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高中就是重点高中,刚开学就看出了与其他学校的与众不同。黄月希以前就读的高中,林晓风去过的,因为黄月希当初学习成绩不好,父母和黄箫亚见他小都疏于管教,随便进了一所普通高中,当时林晓风陪黄月希去报道时,站在拐角穿着流里流气的高年级学生和即使已经上课课堂还是一片闹哄哄的景象给林晓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这所高中就完全不一样。新学期的开始,组建社团的活动已经风风火火在学校的大小角落开展起来,学校还组织新进的学生进行了一次爱国主义教育和关于本校校史的讲座。林晓风都参加了,也因此认识了几个朋友。闲聊中,同学问他住那幢宿舍楼。林晓风犹豫了好久,才慢慢开口:我住十三号楼。周围的人都吃惊地看他,唏嘘声过后,才说道:那里可都是单人间啊,俗称贵族楼。林晓风笑了笑,他并不想表现出自己区别于其他人的特殊的地方,而情况却总恰恰相反。其实,真正特殊的地方,是他与众不同的身份才对。
在十三号楼住下后没几天,也开了学的黄月希来学校看了他一次,把他房间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每一寸地方都看了遍。
小子,你房间真不错啊,连厨房卫生间都有,比我们那强不知多少倍,我们那也就猪能住。黄月希感叹着。
林晓风心想,你那德行我也不是不知道,臭袜子放个三两个礼拜,衣服更是脏了反了穿,再脏了再正了穿,能不成猪窝才怪。
他笑着用自动饮水机为黄月希倒了杯水,黄月希赌气地一口喝干了,脸挺臭地说:有时我还真妒忌你,为什么婶婶对你这么好,想尽办法把你安排进单人间住。
她对你不是也挺好的吗?
好什么,她对你比对我好几百倍吧。
林晓风笑了笑,这九年来,黄箫亚确实对他好的没话说,有时林晓风都不明白为什么黄箫亚要对她这么好,像赎罪似的,但这都不过是林晓风瞎想的罢了,他从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和黄箫亚,以至黄家有过什么恩怨,或许黄箫亚和他真的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个陌生人,然后某一天看见他,觉得喜欢他,就把他领养带回家了。
林晓风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薯片,问黄月希吃不吃。黄月希一把夺过来,说:吃,为什么不吃,要把婶婶给你的都吃了。
林晓风为黄月希孩子般的负气笑了笑,他也知道黄月希并没有真的因为黄箫亚疼爱他而妒忌,这九年来,他还不是同婶婶一样疼爱他,照顾他,在他受人欺负时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林晓风跑去开门,是对面寝室的范常。林晓风在十三号楼住的也有些天了,周围几个寝室也大致知道住的是什么人,是哪个局局长的儿子,还是什么厅厅长的闺女,林晓风完全没感到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因为实在习以为常,他不是也是后台超级硬的黄家的公子吗,只要他当自己是就好了,即使他不姓黄。
林晓风问他什么事。范常告诉他,他刚从校长办公室回来,校长要他也去一趟,说有事找他。范常说话很简洁,一句话都没多说就掉头走了。可以看出眼里的冷漠和麻木,这是贵族子弟常有的表情,盲目自大,任意妄为,而黄月希在他们中间确属的上异类,虽然他和他们一样同样看不起和他们身份差不多的人,但至少不会看不起社会中处于下层的人,或许因为从小林晓风就陪伴在他身边的缘故,林晓风是个孤儿,除了黄家养子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林晓风也从小就告诉他,如果他看不起他们的话,连他,他也同样看不起好了。
林晓风问黄月希可在这里吃午饭,黄月希说他下午刚好有事,同他一块走好了。林晓风送黄月希出了校门,又折返回来,进了行政楼,问了看门的大爷,才知道校长的办公室在哪里。
校长是个温文尔雅的一位老先生,笑容可掬地让林晓风坐了,又让秘书倒了杯水,才开口说道:我认识你外公,他现在还好吧,因为最近实在太忙,都没空去找他聊天了。
林晓风其实也已经很久没见到那第一次便把他吓到的黄家老爷子,在那之后,黄箫亚就尽量避免林晓风与黄老爷子的碰面,因此林晓风见到他那位虽八十多岁但依然精神矍铄的外公的机会实在少之甚少,但林晓风还是礼貌客气地说:嗯,我外公他很好,这次我来学校,他还关照我一定要到您这来看您。
