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迭?你不是要见三十六雨吗?躲在树上做什么?拢翠山庄就在前面啊!"陵亲王于是充当金牌说
客,端起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力图将小表弟从树上劝下来,"宇迭?不如一起过去拜个年吧!"
树上的宇迭犹豫了一下,不知是接受了陵亲王的建议,还是正在看的热闹刚好此时结束,总之就在陵
亲王把话说完的那一刹那,他轻巧的身影,也落了地。
"三十六雨声称不见外人,我倒要看看今晚这客人,他见是不见!"宇迭莫测高深地一笑,也不搭理
身旁的两位兄长,一个人走在前头。
拢翠山庄自存在以来,也许这个晚上,是最热闹的,那么多各式各样、各种身份、怀着各种目的而来
的人,几乎令这个岁末的夜晚,变得沸腾起来。
全身戒备着的斯晓、一脸沉思的一柳、莫名兴奋的宇迭、满头雾水的陵亲王,还有看上去没有表情,
却似乎满脑子心思的悦亲王。这些前后到达拢翠山庄的"客人"们,这会儿聚首在山庄大门口,谁也
没想过要离开,或者进入山庄,只是围绕着一个仿佛汇聚了惊天大谜底的醉雨,也就是在东武林掀起
轩然大波的--半影儿。
"大哥!醉雨要见你!"醉雨重复着不知第几次的呼喊,"我只求见你一面,为什么你不愿出来?"
山庄里,静悄悄的,以在场这几人的功力,三十六雨在庄内只要放声说句话,这个距离内足以令他们
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醉雨以内力送出去的呼喊,三十六雨没有理由听不到。
"你走吧......"良久,醉雨终于等到了三十六雨的一句话,从庄内送出来的,是一句无力、无奈、也
无情的逐客令,"我说过,从此不再见你。"
他竟连"见上一面"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肯满足自己吗?醉雨的心,沉了下去。
"大哥,"醉雨闪动着寒光的眸子,在夜晚的星光下,森冷可怖,"我知道再怎样求你都没有用,是
吗?如果你决意不肯见我,那么......我就去--毁了玉冢!"
对!也许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激他出来,只有这个办法,就让那个叫夕玉的女人,再死一次吧!和三
年前一样,再让自己杀她一次吧!
醉雨主意一定,便不再犹豫,转身就往"玉冢"的方向奔去--
"站住!"宇迭横臂拦路,不管这个醉雨今夜来此的目的为何,总之既然叫他给撞上了,便没有那么
简单放他过去,"你要去杀人放火也好,迎亲奔丧也罢,先要过了我这一关。"
"宇迭!"陵亲王待要出声阻拦,却已晚矣,宇迭急于一雪前耻,不等醉雨抽身,便已攻了过去,陵
亲王这一看,顿时又惊又急,他此时已知醉雨并非寻常角色,生怕宇迭吃亏,"唉......悦,不如你我
与宇迭联手......"
悦亲王却是死死抓住陵亲王的臂膀,不许他盲目助拳:"前次是宇迭轻敌,以他的功夫,未必就不敌
醉雨,你若擅自出手,岂不是削了他的面子。况且江湖规矩,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即便你帮宇迭赢
了这一战,他也要恼你。"
宇迭平日出门自持身份,从不带兵器,而醉雨也是空着双手,于是两人上来便是拳对拳,掌对掌,以
近身功夫见高低。宇迭一套"拈花指"乃是他看家的本领,对上醉雨以柔克刚的"浮云掌"倒也应了
相生相克的道理,一时并不见拙。加上宇迭心无旁骛,脑中只想着要击倒醉雨,手随心动,招招专心
,紊丝不乱;反观醉雨,却是心绪不宁,左顾右盼,几十招拆下来,步伐已有些凌乱。
"哼哼......"宇迭见自己略处上风,不免得意起来,"‘半影儿'不过如此,今夜便是你束手就擒之
日!"
原先醉雨的确无心与宇迭缠斗,然而他却也是个孤高绝顶之人,又岂能受得了宇迭的嘲弄?当下运起
十分功力,瞬间把杂念摒去了六成:"狂妄小子,上次我手下留情,你道是自己真有几分能耐不成?
如今我也没那许多顾忌,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武林盟主,都还不在我醉雨眼中!"
好一个醉雨,好一个"半影儿",在场有两位武功卓越的亲王,东西两位武林盟主和世所公认的"武
痴"斯晓,然而他竟能毫不畏惧地说出这等狂言,若非他艺高人胆大,便是已有了殊死一搏的觉悟。
不论是哪一种理由,醉雨接下来的出招,都绝对不会再有半分保留。
另一方面,宇迭素来自负,就是方才认真对敌,也只用了八成的功力,面对醉雨瞬间换招,也是不由
得一惊,待到他反应过来,却已失了先机,察觉时,醉雨的掌风已然到了他的左胸。宇迭知道这是醉
雨的辛辣招数,只可让,不可挡,忙向旁急闪,这一让,醉雨的一招"拨云见日"刚好凑上,"嘭!
