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寒,这朝中大臣也好,宫廷侍人也好,真是无人及得上你的容颜风姿。"
媚从骨生,摄人于无形。
这后半句慕容烬并未说出来。
君非寒微微一笑,神色并不异样,他搭上慕容烬抚在他脸上的手,边是放了下来边说道,
"那还用说么,不然,这朝中大臣怎会有那么多的猜测。"
慕容烬深知他意,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是凄伤和苦楚,
"若他们猜的是对的,那也倒是好,"
慕容烬顿了顿,问道,
"我们何时认识的?"
君非寒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当初我是重臣之子,而你是太子,自然从小就亲络的很,要说初识,应该是父亲过世前的事了吧。"
慕容烬屈指一算,竟然已是近二十年。
又望向君非寒,那无暇的俊美容颜着实叫人移不开视线,也更是神离。
许久,他终是释然一笑,说道,
"若论容貌,这近二十年来,也无什么人能胜过你,若论相识长短,你我也之间也算是长久。你确实深得我心,但我恰是百般爱恋都系在那个人身上,非寒,你说这是缘,还是孽?"
君非寒忽尔一笑,答道,
"皇上,这事儿可不是我能说了算了。"
慕容烬闻言,不住的点着头,口中喃喃道,
"不错,不错。"
君非寒又一轻笑,轻松调侃道,
"皇上,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那群大臣们又得浮想联翩了。"
慕容烬会心一笑,心神已是清明,便也不在顾忌些什么。
也是怪不得大臣们对这君臣二人的关系浮想联翩。
这大殿之中,皇帝自然是坐在上座,后头两侧,一边是齐楚和纪云洛,一边是慕容炎和李括,这安排算是妥当,但偏偏身边略微下方一些,却是坐着君非寒。
无论是官职还是权势声望,这君非寒怎能坐在另四位重臣之上,唯一能解释其原因的,无非就是他与皇帝关系实在是暧昧。
这所谓朝宴,无非也就些歌舞升平的玩意,借着宁妃有喜的名头,那怜宁却是连个面都不露,本来就是如此,后宫妃子,怎可能随意在这满朝文武面前抛头露脸。
君非寒与慕容烬靠着而坐,虽身前两桌间,仍留有距离,但已然是靠的很近。时不时的对那歌舞琴音交头结耳的讨论几句,看起来倒是更为暧昧热络,也自然引得下头臣子们的暗下讨论和猜测。
柳随雅自然听得身边大臣的窃窃私语,心中却是越发觉得有意思。
看起来,这君非寒确实是与慕容烬关系叵测,莫说是暧昧,以慕容烬如此相待的态度来看,已然是把他当这皇宫的半个主人。
以柳随雅敏锐的性子和对君非寒的了解,怎会看不出他是故作姿态,看似是关系叵测,实则,恐怕是另有纽带联系,如此而已。
君非寒看似是边是看着歌舞边是跟慕容烬交流闲扯的,实则神色,却注意这那坐在人群之中的柳随雅。
论容貌,那人确实不出色,不过是普通而已。性子清淡安宁,坐在一边,也没个什么动静。
但偏偏就这么一人,深于人群中,却叫君非寒一眼就望见了他。
目光时不时的瞟向那人,若是恰巧四目相对,他心头就会微微一颤,染起些许暖意和满足。
大内总管一声"秦琴",引得君非寒回过神来,佯作漫不经心,神色却已朝着那一身蓝衣的男子而去。
秦琴抱着一把七弦琴,端坐在大殿中央,朝着慕容烬行了礼,抬头间,神情安然若定,微微含着笑。
那清秀柔和,如水如云的容貌,叫慕容烬身子一震,他下意识的转头望向君非寒,只见君非寒脸上仍是风流而笑,放在腿上的手,却已牢牢的捏紧。
手间不住的颤动着,那端着的杯子,竟洒出些许的酒来,君非寒对慕容烬安抚一笑,慕容烬再瞧向君非寒的手间,已是释然松开。
"你,叫秦琴?"
