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旧事————夜红烛

许庆终于明白高强明当时说林浩然根本没家人的原因，看着林浩然略带些苍白的脸，心里竟有些不舍。"冷不冷？"这次倒是许庆问的林浩然。林浩然似乎还沉浸在往事中，忽闪着眼神，嘴唇微动。许庆连忙脱下大衣，准备为林浩然披上，却被林浩然挡住了。许庆的手腕被林浩然抓住，大衣托到地上。
林浩然突然一个收手把许庆抱住，许庆有些不明所以地僵硬着身体。深夜里的风在许庆耳边呼呼地吹着，许庆原本脱离了大衣的庇护渐寒的身体现在又暖起来。路上已没有多少人，就算有人也都绕道而过，学校里这种公然的拥抱大家本就多见，再加上夜色已深，路过的人根本看不清许庆的脸，也就没人奇怪了。
林浩然终于把许庆放开，眼中还闪着光，许庆不敢想那是他的泪水，只当是秋霜伤了林浩然的眼。
"对不起。"林浩然低着头轻轻地说。许庆呆站了半刻，才道，"还是快走吧，外面太凉了。"离了林浩然的怀抱，许庆已经感觉到冷。
两人回到宿舍，许庆把大衣还给林浩然，发现林浩然的双颊已冻得通红。晚上接到电话，是任娇的，许庆有片刻的失神，林浩然就在身边，他不知道该不该把电话交给他。林浩然看着双目呆滞的许庆，似乎明白，"任娇的？"他轻声说。许庆点了点头，林浩然便把电话接了过去。
十六
许庆走到窗前，尽量与林浩然保持距离，虽然他知道林浩然不会介意他和任娇的谈话被他听到，但他还是刻意走开了。一两分钟后，林浩然放下电话，"任娇说周末请我们吃饭。"许庆呆立了片刻，才恍然点点头。他原本想拒绝，但这件事既然是他先挑明的，他就没有不去的理由。
周末，林浩然因为学生会临时有事要晚去一点，许庆于是先行去了。赶到的时候，任娇已经坐在桌边。许庆在任娇对面坐下，在中间替林浩然留了位子。许庆对任娇说林浩然要晚来一点，两人便先点了喝的东西说起话来。
任娇还是老样子，不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但她身上的那套职业套装倒显出一份成熟与干练。"真想不到你和浩然是室友！"任娇说。"我也没想到林浩然的女朋友竟是你。"许庆笑笑。两人沉默了一会又说起来。"浩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说起过我吗？"许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用手轻转着手中的咖啡杯。任娇似乎已经得到答案便不再问。"你和师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许庆问。"大概是一年前吧。"许庆没想到林浩然竟和任娇已认识这么长时间。"那你没出国也是因为他？"任娇点了点头。"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许庆说。"什么？"任娇皱着眉头问。许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任娇耐心地等着他。许庆拿起杯子轻啜了口咖啡，苦涩却异发香醇的液体由吼口一直流入胃里，一路飘香。许庆顿了顿开口，"师兄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对吗？"任娇瞪大了眼睛看他。"你明白我所说的对吧？"过了半晌任娇才点点头，脸微微发红。"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许庆抑制不住激动问。任娇紧闭着嘴，眼中似乎快被逼出泪水。
许庆不知道任娇这么快就要哭出来，他扯过一条纸巾，递给任娇。任娇接过，并没有去擦挂在睫毛上的眼泪，而是攒在手里。过了好久，任娇才开口道："浩然全告诉你了？"话语中透着悲凉。许庆说："不，是先前我就知道。"任娇惊讶地望向许庆，随即又平静下来，轻哼了一声，说道："好好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不喜欢女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对我一直无动于衷。"女人最大的愚笨在于执迷不悟，许庆现在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你又何必？"许庆忍不住说。"可我不甘心。我为了他放弃了出国，甚至还和家里人闹翻脸，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又为我做过什么？""可是你却怀上其他男人的孩子，这你又该怎么解释？"任娇被许庆的话怔住，旋即笑起来，"浩然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了。"许庆沉默。任娇又再次开口，"我怀上那个孩子的确是我的错，但林浩然也逃脱不了责任。"许庆紧盯着任娇，听她说下去。
