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筠的指尖悬在半空。
“吴恙?”
没有回应。
林筠视线死死钉在吴恙脸上,从对方紧蹙的眉峰到失去血色的唇,每一处细节都像钝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你最好给我活着。”
他不知道阴蜃中的灵魂是否有脉搏的存在,本能地伸手往吴恙颈侧探去。
变故在此刻发生。
就在林筠指尖触碰吴恙脉搏的刹那,病床上的玄承宇突然睁开了双眼——眼眶中是一双和第一次见到吕辛树一样的,发白的眼珠。
“你回来了......”玄承宇的嘴角咧开到一个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弧度,声音像是与吕树辛同时低语,“唐萍......”
整个医务室的灯光骤然熄灭。
林筠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瞬,看见玄承宇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直挺挺地从床上立起,那些缠绕着他的黑雾突然暴长,化作无数细长的手臂向四周伸展,往自己袭来!
黑暗如潮水般瞬间灌满整个空间,视觉被彻底剥夺。
林筠凭借视线消失前对黑影方位的判断,一个侧滚翻躲过了从头顶掠过的尖锐风声。
后背狠狠撞在墙面上,一道锐风擦着脸颊掠过,几缕断发缓缓飘落。
还未等稳住身形,脚踝突然传来刺骨的冰凉,黏腻的触须像毒蛇般缠绕上来,猛地将他拖倒在地,往吕辛树的方向扯去。
短裙在粗暴的拖拽中翻卷到大腿根部,裸露的肌肤直接摩擦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
“操......”林筠咬牙。
这些怨鬼是批发进货的绑人触手吗?
他指尖尝试抓挠地面,擦过地面上散落的各种物品,却什么都抓不住。
身体被拖行着几乎滑过半个医务室,黑暗之中,后背撞翻的器械架轰然倒地,一堆药盒被撞撒在他身上。
裙摆似乎还被某个尖锐物勾住,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一米、三米、五米——
这个过程极快,正当他快要被拖入某个散发着腐臭的黑暗角落时,右手突然碰到了一根冰凉的金属杆。
林筠猛地屈肘扣住。
金属杆似乎是某个固定柜子的一部分,此刻也因被拖拽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林筠拼尽全力地将其紧紧抓住,杆子锋利的边缘几乎要陷入皮肉。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疯狂颤抖,终于喘息着将画好的血符拍向脚腕。
那些缠缚的触须在碰到血符的瞬间突然停止了一瞬,接着拉扯的力道暂时消失。
林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破烂的裙摆布料。
还好眼前一片黑暗,不然他如今这个样子当真是没眼看。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档,林筠大脑里飞速思衬着如今的应对策略。
按吴恙所说,玄承宇和孟驰他们作为普通人,只是被借了一点魂入了这段幻境,可以暂时不用管他们的安危。
但吴恙不一样,走阴之后整个魂魄都进入了这阴蜃之中,如今又在这里面受伤昏迷。
若是自己不能想办法将其带离这里,他灵魂离体,无异于身死。
可偏偏破蜃的阵法吴恙只教了口诀,根本没替他演示完整。
以他如今的经历储备,唯一能带着吴恙离开的方法,便是冒险尝试开启第二重问灵。
林筠皱眉努力回想着吴恙当初在他面前所画的阵法细节,额边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在想什么?”黑暗之中突然又传来吕辛树带着逗弄的沙哑声音。
他被林筠这么一攻击,本能的攻击欲衰退,反而起了些交流的兴致。
林筠心跳得极快,为了拖延时间,尝试着借助问灵时看到的记忆。
只见他用指尖轻轻勾起挡在脸侧的长发,将其别在了耳后,然后冲着吕辛树声音传来的方向扬起纯情羞涩的微笑,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昵:
“我就是突然回想起咱俩高三互相告白那天,你还记得吗?”
话音刚落,吕辛树没有答话,但脚踝处的冰冷有所松动。
林筠趁热打铁:“我们当时说了些什么,你有印象吗没有?”
吕辛树脑中浑噩缥缈的记忆因为这个问题开始不断翻腾。
黑暗中安静了半晌,最终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说我装病逃课?”
“你……”林筠佯装微怒,接着又双眼微弯,冲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漏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就只记得这个,不记得我的好吗?”
