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水飒飒

笔画多些的字自然还是写不出，当年先生教我时就认清了，所以只要我会念就行。
可温玉良比先生和爹爹的要求都高，他要我写，还要写得漂亮。
结果那几日的衣服便全被墨汁污了，让负责洗衣服的张妈抱怨了好久。
于是每天晚上来当暖炉的温玉良就养成了习惯--在给我脱衣服前，总要先看看又有哪处脏了。
如果脏的地方多，他就挠我痒痒算是罚我，躲还躲不过，因为他力气比我大，会先抓住我的手，让我哪也跑不了。
有时挠啊挠啊就变成了亲嘴，亲完一次再亲一次，一直等他满意了，才会拍拍我的脑袋，对我说声"睡吧。"
但是他要我睡，我却不一定睡得着，因为四肢总是又痒又痛--老耗子精来偷灯油吃了！
这种时候，温玉良只好陪着我睡不着，然后给我讲故事。
他讲的故事有许多，从"很久以前有三个国家在打架"开始，一直讲到"镇上有个小傻子"......听着听着我就哈欠连连，然后就在他暖暖的怀里眯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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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闲闲散散过了一段时日，某天我正在温玉良的书房里翻书玩呢，小春忽然急匆匆的跑来找我。
他说温玉良正在前院的客堂等着我，让我赶快去一趟。
糊涂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七拐八拐的穿过两个园子冲到客堂，却在进门的那刻看见了我大哥！
不是幻影，真的是他！他就站在温玉良身旁，他们中间还站着个黑着脸的漂亮的女侠--我媳妇！温玉暖！
一下就僵住了。
我"啊"了一声。声音大了些，三人全转过头来看我。
"贵儿。"大哥看见我，向我招手。我没敢这样过去，反而向门外退了一步。大哥脸上红起来，似乎是有些后悔，叹了一声后，又叫了一声："贵儿。"
我这才有点迟疑的走过去，但还是没胆量靠的太近。
大哥苦笑了一下，尽量凑近我，摸了摸我的头，"长高了呢。"他讲了一句似乎就没话说了，过了好半天，才拍拍我的肩，又说道：
"贵儿，回家去吧。"

没什么可收拾的，大哥带着我直接便上了车。事情顺当的就像全部都已经安排好了，没容我多说半句话。
坐在车上我才想起来，忘了去跟嬷嬷还有小月说一声，还有薛大，洗衣服的张妈，还有厨房管事的大娘。
温玉良......一直没跟我说话--从我见到我大哥起，一直到他出来送我上车。
昨晚上他还抱着我挠我痒痒呢，刚才却又变回了初时遇见的那个人。
他只是看着我，脸上高深莫测的......
我想去明白，但似乎永远也不会看懂。

与大哥实在说不出什么，就对坐着一路回了富家。
回到家里第一个见到的是管门的大爷，第二个才是我娘。
娘见着我就急忙抱着我，揉我的脸，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一会说我瘦了一会说我胖了，看到我手掌里结的疤后，还一个劲问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想了想，就想起似乎发生了许多事......事情太多，我也讲不清楚，我看看娘又看看一旁的爹，迟疑一下摇摇头，说了声"没有"。
"许是自己伤的吧，三弟笨手笨脚的，从小没少绊倒撞过墙。"跟着过来的二哥在一边插了一句。
"住嘴！"爹一跺脚，二哥就噤了声。娘看他们一眼，叹了一声。"没有就好。"又抓着我揉了一阵，这才让一直等在一边的鹿儿带我去洗澡。