"地一声,正击上宇迭的右肋之上,喀嚓声响,打断了一根肋骨。宇迭当对方掌力及胸之际,已知若
是以硬碰硬,自己的心肺都有被掌力震碎之虞,急忙顺势后纵,这才避过了致命一击,然而被伤,却
是在所难免。
"宇迭!"陵亲王正要插手,却听得耳旁突然响起一阵箫声,出手的动作,也因此停顿。
箫声初时低缓,宛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说不出的柔媚婉转,然而几个转折过去,却突而起了变化
。只听得箫声忽高忽低,时而如龙吟狮吼,时而如狼嗥枭鸣,或若长风震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
变万化之致。
再看那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的宇迭和醉雨,此时情势却又起了变化。宇迭带伤继续打斗,原本是
落在下风,只是他要强好胜,拼命运内力撑住,虽是痛得冷汗直冒,手脚进攻却半分不弱于之前,不
料醉雨却在这个制胜时刻频频露出了破绽,这自然让宇迭有了可趁之机。
说来也邪了,每当宇迭略处劣势,箫声便会一个转折,如同骤雨狂风之势,而与此同时醉雨便仿佛被
无形之墙所阻隔,杀伤之招顿缓,攻势一去大半;而当宇迭趁机进攻之时,箫声则如清羽之音,幽幽
淡淡,竟似是替宇迭猛虎添翼一般。
"妙极,妙极!"陵亲王终于看出端倪,方才几乎要出鞘的剑,又收了回去。
"罢了,时不予我......"醉雨自那箫声方起时便有所警觉,箫声原本平常,吹奏者虽以内力相佐,拼
得却不是双方的功力,而是心神,宇迭一心一念,只求取胜,而自己旁骛太多,心中混沌,魔由心生
,以致为箫声所乘,自己这一败,却不是纯由内力高低而决出强弱来的。在场之人皆非泛泛之辈,然
而却无人加入战局,这箫声虽是自己的克星,却也怨不得人以多取胜。
才想着这些的醉雨,心念又是一分,当即吃了宇迭一掌,顺势飞身向后,踉跄了数步,这才停下身来
,胸口剧痛,心中凄楚,不由得仰天大叫:"大哥啊......你难道狠心至此,醉雨命在旦夕,你连这最
后一面,都不愿施舍吗?"
醉雨停步,宇迭罢手,箫声,也随即终止。
"醉雨,死心吧!"悦亲王走上前去,手中的箫,正是方才克制醉雨的利器,然而他明白,相信醉雨
也明白,真正使之败落的,绝对不是箫声,而是醉雨心中那份难以放下的执念。正是这份执念,毁了
醉雨,毁了乔雨,更毁了许多原本不相干的人,该是让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了,醉雨的梦,该醒了,"
醉雨,你心里很明白,他是不会见你的,何苦为难自己,也为难他?"
醉雨抬眼,滚滚泪珠仿佛断线珍珠。眼前这一身红衣,谪仙一般的人,为何总是毫不在意地说着可以
将人生生撕碎的残忍话语?如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乔雨,那么眼前的这个人,拥有可以掌握
一切,颠覆一切的智慧和力量,他却对自己苦苦相逼,这......为的又是什么?
也许,他已经没有问"为什么"的权利了,从他与眼前这人定下契约的那天开始,他已被定下了今日
的命运。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是自己将灵魂出卖给了控制一切的暗夜之神,当时便该明白,自
己已没有资格期待梦圆时分。 自 由 自 在
"轰!!"天空突然被一道白光划破,沉沉的夜幕像是一幅被撕裂的黑色锦缎,刚才还星光璀璨的夜
,不知何时竟已是乌云满布,电闪雷鸣。
"王爷......你不懂醉雨做这一切的原由,你不懂......呵呵......哈哈......"醉雨气若游丝,微弱的声音
在轰隆隆的雷声伴随下,几乎听不清楚,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在闪电的映照下分外清晰,装点着泪水
的笑颜,是从没有过的美丽,从没有过的凄绝,"王爷是聪明人......有一点却不如醉雨,你......不懂
惜取眼前人......可惜啊......可怜啊!"
一边口吐朱红,一边放声大笑,如今这个披头散发、一身血污的"半影儿",还能令人联想到醉雨坊
内那个艳冠群芳的妙人儿醉雨吗?
"可怜你天生睿智,却终究避不过一个情字。"悦亲王摇摇头,言语之中不乏惋惜之意,他走上前去
,伸出手,"好歹我与你们兄弟也算略有情分,我会让你得到一个公允的审判。"
"多谢王爷!"醉雨也伸出手来,却是半途化为勾魂的利爪,直逼悦亲王,"拿命来吧!"
