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鹏金翅鸟何等神通。巨翅扑展间已吞下正面攻至的一条黑龙,脚爪蹬抓,又擒得二条黑龙送入口中。红龙闪转腾挪,只配合着黑龙的去势做些接应,在疾风暴雨的战斗间微微喘了口气。就是这略松口气的当口,怪鸟已吞下全部五条黑龙,展翅一声怪叫,直震得天地颤动,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地又掉头杀向红龙。
陆靖潼不避不闪,竟在原地静待。那怪鸟去势猛烈,势不可挡,却在到红龙面前时嘎然止住,浑身软翻。这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契机,任何人当此机会都没时间思考是否有诈,红龙乘机蹂身而上,牢牢卷索住怪鸟躯体,爪爪相扣,令其不能动弹。巨大金翅不得展开,一龙一鸟就这么自天空中直直下坠。
天空观战的夜叉众里,一名巡海夜叉悄悄扬手,一道银白闪电划过天际,直奔龙鸟而去。却是那多闻天王常年托在手中抚摩爱宠的银鼠,此时目露红光杀气腾腾地直奔红龙而来。细小指抓挠上龙身,红龙吃痛间挥爪拍击,银鼠立毙当场,这大鹏鸟的一双锋利脚爪却由此得空,得了自由,拼尽最后力气蹬向红龙腹部。红龙居然也不管这袭击,只是扭头咬向怪鸟脖颈,眼看要肚破肠流,脊折颈断,同归于尽。
地面上,忽然起了一阵白色云雾,雾中隐绰绰一团黑影,不断涨大,扭动间,猛然昂首,那巨大狰狞的头颅几乎触及天边。尖牙獠齿瞬间吞噬下了纠缠在一起的龙与鸟。它肚腹勃然膨胀,那蛇头晃动着,似乎是正勉力不让肚中物体逃脱。下一刻,大嘴张开,吐出了红龙来。
那巨大蛇身在地面上拍打拖延出深深痕迹,白雾缭绕在它身周,红龙盘旋在它头侧。
天际众人一受广目天战死打击,二又受此大惊下,具生了退缩之意。
只听到慌乱的声音连绵混杂,一声声自天边传来:“摩候罗迦!摩候罗迦!!深居地底苦修的摩候罗迦,怎么会到了这里!?”
云雾缭绕里,巨蛇蜿蜒,却像它出现时那样诡异,连同红龙,又突兀地消失在了众天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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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山林间昏暗的土地上,余逊缩着身子趴在陆靖潼的怀里,微微颤抖着。陆靖潼来不及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抓着余逊喝道:“吐出来!有毒!”
余逊掐着自己的脖子,苦着脸憋了半天才压下去肚子里翻滚的恶心作呕,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倔强道:“我不吐!”
陆靖潼受伤太重,精神体力不及以前,此时见高压政策不奏效,改用怀柔方法诱哄:“那只鸟你不觉得很恶心吗?吃下去多难受啊,吐掉吧……”
那双原本细眯的眼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而成了明媚动人的丹凤眼,此时瞪出虎虎杀气。他侧脸贴着陆布满血口的手臂怒道:“它吃掉了五条龙,还……还把你伤成这样!我吞了它都算轻的,吐出来的话,我绝对要把它碎尸万段!!……唔……”
他突然又伸手捂住了腹部,疼痛难忍地喊了一声:“陆,我怎么……怎么觉得像要把我撕开一样痛啊?呜……”如此过了几秒后又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舒展开来,又满不在乎了,一脸嚣张地快活,说:“哦,大概是刚吃荤的,胃一时受不了,哈哈,我可以吃荤的了耶!”
陆靖潼闻言叹息一声,心里知道,这时候余逊想吐那鸟,也吐不出来了。熬过去了开头,那神物已经和余逊的身子合为一体。吞噬天神——这妖性既然已经发作,就难以压制,与其原来根植于心的佛性相拉扯,余逊的小命,这就算交待了一半了。
唯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却绝不能让余逊明了。
龙轻轻摇头,道:“我伤得不重,一会儿就好。至于那五条龙……”他还没有接着说下去,扶在余逊肩头借力的手掌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熟悉的雅痞腔调,细细蜂鸣着:“如果是说那五条黑龙的话,你用不着伤心的——那是阿潼伤口流下的血注入土地,与地下沼气相凝结所化的五条毒龙,算是废物利用啦!”
