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流水润青苔
金,你快看,院里的那棵海棠,枝上冒出了小花苞,虽然很小,但确实是花苞,还顶着露珠,它竟要开花了。比我料想的早了一年。在斑驳的树枝上,树干还带有冬日里的痕迹,我生怕它不能成活,也许是每日的小心看护,过不了些许时日它便要开花了,春天到了,这象征着新一年的轮回了。
我每日都要打扫庭院,收拾的干干净净,院里的青石的方砖缝中钻出了嫩叶来,盖过去年干枯发黄的杂枝,平时里我走路踩得它们伏地生长,但我不原拔它,就这样长吧。
你我的生活很惬意,我每天抱着你坐在院中的竹椅上,这把椅子能够折叠,是我用后山的竹子和你那把精美的匕首,一下一下亲手做出来的。虽然你我都不重,但这椅子总不时吱吱做响,或许是我一时眼花忘记了固住其中一只竹条,你会不会笑我手艺不精?
我们屋前不远是一条小河,河边长出丛丛的杂草,两旁的几棵树也长得颇不整齐,却也都染上了黄绿的颜色,淡绿的河水泛着柔柔的光。每日雾气里过往的艄夫都大声向我们打着招呼,他们戴着斗笠手执竹竿,赤脚站在竹排上,哼着曲悠然自得。
我这样轻轻抚摩你,你我终于换来了如今的悠闲,远离世俗,远离纷扰,云淡风轻,就这样静静坐着,你偎在我怀里,我对你低诉着我们之间的故事......
一 朝思暮想
这春天亦如两年前。
我那时正从卑罗回阜起,那时你我还不曾相识。
我记得我回阜起时很轻松,聚财的马车赶的很慢,却是很平稳,我无聊地在车内唠叨着仅知道的诗句以解乏闷,然后聚财告诉我都城马上到了。
我掀开马车前帘,注意到雾气缭绕的邑州城,砖青的城墙在水雾的滋润下越发明显,上面附着了一层浅绿的苔藓,远远便能望见城门楼,除了多出一些沧桑,其他都没有变。那时的我变得兴奋,我记得我从聚财手中抢过鞭子,把他赶进车内,然后我挥着鞭子精神抖擞,马车被我驾的颠簸起来,聚财的头上撞出几个包,疼得哎呦直叫。现在我能浮现起当天的情景,那一幕画面似是昨天,却像过了万年,那时侯我还顽皮的很。
马车驶的很快,我一路冲进邑州城,被守门的士兵立即团团围住,带头的士兵正要发火,我却潇洒地扬出身上的金牌,于是不肖一刻功夫,我便见到了亚朵--阜起的皇帝。我与亚朵是旧识,你知道,我向来懒散,前皇帝,也就是亚朵的父亲,把我赶出阜起,他始终认为我会带坏亚朵,认为我是市井小人,为了皇太子着想,我去了卑罗,我走后他便驾崩了,听说他死前一直担心亚朵,铲除了不少有碍于新皇帝的障碍,可见这个老皇帝还是个懂得疼爱孩子的好父亲。
我在卑罗生活了三年后回到阜起,我知道我亦会生活的很好,因为亚朵视我为至交。
亚朵远远叫着我的名字,他见到我出奇地高兴,我能看出来,他眼睛里放出了光,如同我见到金子后放出的光一样。他一身锦袍,曾经的皇太子俨然一副帝王模样了。我向他施了礼,他支开两旁侍卫,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说笑着。由于那几日旅途很辛苦,一会我便提出回府,走前我并没有忘记回头恭喜他登上帝位,虽然是三年前的事,可我却在三年后才正式见到了他成为皇帝的模样。
招财等人三年来把府上打理的很妥当,还是那红漆漆的大门,虎口衔着的门环极其地亮,匾额上的大金字如三年前那么夺目,里面如我所愿收拾的气派堂皇,砖墙上雕刻的二龙戏珠还是栩栩如生,一切如故,我环顾了一圈便回寝室,扑在床上就睡沉了。夜颇静,那时的我还在做着梦,梦见自己在山里挖到许多财宝,许多许多,我高兴地口水流了一被褥,我不知道我醒后你将搅入我的生活。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怨你,因为你的归来惊了我的好梦,我梦到天崩地裂,那些财宝全数埋入地下,一着急我便醒了。时至正午,外面突然锣鼓喧天,甚是热闹,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脑袋想捞回梦到的财宝,可越是想睡越觉得吵闹,来回翻了几个身,最后我烦躁地皱起眉,唤来招财,原来那是百姓在迎接得胜而归的将军,你风风光光地回来却无意中扰了我的梦,我极不情愿地起身,这样的喧闹下恐怕谁也睡不安稳,我觉得其实我们很有缘分,因为招财说你的名字是金,这让我对你产生了兴趣--我一向爱财。
