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天堂————原毁

作者:原毁  录入:12-08

  停下步子,转回身,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仿佛看到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从身体里蒸发出去。
  “把你的钱拿出来,不然,把你的脏手拿开!”
  ……
  过程乏味却异常惨烈。
  我在混沌的夜色里像只动物般睁着眼,任由那个陌生人的猥亵,只听见呼吸在抽痛里渐渐慢去,剩余的一切跟着消散,只留个完整或者看似完整的寂静无声。
  天昊,天昊,我只想救我的天昊……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七月一日
  
  紫堂捏着刚拿到的化验单哭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着:“谢谢你,老天爷……”
  
  这个病的真正缘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天昊平安,只要天昊没事。
  
  路口,紫堂的花店还开着,那一团灯光令天昊心中雀跃。
  
  “爸爸回来了,我刚刚去机场接他。”天昊进门后说明了自己刚才的去处。
  
  紫堂没有说什么,径自低头为一些花洒上些水。
  
  天昊也不在意,蹲下触摸一株碗莲,碗莲颤动,低垂着头,问:“怎么不再开花了呢?”小小碗莲的头垂得更低,似有伤心无限。天昊声音低低说:“天天替它添水,还是谢了……”
  
  很多时候,付出了,未必会有收获,得到的只是一个破碎的梦。
  
  紫堂将脸埋在花丛中,轻轻捧起一片含着水珠的花瓣,答非所问:“这水珠真的很美,就好象是人的眼泪。”
  
  天昊应该没有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吧。紫堂庆幸着。
  
  很久以后,紫堂抬起头,看到夕阳早已完全消失在西边的天空。
  
  原来,所有一切曾经拥有的幸福,只是恶作剧的施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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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着墙壁走过医院的走廊,我感觉似乎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了我的丑事。这大概就是别人常说的做贼心虚吧。
  比起下体的疼痛,心里的羞耻感更让我无地自容。手探进口袋里,捏着已经被汗湿的几张纸币,才稍稍欣慰。
  天昊的手术费,天昊有救了。
  可是当我把钱摊在陆伯父面前时,他连看都没看一眼,也没问钱的来历,只是把一个DV推到我面前。
  “你昨晚做过什么,里面有很详细的记录……”他冷酷的眼神是对我骤然升起的疑问的最坚硬也最残忍的肯定,“你真以为有钱的变态遍地都是吗?还会瞎了眼对你有兴趣!”
  心跳在这一瞬停止。有种永远洗不净的味道腐蚀着身体,深入骨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发誓,从今往后不再接近我儿子。不然,这里面的镜头会更多的观众,多到你无法想象。”
  我咬着牙,站直了身体,用尽全身力气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我发誓,从今往后不再接近天昊。否则,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这样可以了吧?”
  他收起DV离开。
  “你……”我叫住他的背影,“您、请您保证天昊不会看到这个……”
  他侧过脸轻蔑地冷笑:“你放心。我还怕弄脏了我儿子的眼睛!”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七月二日
  
  紫堂把花店里余下的花低价处理掉,然而把所有的紫罗兰搬回了家。住处附近的蔷薇开得极艳,根茎有些露了出来,长长的须根缠绕。
  
  到家的时候,紫堂有些意外地看着等在门边的人。
  
  “陆伯父……”
  
  “难怪最近哪儿都找不到天昊……”憎恶的眼神,毫不掩饰的鄙夷,“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紫堂低下头,顺了眉眼:“伯父,你放心,我会走,就像七年前那样,马上自动消失。在此之前,我只求让我多看天昊几眼,可以吗?”
  
  自己一身污秽,还有什么资格继续爱天昊?
  