吕辛树又没有说话。
林筠松开紧握的金属床腿,慢慢支起身子:“那天你烧到39度,”
他的声音很轻,刻意加了几分委屈:“我课都不上专门陪你留在教室,可你一开始根本不理我,光顾着在那做题。”
“我……当时我知道王永刚去找你告了白,特别担心。”
吕辛树的记忆似乎开始浮现,哪怕如今成了鬼,解释时的话语中依旧带着青涩的磕巴紧张。
“你个傻子,我喜欢的人明明是你啊。”
林筠一边说着,一边强行在记忆中拼凑出阵法的一部分,手在背后开始勾勒起来。
指尖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阵法消耗太大的缘故,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隔了好一会儿,黑暗中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可你还是背叛我了……吴起……不对……”
吕辛树沙哑的声音迟疑地接话,“是杨智,你为了钱和杨智在一起了。”
“我看起来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林筠学着吕辛树回忆里唐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重复当年唐萍说过的原话。
“你以前也因为这个怀疑过我,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还记得吗?”
脚踝上的触须缓缓松开了。
林筠趁机不着痕迹地往记忆中吴恙的方向一点点挪动身体,背在身后的手指加快画阵的速度,冷汗几乎湿透了背上的衣服。
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不安地扭动。
“你父母……”
吕辛树之前那些错乱浅淡的记忆因为林筠的引导开始逐渐显现,声音似乎变得十分痛苦,“你听他们的话。”
林筠突然灵光一闪,这个关键词像一块拼图,补上了吕辛树、唐萍,以及杨智三人关系中缺失的部分。
唐萍在楼顶那句撕心裂肺的“都怪他们”犹在耳边,与吕辛树此刻痛苦的呢喃诡异重合。
林筠脑中飞快串联起所有线索。
在之前吕辛树透露的信息里,唐萍或许曾遭受过杨智的□□。
虽然和唐萍相处时间很短,但以这个女生的性格,即使因害怕遭受闲言碎语而选择不去报警,也根本不可能相安无事地和□□者谈起恋爱。
所以,唐萍和杨智的关系……是唐萍的父母在其间劝说吗?
如吕辛树所说,仅仅因为杨智家有钱?
连亲生女儿的血泪都能成为攀高枝的垫脚石,这算盘打得,阎王殿里的秤杆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林筠心里在不住冷笑,面上却还保持着作为唐萍的伪装,死死咬住自己下唇,眼眶里的晶莹泪水开始打转。
“可他们是我父母啊,即使有错,我又怎么违抗得了他们的要求……”
林筠想起唐萍手腕上的那些划痕伤疤,颤抖的指尖拂过眼尾,“难道你觉得,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吗?”
黑暗中的呼吸声骤然紊乱,布料摩擦声变得激烈,伴随着指甲抓挠地面的刺响,接着竟出现断断续续地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吕辛树的声音开始分裂,一半哽咽一半狰狞。
怎么这样就哭了?
林筠惊了一瞬,但考虑到吕辛树作为冤鬼,行事本就不符合常理,只好顺着他的情绪捋去。
“都过去了,我不会怪你的。”林筠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温柔,继续往后退着。
直到后背终于抵上冰冷的支架床,他松了口气,反手摸索着,触碰到吴恙垂落的手腕——冰冷得丝毫感觉不到体温。
林筠眸光一暗,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口气,手中描阵的动作没停。
很奇怪的是,第二重问灵的阵法图案极其复杂,凭借他当初旁观的短短时间,本不应该能顺利完成绘制,可在开始勾画之后,剩下的图案却像刻在他灵魂深处一般带着一种本能。
因此即使速度相比吴恙慢了很多,但靠着拖延的时间竟也快要完成。
只需要再拖一会会儿即可,可如今吕辛树却陷入了沉默。
林筠在黑暗中被放大的感官能感受到那些粘稠的阴影又开始往他身边缓慢移来。
他说错什么了吗?
林筠不确定吕辛树如今的状态,只好又冲其方向温柔一笑。
“这样,就像当初你和我数倒计时一样,我数五个数,咱们就把这些痛苦的经历一起放下,迎接新的生活好不好?”
