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巴黎工作室的选址终于确定,位于塞纳河左岸一条安静的石板路小巷里,一栋老式建筑的三楼,带一个可以俯瞰街区的小露台。陆止安发来了照片和视频,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斑驳但很有韵味的地板上,空间宽敞,采光极佳,正是沈砚理想中的样子。
“喜欢吗?”陆止安在视频电话那头问,背景是还未装修的空旷房间。
“喜欢!”沈砚对着屏幕点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太棒了!”
“好,那我这边就安排设计和装修了。按我们之前商量的,工作区、会客区,还有你的独立画室。”陆止安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成就感。
就在一切看似顺利推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障碍出现了。
沈砚的签证申请遇到了麻烦。由于他以自由艺术家身份申请长期居留,程序相对复杂,需要提供的证明材料繁多,尽管材料准备得尽可能齐全,第一次递交后还是被要求补充说明,进程被拖慢。而陆止安因为商务原因,签证相对顺利,需要按计划先行前往巴黎,监督工作室的装修并处理前期事务。
分别,比预想中来得要早。
机场送行,没有太多伤感的言语。沈砚帮陆止安理了理衬衫的领口,轻声说:“那边事情多,别太累。装修的事,按你的眼光来就好,我相信你。”
陆止安握住他的手:“国内的事情尽快收尾,签证的事情别担心,律师会跟进。我等你。”
简单的两句话,包含了所有的牵挂和信任。陆止安过了安检,回头朝沈砚挥了挥手,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沈砚站在原地,直到感觉那架载着陆止安的飞机冲上云霄,才缓缓转身。巨大的失落感瞬间袭来,将他包裹。习惯了那个人的气息萦绕在身边,习惯了深夜工作时有一盏灯为他而留,此刻独自回到空旷的画室,只觉得冷清。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工作,用忙碌麻痹思念。白天处理画室事务,联系律师跟进签证,晚上则一头扎进画室里,用颜料和画布宣泄情绪。他画了很多草图,有记忆中巴黎的街景,有陆止安在各种情境下的侧影或背影,笔触时而温柔,时而躁动。
签证的拉锯战比预想的更长,期间又补交了一次材料。时间一晃,陆止安已经离开两个月。工作室的装修接近尾声,陆止安时常会发来进度的照片和视频,空荡荡的房间逐渐被填充,有了设计和生活的气息。他甚至在露台上摆好了沈砚喜欢的绿植。
“看,这是你的画室,窗户朝北,光线稳定。我让人做了特制的颜料架。”陆止安在视频里向他展示,语气里带着邀功的意味。
沈砚看着屏幕上一点点成型的空间,对未来的憧憬和眼下的分离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他越来越沉默,只有在和陆止安视频时,才会强打精神,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焦虑。
陆止安何其敏锐,几次之后便察觉到了他笑容背后的勉强。
一个周五的深夜,沈砚还在画布前涂抹,手机响起,是陆止安的视频邀请。他擦了擦手,接通。
“还没休息?”陆止安那边是傍晚,他似乎在工作室的露台上,身后是巴黎华灯初上的街景。
“嗯,有点灵感,画一会儿。”沈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陆止安看着屏幕里沈砚眼下淡淡的青黑,没有戳穿他。“签证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律师说还在审核。”沈砚垂下眼帘。
陆止安静默了几秒,忽然说:“沈砚,抬头,看窗外。”
沈砚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画室的窗户。窗外是本地沉沉的夜色,并无特别。
“看什么?”他疑惑。
“没什么,”陆止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我看着的,和你看着的,是同一片天空。巴黎的傍晚,你那里的深夜,我们被同一个地球承载着,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沈砚的心猛地一颤,一股热流涌上眼眶。陆止安不是善于说甜言蜜语的人,这样带着理工科浪漫逻辑的话语,比任何情话都更能击中他内心的柔软。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怕一开口就泄露了情绪。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陆止安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就算签证再慢一点,也没关系。工作室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跑不掉。你慢慢来,我等你。”
“我只是……很想你。”沈砚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思念如潮水,在听到对方声音的瞬间,冲垮了堤坝。