二 欲速不达
湖心亭顾名思义,亭子建在湖心,迂回的迥廊与两岸相连。四周风景极佳,湖边的垂柳抽出黄绿的嫩芽,那柳条直垂入湖中,风一吹,柳条摆动,惊动水中嬉戏的鱼儿。
亚朵百忙中约我来品茶,侍卫在岸边不敢上前。翠玉的杯子着实让我喜欢,亚朵心事颇多,我只静静听他倾说,记得他问我有何打算,我便答继续商人之道,然后仔细研究手中的玉杯。亚朵心里苦恼,他也知卑罗与巴冶即将开战,那一刻,我继续玩世不恭,我便说自己怕的要死,所以匆匆逃来阜起--确实匆忙,只带回不到一车财物,我心中很是心疼。
亚朵叹了口气,如若巴冶国亡,他就要出兵了,这是我所料想的,阜起实力很大,当今的皇太后,也就是亚朵的母亲,便是二十年前卑罗和亲远嫁过来的。可卑罗逐渐国富民强,实力大阔,再者亚朵继位不满三年,我明白亚朵的苦处,我亦不想两国战争,但只能用我的方式来阻止不想看到的局面,这也是我回阜起的原因,我一直想过清净的生活,可每人都有心中割舍不掉的东西,于是我接受了亚朵的求助。
一片嫩叶被风吹着晃悠着飘到水面,引起几圈水晕,当我把眼神从这片树叶上移开时我见到了你。极不协调,你从那美景中走出来,双眉斜立,气势凌人,脸上没有表情,穿着武将的服饰,动作一板一眼。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魁梧,但却孤傲的可以,因为亚朵对你介绍我的时候你却没有对我说话,只扫了我一眼,我承认,我开始讨厌你,我讨厌你自大目中无人,似是天下惟我独尊。可就是你,后来,成了我最珍惜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为什么接近你,因为你走后,亚朵命人拿来酒与我对饮,他是个聪明又糊涂的君主,他似醉非醉,一直反复念叨着他困在宫墙之内,他是个牢笼里的饱受煎熬的囚徒,念叨着我是来救他的,他还问我是不是还恨着先皇,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什么人,反而我很感谢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以德报怨,还是他们的做法正合我意,但我还是有愧于先皇的,他好不容易把我赶了出去,可我又回到亚朵这里,不过却也不会整日带皇上游手好闲了。亚朵知道先皇对我的看法有失偏颇,我们在一起处了几年,亚朵还是知道我的长处的。
亚朵很相信我,我自认为值得他的信赖,他从继位以来,一直靠王叔辅佐王位,直到前一年王叔暴死家中,他便没有了依靠,如迷途的小鸟,易惊,而他猜想,王叔真正的死因,全是归功于他的皇兄,他唯一的哥哥--符月。
符月--这个人是噩梦,你我都明白,他是我们之间的阻隔,我那时自然不知道他提起的这个人是我这辈子唯一最痛恨,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我只晓得他一直体弱多病,不常过问朝中之事,我把他想象成一个病殃子,一个病殃子,却不知他把你我害的最惨!
亚朵告诉我你其实是符月的手下,我还想你们也许是主人和走狗,以他的角度来看待你们应该是这样,王叔一死,相国大权在握,又有金将军支持,于是结论便是相国有谋反的实力,朝中上下,官员众多,亚朵大都不敢信任,他与我说这番话我却很为难,这便是逼我陷入其中了。我当时无奈又高兴,作为我帮他的报酬,我请求亚朵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并不想做赔本的买卖,我很没有朋友义气是不是?