老先生笑地更开怀:真的吗?其实这次找你来也没什么事,也就准备叫你代我向你外公问一声好,让他知道陈邦国还想着他黄兴业这个老朋友。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林晓风也跟着笑了几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外公黄兴业这个名字,一般外公的名字在外人是个禁忌,而眼前这位老先生竟然敢直呼外公其名,想必是外公非常要好的朋友。
林晓风又笑了几声,说:校长,你跟我外公关系一定很好吧。
陈邦国笑了笑:也算不上很好,黄兴业,嗯,也就是你外公,他是个老古董,固执倔强的要命,关系越好的人越亲近不得,对外人却好的什么似的,他对你肯定也没好脸色过吧。你不知道,当年打战的时候我们是战友,他瘸了一条腿,他不是拄着一根拐杖吗?其实他腿早好了,只不过他摆脱不了心里阴影才非要拄着那根破棍子,嘴上却说要纪念抗战,谁不知道他,只知道嘴上硬。
陈邦国一下子说了很多,看起来像非常健谈的老人,林晓风也听地津津有味,外公以前的那些事,他从来不知道,今天看来,好像他那位古怪的外公也不是特别令人畏惧和讨厌。陈邦国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定觉得不耐烦了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听不得以前的事,说我们土。
林晓风为陈邦国的幽默动容地笑了,说:没有,校长你说的很有趣,我很爱听。
陈邦国却没有再说下去,叹了口气,说:唉,你爱听,我也没时间跟你说了,下次有机会再多告诉你一些你外公的事,好了,现在我要忙了,你也回去吧,对了,别忘了,代我向你外公问好。
林晓风答应着出门时,陈邦国又叫住他,一改慈眉善目的样子,严肃地说:晓风,进这所高中不容易,好好念书,别贪玩玩掉了。
林晓风也郑重地点了点头,才带上门出去了。
刚跨出行政楼的大门,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林晓风回过头,一个比他高不了多少但长的异常可爱的男孩子从后面跑了上来。
你叫林晓风吧?那个人问他,声音清冽且柔和。
林晓风点了点头:我是,你是谁?
男孩子笑了笑,眉眼挤在一起,让林晓风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用纸折成的那种假花,皱巴巴的,很难看,却让人想去摸。
我叫肖巧儿。肖巧儿说。
林晓风一听,就笑起来,之后又觉得失礼,忙掩了嘴,克制住,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取笑你的,只是……只是你的名字实在是太女性化了。
肖巧儿没有恼怒,而是也跟着笑了:没有关系啊,反正也习惯了,再说我也没觉得我名字不好听。
林晓风很快就对这个脾气和顺的男孩产生了好感,两人一道走出了行政楼,漫步在校园里。
林晓风又问他: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肖巧儿神秘地笑了,之后觉得可能隐瞒下去也没什么好玩,就如实说了:其实早在你参加校史学习讲座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我也是今年的新生,那天,你不是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吗,中途你站起来要出去,急急忙忙还拌到一个人对不对?
林晓风点点头:嗯,是,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他心里回忆着,好像那天他尿急,要赶着出去方便。
肖巧儿大笑着说:那个人就是我啦,你说了声对不起,我正要说没关系呢,你就一溜烟早跑外面去了。
林晓风也哑然失笑,说:原来是你,我说难怪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没说到重点,于是又问:可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叫林晓风的。
刚你在校长室,我在外面都听到了。
林晓风恍然大悟,说:原来这样。忽的,心里又猛然生出一种不安,这么说,肖巧儿也知道他和校长非同寻常的关系了,不免油生出一种失落,旋即又被与身俱来的安于现状的愁绪控制,他本来就是这种身份的人,又何必千方百计想结交一些与身份无关的朋友。那些纯真的日子,也只残留在福利院的那些回忆中罢了。
林晓风笑了笑,问他:你和陈校长也认识吗?