屏幕那头的陆止安眼神瞬间柔软得像融化的琥珀。“我知道。”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我也想你。所以,快点来。”
这次通话之后,沈砚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他依然忙碌,但不再焦躁。他开始享受这段独处的时光,更加专注于创作,沉淀自己。他画了一组名为《距离与共生》的小幅画作,探索分离状态下的情感联结,笔触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静和内省。
就在他几乎不再每天去查签证状态时,好消息终于传来。签证通过了。
拿到贴有长期签证护照的那一刻,沈砚反而异常平静。他第一时间通知了陆止安,电话那头,陆止安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冷静,但语速却比平时快了几分:“好,订机票,发我航班信息,我去接你。”
处理完国内最后的琐事,将画室托付给可靠的助手,沈砚终于踏上了前往巴黎的航班。这一次,不再是短暂的旅行,而是朝着共同构筑的“家”奔赴。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醒,看着舷窗外云海翻涌,思绪万千。从初次在巴黎的邂逅,到回国后的磨合,见家长的忐忑,意外时的抉择,再到为了共同目标分别努力的这大半年……点点滴滴,汇聚成河,载着他们的感情,流向更深的海域。
飞机平稳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沈砚随着人流走出闸口,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人群中的陆止安。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身姿挺拔,在略显嘈杂的接机大厅里自成一道冷峻的风景。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沈砚交汇的瞬间,那份冷峻瞬间冰消雪融,化为深邃的温柔和清晰可见的喜悦。
沈砚推着行李车,快步走过去。陆止安迎上前,很自然地接过推车,然后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熟悉的冷冽气息混合着巴黎初冬微凉的空气,将沈砚彻底包裹。他闭上眼,用力回抱这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机场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累了?”陆止安低声问,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还好。”沈砚在他怀里摇头,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
陆止安松开他一点,仔细端详他的脸,手指拂过他微凉的脸颊:“瘦了。”
“正好,方便你把我养胖。”沈砚笑着调侃,眼眶却有些发热。
陆止安也笑了,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走,回家。”
“家”这个字,让沈砚的心重重一跳,随即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车子行驶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窗外的景色从机场的现代化建筑逐渐变为巴黎特有的奥斯曼风格楼宇。沈砚看着窗外,这一次的心境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游客的新奇,也不是回归前的怅惘,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车子停在那个他已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的小巷口。陆止安拎着他的行李,引着他走上三楼。
门打开,是一个宽敞的过渡空间,兼具了门厅和简易会客的功能,设计是现代极简风,但细节处融入了法式元素的点缀,简洁而富有格调。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新装修的味道和咖啡的香气。
“这边,”陆止安带着他往里走,“是你的画室。”
沈砚走进那个拥有巨大北窗的房间。阳光均匀地洒满整个空间,特制的颜料架、画架、工作台一应俱全,整齐地摆放着,甚至调色盘都为他准备了新的,旁边放着一套他惯用牌子的油画颜料。一切都完美得超乎他的想象。
“喜欢吗?”陆止安站在他身后问。
沈砚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用力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上前一步,再次抱住了陆止安。这一次的拥抱,带着抵达终点的释然和对新起点的无限憧憬。
陆止安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欢迎回家,沈砚。”