亚朵他并不知我认识昂佩,如若知道,此番话也不会这么快便吐露出来。
三 将军府·印象
你的将军府确实很简陋,与我的府上天壤之别,或许是我太过奢侈,我记得我刚踏进府门还说这简直如同破庙,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我怀疑我是否走错了,直到发财再次猛点头说是这里没错,然后关赤从西厢房跑出。他给我的印象却是好的,十二三岁,脸上充满质朴,用乡下的口音欢迎我,然后笑着说你出去了,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去了相国府,然后打算隔日来访,却觉得背后一冷,回头一看,你竟站在身后,从那时起我知道你的功夫确实不弱。
让我继续讨厌你便是你之后说出的那句话:"你是谁?"我当时哭笑不得,暗恨你当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嘴里却解释着我便是你之前在皇宫见的有桑,你却不理我径自走入大厅。我尴尬的内心不爽,关赤忙说你向来如此,叫我勿要怪罪。我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脸皮厚的很,打算摸摸你的秉性,所以也进入大厅。
那时你是不是以为我很烦呢?一定是的,因为之后我怎么唠叨你都只坐在椅子上似是思考事情,不再理我。讲的口干舌燥,我喝了三盏茶,开口请你讲话,你才道出令我冒火的两个字:"闭嘴。"
呵呵,我们两个都很可笑,我常常忆起你对我说出的这两个字,你说这两个字时的表情、语气,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对我说的最多的也是这两个字,或许是因为我太罗嗦,你我在一起总是听到我在不停的絮叨,而你却一言不发,就像现在一样,我知道你在默默听着,我知道你不会嫌我烦了,你其实是用心在听,我俩好似互相补充了一般,到了现在变成了和谐自然,我们都喜欢这种感觉,是不是?
我知道你不欢迎我,所以装做很生气,为了挽回点面子,我还回敬你:‘别以为我官职小就得巴结你。'我自然也不会忘记让发财把带来的礼物全数带走,那些礼物是我从卑罗带回来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对一般的礼物是看不上眼的,你破财了,那礼物是罕见的大珍珠和卑罗特产的金丝绸缎--我想你名金肯定会喜欢金子,你不欢迎我我自然不想破费了。关赤对我赔不是,还说你向来讨厌卑罗人,我刚从卑罗回来,所以......我不耐烦地摆摆手,罢了罢了,算你不识抬举,我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我亲自到府上来送礼你却不知好歹,想和我硬碰硬么?但是我注意到了:你讨厌卑罗人。
后来我才大概推测出你当日心情不好的原因,也间接猜到你此次出征受了伤,因为我回到府中正见到了坐在大厅内喝茶的昂佩,我心中窝着火,见到昂佩自是高兴,火气全无,昂佩与我自小长大,但是从他当了护卫我便一年中见不着他一两次,昂佩之前来过一次,因为我一觉睡到正午,他便没有打扰我,我坐到他旁边,从招财手中接过茶杯,咽了一口,问起他三年来的生活,他还是那句话:很忙。我留他喝酒,他却说还有事情,我猜他一定是去将军府,因为他是符月的侍卫。
四 子音其人
邑州的繁华赛过卑罗的都城,虽离开了三年,一些老字号的阁楼我还是熟悉的,也多出些新的店面,热闹的很,为了熟悉的都城的变化,我唤进宝随我出去走走,路过繁华的大街,觉得有些不自在,我抬头向上观望,正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是名女子,用圆扇遮住梨花般的面容,她冲着我笑,我知道她是个烟花女子,因为她所在的水月阁是有名的风月场所。她对我眉目传情,我自然也媚眼过去,我那时从未动过情,一贯轻浮。我见她笑的更艳,以为是寻常揽客,小声对进宝说真是个放浪的女子,不想身边的进宝道出:"公子命犯桃花运气极佳,她的后台可是当今的金将军。"