脱下温府穿过来的衣裳，我在鹿儿给我擦背时，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
看啊看啊，恍惚间便知道了温玉良为我挂上这玉时，为何我会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我没有告诉过温玉良我将玉交给秋儿姐姐......那他是怎么知道这块玉就是我的呢？
也许是秋儿姐姐告诉坏人，坏人又告诉温玉良的......
但秋儿姐姐为什么要告诉坏人呢？
想得乱糟糟的，鹿儿已经给我搓完了背。他说"爷，我可真想你！"就一面给我穿着衣服，一面告诉我我和我媳妇私奔以后家里发生的事：
那天晚上我和媳妇儿跑了没多久，因为不放心我而私下过来瞧瞧的奶娘就发现了。
爹爹和娘吓了一跳，一开始以为是家里混进了贼人，把我们俩都拐去了，但看看换在床上的新衣服，以及放在一边没拿走的小金人，就猜到许是我们自己跑出去的。
虽然不知道我们两为什么要跑，但为了我们的安全和两家的脸面，因此只得将事情压下，没有宣扬出去，加上人还是在富家跑没的，所以轻易也没敢去找温府的人问。
爹爹一开初还打算瞒着温府派人找我们，第二日岳父岳母和温玉良来的时候，也对他们说，我和媳妇儿是去省外的山庄玩了--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一阵。
"结果当日下午温府的大少爷就又来了一趟，而且还动了怒。他说三少爷就在他那住着，若想要他放三少爷回来，除非我们富家的人把三少奶奶给他找回来。"
"于是老爷便让大少爷出了门，让他去各处打听，找找三少奶奶究竟去了哪里......大少爷在外头认识的人多，也跑了好些地方，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在前几日，将三少奶奶从距离这儿二百多里地的一个小茶馆里给带了回来。"
我听到这里，只是略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心里想着的不是我那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媳妇儿，而是温玉良--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但是却不告诉我......还说我是小贼。
他说他最讨厌他的傻子妹夫......说得原来就是我。
房间里还漫着的水汽蒸得我眼睛酸，我忽然就觉得很委屈--
温玉良把我留在凝翠楼时我很难过，后来知道他没有丢下我不管就又开心了......
结果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开始就打算拿我跟我媳妇换......

他从一开始就不要我，就没打算要管我。

*****

失魂落魄的在家里住着，不小心便砸了好些杯子和茶碗。
鹿儿每次替我收拾都是一脸莫奈何的样子，然后便跑去告诉翡翠，说三少爷一定是被温府的人打坏了脑袋--现在比之前更傻了！
我听了便觉得很有道理，因为记起温玉良确实拿扇子敲过我的头，所以我变得比之前更傻就一定是他害的！
大哥现在会来看我，不是来打我也不是来骂我，而是给我带好吃的。
虽然还是说不上话，但感觉却比以前要好些了。
有的时候他就把一包零嘴摊在桌上，然后两人就一左一右坐着，一起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我叹一声，他也叹一声......就这样坐着，一直等到烟儿来叫我们吃饭。
于是我觉得大哥也有点傻了。

没有解决的问题，还在那摆着。
关于婚事，大人们商量了很久，因为考虑到这次新娘子和新郎官是一起私奔的，所以觉得也就不必为此休了温玉暖。
但是温玉暖还在她自己家住着，温府的人也没有意思要把她送过来。
这可怎么办呢？爹爹和娘就犯难。因为不接呢，会落人闲话，去接呢，又拉不下这面子。毕竟这错是一人一半，就算我是傻子，也不能把错全担下来。
"别急，我来想想办法。"见多识广的二奶奶翻出她的老黄历，伸出指头掐了掐，然后拍了拍大腿，"小贵儿当初成婚的时辰没算好，犯了忌，这才惹出这么多的麻烦！我说啊既然两人还没洞房，不如就和温大人商量着把这婚事再办一次，就说要重新选个好时辰，好好保佑小贵儿和他媳妇的这段姻缘，这样一来，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小贵儿把媳妇接回来。"
爹爹和娘听完想一想，就说虽然有些荒唐，但也不是不能试，于是派了人约出了岳父大人，几个人关在一起，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于是在我十五岁生日那一天，我又做了一次我媳妇儿的新郎倌。

*****

入了洞房。

仍扎着大红的绸子花，心境却和头一回不一样。
以至适才傧相又叫着"贵--"的时候，我也没理他。
媳妇还是穿着那身大红的衣服在床上坐着--我上上下下打量她，觉得还是那么漂亮。
但心里一点也没有前回那么高兴。

其实刚才我看见温玉良了！
他就站在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的身旁，离我一点也不远的地方。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我。堂子里烛火跳动，让我看不清他的脸色。
看啊看啊，我便觉得他一定会过来跟我说话。但等着等着，一直等到我都被人推进洞房了，也没见他离开那个地方半步。
我只知道当我最后转回头去看他一眼的时候，终于能够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了--
温玉良对着我微微笑着，就像我第一次亲他嘴时那样，笑得让人失魂。