傍晚,两人站在那个小露台上,看着楼下小巷里零星走过的行人,远处塞纳河的波光和埃菲尔铁塔的轮廓在暮色中依稀可见。初冬的微风带着凉意,但相握的手心传来的温度足以抵御一切寒冷。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陆止安问。
沈砚靠在他肩上,看着这片即将融入的天空,轻声说:“先熟悉环境,然后把《距离与共生》系列完成。之前联系过的一家本地画廊,对我在双年展上的作品很感兴趣,约了时间见面。”
“嗯,不急,慢慢来。”陆止安的语调放松而惬意。
沈砚侧过头,看着陆止安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心中充满了宁静的喜悦。从熟悉的城市到陌生的国度,从独自一人到携手同行,他们的归途蜿蜒曲折,却最终抵达了彼此心灵的港湾,并以此为起点,即将共同启程,驶向更广阔的艺术与人生的海洋。
灯火阑珊的巴黎夜景在他们眼前铺陈开来,如同一条闪烁的星河,而他们,是这星河中彼此照亮、并肩前行的两颗星。未来的画卷,正在他们交握的指尖下,缓缓展开新的篇章。
第14章 塞纳河不熄之光
抵达巴黎后的日子,仿佛被浸泡在一种混合着新鲜颜料、咖啡香和巴黎特有潮湿空气的醇厚溶液中,缓慢而坚定地沉淀下来。沈砚的适应过程比预想的要顺利,这无疑得益于陆止安事先周详到近乎完美的安排,以及这个城市本身与艺术家灵魂之间那种天然的亲和力。
他们的新家兼工作室,位于塞纳河左岸那条静谧的石板路小巷,迅速成为了沈砚的灵感源泉。巨大的北窗提供了稳定而柔和的光线,洒在未完成的画布上,也洒在他专心致志的脸庞上。画室里,他那些从国内远渡重洋而来的画笔、颜料和画架,与陆止安为他添置的特制家具和谐共处,象征着两种生活的交融。陆止安的书房就在画室的隔壁,中间隔着一扇可以完全打开的玻璃移门。当他不需要外出处理公务时,两人便各自占据空间的一隅,沉浸在自己的领域里,空气中只有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以及陆止安敲击键盘的清脆回响,偶尔抬头,视线穿过玻璃门相遇,交换一个无声的微笑,便觉得时光静好,莫过于此。
沈砚很快投入了《距离与共生》系列的创作。这段分离时期的情感体验,在他的笔下转化为了更具深度和抽象意味的表达。画布上不再是具象的巴黎街景或人物肖像,而是更多运用色彩、线条和肌理来描绘思念的密度、等待的焦灼,以及通过电波、回忆和共同梦想所维系的那种坚韧联结。他开始尝试新的技法,将颜料层层堆叠再刮擦,制造出时间流逝的斑驳感;或者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看似断裂实则暗中相连的网状线条,隐喻着即使相隔万里,彼此的生命轨迹依然紧密交织。
陆止安兑现了他的承诺,将欧洲市场的拓展作为重心。他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适应能力,迅速在巴黎的商业圈站稳了脚跟。但他严格恪守着工作与生活的界限,除非极特殊情况,绝不让公务侵占夜晚和周末属于两人的时间。他会拉着沈砚探索巴黎那些藏匿在街头巷尾的独立画廊,在塞纳河畔的旧书摊流连忘返,或者只是简单地手牵手,沿着灯光昏黄的街道漫无目的地散步,像所有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普通情侣一样。
那家之前对沈砚作品表示过兴趣的本地画廊,名为“棱镜画廊”,坐落在玛黑区一个充满活力的角落。画廊主人是一位名叫伊莎贝尔的法国女士,年纪约莫五十岁,衣着简约而富有艺术感,眼神锐利又带着一丝好奇。见面约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沈砚带着精心准备的作品集和《距离与共生》系列的部分小样,陆止安则以伴侣兼“顾问”的身份陪同。伊莎贝尔非常专业,她仔细地翻阅着作品集,尤其在《距离与共生》的那些小样前停留了很久。
“沈先生,”伊莎贝尔用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说道,语气坦诚,“你的技法和对色彩的控制力非常出色,尤其是这个新系列,我能感受到其中强烈的情感张力和个人探索。这很吸引人。”
她话锋一转,指向沈砚之前在国内以及巴黎双年展上更偏向写实和叙事性的作品:“但是,我必须直言,巴黎的艺术市场,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定位在当代探索的画廊,观众和评论家们往往更期待看到艺术家明确的、独特的‘声音’。你的作品很好,但风格似乎……还在演变之中,尚未完全形成一种标志性的、让人一眼就能辨认的‘沈砚’印记。这里的竞争非常激烈,观众的口味也很挑剔。”
沈砚的心微微下沉,但他理解伊莎贝尔的直言不讳。这正是他来到巴黎所希望面对和突破的。“我明白,伊莎贝尔女士。我正在尝试寻找并强化那种‘声音’。这个新系列,或许是一个开始。”
伊莎贝尔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是的,我看得出来。这个方向很有潜力。但是,要在这里举办一个成功的个展,仅仅有潜力是不够的。你需要一个更清晰、更有冲击力的概念,以及一批能够完全支撑起这个概念的作品。”她合上作品集,目光在沈砚和陆止安之间扫过,“我建议你不必急于求成。继续深化你的探索,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来谈展览的具体计划。我很乐意保持关注。”