陆靖潼听罢失笑,挥挥手掌道:“啊呀,把这茬儿给忘了。”他指尖交错,掌心向上,手结莲台,口诵心诀。但见一股袅袅烟雾自他手掌中升起,白烟散尽后,一个人影轮廓鲜明地飘落地上,音容笑貌,宛然便是乐洋。
余逊一脸不敢相信,细细看了看,确认是乐洋无疑后,立刻开心地扑了上去,口中叫道:“你才废物利用呢!”双手环抱,只抱了个空。
他一呆,站在乐洋边上左看右看。陆靖潼冲乐洋笑了笑道:“本事不错啊,载胜幡里还能保持元神不散。”
乐洋挑眉得意道:“那是,也不看我是谁——不过,我转为人身后保存的一点法力,在他们硬读我脑中记忆时被释放,到现在也耗得差不多了。”
“我刚才给你加了护身符咒,但只能维持12个时辰,出了这里,你得快快往西,元神归位,方能保全。”
乐洋点头,又瞧向余逊,不怀好意地说:“刚才阿潼叫你吐,你不吐。知不知道那只大傻鸟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出岔子?那是因为它没做天王前,没事喜欢吞毒龙玩,这一条两条的不碍事,积累多了那毒性就大啦!然后又吞了这加料大补的五条毒气龙……小逊,你把这麽一只不得了的鸟吃下去了呢……”
余逊手脚一阵冰凉,眼前一阵发黑,挣扎着看向陆道:“……啊?是这样子?陆你为什么不说清楚它这么毒啊,现在我完蛋了!我要变毒蛇了……”腹部又是一阵撕扯疼痛,坐实了余逊对于自己即将变异的猜测,令他悲从中来,惶惶然不知如何自处,慢慢的,就觉得头有些发晕。
陆靖潼夸下海口安慰他,保证一定不让他变成毒蛇,一手托着他的身子让他歪在自己身上。乐洋却在一旁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趴在陆靖潼的背上,余逊嘀嘀咕咕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渐渐睡着。陆靖潼扶正了他的姿势,背起他上路。他自己身上伤口都收了口子,看似已经愈合,并无大碍。
两人一魂,跋涉在崎岖的山道上。
乐洋看了一眼熟睡的余逊,低声问陆靖潼:“他果然是条无毒蛇?那天界卷宗里怎么记载是他咬死无辜人类,抢夺佛宝?两岁大的无毒蛇,咬人很难咬死的呀。”
陆靖潼轻声道:“我查到,阎罗殿有份未销毁的废弃文件,上面记载那个人类,是自己心脏病发,活活吓死的。但是天界这么说,自然有他道理。”
乐洋“哼”了一声道:“有什么道理?一派要迎回大梵天王,一派要继续控制大梵天王。都想要挖那佛骨回来,都怕小蛇儿就这么着,修炼啊修炼的,与佛骨合二为一,取代了大梵天的位置?”
陆靖潼忙审视余逊是真睡还是装睡,尔后瞪他一眼道:“有些话心照不宣。”
乐洋耸耸肩道:“你还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半晌,陆笑了笑,“……起码他不知道以后的事,我也不想,让他再有机会猜到。”
山头上的树木被刚才那场死斗毁平了大半,山腰以下却还是好好的。雾气渐渐消散,午后天气脱离了先前异动的影响,恢复正常。疏影间细碎的阳光显示这是个晴好冬日。陆靖潼却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冷,从来没有过的冷。
穿过最后一片树林,就到达了山脚。去灵隐还有漫漫长途要跋涉,眼前一关却是亟待解决的燃眉之急。忉利天众虽撤,从昆仑来的协防仙人可能还散布在这附近。一旦正面冲突,陆靖潼知道以现在的自己,是绝无胜算的。
乐洋道:“也没准儿看情势不对,已经跟着跑光了呢?”
“做了魂,可不要连警觉性也失掉了。你回昆仑这一路上可要小心哪。”陆靖潼朝出山的路口努了努嘴,“那边那个,可不是你认识的么?”