慕容烬幽幽问道,半垂着目,故意不去看那人的容貌。
"是的,皇上。"
秦琴微微一笑,满是温润清和。
那气态风姿,着实叫人联想到其情似水这几个字。
慕容烬微微一笑,已无了之前的些许失态,全然是恢复了君王之姿。
秦琴端坐了下来,微撩衣袖,手间轻触着琴弦,低眉垂目,抚手弄琴。
琴音娆娆,恰是满诉愁伤。
慕容烬听得有些迷离,许是回想起了什么,神色间满是哀愁和忧伤。
"皇上。"
一旁的君非寒低声唤道,慕容烬神色一怔,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顿时化去了几分愁苦之色。
眼见君非寒,神情却也是异常,虽是强压下了什么,但终不得见平日的神采,目光也有些黯然。
曲轴转调间,直上高音,恰是山高水长,道尽豪情志向。
柳随雅也自是察觉到慕容烬与君非寒神色异样,虽是不着声色的强压了下去,却仍是露着些许痕迹。
再瞧那纪云洛和齐楚,一个神情自若,一个却是目色凝重,想来这秦琴定是意味。
望向那弹琴之人,人如其名,确实是琴艺了得,既是诉尽了其意,也是道尽了其情。
那曲调悠扬间,却也透着豪迈之情,倒是有些熟悉。z
柳随雅自然听出那并非都城里头的调子,目光无意间瞟向君非寒,他忽然想起这调子与君非寒当初所弹唱的恰有共同之处。
那日君非寒说,此乃出自吴江,想来这秦琴所弹之曲,也是出自那儿的曲调。
"莫言。"
慕容烬不经意间,竟是脱口而出的唤着,君非寒唇角微扬,笑容中,是叫人看不清的深意。
相同的容貌却是不同的人,慕容烬很清楚这一点。y
但那琴音流长,那容颜回眸,无一不叫他忆起往昔岁月。
金戈铁马,刀枪凤鸣。
云莫宫殿,温存深情。
过往的一幕幕的情景,在他脑中如走马灯般一一浮现。
忽听得君非寒低声唤着,慕容烬回神间,秦深恰巧是一曲终了。
"这调子,倒很少听得见,你,是哪儿的人。"
慕容烬问道, z
秦深略是一笑,满是温润清甜。
记得那人并不爱笑,纵然是笑了,也是带着几分羞涩。
终究,是不同的人。
"小臣是吴江人。"
"吴江......" z
慕容烬喃喃的念着,脑子里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对纪云洛道,
"这人是宗祀的琴师?"
纪云洛凝笑着点头答道,
"回皇上,秦琴既是乐师也是教头。"
慕容烬点点头,不容置否道,
"他的琴艺深得我心,把他拨到宫里头来,担任乐师一职。"
纪云洛拱手接旨,慕容烬满意一笑,回头望向那秦琴,柔声中却仍满是君王气度道,
"这样安排,你可愿意?"
秦琴又是一温润而笑,行礼道,
"小臣故不负命。"
慕容烬挥挥手,让他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秦琴虽是一愣,随即很快就回神过来,温和而笑着,退下了大殿。
又一曲歌舞升起,众大臣已是减少了些顾及,热闹的吃喝开来,调侃闲聊着,已少了之前的拘束。
君非寒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慕容烬微微一愣,忙问道,
"非寒,你去哪儿?"
