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热带————尼罗

作者:尼罗  录入:12-09

我独自躺在床上,等了一会,也不见他回来,索性披衣下了床去吃点东西和洗澡。
空调被我调到最大,我一边擦头发一边看电视里正播出的卡通片。无意中向窗外瞟了一眼,院里聚集了好多各式各样的车,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正在一批批的上车。李贺良已经穿上了衣服,正在指挥几个人往车上抬箱子。我不安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卡通片。
李贺良直到傍晚时才回来,他换了一身仿佛是要去露营似的衣服,还算镇定的对我说:"贺宁,马上收拾好,不用带任何东西,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觉出事态的紧迫,迅速穿好衣服:"怎么?逃走吗?这时总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他拉着我急匆匆下楼:"上车再说。"
我连走带跑的跟他上了一辆黑色吉普车。前面有一辆车开道,后面则跟了长长一串卡车,车上满载着李贺良的兵。
车队开动了,李贺良开始简单的和我讲了他现在的惨状,原来是他和缅甸的一个地主抢夺地盘引起的,那人本就是李家的世仇,所以这次双方就不客气的打了起来。本来李贺良有绝对的胜算的,没想到那个地主打红了眼,请来一支雇佣军来帮忙。结果引狼入室,那只军队并不讲道理,迅速夺走了那人的土地,然后穷追不舍的鲸吞了李家的几大块地盘,李贺良的军队节节败退,想去求和对方也不同意,现在他们正像李家大院行进,纵使是李贺良,也只得狼狈撤退。
"是谁的军队?为了扩张这么不择手段。"
"是......你不知道这些,说了你也不懂。"他望着车窗外,有些凄凉的说:"没想到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这么快就失去了。"
"这是中国境内,他们不会做的太过分吧?"
他惊异的看了我一眼:"谁告诉你这是中国境内的?我们现在已经进入越南了。在中国境内就有人保护我们了吗?我们都是非法武装力量!如果当地政府干涉的话,我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已经进入越南了?车窗外没有什么地界标志。我们跑到越南干嘛?但是我没有继续问下去,跟着李贺良走下去好了。
想来这一年里我仿佛总是在逃命,从这里逃到北方,从北方又逃回这里。现在,又是逃跑中。
路很崎岖,车好像在摸着黑向前跌跌撞撞的走。我睡了一觉,精神了点,李贺良一直高度紧张的盯着前方。感觉到我醒了,他把我搂到怀里,轻轻的吻了我额头一下:"贺宁,你再睡会吧!路还长着呢!"
"你不困吗?"
"我不困,你靠在我身上好了。"他拍拍我,示意我闭上眼睛。我听话的把头埋到他的怀里,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零星的几声枪响惊醒了我,我警觉的坐起来,李贺良也会头望去,车内的对讲机响起来,我们的车队已经被那些缅甸人追上了,殿后的一辆军车正在和他们交火。先头的追兵似乎人数不是很多,我们还可以抵挡一会儿。
车猛然开始提速,李贺良把枪放进外套口袋里。我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我们的车高速行驶了一段时间,枪声似乎渐渐停下来了,看来暂时甩掉了追兵。天边微露曙光,新的一天开始了。外面仿佛有无数的鸟在一起叫,我略微松了口气。李贺良也重重靠在靠背上,转头看着我疲惫的笑了一下:"贺宁,没事了!"
我也向他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嗯,没事......啊!"
我的话被猛然的刹车打断,车内的对讲机又响了起来:"前面很近的地方好像有很多车!会不会有事?"
司机还没有回头询问,李贺良探身一把抓过对讲机大喊:"马上向左拐,往树林里走!"他坐回来从座位底下掏出一把枪扔给我:"我们好像被他们包围了!你精神点,跟紧我!"
"是,知道了。"我抓起枪,刚刚放松的情绪又立刻紧绷起来。
车七扭八歪的开进树林中的一条路,开了不久,后面远远的骚乱起来,枪声人声混成一片,李贺良和我换乘前面绿色的吉普车,可是只往前开了几分钟,就没有路了。流弹开始飞过来,我们在贴身保镖的掩护下又回到了黑色的车上,因为这辆车防弹。密林深处是开不进去了,李贺良这次是自己开车,他把车调过头,试图冲出包围。
前方显然火力正紧密,李贺良把我的头按到挡风玻璃下,然后猛踩油门,我只感觉自己重重的撞向后面,然后就是子弹打在车上的声音。还有人的惨叫。过了一会儿,我坐直了身体,挡风玻璃已经出现了裂纹。我们又回到了原来行进的那条路上。后面我们的车只有两辆了。我已经无暇害怕,直到李贺良又一次刹住了车,把我拉下去,我们弯着腰钻进路边的草木丛中,我听到他骂了一句:"他妈的,他怎么这么多人!"