离开棱镜画廊,巴黎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但沈砚的心情却蒙上了一层薄雾。伊莎贝尔的话像一面冷静而精准的镜子,映照出他现阶段真实的处境——一个有才华但尚未找到最终方向的闯入者。
“她说的有道理。”沈砚轻声对陆止安说,语气里没有气馁,更多的是深思,“我以前太注重技术和画面的表达,反而忽略了对自我内核最深度的挖掘和提炼。巴黎不需要另一个技法娴熟的画家,它需要的是不可替代的独特灵魂。”
陆止安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平稳而充满力量:“那就找到它。你有的是时间,我们有的是耐心。伊莎贝尔愿意保持关注,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这次略带挫折的会面,反而成了沈砚创作上的一个转折点。他暂时搁置了《距离与共生》系列的后期制作,将自己沉浸在更深的自我审视和艺术实验之中。他花了大量时间泡在奥赛博物馆、蓬皮杜艺术中心,流连于各种大小展览,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刺激思考,在浩瀚的艺术史和纷繁的当代思潮中,定位属于自己的坐标。
他开始更系统地梳理自己的成长经历、文化背景,以及那些深刻影响过他情感的事件——包括与陆止安相遇相知所带来的冲击与重塑。他意识到,他的独特性或许正源于这种“之间”的状态:东方与西方、传统与当代、个人情感与普世价值、曾经的孤独与现在被深刻理解后的充盈……这些对立又统一的因素在他的内心不断碰撞、融合。
与此同时,他和陆止安的生活也逐渐渗透进巴黎的肌理。他们有了常去的面包店,老板会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熟悉了家附近哪个周末市集的蔬菜最新鲜;甚至和隔壁一位独居的、热爱园艺的老太太成了朋友,她会送来自己种的迷迭香,并试图用缓慢的法语教沈砚认识各种植物。
一个微凉的傍晚,沈砚独自在塞纳河边写生。他看着夕阳将河水染成金红,对岸建筑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模糊,与天空融为一体。几只海鸥掠过水面,发出清冽的鸣叫。忽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击中了他。不是思乡,也不是纯粹的赞美,而是一种深刻的、关于“存在”的感悟。他作为一个来自遥远东方的个体,此刻正扎根于这片异乡的土地,呼吸着它的空气,感受着它的历史脉搏,同时,内心还承载着另一片土地的文化基因和情感羁绊。这种“在场”与“联结”,这种在不同文化间穿梭、吸收并最终转化为自我表达的体验,不就是他最独特的“声音”吗?
他猛地合上速写本,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工作室。陆止安还没有回来,画室里一片寂静。他铺开一张巨大的画布,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打草图,而是直接拿起刮刀和颜料,遵循着内心奔涌的冲动,将那种混合了归属与疏离、记忆与当下、东方水墨意蕴与西方油画质感的复杂情绪,肆意地涂抹在画布之上。
当陆止安晚上回到家时,看到的是满身颜料、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沈砚,以及画布上那幅刚刚开启的、充满了混沌力量与未知可能性的新作。
“我想我找到了。”沈砚看着陆止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不是单纯的东方或西方,不是写实或抽象,而是‘之间’——我所经历和感受到的一切‘之间’的状态。这是我的战场,也是我的宝藏。”
陆止安走到画布前,静静地看了很久。画面上暂时还看不出具体的形象,只有狂放不羁的色彩和肌理在冲突、交融,但他仿佛能感受到沈砚内心那股喷薄而出的能量和清晰起来的方向。他伸手,轻轻擦去沈砚脸颊上的一点蓝色颜料,目光深沉而充满赞许:“很好。那就把它画出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沈砚进入了一种近乎疯魔的创作状态。他以“之间”为主题,创作了一系列规模更大的作品。他大胆地将中国山水画的留白意境与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强烈视觉冲击相结合;用油彩模仿水墨的晕染效果,又在看似传统的构图里嵌入极具现代感的符号和色彩冲突。他画塞纳河,但河水的倒影里隐约可见江南水乡的廊桥;他画巴黎的街景,但建筑的线条里融合了东方书法的笔触韵律;他画静物,但对象可能是中国的青花瓷与法国的洛可可茶杯并置,在光影中探讨文化的美学对话。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他经历了无数次自我怀疑和推翻重来,画室里堆满了废弃的画稿。有时他会因为一个技术难题或表达瓶颈而彻夜不眠,陆止安便会默默陪在他身边,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只是坐在不远处,用他沉静的存在给予支持。他们之间关于艺术的讨论也愈发深入,陆止安敏锐的商业眼光和逻辑思维,时常能为沈砚感性的创作提供另一种视角的梳理和启发。