肖巧儿却摇了摇头:没有,我和校长才不认识,我哪有你那么好福气,连校长都认识。
肖巧儿并不知道林晓风心里的难受,这对他更不啻是一种讽刺,肖巧儿仍沉醉在自我感觉良好中:不过,我是学生会里的人,今年新进的学生,也只有我进了学生会。
肖巧儿的自傲满足都表现在了他童稚的脸上,林晓风开始有些生厌了。
林晓风说:你还有事吗,我要先走了。
肖巧儿似乎很失望,想了会,说:那你留你们寝室电话给我吧,没事我去找你玩。
林晓风没有多说什么,写了张条给肖巧儿就急急忙忙走了。
肖巧儿轻巧地钻进了一辆小的士,一位老妇人坐在后座上,见肖巧儿进来,慈爱地摸了摸他头,说:怎么样了?
肖巧儿乖巧地笑了,说:嗯,是他呢,他还要到了他寝室的电话号码。
好孩子,哥哥的事就全靠你了,你小姨知道你这么用心,也会感激你的。
肖巧儿眨着漂亮的眼睛,说:不要,我不要小姨感激我,小姨只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只要哥哥肯认我就好了,我好希望有一个像他那样的哥哥。说着,眼睛朝外望着,仿佛还能看见林晓风刚刚离去的背影。
他长的真的很漂亮呢,比我还好看,小姨也没他漂亮。
8
开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黄月希似乎真开始忙起自己的事,好久都没到学校或是家去找过他。
下午艳阳的那股炽热似乎还没有过去,教室里悬着的几扇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林晓风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上着今天最后一节课。林晓风因为太热,昏沉沉的,被闷热的空气烘的脑袋成了一片浆糊,黑板上的字也像一群白蚂蚁毫无章法地爬着。
手机铃声这时候突然响了,林晓风打了激灵,也庆幸自己在上课之前改成了震动,才没至于在课堂上出丑。林晓风压低了身子,按了接通键,轻声说了声:喂?
那边传来了林晓风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晓风吗?现在有没有空?
声音听起来焦急且不安,林晓风隐隐感到了一些不对劲。
林晓风说:我正在上课呢。
那边啊了一声,像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林晓风似乎已经能看见黄月希拧着眉毛,焦躁不安,拿着手机跟他说话的那种神态,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有事你说。
那边终于缓缓开口:晓风,你现在能不能来一趟,再带上五千块钱,还有别告诉我婶,尽快,我这边很急。接着又把地址霹雳啪啦说了一通。
林晓风一直默默听着,已经觉悟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又不好说,只说:那好吧,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林晓风随便扯了个谎,搪塞了过去,就从课堂上出来了。
先拿着银行卡去取了钱,才招了出租车往黄月希说的那个地址去。
等林晓风到达黄月希说的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傍晚7点了,晚霞大片大片地铺盖在天上,林晓风透过染成了红色的空气,看见了光线不是很明亮的网吧里黄月希的背影。
黄月希正背对着他跟一个人争吵,旁边还站在大量的人,有的站在黄月希一边,有的则站在另一边,显然已经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争执,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些桌椅,有几台电脑被砸坏倒在地上。