"是他把喝醉后的我一个人留在了酒吧，而且那个男人还是他朋友，我怎么知道他会对我做出那些事。"一切听起来太荒唐，许庆无法想象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衣冠端正的任娇竟会冒失到被别人上了都不知道。许庆只有叹息的份，连同林浩然那份他也不禁深叹。"任娇，这件事怪不了林浩然，只能怪你自己太粗心。""你和林浩然才住这么久，你就开始帮着他，我和你做朋友这么久，你却不帮我！"任娇激动地喊道。许庆说："我不是帮他，而是实话实说！"
林浩然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他站在桌子前，任娇和许庆两人同时抬起头去看他。不仅在座的两人都吃惊了，连林浩然本人也很惊讶。任娇回转过头，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任娇站起身便要走，林浩然一把拉住他。许庆也跟着站起来，其实不站还好，这一站更是让任娇两眼冒金光。许庆和林浩然今天十分蹊跷地穿了一套极为相似地衣服，都是上面浅色呢绒大衣，里面白底高领羊毛衫，两人站在一起，让人很容易想起那个词--情侣装。此时许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三个人僵持着，气氛尴尬至极。
任娇甩手，把林浩然推到了一边。任娇身影消失在饭店门口。
林浩然重新在任娇刚才的位子上落座，并牵扯唇角露出无奈的笑容。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巧合，许庆和林浩然都没想到今天的他们竟会在任娇面前演了这么一出。许庆依然站在原地。"既然来了，吃一顿再走吧。"林浩然镇定非常，似乎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许庆重新在林浩然对面坐下。
林浩然点了菜，两人持久保持沉默。等菜上来后，许庆去拿放在一旁的辣酱，林浩然刚好也去拿，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快，许庆连忙缩回，林浩然也怔住了，手臂持久地僵持在空中。过了好久，才缓缓放下，伴着轻微的笑。
这是许庆吃过的最沉郁最压抑的一餐饭，整个过程中只有碗筷与菜碟相碰的声音和服务员过来问是否还要加菜的几句对白。
吃完饭一同回学校时，林浩然说他要帮学生会买些办公用具便在路口与许庆分手了。
晚上，林浩然很晚才回来，似乎还喝了很多酒。许庆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摇头却不说话。林浩然合衣趴在床上，不一会便鼾声隆隆。许庆本来想替他脱掉大衣，但看到林浩然微微泛着红晕的脸颊和由他的鼻息扑到他脸上的让人迷醉的酒气，许庆原本已半蹲下去的身体又直立起来。
许庆正看着林浩然发呆时，手机铃声响了，是林浩然的。许庆原本不想去管它，但铃声叫嚣的似乎等不到人便不肯罢休似地，许庆终于忍不住去摸林浩然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听到对方的声音，许庆就傻了。
"林浩然，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来，我就死给你看！"是任娇的声音。许庆拿着电话呆立在当场。手上的手机突然被人抢去，许庆回头，看见林浩然坐在他身侧。林浩然啪的一下挂掉电话，眼中流出无尽的无奈。许庆从林浩然的床边站起身，低头看着他。