君非寒安然而笑,答道,
"出去转转,这儿闷热的很。"
慕容烬似是晓得他心思,并不阻拦,望向他的神色却是担忧和关切。
这大殿上已是热闹开来,并无什么人注意到君非寒离开了大殿,但柳随雅却是全然看在眼里。
那眉宇眼角的凄伤之色,记得惟有那日他唱着吴江曲调的时候,才隐约流露出来过,较之那日,今下却是越发愁伤。
柳随雅心头一纠,隐隐的疼扰得他竟是乱了心神。
眼见那人还未走远,他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李秋逸说道,
"我有些醉了,出去走走,吹吹风。"
李秋逸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也不多在意,关切的道了句小心,就由着他去。
当柳随雅走出大殿的时候,君非寒已只得隐约瞧见身影。
昏暗月夜间,那人的背影竟是显得落寂愁伤,柳随雅心中的纠疼也随之而加重,心神凌乱间,竟已不觉的跟着那人而去。
纪云洛望见柳随雅走出大殿,轻叹了口气,神情满是苦涩和无奈。
又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喉咙却仍是干涩。
身边的齐楚轻哼一声,冷笑道,
"见了跟自个儿大哥一模一样的人,就如此的反应,倒不知他是为他大哥还是为他自己。"
纪云洛自然明白他意思,微微一笑,安然道,
"我都说了好几次了,非寒跟皇上并非你想象的那样,阿楚,你怎就不听呢。"
齐楚又一冷笑,纪云洛只得无奈摇头,再不多说些什么。
念起刚才君非寒的异样神色,纪云洛心中一疼,不住的咳嗽起来,他后怕的忙舒缓气力,欲安抚平和下来。
齐楚以为他又是之前练功练的急,明是关切却佯作不悦的说道,
"为了君非寒,你倒连身子都不顾了。"
纪云洛微微一笑,却是苦涩和凄伤。
"阿楚,我知到你明白我的心思,我也知道你的心思,更何况,我更是了解非寒。"
纪云洛顿了顿,略是恍惚的又说道,
"非寒那人,真是极其的随性,想要做什么谁都拦不了,喜欢什么也没人干涉的了。他心中之人,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更不会是皇上。若非要定了摸子,恐怕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齐楚闻言神色已是肃然,象是琢磨着什么,目光已少了先前的锐利,纪云洛又是凄伤一笑,说道,
"非寒这人就是这样,讨厌什么,总没个道理,喜欢什么,也没什么原因。他那心中之人,也是随性而定,没有理由也没有道理,心里头锁着了谁,便是谁了,仔细想来,倒比我们,更纯粹的很。"
话到末尾,纪云洛双眼间已有些许的湿润,无论是身子还是心,那阵阵的纠痛实在是扰得了他的心神,强压着身子里头的气息凌乱,又是一杯清酒而下,止住了喉咙里的腥甜。
齐楚悉心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略是释然,关切担忧的望向纪云洛,他唇角微扬,想要对他安抚一笑,却是勉强和苦涩。
一路随着君非寒而已,竟是不觉间已来到了后宫最深处的云莫宫。
只见那君非寒熟门熟路的饶过大堂和内院,径直来到那幽深宁静的廊庭后院。
四处栽满了菊花碧草,清香环绕间,让人顿感恬静安宁。
只见那院子深处立了一个无字墓,下头泥土又是略显陈旧,想来也有些时候。
君非寒木然的站在那墓前,神色间,全无了平日的调笑风流,神采飞扬。
是不舍,是怀念,也是凄凉。
这这么一个背影,并无瞧见他此刻的神色表情,站在不远处的柳随雅已觉心头纠疼起来,似是能感受到君非寒的痛苦一般,乱了心绪,也染上了说不尽的疼。
"君......非寒。"
柳随雅无意间脱口唤道,只见那君非寒身子微微一颤,回过身来,神色间满是诧异。
"随雅,你,跟着我来的?"