后面两辆车的人也下来,匿于路边等待伏击。我和李贺良在这时向草木茂盛的地方走了走,然后小心的躲了起来。
前面来的果然还是缅甸军,这次他们似乎是其中的精锐,很快就把我们伏击的人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人一边还击一边向后撤退。我这次是真的绝望了,李贺良的部下太少了,而缅甸军越来越多,我们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
太阳升上了半空,热带的太阳似乎特别大,煌煌的照着,周围潮湿而闷热,弥漫着草汁的味道。我真的要在这个我最厌恶的地方死去吗?我冷汗淋漓,抓住了李贺良的手:"哥哥,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李贺良颤抖着搂住我的肩:"我们不会分开的。"
可是,前面我们的人都已经支持不住了。几声枪响过后,一片寂静。
缅甸军们扫清了他们所有的障碍,现在慢条斯理的向我们逼近。李贺良拉着我站了起来。我看到长长一线的缅甸军,为首的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肮脏的迷彩服,钢盔下露出阴郁的绿色眼睛,满意的盯着我和李贺良。竟然、竟然是爱德华!
"没想到你们兄弟和好了?里拉本,好久不见!"他举起枪,从我瞄到李贺良,李贺良悲哀而虚弱的看了我一眼。
枪响了,李贺良的腹部被打穿,血迅速的涌出来,我用力抱住他不让他倒下,他在我耳边用微弱的声音说:"贺宁,我保护不了你了,你一个人,会受苦的。"
我哭着说:"哥哥,你不要死啊!"可是他的血越涌越多,我抱不动他了,他渐渐从我的怀中滑倒在地,他用右手摸掉我的眼泪,左手却握着枪顶到我的胸口。
"贺宁,"他费力的向我笑了笑:"和我一起走吧!"
我觉察到枪口抵住了我,下意识的扭身躲避,在听到枪响的那一瞬,我感觉左肩仿佛被钉入了一根烧红的钢钉一样,意识消失之时,我朦胧中又听到了一声枪响。

6
我没有死,李贺良临终前的两枪打在了我的左肩和左腿上,他那时已经无力瞄准了。三天后的中午,我醒了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等到下午一位医生模样的人来给我换药时,我问了他。结果被告知我此刻身在缅甸。我所住的地方好像是一座大宅院。我又问他我的伤势怎么样,他回答肩上的伤倒无大碍,小腿上的伤要再看看才能知道。我想再多问一些我是怎么到这里的,那人却不肯回答了。
我孤独的躺在床上,气息微弱,一切似乎都是一转眼的事,仿佛昨天我还在和李贺良生活在一起,现在他就死了。他想拉着我和他一起走,可是我中了两枪,却又活了过来。
房门开了,进来的是爱德华,看到他我浑身都绷紧了,在我的心中,他的形象不啻于恶魔。
他坐到我的床边,拍拍我的脸:"里拉本,你的命不小啊,流了那么多血竟然还能活过来。"
"李贺良......的后事......你把他埋了吗?"我的声音沙哑起来。
"你和他很有感情嘛!不过我和他没有。和他打了一仗让我大伤元气,所以我割下他的头示众。"
"你......"我想坐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痛的我直吸冷气:"求求你,把他安葬了吧!他已经死了,你还计较什么呢。"
爱德华待听不听的,感兴趣的看着我裹着层层绷带的肩膀,突然伸手用力一按,我立时惨叫了一声。眼泪也流出来了。他笑的开心之极,把手又放到我的肩膀上方作势要拍下去。吓得我闭上了眼睛。
"哎?奇怪,你怎么不求我停手呢?"
我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开。
"呵,为了李贺良那个死人都能求我,现在倒犟起来了?"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咬着牙剧烈的一抖,没有出声。爱德华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痛恨的人,死在他手里无所谓,但我决不会再哀求他。
他饶有兴致的扭过我的下颌:"真有趣,你还长了本事了呢!"
我愤恨的瞪着他。
他用力给了我一个耳光,转身离去。临走时说:"李贺良已经让我喂了狗了,你就别惦记了!"
我闭上了眼睛。其实我对李贺良是有感情的,只是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英雄一世,到头来是这样的下场。
不知道路天白现在是不是还在缅甸。希望我们不要再相见,我很无能,只会给她添麻烦,希望她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好的就像我们在北方那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我的伤渐渐好起来,每天伺候我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当地男孩子,名字叫做什么什么果,我就直接叫他阿果。他很勤快,很乖。汉话也说的流利。我的生活起居全靠他照料了。
腿伤好的很慢,因为这里天气很热,我的皮肤又不爱愈合,所以总是发炎。等到医生说我可以下床试着走动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我每天在床上呆着,开始时闷的几乎要发疯,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好多。第一次下床时是由阿果扶着我,双腿不用太久了,现在每动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尤其是那条伤腿,几乎是不听使唤,我走了不到三分钟,就累出一身大汗。
"少爷,等你能走的远一点了,就可以下楼去晒晒太阳,您现在看起来太白了。"不知是谁教他的,他总是叫我"少爷"。
我坐在地板上,一边擦汗一边回答他:"是啊,晒一晒会好一点,不过我经常是把皮肤晒红了,很难晒黑。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晒太阳,太热了。"
"你的毛病还真不少呢!"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爱德华走进屋内,阿果赶忙恭敬的退了出去。
我低着头默默坐在地上,他每隔一两天就会来戏弄或羞辱我一番,把这当成了生活中的消遣。我心里很有准备,等着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他绕着我走了一圈:"听说你今天可以下床了,所以我来找你出去散步,不晓得你里拉本先生肯不肯赏脸啊!"