  紫堂忽然自嘲地笑了,然后开了门,独自一人走进去。
  
  黑暗的天空,什么也不会留下。
  
  违背承诺的惩罚,会继续着,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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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肥皂剧里俗套的剧情,却让我生不如死。
  天昊咬着下唇哭成个泪人,紧紧抓着我的手腕。
  我生怕眼泪拆穿了原本就拙劣的演技,匆忙甩开他,踉跄着逃离了病房。
  身后有人绝望地哭着,再也收不住尖利的声音。
  我咬着手指,沿着房门外的墙壁滑下,跌坐在地上。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七月三日
  
  窗外,几小时的风雨让那些原本盛开的蔷薇有些狼狈,红色粉色的花瓣掉了很多。
  
  窗内,紫堂窝在沙发上,用手不停地用力揉着太阳穴。
  
  桌上放着冰水和一些不知所谓的药片。紫堂没有去碰它们。
  
  天昊推门走了进来。
  
  “紫堂,我很担心。七年前也是这样,爸爸来了,你就说不要我了,就在今天。”
  
  紫堂用手轻轻托起天昊的脸,“别担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保证。”
  
  “真的?”
  
  “嗯。”
  
  撒谎的人会下地狱,那又如何?天堂早已不属于我,早已被我遗失了。
  
  “天昊,你怎么这么晚了到我家来?”
  
  “紫堂,天亮了。”
  
  天昊起身拉开紫堂房里与季节不相称的厚重窗帘。阳光大朵大朵地飘了进来。
  
  紫堂缓缓坐起来,双手支着头,头发凌乱得垂了下来。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总是这样?带着绝望去接受新的一天。
  
  “紫堂,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上再来看你。”
  
  紫堂仰起头,天昊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等我。”天昊转身向着门的方位走。
  
  “嗯。”
  
  紫堂的眼光追着他,缠着他,仿佛他这一去就是一世,仿佛他这一去便是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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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院?!早就脱离危险期了?!”
  你个老狐狸,你竟敢骗我!你等着!我翻遍全国也要把天昊找出来。
  “病人家属让我给一个叫紫堂的人带个口信。病人陆天昊复原以后会很快办理出国手续。关于这一点,病人也同意了。”
  那一刻,我跌坐在地上,无泪无语。
  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跌进了陆伯父的陷阱里。我原本的打算是先假意答应和天昊分开,等天昊的病有起色再带他走。为了怕陆伯父不相信,我甚至是瞒着天昊,只为了让这幕戏逼真。没想到,我的一举一动全部在陆伯父的意料之中,他从一开始夸大天昊的病情,就猜到我会出尔反尔。他让天昊对我死心,并把天昊从我身边带走,带到一个我去不了的地方。
  从医院走出来的瞬间,我毫无道理地开始想家,想念可爱的小妹,体弱的母亲,还有不讲理的父亲,想念到我离家出走里来第一次打了个电话回家。
  父亲的声音穿越了几千里。我突然平静下来,手指不再颤抖,就这样叫了声:“爸爸。”
  他有一段时间的顿促,随后,忙音。
  我不甘心,握住话筒再一次拨号。这一次,接电话的是小妹。
  “哥,你怎么才打电话回来。妈……妈妈她走了……你走了没多久她的病就又犯了,她一直等着你,可是没有你的消息……”
  小妹的哭声难以抑制,我在电话这一头死命捂住嘴,想吞咽下汹涌的情绪,却弄得自己几乎窒息。
  人不能没有责任,没有责任心的人连畜牲都不如。因为畜牲是有责任心的。畜牲都有的东西,我却没有。
  天黑了。睁着眼睛太久了,恍惚地以为自己从没有睁开过眼。睁眼的黑,闭眼的暗,没有什么区别。心脏所在地方被挖空的巨痛,和独自承受的静默,全都是同一种孤单,没有什么区别。
  五十九天。
  五月七号到现在只有短短的五十九天。
  我在五十九天里亲手毁掉了我的天堂。
  五十九,即使再接近六十,终究是一个不合格的分数。
  ——以上摘自《天堂日记》七月四日
  
  “小时候
  我最爱五彩缤纷的气球
  只是 常常一不小心就松开了手
  可能是为了另一只手上的棒棒糖
  也可能是被街上的热闹的景象给吸引
  
  我仰着头 眼睁睁地看着它越飞越高越远
  直到剩下一个小点 消失眼前
  忍不住就嚎啕大哭起来
  心里尽是满满的悔恨
  
  然而 我心中也因此有了一座天堂的模样
  那就是在软绵绵的白云上头
  聚集着各色各样美丽的
  从不同小孩手中遗失了的气球
  
  你说过的
  天堂 是幸福聚集的地方
  也是我们曾经努力追寻的方向
  只是曾几何时
  我们竟就让他这样悄悄地溜走 不知去向……”
  
  最后一次读着漂亮的图画书上的句子,视线渐渐模糊。紫堂沉痛地闭上眼睛。泪,无声地滑落。
  
  年少时遗失的那个气球,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幸福渺茫得像风一样,在指尖变成空气消失掉了。
  
  紫堂拎起电话,拨通了江皓然的号码。
  
  “江皓然,你说过的。我救了你的女朋友,你会好好报答我的,对不对?”
  