君非寒喃喃的问道,柳随雅清风而笑,并不作答,却已明了意思。
君非寒心头顿感一热,染起的暖暖深情,是他从未有过的。
柳随雅也似是感觉到他心思一般,缓着步子走进他,温和而笑着,恰是融化了君非寒心间的深墙。
并不出色的容貌映上这温和笑容,却是说不出的清雅温润,果真如那暖玉一般。
几步而来,柳随雅已站在君非寒身边,君非寒叹了口气,目光定在那无字墓碑上,幽幽道,
"那是我大哥,君莫言,也是皇上,他一生所爱的人。"
19
时候已不早,夜色渐深,眼见着众大臣悉数退下,柳随雅却还未回来,李秋逸有些觉着奇怪,抱着关切之意,他跺出大殿,朝了那后宫庭院走去。
大殿里,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喧哗。
后宫中,却是幽幽昏暗,惊不见些许灯色,少了几分人气,更觉清冷孤寂。
不知怎的,无意间竟是走到了那流水曲桥。
思绪还忆着那日午后,曲桥对面,那个清丽绝色的优雅女子,回神间,却是见得对面儿飘过一抹紫罗薄纱的身影。
脑中一顿,李秋逸竟就这么赶着步子随她而去。
不多一会儿,李秋逸已站在了那女子身后,女子下意识的回过了神,月色朦胧下,惊见得她的容貌。
说不出的清丽脱俗,不染浮华之色,只着这素色衣裳,就已是绝美。
神色间扬着几分惊异,定下心神,压下心头的慌乱。
"你,是谁?"
女子神色警惕,声音却是从容镇定。
李秋逸刹是一笑,并不作答。
女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秀美端庄的容颜上,微微皱起眉头。
"你是上次的人?"
惊知她还记得上一次的不期而遇,李秋逸心头顿时一热,更是欢喜。
温和而笑,满是光华风采。
"天色已深,宁妃怎一人在此散步。"
那和煦温暖的笑叫怜宁顿感丝丝暖意,如此的爽朗阳光,怎是她在这幽幽深宫中得以一见的。
放下了心头的警惕,怜宁神色间毫不掩饰心下的苍凉落寂,
"这后宫白天的时候,就这般冷冷清清,哪有日夜之分。"
那清丽高雅的容貌上,染上说不尽的寂寞凄苦之色,李秋逸心弦不有为之颤动。
许是想移开她的思绪,李秋逸宛然一笑,道,
"宁妃既是这后宫最得宠幸之人,若都孤寂无望,那要其他妃子怎办才好。"
怜宁自嘲一笑,却是苦涩,
"宠幸?这一二三个月来此一遭,算得上是宠幸?"
李秋逸胸中不由浮动,怜宁神色间的清冷凄苦,无不牵着他的心。
"皇上的心,不在我这儿,我的心,也从没落在谁身上。本就无情无爱,如此也就罢了。"
话是这般说,但那眉宇眼角,却仍是含着诉不尽的寂寞。
怜宁环视着这四处清冷浮华的景致,笑得别有脱尘之色。
"平日的时候,呆在殿里弹弹琴,看看书,过了午后,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到花园里头散个步,这一天儿也就这么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谓宠妃,也不过如此。"
李秋逸心中顿是明了,后宫之所以如此幽静,还不都是因为这其中鲜少有人气。
皇上长年在自个儿的殿里头安睡,极少亲近宠幸妃子,不然,这么些个年,怎会只有三妃四嫔,连妃子有孕,今次也是头一遭。
无论是那日午后,桥间惊见,还是今儿个夜晚,庭中再望,怜宁眉宇眼角的清冷寂寞,已是了然于色,怎都掩饰不了。
李秋逸和煦一笑,给这寒风冷夜染上一抹了温暖。
"今儿可是为皇上将得一子而行的恭贺之宴,宁妃何必如此阴郁。"
怜宁闻言身子一惊,抬头望向李秋逸间,目光中透几分说不清的味道,好一会儿,她移开了视线,嫣然一笑,神色间,添了几分安慰得幸。
"是啊,我该是高兴的,纵然彼此无情,这孩子,却是无罪。"
无意间信手抚摩着腹间,她难得的露出由衷的欣慰之情。
"有个孩子,总是好的,在这皇宫之中,也算有了个慰籍。往后的日子,也有个盼头。"
清丽的容颜上,含笑的眸子微微泛着光芒,李秋逸不由竟是看得出了神。
眼见天色不早,他拱拱手,正欲退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对了,我是......"
他还未说完,怜宁已是一笑,嫣然道,
"我知道,你,是李秋逸。"
风亭晚叙,丝丝温情牵了两个人的心,暮色已深,眸子间却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