林浩然什么也没说，只坐在床上。"下午你是去找任娇的？"许庆问。林浩然依然保持沉默不发一语。他低着头，许庆从头顶上看他。"你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她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你想要她怎么样！"许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只是听了任娇的话后再看到林浩然不发一语的表情，心里就开始郁闷的难受。
林浩然突然一个伸手把许庆拉到他怀里，许庆贴面对着他，只差分毫两人的嘴唇便贴在一起。林浩然明亮敏锐的眼睛箍住许庆整片脸，许庆在林浩然怀里微微挣扎，林浩然的手反而更加用力，许庆于是干脆放弃了推拒。"你问她怎么样，那又有谁问我怎么样！"林浩然低沉地嗓音说，带着微晕的酒气扑洒在许庆脸上，许庆不禁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林浩然那微带怒意的脸。
许庆突然感觉到嘴上一热，许庆本能地伸手抗拒，"不要......"林浩然被许庆用一只手抵住，虽然力气并不是很大，但他还是硬生生停下来。许庆睁开眼，看见林浩然在眼前放大的脸，双目交接，火星四射。林浩然盯了许庆半刻，环绕着许庆的双手缓缓放下，"也罢也罢。"话语中说不出的悲凉与凄惨。许庆有点后悔，但还是从林浩然已经放松的手臂中退出来。
手机铃突然又响了，林浩然颓然地接起电话。
"我现在在你们学校桃李楼的楼顶上，来不来你自己决定吧！"
"操！"许庆只听见林浩然说了这么一句，身形便已经跑出宿舍。许庆也跟着追了出去。
十七
许庆和林浩然一口气爬到顶楼，许庆正要推开大楼顶层的门走进去，林浩然一把拉住他。他朝许庆摇摇头，许庆盯视好久才明白林浩然的意思。
许庆立在门边，看林浩然费力推开已生锈的铁门，人形一晃便进去了。许庆掩上门只留一小丝缝隙，眼睛朝里面看去。
许庆才刚刚把目光调到站在平台桅杆外的任娇身上，林浩然的声音便在寂静骤寒的夜空里响起。
"你下来！"林浩然站在离任娇不远处，两人只差五六米的距离，却再不敢向前了。
许庆心里也不禁为此时的任娇而暗暗发寒，夜风冷飕飕地吹过，只吹得任娇单薄的衣角沙沙作响，就连站在门后的许庆都能听见。
任娇双手拉着栏杆，却突然松手，整个人凌空站在平台上。
林浩然和许庆心上都是一惊，以为任娇想要跳下去，许庆吓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任娇没有跳，而是蹲下来，然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哭声。夜风把她的黑发吹起，丝绸般亮泽的黑发与黑夜混在一起，让人迷眩，可竟是这一番情景，让人又不禁打了阵寒颤。哭泣声随着阵阵厉风传遍整个夜空，是哭是涩，没人说得清，没人道得明。
林浩然知道任娇不会再反抗，她只是为了想让林浩然来证明她的存在。林浩然走过去把她抱起来，任娇倚在林浩然身上浑身酥软，门外的许庆此刻也舒了口气。看着林浩然和任娇一点点朝他走来，许庆转了个身先行下去了。
许庆一直坐在宿舍里等林浩然回来，快到凌晨的时候林浩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来，天边也已泛出接近黎明的颜色。
"她怎么样了？"许庆问，出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沙哑，自己也不禁吃惊。林浩然抬眼望他，却没有说话，而是自顾坐到床边，用手蒙住脸，手肘搭在膝盖上。
"我很累了。"过了好久，林浩然才说。
许庆没再问下去，而是看着林浩然合衣倒在床上，自己也将就着躺在床上睡了。合眼差不多还没几个小时，太阳才刚刚从大楼的缝隙里探出头，醒来的许庆看见对面的床上林浩然已不在。
许庆在寝室一直等林浩然回来，没等到他人，却意外接到一个电话。任娇约他下午两点钟在上次他们吃饭的地方见面，还嘱咐他不要告诉林浩然。
其实许庆想告诉他也不行，林浩然一直没回来。下去两点许庆去赴约。
任娇还是穿着那身套装，除了衣着有点乱脸色有点苍白，其他看起来都还好，神色较昨天晚上镇定，只是一双眼睛空洞得如同死人，就连许庆坐到她对面，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许庆连叫了她几声，她才恍过神。
任娇先是呆呆地看着许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直到许庆实在是等了发毛，正想开口的时候，任娇突然哑着嗓子开口说话。