我不回答,也不看他。
"那就是默许喽!"他弯腰把两手插到我的腋下,把我托的站起来,然后松了手。我连忙紧紧地抓住旁边的桌沿,虽然双腿极力支撑着,可还是无法站直,我扑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啧啧,你的腿不会废掉了吧?"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他得意的笑起来:"你给我使什么眼色啊?还是抛媚眼?想勾引我吗?"
我重新又低下头。他走过来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想男人吗?"
我看了他一眼:"我想把头发剪短。"
"长头发挺好看的啊。"
"我一直是短发,不喜欢长的头发。"
"不许剪!"
我闭上了嘴,目光落回地板。
"我为你准备了轮椅,你可以随时让阿果推你到楼下走走。这个院子是我单独住的,没有别人。"
我点点头。他站起来,用鞋尖踢踢我,然后走掉了,我松了口气,今天的这一场终于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阿果跑了进来:"少爷,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你来扶我起来,我到床上去。"
他手脚麻利的把我搀起来,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浑身的重量都挂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坐到了床上,阿果把我的双腿也抬上去。我对他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小东西这么有力气。"
"这算什么,您虽然比我高,可其实不是很重。我什么重活都干过的。"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杯果汁递给我。"少爷,您到底怎么得罪了爱德华先生啊?"
"我们之间有很深的误会,后来,误会就变成仇了。"
"既然是误会,您为什么不去解释呢?"
"说不清了。"我叹了口气:"傍晚,你推我出去走走吧!"
"是。"
下午下了一场阵雨,到了傍晚放了晴。气温并没有因此下降,我在阿果的搀扶下,千辛万苦的下了楼,还摔了好几跤,最后阿果索性把我背到轮椅上。
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天日了。虽然已经是傍晚了,可我还是觉得落日的余晖刺眼。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青草味道。原来我住在一所三层楼房里。楼顶不知是仿造什么风格的建筑,还修建了一座碉堡式的小阁楼。阁楼顶上设计成一个圆形的天台,在上面看看风景也许不错。院子里铺着大片草坪,水泥小路旁的灌木都修剪成了球形,园丁的手艺不好,灌木球都不很浑圆。还有几处种了大红大紫的花,正灼灼盛开着。总的来说这个庭院的景色是生机勃勃而又俗不可耐。
我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了许多,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阿果扶我站起来,我在水泥路上一点点向前移动。感觉完好的那条腿渐渐灵活了一些,而受伤的左腿还是不听使唤,我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心,故意在左腿用力,结果险些跪在地上。阿果连忙把我拖回到轮椅上。
"阿果......"
"什么事?"他弯下腰来听。
"你去给爱德华打电话,告诉他,我明天要看医生。"
"是!"他担心的看看我:"少爷,怎么了?刚才伤口疼了吗?"
"你现在就去打吧!"
阿果听话的转身向楼内跑去,不一会飞奔回来:"爱德华先生同意了。"
这次来的医生是个缅甸人,幸好有阿果做翻译。我让阿果和他详细说了我的腿伤,他皱着眉握着我的小腿摆弄了半天,又问阿果几句。然后一脸同情的表情对着阿果长篇大论的说了许多。
医生走后,我拉住阿果着急的问:"医生怎么说?"
他为难的看着我,吞吞吐吐了一会才说:"医生说,您的腿部神经被伤到了,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您得长时间锻炼,才能慢慢恢复,您不用担心......"
我厉声喝问:"他是这么说的吗?你说实话!"
阿果似乎被我吓的瑟缩了一下:"少爷......"
"我的腿是不是......跛了?"
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颓然松开手倒在床上。
阿果小声的说:"少爷,你......"
"你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他担心的望了我一眼,悄悄的出了房间。
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心里空空荡荡,泪水一股股的涌出来,眼睛却大睁着。我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阿果轻轻的推门进来:"少爷,吃点晚饭吧!"
我坐起来,呆呆的看着他。哦,已经到了晚上了?眼泪从面颊上滑了下来,我摇摇头。用手抹去挂在下颌的泪水。
阿果洗了一条毛巾,小猫似的无声走近,给我擦了擦脸。我推开他,自己扶着家具,慢慢的挪到穿衣镜前。
镜中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像个鬼。身材高挑,有漂亮修长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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