林筠发挥其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优良品质,着急之下已经开始对着一只死鬼说着迎接新生活的鬼话。
“好啊。”
吕辛树回答的声音带着雀跃,关于倒数的那段回忆对其而言应当格外珍贵,
林筠松了口气,勾画阵法的动作越发快速,拖延着最后的时间。
他的心跳不自觉轻微加快,按照如今的进度,倒数结束的时候阵也应该差不多能完成。
可这在这里,变故突生。
“不.…..对...…”
吕辛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每个字都带着血肉撕裂的声响,“你为何会站在吴起的身边!”
一只青灰色的鬼手不知从何处出现,突然掐住林筠的咽喉!腐烂的指缝间渗出黑血,腥臭的液体滴在他被迫仰起的脸上。
林筠的视线开始模糊,嘴角却突然扯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出,用指尖沾着一抹:“九幽洞照,怨魄现形!”
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触须瞬间缠上了林筠的腰际,尖锐的倒刺几乎扎进皮肉。
他疼得眼前发黑,猛地将吴恙拽进怀里,手心和其十指相扣。
“怨魄现形,骨肉离散!”
每念一句咒文,他身上的黑影便变得更紧,甚至从他与吴恙紧握的指尖穿过,想要将其分开。
但林筠却咬着牙,将吴恙护得更紧,鲜血从他们交握的指间滴落。
林筠的发丝在狂乱的气流中飞舞,有几缕黏在染血的唇边,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
“显汝碎骨时!现汝断魂刻!”
最后一句咒文,林筠几乎是嘶吼而出,刺目的红光中,吕辛树只能看见他嘴角那抹疯狂而满足的笑,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眸……
刚被拽进第二重问灵的吴恙像个装满石灰的麻袋一样?, 直挺挺砸在?意识不稳的林筠身上,两人狼狈地摔在?一起。
林筠的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眼前顿时冒出一串金星。
“我...操……”
他?咬牙切齿地准备将?吴恙从身上推开, 颈窝处却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
“吴恙?”
林筠立马转头向脸侧看去?。
这人倒下时脸部?正好埋在?他?颈侧, 略长的发丝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了?微微的痒意。
但看了?一会儿以后, 除了?突然恢复的呼吸之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但转念一想, 呼吸回来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林筠缓缓吐了?口浊气,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稍微松了?一松。
强行问灵对魂魄造成的消耗也很?快开始显出端倪, 林筠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沉重无力,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他?索性躺在?吴恙这个没有意识的人型麻袋下面调整着呼吸。
待到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消退, 林筠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手肘刚蓄起力道抵住吴恙肩窝。
腕骨突然被一只手死死钳制,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骨头。
林筠猛地抬头, 撞进一双半睁的失焦眼神。
吴恙血瞳里浮着一层浑浊的雾, 可?瞳孔深处的杀意却未散尽。
其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 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还陷在?某种应激状态里。
躯体对威胁的感知比理智苏醒得更快。
林筠甚至没来得及再出声, 那只扣住他?的手猛然发力,硬生生将?他?的手腕摁进地面。
林筠闷哼一声,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掰吴恙的手指。
吴恙反应明显更快, 一把将?林筠第二只手也死死钳住, 五指如钢箍般收紧,指节抵进他?的腕骨缝隙,让他?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吴恙!是我!”
林筠咬牙低喝, 试图用膝盖顶开压制。
可?对方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身体猛地压下,膝盖直接抵进他?的腿间,粗糙的布料在?大腿处敏感的皮肤上狠狠擦过,破烂的校服短裙在?挣扎间卷到大腿根部?。
下一秒,他?的双手被强硬地扣在?一起,猛地拉过头顶,狠狠摁在?坚硬的地面上。
吴恙的体温正以不正常的速度攀升,滚烫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脉搏,仿佛要透过皮肤烧进血管里。
林筠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呼吸凌乱,挣了?两下后干脆摆烂,放弃了?挣扎。
而此时吴恙的瞳孔也终于聚焦,恍惚间看见一个长发女生衣衫不整地被自己压在?身下,吓得一蹦三尺,差点没又?吐出一口血来。
“是我……”
林筠将?手缩回身侧,仰躺着喘气,汗湿的头发黏在?颈侧,声音带着有气无力的沙哑。
“......林筠?”