想到这里，眼泪终于没能再忍住，叭啦叭啦便落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他，就算知道他骗我捉弄我，也还是想着他--
我想要他给讲故事，也想要他教我练字。
晚上的时候他会躺在我身边帮我掖被子，还会拍拍我的头说"小傻子好乖。"

我咧开嘴，声音便呜呜的漏出来，抽泣了一会儿，正要停下来休息，却听见那呜呜的声音更大了。
咦？我愣了一下，转回头去，这才发觉媳妇又自己先揭了盖头，正拽衣袖，坐在床上抹眼泪。
"呜呜。"发现我在看她，媳妇更不高兴了，飞起眼白瞪我：
"呜，都、都是你！笨蛋傻子！连逃跑也不会！还害我也被抓回来！呜--"
"又、又不是我愿意的！"被她一说，我的眼泪也多了，正好休息够了，于是哭得比她还响。
媳妇气不过，也吊起嗓子：
"呜--臭傻子！烂傻子！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呜--这、这么凶的媳妇！我也不要娶你！"
我跺着脚，和她比起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嚎了许久，也不见有半个人进来哄我们，最后反而是媳妇先哭着笑了，捶着床说："笨蛋傻子！"
她一笑，我也哭不下去。呆呆站着，看着她又开始收拾起金银细软。
"你、你又要跑吗？"我小心翼翼问她。
"那当然！"媳妇斩钉截铁的。
"还是要去做女侠？"
"恩！"媳妇顿了一顿，对我握拳，"你瞧着吧，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被你的坏哥哥抓住！"
"恩！"我点点头，抓起一件衣服帮她卷东西，"那我还是跟你一起走......"
"不过--这回你可别又迷路了。"

依着前回逃出来的路，我和媳妇又翻了一次墙，钻了一回狗洞。
这次学乖了，两人怀里塞的包袱里叠的全都是银票，所以跑起来就轻松了许多。一路仍是没人拦着，眼看就这样出了淄硫城。
可到了淄硫城外，又犯了难--
官道直通通的，一共也就两个方向，媳妇站在路口的小灌木旁想了好一会儿，转头问我：
"傻子，你还记得前回我们是往哪走的吗？"
我上前看了一眼，两处都是黑漆漆的，于是摇摇头。
"唉，真没用！"她蹬脚，在附近转了两圈，就生气似的蹲下来。
我一直傻愣愣站在风里看她，心里想着其他的事。过一会儿，除了风声外，似乎又听见了其他什么声响。
那声响渐渐近了，最后就在我身后变成了沉沉的男声--
"玉暖，是你在那么？"
"玉良哥哥！"
媳妇唰的站起来，叫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也是和前回一样--匆匆消失在了官道上。

啊......她又丢下我跑了......
我怔怔站在原地，瞪大了眼，虽然想跟着媳妇一起跑，但脚却怎么也迈不开......
只能听着身后的人越来越近，慢慢就挪到了我身前，在我身前站定--

"小贵子......"
那个谪仙模样的人，就这样看着我伸出了手--
"怎么了？媳妇又跑了？"他笑起来，用手捂住我的脸，"站了多久？冷了么？"
我缓缓的摇头，又点了点，仍是瞪着他，一直看。
温玉良也还是笑，突然低下头，用鼻尖顶着我的鼻尖，亲了亲我的嘴--

"别看了，小傻子......"
"还是跟我回去吧。"

尾 声

最后的最后，我的媳妇还是跑了。
温玉良也不去追，还说追他妹妹太劳神--"这种事儿，还是让你大哥做得了。"
然后我又被他拎回了温府。

住回温府的头两日，我都生着闷气，坚决不要温玉良来给我当暖炉。
他问我究竟气什么，我又说不出，因为可气的事情太多了，用手指头数都数不过来。
结果看着我认真开始数的样子温玉良又笑了，他将我的手一把抓住，一拉脸，很正经地对着我说：
"小贵子，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怎么能原谅呢？他骗了我那么久！让我那么难过！以为我是傻子，所以好欺负么？

--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没原谅他。

至于还让不让他当暖炉？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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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贵》 完

后记

用了一年半才写完这篇文......其实真正写作的时间加起来，不过是三个星期......||||||
ORZ，想起这篇是承诺给某人的生日贺文，只有在这里说一句：
床柱娘娘，我对不起你......

另：
我......我发觉我有恋床癖和恋饭桌癖......
不过！握拳！这才是真正的床戏！床戏！
......
哦也！哈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