惯于保守。”
空气中只剩下咕噜噜的煮茶声。
顾问整个人在重塑过往的世界观,强行捋顺脑海中那些错乱复杂的记忆。
待到先前的惊愕和受挫感终于稍稍散去,他揉了揉眉心,各种思绪最终化为四个字:“原来如此。”
正如对方所说,每个人都有秘密,换做自己,也不会全盘托出。
甚至能瞒多久是多久,最好能带到坟堆里去。
过程中若被非亲非故者察觉,哪怕发现的是右相,他杀人灭口都是可能的。
顾问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看向肤色稍微深些的那位,“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宋是知。”
顾问颔首,下意识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好名字。”
容倦等人的脸色都有些怪异。
这次顾问敏锐捕捉到了,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身后不远的拱门处,几个大轱辘正压过地面,在积雪中蹚出两道深深的折痕。
“大人。”
被护卫直接放行进来的青年,推着轮椅边走边道:“您要的轮椅做好了。”
顾问一转身,直对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不可置信又把头转了回来,没看错,左边是一张脸,右边是这张脸。
后面的还是长着师兄的这张脸!
顾问:“这……”
容倦轻声道:“这是你口中的那个也。”
是知也的也。
死一般的安静。
连被烤熟的金桔都没有再发出滋滋的声音,因为它被烤死了。
死去的东西是不会说话的,活人还得说。作为同一个雇主,容倦不得不站出来打圆场。
他为双方作介绍:“这位是宋也知。”
宋也知是宋氏六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日常不爱说话,存在感很低,反而让他身上凝聚着仅次于宋明知的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