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的吴恙终于敢将?眼神转回。
扫过林筠几乎撕裂的裙摆,又?非礼勿视地转了?回去?。
“有什么好避的?”
林筠穿裙子的羞耻劲儿在?一系列生与死的横跳间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你给我扯烂的。”
被吴恙欺骗的愤怒还没消失,林筠吓人的胡话张口就来,“压也压完了?,摸也摸过了?,不负责吗师父?”
“哈哈,”吴恙心虚地干笑两声,背在?身后的指尖无意识搓了?两下。
“我妈出事了??怎么回事!”
气氛有些微妙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吕辛树的声音。
两人一站一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吕辛树手里捧着一束花,手机紧贴耳边,脸色煞白。
随着他?的走动,周围景象如同水墨晕染般逐渐清晰起来。
湛蓝的天空,炽热的阳光,灰白的柏油马路依次浮现,色彩越发鲜明。
不多时,林筠躺着的地方便成了?校门外的马路,熙熙攘攘看不清面容的人群在?四处穿行。
“滴——”
一辆汽车呼啸而来,毫发无伤地从二人身体穿过。
“咳,”吴恙清了?清嗓子,“虽然是幻境,但这马路牙子,再躺下去?可?就不礼貌了?。”
林筠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那搭把手呗。”
林筠借助吴恙伸来的小?臂起身,然后猛然一扯,将?猝不及防的吴恙拽得一个踉跄。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
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瞳孔间映出对方的倒影。
林筠锋利的目光在?吴恙脸上逡巡。
从昏迷到苏醒的短短时间,这人竟已恢复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之前受伤的状态。
“你伤到底怎么回事?”
吴恙心虚地眨了?眨眼,喉结上下滚动:“这人行走江湖,免不了?有点陈年旧疾嘛。”
“什么旧疾?”
“就……魂儿有点不稳,很?偶尔很?偶尔可?能会出现一点小问题。”
“小问题?”林筠语气很冷。
吴恙沉默了?一会儿。
事实上,在?他?清醒过后,看到本已脱离阴蜃的林筠时,便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林筠这身破碎的校服裙装,就足以说明对方为?了?救他?冒了?多大风险。
“唉!”吴恙叹了?口气,从心地半举双手投降。
“说来话长,出去?以后我慢慢和你解释可?以吗?”
“……行!”
林筠松开手暂时放过他?,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吕辛树。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段,便是关于吕辛树身亡的记忆。
“我刚看了?最近的车票,最快的也得等到明天下午了?。”
吕辛树还在?接电话。
“外婆你先别哭,放心吧,我明天就赶回来了?!”
挂断电话以后,吕辛树似乎有些脱力地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右手重重地抹了?几下眼睛。
他?盯着手里的花束发呆,根部?的包装纸已经被攥得变了?形。
明明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他?拼了?命复读这一年,终于考上了?唐萍的大学?。
吕辛树又?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脸。
这一年来,每次给唐萍打电话,她总说在?忙社团活动……发消息也常常隔很?久才回。
大学?的课业比高三还重吗?
吕辛树每次想问,最后却又?总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些已读不回的微信,越来越短的语音,都像钝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
“树哥,大学?里帅哥可?多了?,可?别把你甩了?。”复读班的同学?总这样?调侃他?。
人生进度落后一年的巨大压力,与唐萍关系变淡的焦虑,在?本就繁忙痛苦的复读中填满了?他?所有的空余心力,被抛下的恐慌就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唐萍大一的两个假期都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留校打暑假工赚取学?费。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因此没有等到正式开学?,便提前来了?学?校。
“你妈去?买菜,被人从后面敲了?头...…”
外婆的话还在?他?脑中回放,如果没有提前离家,去?买菜的人本应该是他?……
“滴——”
又?是一声尖锐的车鸣声。
吕辛树抬头时,正看见一辆宝蓝色跑车嚣张地停在?对面。
车门打开,唐萍踩着细高跟迈出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阳光在?她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流淌。
吕辛树瞪大双眼,他?甚至差点没能没认出她。
而这时,驾驶座里钻出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绕过车头手臂熟稔地环住了?唐萍的腰。
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声音盖过了?车流,吕辛树踉跄着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在?视力恢复的刹那,他?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凑近亲了?唐萍一下。
下一秒,唐萍的视线穿过车流,与他?四目相对。
川流不息的车流在?他?们之间划出银河般的鸿沟。
唐萍脸上出现慌乱,猛地将?怀里的男人推开,男人有些奇怪地转头看过来——赫然是杨智那张虚浮的脸。
杨智很?快也发现了?马路对面面色苍白的吕辛树,面上漏出挑衅与轻蔑的笑容,冲着吕辛树比了?个中指。
怎么会是他??