林晓风渐渐明白了一切,这已经不是黄月希第一次叫他来替他收拾烂摊子,早在接到他电话时,他就该醒悟到这一点。这些年来,黄月希一直不时出点乱子,闹点小事,虽然都不是严重到要追究本质问题,但还是让黄箫亚伤透了脑筋,暗地里,还拜托过林晓风看着他一点,但终究没用,男孩子要是真玩起来,那心就是野的,脱了僵的野马似的,就算有再好的牧人也难制服的住。林晓风开始几次,帮黄月希收收烂摊子也就罢了,但见的多了,黄月希依然恶习不改,也就生了烦腻的心,劝都懒的劝了。但不劝并不代表一点感觉都没有,而是心里更失望。
黄月希正开口大骂:操,不就摔坏几台电脑吗,至于吗,怕我没钱陪!老子以后就算有钱也不到你们这家破网吧来了。
旁边有些人也在附和,一时间闹哄哄的。
林晓风迟疑了很久,还是走上前去,拍了黄月希一下:月希。
虽然消瘦,但和黄月希站在一起,也不见得在气势和威风上被比下多少,甚至林晓风还比黄月希矮上那么几公分。大家都有一种惊怵的感觉,仿佛一池乱水突然就被平息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关注到了他身上。
林晓风显然没觉察到自己会有这般特殊的作用,依然只看着黄月希,把书包里装着钱的信封拿了出来。
黄月希对他笑了笑,接过了信封,对网吧老板说:看见了,钱来了,现在我和我的朋友可以走了吧。
一群人闹哄哄地从昏暗的网吧里走了出来。林晓风一直走在最后面,那瞬间他甚至不想再看到黄月希的脸。
几个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子又说了些笑闹的话,就各自散了。临走时,黄月希的那些所谓的朋友都答应这钱他们会平摊的,毕竟是他们一伙人闹的事,不能让黄月希一人扛着。黄月希倒是大方,说:无所谓,反正这钱在他也是毛毛雨,不还也没关系。
林晓风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黄月希自鸣得意地往回走的时候,发现林晓风一直闷不吭声在他身后五步之外的地方远远跟着,心里多少感觉出来一些东西,看着他,等他慢慢走近后,似乎想和缓一下气氛,说: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林晓风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说话,闷着头朝前走,黄月希紧了几步,跟上来,佯装着笑,说:怎么,你不会真为了那五千块钱就跟我生气吧。
林晓风突然停下来,目不转睛看着他,说:你说呢?
黄月希笑了笑,却笑得难看,相信他自己都能够想象自己脸上的那份尴尬:行了,晓风,别生气了,不就五千块钱吗,下个月我就还你,这月我都花光了,保证不拖欠你就是了。
林晓风也极为难看地笑了笑,他明知道他不是为了钱才一直沉默着不跟他说话,还故意找接口掩饰自己所犯下的过失。
林晓风扬着头,目光纯净,笑着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好了。
林晓风一直与黄月希保持着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在已亮起各式霓虹灯的街道下慢慢走着。黄月希好几次想追上去,告诉林晓风,以后他再也不随便闹事了,他好好读书还不行吗?但终究还是依寻着先前的步伐,紧紧跟在林晓风身后,没有越雷池一步。
林晓风也突然站住了脚,黄月希一度以为他会转过身来跟他说什么,他连脸上的表情都摆好了,谁知林晓风只是仅仅顿了下,又急速向前走了几步。黄月希晃晃悠悠从半空又掉了下来,扎扎实实栽在地上。仿佛被这忽上忽下的心理刺激到,黄月希熬不住,拉住林晓风,张口就叫了一声:晓风。
林晓风不动声色地回了头,黄月希竟然一阵心慌,也临时改了口,说:那什么……你现在去哪?回学校吗?
林晓风原本明亮的眸子黯淡下来,黄月希也开始后悔,骂自己为什么缺乏胆量,难道承认错误就那么难,何况面前的人还是他最亲最爱的人。他缓缓低下了头,手也松了。
林晓风淡淡地说:嗯,回学校。
黄月希也淡淡哦了一声。
黄月希缩着肩膀在慢慢朝前走,他以为林晓风今天晚上是再不会跟他说话了,几天后哄哄他还有可能重新挽回关系,黄月希甚至在搜寻讨好林晓风的方法,林晓风却在他身后突然开口说:学校大门现在可能已经关了,回去黄阿姨也要担心,我可不可以去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