"我打算去美国。"许庆心里一惊，不知道早上林浩然来找任娇说了什么话，竟能劝得任娇愿意放弃曾一直狠狠抓住不肯放手的东西。
"为什么？"许庆出口问道，却引来任娇轻笑。
笑容持续僵在任娇脸上，最后已经变形甚至抽搐。"还用问我为什么吗？这难道不是林浩然和你希望看到的结果？我走了，你们两个变态就可以待在一起，待在一起搞你们那些令人恶心的行为！"
许庆的脸刷的白了，他没想到多年来他所认识的任娇竟能向他骂出这么恶毒的言语。"我和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庆企图辩护，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和林浩然不仅没有任何肉体上的关系，甚至连接吻都没有过，除了那次，但许庆还是有点心虚，他不能否认他对林浩然没有感情，或者说林浩然对他没有感情，只是到现在为止，大家还没把那层膜戳破。
"那是怎样！"任娇紧接下去问，眼睛里放着光，像是一丝希望在她眸子里燃烧。
许庆不敢说下去，一句话能让任娇彻底失望，一句话也能让万念俱灰的任娇再次燃起希望。
"就像我跟你说的那样！"林浩然突然出现。他站在任娇身后，身形却显得无比的高大。
任娇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林浩然却没给她丝毫希望，许庆看见任娇眼中点点如光的火星一点点灭下去直至完全消失殆尽。
任娇突然笑起来，笑得很无奈却也豪情。餐馆里所有的人朝他们望过来，没有人搞得懂这个女人为什么笑起来，甚至要笑得这么放肆。许庆和林浩然也不懂。
任娇从位子上站起来，看了眼林浩然又看了眼许庆，然后缓缓走动，朝桌子一侧的许庆走过去。
"好......好......你们的事我绝对不会再插手，林浩然我也不会再和你抢，但有件事......我希望你能成全。"
许庆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响亮的巴掌便已拍到他脸上，餐厅里的人再一次把目光对向他们，只不过这一次许庆是主角，而任娇则是配角。
"谢谢！"任娇甚至说了句感谢的话，脸色似乎因为这个巴掌红晕起来。站在身后的林浩然像要发怒，被许庆瞪回去。
许庆感觉不到痛，却觉得通体舒畅。他站起来，任娇甚至对他笑了，或者真叫死而后生。任娇回头又看了一眼林浩然，才走了，许庆在她转身之际看见她挂在眼角的泪。
任娇再无出现过，那天第一次见到任娇的泪水却还一直记在许庆心底。
和林浩然已经好久没单独在一起过，就算有也是开集体大会或是林浩然作为学生代表做学生报告的时候才能远远看上他一眼。虽说林浩然和许庆是一个寝室，其实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因为接近学期期末，林浩然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每天早上看他提着手提电脑去图书馆，晚上却见不到他回来的人影。直到早上，许庆看见自己原本单薄的被子上又被人盖上一层毯子的时候，许庆才确定林浩然回来过。
许庆不知道林浩然是不是有意躲着他，每次单独在寝室里与他碰见，林浩然都会匆匆拿上东西便走，许庆只有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发愣。
一夜，许庆因为闹肚子，躺在床上睡不着。起来已经连拉了几次，直到把肚子里东西全泻完了才算消停下来。许庆蜷缩着身子正要睡着的时候，林浩然回来了。
许庆佯装已经睡着，林浩然虽然已经把洗手间门拉上，但仍能听见传来的洗漱声。没过一会，许庆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林浩然已从洗手间出来。脚步声先是在他周围闲游，接着却停在他的床前。许庆听的清楚，脚步声确是移动到他床前便没有再移开了。
许庆紧闭着眼，却似乎能看到站在他床前林浩然那好久不曾细看过的脸。许庆全身紧绷着，一动不敢动，好像一动就会被人当场抓个正着。
持久保持着僵硬的姿势，难免不觉得难受，而且还是在别人的注目下，许庆觉得自己身上似乎长满脓疮，哪都痒却哪都不敢抓。林浩然还站在许庆床前痴望着，许庆闭着眼不知道林浩然眼中的迷恋和癫狂，身子却怎么都不敢再往前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