乐洋奇道:“我在昆仑一向待在原地不四处乱跑的。也就是这次借历劫之名目下凡转生而已,我能认识什么……”说到这里,他倏地住了嘴,看向一道和树影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个确实是他认识的天人。九天部的仙女,上次发现他的行踪回去报告了天庭的,变天部烛心。
半透明的躯体显示她正处于戒备状态,时刻可以动手。距离这么近,已经没可能发现不了他们。乐洋心神略慌,看向陆道:“阿潼,你怎么也没发现呢……”却在看到陆靖潼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唇时住了口。是了,维持警觉,也要一定的精神体力作后盾的。
剑拔弩张的时刻,那透明影子却在空气中飘忽几下后,瞬间消失了。乐洋心中警铃大作,不知这仙女是要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还是要另找帮手来进行拦截。陆靖潼却对他摇摇头道:“她不是要动手。我如今实力不济,明白人都看得出。不用耍手段也能赢得了我。”
乐洋闻言一愣,没想到陆靖潼竟然能这样自然坦然地说出这种话。先代龙王连昆仑九天部的小小仙女也敌不过,这种事在他,连想也不敢想,龙自己却如此轻松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陆靖潼笑了笑说:“你也不要这个表情。她是去阻止在暗处的另外人发起攻击了。恐怕今天这阵仗,昆仑天庭已经嗅到一丝不对了呢。知道忉利天意见并不统一,各自为阵各有打算,他们自然不肯趟这浑水。平白给我们钻了空子,也是便宜,呵呵。”
乐洋听他这么说,心下更是难过。出了山间,陆靖潼便催他往西,回昆仑共工台上的真身内固养元神。乐洋心中不愿,可也知道自己如今魂魄一缕,跟着他只是凭添麻烦。临行前看了陆靖潼背上余逊一眼,忽然想起刚才陆靖潼满不在乎地说起了自己战力不济的事实,心中不由得一寒。
“阿潼,你有什么妙计可以保得小逊平安了?”
陆靖潼略略点头,“嗯”了一声。
乐洋神色间陡然便严肃起来,魂体也发出青蓝幽光,道:“你可不要擅作主张。小逊他也有权力参与决定。”
“这个……”陆靖潼微微有点讶异他问出这样的话的样子,道:“我自然会考虑到他的想法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乐洋咬牙道:“我又不是那条蠢蛇,你说的什么话都信,不信的也不去怀疑。我是龙!为什么最后死亡地点要在那个海底深渊,我多少也知道一点!你到底有什么计策可以保证你们两个都脱险?”
陆靖潼失笑道:“你怕这个?大不了回归原身以后来这里视察一下,看我们是否平安好啦。至于计划,目前不能泄露。”
乐洋默不作声,顿了一顿才说:“小逊一个人,在这个人世,活不下去的。”
“……他依赖我,不过是这些年只有我在他身边。你别这么看扁他。说不定没有我在边上碎碎念,他反而如鱼得水逍遥快活呢。”陆靖潼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仿佛是想起什么有趣往事。看见乐洋勃然变色的面孔这才告饶道:“我说说而已,我哪里舍得真扔掉他呢?”
乐洋狐疑地看了陆一眼,颇为不信的意味,“你……余逊他念旧重感情,除非,除非他忘得掉,否则他才不会如鱼得水自在愉快呢……”
抬头看看周围景物,已是近灵隐了,三三两两卖香烛的村妇农人模样的稀稀落落地分布着。再不启程去昆仑,那哪怕魂灵夜飘千里也难以在符咒有效时间内赶到昆仑。陆靖潼笑着叹了口气道:“这些我都省得,你就放心去共工台。保证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平平安安,比济公还开心的小逊,成不成?”
“那我能不能看到比酸菜还要忧郁的你呢?”free
陆靖潼点头答:“自然,你快走吧。我接下来要去灵隐找人了。”
乐洋愣了一下,思索一会儿脸上才绽开微笑,喜道:“我早该想到还有人在等!好啦,我走了。”
魂魄迅速飘动,在空气中变得几不可见,倏然便去得远了。
陆靖潼看看他远去的方向,放心地松了口气,却觉得浑身乏力。无奈之下只得放下余逊,在他头顶轻轻一按,余逊悠悠醒转,还搞不清楚状况,拉着陆靖潼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了?乐洋呢?”
“乐洋回昆仑去找他的真身了。我们已经快到灵隐,你能走么?”