吕辛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杨智——那个让他?无数个日夜都咬牙切齿的名字。
那个一年前带人闯进他?家,将?他?砸进医院,错过高考的人渣。
吕辛树难以置信地看向唐萍。
唐萍面色煞白,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杨智尤嫌不够,突然又?一把揽住唐萍的腰,示威般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唐萍浑身一僵,竟没有推开,反而缓缓在?杨智的脸上亲了?一口。
杨智笑得前仰后合,对着吕辛树得意的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回到跑车里,一脚油门在?轰鸣声中离开了?。
唐萍转身想跑,吕辛树不顾马路上川流的汽车猛地往对面冲。
急促的车笛和谩骂声此起彼伏。
“唐萍!”
吕辛树一把拽过唐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解释...…我要一个解释。”
唐萍的嘴唇颤抖着,精心打理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前。
她张了?张嘴,却在?对上吕辛树通红的眼眶时哑然失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吕辛树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唐萍没有回答,低着头想要转身跑开,又?被吕辛树抓住肩膀扳了?回去?。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人的拉扯开始吸引附近的人群,已经有人在?偷偷地打量他?们。
唐萍还是低头不语。
吕辛树觉得自己快要濒临崩溃:“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爸带人去?强拆了?你家。”唐萍小?声回答。
“那你知道我的伤也是被他?打的吗?我的人生被他?毁了?,你居然和他?在?一起!”
“我……”唐萍眼角泛着泪花。
吕辛树自嘲地笑出声来,余光瞥见手里一直攥着的花束,如今看来分明是一种讽刺。
他?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用脚捻了?捻。
“好玩吗?”
吕辛树听见自己古怪的笑声,“看我像条狗一样?拼命复读,很?有趣是吧?”
四周渐渐聚拢起围观的人群, 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两?人困在中央。
慢慢的,似乎有人认出了唐萍的身?份。
“这个女生好像是文学院的, 傍了个有钱人。”
“这是在闹分手吗?”
“那这男的又是谁啊脚踏两?只船?这么刺激的吗?”
“打扮得这么清纯, 私底下玩这么开?”
“拍下来拍下来!”
嘈杂喧闹间,三?三?两?两?的闲言碎语如同碎玻璃般精准地?扎进唐萍耳中。
她死死攥着裙摆, 猛地?甩开吕树辛想抓来的手,转头打掉了身?侧一人举起的手机, 指着四周围观的众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唐萍的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哭腔:“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
她的嘴唇颤抖着, 最终在更多探究的目光中转身?逃离。
吕辛树这次没有再拦,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十步之外。
“原来是这样。”
林筠看着吕辛树细长眉毛拧成痛苦的弧度, 想起孟驰当?初提到过的那场校门外吵架。
跟上吕辛树之前,他瞥了眼正逐渐散去的围观者。
这些人在吕辛树的回?忆里?只是没有面容的模糊剪影, 可他们吐出的每一句闲言碎语却异常清晰。
这些话在两?个最终选择站上天?台的年?轻人心中,是否如同无数根细小的丝线,也?参与了对其的绞杀呢?
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频率越来越快, 直到忽然停止。
唐萍忍无可忍地?转身?, 眼眶通红:“你还?跟着我干嘛?”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吕辛树目光灼灼,盯着唐萍闪躲的眼神。
“什么话?”
“你骂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其实也?是在骂我对吗?”
“不是。”唐萍下意识反驳,右手不自觉地?抠着美甲上的水钻。
“你说谎的时候喜欢扣指甲。”吕辛树低头看向唐萍的右手,却意外发现其手腕内侧有几道比周围皮肤要浅的痕迹。
他猛地?去抓她的手腕:“这是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