我那时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楼上的女子有没有听到,我实在猜不透你这个人,与你见面,你那缺少表情的脸,严肃的举动,却想不出你竟也是个贪图美色之徒,我断定你伪装的很好,表面上正人君子,其实也是普通的官宦罢了,人还是很难拒绝一些诱惑,我感到十分可笑,抓住了你的话柄,还想有机会一定奚落你一番,以解我心头之气。这是我对你的最初看法,那时我真的不了解你,我知道,你对我印象淡薄的很,因为那时你心里容不下别人,我有时很庆幸,因为在后来的时间,我慢慢渗入了你的内心,虽然你不说,有的事情我也不甚明白,但是从我知道的事情中我已经足够明白了,我不敢想象你怎么承受得了那些,每及此,我的眼泪便不自觉地涌出,我为你心疼,我痛恨自己,是我伤了你。
我黄昏便去会子音,她在她的阁楼微笑着迎接我,她确实很美,让每个男人都迷离,我不是滥交之人,亦非柳下惠,但我会她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听你的事情,我有愧于子音,她寻了我三年,等了我三年,我却心怀这样的理由去会她。她见我那一刻或许很是欣喜,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子音倒了一杯酒递给我,她是个有经验的女人,知道如何讨得男人的欢心。
我一饮而尽,她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我自是高兴,以为她被我的俊朗外表迷住,然后她缓缓诉说着自己的事情,我诧异为何她会对素不相识的人如此信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瑕疵,她说她三年前由于战乱逃来阜起,三年前正是卑罗风光的日子,那时侯卑罗消灭了图开。我太傻,我并没有由子音的话猜出你是图开人。我只晓得你们关系特殊,于是我打探起她在邑州认识的人,很多,大人物,无名小人,也很杂,子音是个很强的女人,若不是亡国,她不会沦落到如此,即使身处烟花之地,也能充分运用她的才能,我不禁佩服又同情起她。
于是我提起了你,她似乎不太情愿说出你的事,只敷衍带过,虽只有一句,我却听得认真,她说你是个苦命的人,与她一样,我猜想之前肯定有什么事情降临到过你头上,不然你不会那么不善与人接近,我只想痛苦的事情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我亦如此,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便是活着了。
子音一再打听我的事情,我的癖好,我的生活,我以为这是烟花女子借此迷惑人的手段:以为她很重视你,把你当作最好的客人。我便说自己只是不会吟诗,不懂风月的商贩,我给人的印象应该如此,你开始不是这样认为的吗?或是由于皇上的关系爬上一个官职的势利小人,投机取巧的暴发户。我不知道子音把我说的每句话记在心里,捕捉我每个表情,她的心思细腻,我一直都不知道啊,我恨我的无知,为什么一切不能回到从前,那我宁愿不在她落寞的时候施舍给她一些同情,我宁愿当时我没到那条街上游玩,没注意到街角一身污垢的叫花子,没留意到她的可怜,甚至我对当时她身边昏迷的你都没有留意,无意间的援手,她会感谢一辈子,我没想到我走后子音一直注视着我的背影直至消失,我不知道三年来她在水月阁的阁楼上搜寻来往的每个身影,直到我的出现,我不知道她那时笑中带着泪的欣喜,我忘记了曾经的施舍。
之后我便与子音熟识起来,我内心是自私的,我只想从她口中得到些蛛丝马迹,想尽快拿到你们谋反的证据,子音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她诗词歌赋都颇精通,我却粗俗不堪,因为我没有受到过正式的教书,即使后来被逼学些四书五经,却也不喜舞文弄墨,我只想落得逍遥,在这个乱世之中寻找或许并不存在的桃园。我经常坐在她的阁楼里听她唱歌,她一边抚琴一边吟唱,那声音能把我带到我的从前,我闭上眼睛,脑中浮过二十年来的情景,那些虽是成了过眼云烟,但心中还是留下些许疤痕,我以为我早已抚平了它们,可随着婉转的低声吟唱,那些如妖魔一样回来,驱之不去,乱成一团烟雾把我笼罩起来,我想挥剑把它们斩断,可我的剑似是钝了,无论怎么挥舞他们还是能迅速拼成一团。我似是走到了悬崖的边缘,猛得睁开眼睛,只听得子音说了一句:"弦断了。"
五 渐行渐远
我至今不知道子音怎么对你评价的我,我实在在一些事情上大意的可以,我对子音存有愧疚,想必她把所有心事都诉与你听。我不知道你听到她心仪于我是什么想法,或许你都不在乎我这个人,只担心子音被一个浅薄粗俗的商人迷了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