"悦!"陵亲王见状大呼一声,一个飞身,将悦亲王拦腰抱住,再一个转身,自己挡在前面。而同时
出手的宇迭,则是一掌击向醉雨心口--
"噗!"醉雨吃了宇迭一掌之后,吐出的鲜血之多,像是要将那片天都染红一般,而他人在半空就已
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震飞数丈后,直直地向地面落去。
"哗哗......哗哗......"雨点开始打湿地面,而地面上所有的声音,却在此时终止。
老天爷果真也是个多情的,仿佛是要在这除夕之夜,替那些骄傲得不愿意流泪的可怜人,流尽一生的
辛酸之泪
醉雨再睁开眼睛时,大雨滂沱,他已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是天上的,是自己的。他还没有死吗?宇迭
那一掌,还不足以了结他吗?他已生无可恋,为什么连死,都那么难求呢?
"醉雨......"
谁?谁在叫他?这声音如此耳熟,在每个他不愿意醒来的梦中,也有同样的声音这样唤着"醉雨"这
个名字。
"大......大哥......?"模糊的视线,模糊的听觉,醉雨只是凭着抱住自己的双手,去推断,去揣测,
去梦想,如果这是他此生最后一个梦,那么他可以含笑九泉了。纵然他一生未得上天眷顾,但只要最
后的梦里有这个人,也足够抵消他一辈子的苦恋了。
"为什么这么傻?"三十六雨走出山庄时,刚好接住醉雨坠落的身子,他打破了自己的誓言,他不忍
不见这样执着的醉雨。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不相信......不相信大哥你不明白醉雨的心......我一直知道,在你心里,没
有易风,没有醉雨,也没有云海,只有......只有一个夕玉,谁也替代不了。"醉雨蜷缩着身体,靠向
三十六雨的怀中,现在的他,浑身都是钻心般的疼痛,但是,他却得到了生平最真实的平静,在这个
怀抱中,"......我做尽了一切,甚至......和恶鬼做了交易,只希望......希望可以在你心里,留下......
哪怕是半个影子......明知道会失败......我还是......还是用一切去赌,因为,醉雨宁可......轰轰烈烈的
毁灭,也不要......孤孤单单......的凋谢,我就是死......也要在这里,在你身边......在......在你眼前。
我用我这一生......赌你......赌你心里的一席之地,我要你......记得醉雨。"
三十六雨默默点头,他一生纵横江湖、快意英雄,却没料到当年一念之差,致使今日手足情断,终将
生死两隔,如果时光可以倒逆,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不会坚持当年的选择?
也许不会,也许会......
只可惜人生没有重来,英雄也敌不过光阴。]
"醉雨!"三十六雨最后的呼喊,没有办法令怀中的人再次睁开那双噙着泪而合上的双眼。
武林的传奇,武林的祸害,到头来终究不过是数十年岁月的一道痕迹,说过,就过去了。
"唉......"悦亲王惊魂未定,眼看着弹指间大势已去,万般无奈之下,叹出声来:"人生如斯,如梦
如幻,为情为痴,命由此终,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尾声 彼岸花开
拢翠山庄。
"啊--"云海抓着被褥的手,指节根根泛白,咬着嘴唇的牙齿,终究是没有将喊叫拦在口中,"啊
......斯罗......斯罗......" 自 由 自 在
阵痛持续了整整一晚,没有稳婆的帮助,没有大夫的照看,没有丈夫的呵护,云海临盆之日,身边就
只有乔雨一人。
斯罗持续着几个月的沉睡,没有醒来,没有死去。然而斯罗和云海的孩子,却在一天一天地长大,这
一天,他终于要来到这个纷扰的世间,开始经历他父母所经历过的,人间的喜怒哀乐。
斯晓在几天前匆忙地离开了拢翠山庄,北武林出了些大事,早前赶去的一柳,传来被人重伤之后失踪
的消息。尽管斯晓有着百般的不舍,但是在看护毫无起色的孙儿,和赶去拯救危难中的好友,他选择
了后者。
也许,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永远,不可能改变。
人生有很多选择,做了便无法后悔,有些无伤大雅,有些则兹事体大。
不过对于乔雨而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令他犹豫或矛盾的了。因为这一生,他能失去的,
几乎都已经失去了。
"啊......"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把乔雨的心神又拽了回来。
"云海......坚持住!"乔雨把参片塞到云海的嘴里,希望可以用人参吊着云海的元神,这个时候母亲
的一口气若是接不上来,便会断送两条人命。这个岛上没有其他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帮到云海什
么,而事实上,连他也做不了什么,自古女人生育,便是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事,除了自己,旁人都是
依靠不得的。
"斯罗......"云海痛得已经分不清楚在身边的人是谁了,她只是拼命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好像只要是
汗着"斯罗"这个名字,便能得到与疼痛抗衡的力量一般,"斯罗......"
"斯罗在,他在这里。"乔雨握着云海的手,将一股厚实的内力,缓缓地输送到云海的体内,至少这
样,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她的痛苦,"还有你们的孩子,他会出生,然后你们一家,会团圆。"
云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汗水和泪水已经阻挡了她的视线,但是这一刻,她还是看清楚了眼前的男
人--那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
"乔......雨......"云海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眼神却是分外得安详,与她多舛的命运,异常不协调的
,她从来没有因为命运的不公,而让仇恨停留在眼眸之中。但如今,她有一个请求,这可能是她生平
最后一个请求,"乔雨......如果我有什么......请你......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