“能啊,我现在觉得精神很好。”余逊说着又觉得那抽痛在心口处炸起,浑身一颤,见陆紧张,赶忙道:“偶然痛一下啦,不痛的时候一点事都没有。你不用背我了。这里人多,看见了多丢脸啊。”
陆靖潼道:“好,不过可别勉强。”
余逊走了几步又奇怪道:“平时我离佛寺这个距离已经痛得不行。现在一点事都没有,难道我已经是毒蛇了?”
陆靖潼忍俊不禁,哈哈一笑道:“你若是妖怪毒蛇,到这里恐怕已经趴下了。别操心,你不会的。”
余逊紧跟在陆靖潼的身边,支吾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变不变,就是怕……那个,你不是喜欢无毒蛇麽?”
他一直记得自己看着他说的第一句话吧。陆靖潼有点黯然地想,他轻轻拥住余逊肩头,道:“你是什么蛇,我都喜欢的。”
佛刹宝地,愈是中心的地方,表面上能看出的影响愈是小。陆靖潼小心翼翼地关注着四周动静,丝毫不敢松懈。不过,只要找到那个在等待大梵天转世历劫功德圆满的人,这危机,就解除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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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灵隐寺门口的时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间,陆靖潼犯了踌躇。他们当时从车上下来直上虎跑山,把随身带的旅行背包什么的都扔掉不管了。这中间包括一个放了些应急钱的手提包。至于自己的钱包则放在外套风衣里,应战时嫌破烂风衣碍事,扔了。现在悔之晚矣。
陆靖潼正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手里拿着两片树叶,为了变还是不变的问题内心交战。甩脸却见余逊手拿两张香花券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陆靖潼奇怪道:“你哪里来的钱买票?”
“我变的啦,嘻嘻,你逼我修炼还是有点用的噢。”余逊得意的晃动了下香花券,就拉着陆靖潼往检票口去了,完全没有做了违法事件后心里内疚的样子。陆靖潼呆了呆,而后问:“你是变钱去买的么?”
余逊瞪大眼说:“那多麻烦?我直接把撕掉的票子拼了两张回来啊,回收循环节约资源呢。”
香烟袅袅,绿树青青。山顶恶战,天界果然下了结界,隔绝了那片天地与外界的联系。如此厉害的震动和冲击,这凡间佛寺丝毫未受影响。在太平盛世里安居乐业,依然香客如云,人头济济。此刻若没有人上得山去,恐怕政府要再过半天时间才会发现虎跑山顶的异样。
没有骚乱,倒也给接下来的行动行了方便。
两个人就这么混在旅游的人群中,顺利走过了大雄宝殿,天王殿,来到了后面偏远的一座禅房处。
一个小沙弥模样的人看到他们两人到达这里,明显吃了一惊,动作标准地施了一礼道:“两位施主,这里游人止步。”套着宽大僧袍的身子不疾不徐地移了过来,不着痕迹挡住了他们往前的道路。
陆靖潼知道这里很多和尚都是职业和尚,佛学院毕业研修禅理,和过去一入佛门四大皆空也不太一样。但这个小和尚看去却显清逸出世,人品不凡,于是还了一礼道:“这位师傅,此地既是游人止步,生人进却不妨,是么?”
小沙弥看了他们一眼,显出几分惊异,放下手中杂物,将他二人让到院落中的一处石几旁,道:“两位施主且略等等,待小僧进去通报师傅。”说罢转身进了内堂。
余逊奇怪地看着那小和尚走掉,对陆靖潼说:“陆,为什么他听你这么不着边际地胡说,就让我们进来了?和尚的禅机都这么云山雾罩的,你怎么也懂啊?”
陆靖潼笑道:“我哪里懂甚么禅机——这刚才的话,想必他师傅是嘱咐过的,他听了才知道事有蹊跷。”
余逊严肃地频频点头道:“我想也是,佛经你也只是会背而已,解释方面也没比我好多少嘛。不过,他师傅是什么来路啊?为什么和我们很熟的样子?”
陆靖潼心下着恼,心道:我再怎么不通,也比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好点吧?嘴上却也懒得去讲他。只是说:“他师傅是谁,说实话我也不知。但能帮你的人坐化此地,应该还未离开。我必须先到灵隐来确认这一点。”
余逊“哦”了一声,表示惊叹,忽然想起另外大事,奇怪道:“那个和尚长得很帅的,为什么要出家?在外面小姑娘很迷这类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