期间,伊莎贝尔如约来访过一次。她看到画室里那些正在进行中的、气势磅礴且风格日趋统一和自信的新作时,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讶和兴奋。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离开时,用力地握了握沈砚的手:“继续,沈,我期待着。”
当“之间”系列接近完成时,沈砚和陆止安都意识到,时机成熟了。陆止安主动联系了伊莎贝尔,并安排了一次正式的作品审视。这次,伊莎贝尔带着她的策展团队一起来的。
他们在宽敞的画室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团队成员们围绕着那些已经完成和接近完成的作品,低声而激烈地讨论着。沈砚和陆止安在一旁安静地等待,手心微微出汗。
最终,伊莎贝尔走向他们,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沈,陆先生,恭喜你们。这些作品……超出了我的预期。它们成熟、有力,并且拥有了一种真正独特的、属于沈砚的视觉语言。‘之间’这个概念被诠释得淋漓尽致,既有文化的深度,又有情感的温度,视觉表现上也极具创新和吸引力。我们棱镜画廊非常荣幸,希望能为沈砚举办他在巴黎的首次个人展览。”
悬在心头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下,巨大的喜悦和释然席卷了沈砚。他看向陆止安,在对方同样闪烁着激动光芒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如释重负和骄傲。
展览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确定主题为“Entre Deux Mondes”(两个世界之间),展期定在来年的春天。沈砚投入到最后的作品完善、装裱以及配合画廊进行宣传资料拍摄和访谈的工作中。陆止安则更多地运用他的商业资源和人脉,为展览造势,确保开幕式的嘉宾名单能涵盖巴黎艺术圈的重要人物。
在展览筹备的间隙,一个周末的清晨,陆止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叫醒沈砚,而是轻轻将他吻醒。
“带你去个地方。”陆止安的语气带着一丝神秘。
车子驶出巴黎,沿着公路前行,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开阔,出现了大片大片刚刚苏醒的葡萄园和宁静的乡村。最终,他们在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规模不小的酒庄前停下。
“这是?”沈砚疑惑地看着陆止安。
“我前段时间谈合作时偶然发现的。”陆止安牵着他往里走,“庄主夫妇年纪大了,子女无意继承,想找个可靠的买家。我觉得……这里很不错。”
他们穿过绿意盎然的庭院,参观了充满橡木桶香气的酒窖,品尝了庄园自产的、口感醇厚的红酒。站在庄园后方的小山坡上,可以眺望远处连绵的田野和更远处隐约的城市轮廓线。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葡萄藤的清新气息。
“你看那里,”陆止安指着山坡下一片相对平坦、光线极好的空地,旁边还有一栋看起来可以改造的旧仓库,“可以建一个你的独立画室,比城里那个更大,光线更好,也更安静。仓库可以改造成展示厅,存放你不同时期的作品。这里离巴黎不远,我们可以周末或者想安静创作的时候过来。等以后……或许可以考虑把这里作为一个长期的基地。”
沈砚看着陆止安描绘的蓝图,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这个男人,不仅为他铺就了通往国际舞台的道路,甚至连他未来可能需要的退隐、沉淀的空间,都提前为他设想好了。他不仅仅是在支持他的事业,更是在悉心构筑一个能够容纳他们共同梦想和生活的、长久的家园。
“你喜欢吗?”陆止安问,如同当初问他是否喜欢巴黎的画室一样。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身,面对着陆止安,阳光下他的笑容比葡萄园的阳光更加灿烂和温暖。他伸出手,环住陆止安的脖颈,深深地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红酒的余韵和田野的芬芳,充满了对此刻的沉醉以及对未来无限的笃信与期盼。
“喜欢。”他在吻的间隙低声呢喃,“只要是你构想的,我都喜欢。”
春风拂过葡萄园的新绿,也吹向了巴黎玛黑区那条日渐熟悉的石板路小巷。“Entre Deux Mondes”沈砚个人画展的筹备工作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画作的运输、布展方案的最终确认、嘉宾邀请函的发放、媒体预热……一切都在陆止安高效精准的统筹和沈砚全情投入的配合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