  “你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那好,你告诉我,最不痛苦的自杀方法是什么?”
  
  “紫堂,你……”
  
  “我活不长了,我得了见不得人的病……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不怎么光彩,所以我至少不要死得太难看。”
  
  “紫堂,别开玩笑!”
  
  “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紫堂,”电话另一头迟疑了好久,“冷静一点,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身边的人想想,为家人想想。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放飞的气球和爆掉的气球,你会选哪一个?”
  
  “那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你是我的紧急联系人啊。生死这种事,你说紧不紧急?”
  
  电话那头很长的沉默。接着爆发出一阵伴着哽咽的咆哮:“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为什么都不能好好珍惜自己?!他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为什么?!”
  
  紫堂狠下心挂掉电话的瞬间,听到话筒里传来止不住的抽泣声。
  
  那个有着阳光灿烂的笑容的大男孩也会哭啊,而且哭得这么难听。
  
  屋外阳光灿烂。紫堂在花店里待了一会儿,将里面打扫干净。
  
  走出去,关上花店大门的瞬间,紫堂忽然想起店面还有半个月就要收回了。惨淡地微笑,没关系,反正自己看不到了。不妨放开一切,做旷野上一卷沉寂的云。
  
  慢慢走到附近的公园,紫堂坐在秋千上,翻着那本《天堂日记》。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比划着第一页的掌印。
  
  手的轮廓和十八岁那年比起来并没有多大变化。这些年,没有成长,只是苍老。
  
  指尖划过天昊的那个掌印,轻轻碰触,就像羽絮般轻轻地拂过天昊掌心的瞬间。
  
  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上空,在这温暖甜腻的空气背后,伤感的旋律开始了它的咏叹调。紫堂告诉自己: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从此将生活在别处,生活在一个没有天昊的地方。
  
  浅浅的自言自语不只是离别的眼泪,忧伤远远超出了情绪的范畴。
  
  天昊,再见。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你变成了一个老人,很老很老,说不动话,也走不动路的时候,当你身边围绕着一大群人,你的儿子和女儿,孙子和孙女。当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一个大家庭,无怨无悔的度过一生之后,我就会来接你。
  
  秋千摇摇晃晃。紫堂的眼皮越来越沉,恹恹欲睡。
  
  迷迷糊糊中,紫堂看到秋千边多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手里捧着大束的花。宽大的黑色布料挡住了她的脸。
  
  “先生买花吗?”
  
  “有没有紫罗兰?”
  
  “没有。我只卖曼珠沙华。”
  
  “现在不是曼珠沙华开花的季节。”
  
  “现在已过了紫罗兰开花的季节。”
  
  “那么,请给我一株曼珠沙华。”
  
  “先生拿好。一路顺风。”
  
  曼珠沙华,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春分前后三天叫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曼珠沙华开在秋彼岸期间,非常准时,所以又叫“彼岸花”。
  
  曼珠沙华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相传黄泉之路大批大批地开着这种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 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这也是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人,踏着此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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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清明节。
  
  简陋的紫罗兰小屋,依旧家徒四壁。天昊走进门的时候,被阴冷的气氛蛰得微微发抖。
  
  天昊走到窗边,心里估摸着现在是四月份,紫罗兰要等到五六月才开。
  
  窗台下,有一朵紫罗兰奇迹般地绽放了,花瓣悄声裂开,然后缓缓绽放,香气自花心蔓延开,氤氲整个屋子。
  
  开错了季节的花,爱错了性别的人。同样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早凋的悲剧终结。
  
  天昊回头。紫堂在相框里无忧无虑地笑着。
  
  紫堂,是你吗?我知道你在这儿。
  
  你瞧,幸好我没答应你我不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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