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发的,估计是群发消息。
简单的交代,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定定看着这个消息,心里终于还是慢慢凉了回去--也好,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无论是他还是我,似乎都有点失控。有点时间,大家冷静冷静,希望再见面时,不至于太尴尬。
嘿,老大,你也算用心良苦了,我,我明白。
长叹一声,我疲惫不堪地伏在桌上。
好累,怎么TMD这么累!
这是我以前跟娟子在一起时,从来没有尝过的痛苦滋味。
桌面电话突然响起,吓我一大跳。
"仲先生,报关的材料你今天送过来吗?"
"对,下午我送过去。"
我勉强收拾心情,把手上的材料整理好,准备交由报关行办理报关手续。
最近我们做的进口业务比较多,这一单是免税商品,只要把报关手续完成后资料给客户送回去,之后客户凭合同和海关进口付汇联付就完事。
两天很快过去,丁晓风尘仆仆地回来。
在公司见面,他已经恢复了追悼会前后的沉郁神情,只淡淡说声又谈了几单业务,把合同交到我手上。
出差前那个奇怪的早晨,出现在我门口的灿烂笑容,仿佛只是我的幻想。
没两天,在张伟的撺掇下,丁晓"补请"了我们一顿粤菜,不过却变成全公司聚餐。
酒桌之上,他身边仍是美女曹玥玥,多嘴的张伟又提起在我家楼下熬夜的事,被他不着痕迹地岔开,老张不服气,转开他和美女的玩笑,他却欣然受落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开开心心跟曹美女喝了个交杯酒。
我连忙跟着张伟和其他销售一起哄笑。
到实在笑不下去的时候,只好拿起酒杯来,借着大口大口喝酒的动作,掩饰表情。
偶然地,目光跟何亭相碰,我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眼里似乎是了然一切的无奈,还有,怜悯。
这小丫头,难道看出了什么?
闹到半夜,几乎所有男人都喝高了。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老大跟张伟几个大着舌头商量如何留宿的问题。
"......仲林、你和他,三个男的跟我......走......"老大指着我们和一个男销售。
"我,我回家。"我马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丁晓斜睨了我一眼:
"那剩下......两个人,上,我家睡......就睡仲林的那张......床......"
"单人床还是双......人床?"张伟问。
"单......"
"你一个人睡双人床......我们两个挤......单的?"
"我不和男人睡一张床!"丁晓说得斩钉截铁,还朝我一晃脑袋,笑嘻嘻地,"一大早......睁开眼看见一男人躺在自己身边......多恶心啊!"
我身体再次一晃,何亭扶住了我。
用力眨了好几下眼睛,我成功地把某些东西从眼底压回鼻腔,咽到肚子里去,露出微笑:
"老大,那今晚就这么着了......我去买......单......"
老大醉熏熏地拥着曹美女出门,居然还嚷嚷着要自己开车,我们硬是把他塞进了出租,张伟和男销售跟了上车。
"行了,你们都回家吧,我看着他们。"
曹玥玥在车窗里对我挥了挥手。
出租车终于在我视野里消失,其他同事也一一散了。
我腿一软,扑在路边的栏杆上,呕吐起来。
"仲林,哎,你没事吧?"何亭居然还没走。
"我没......"
艰难地抬头,我刚说出两个字,一口气已经呛在咽喉。
痛苦地弯下身去,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肋间阵阵抽疼,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眼角的泪竟然控制不住,一下子夺眶而出。
何亭并没见过我犯病,一下慌了手脚,赶紧又是拍背顺气,又是递纸巾:
"天哪......你的药呢?"
摇着头,我用力捂住嘴,口腔里已经开始弥漫某种腥甜的味道。
"我,我打电话叫老大他们回来!"
"不--"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竭力嘶声,挤出一个字。
"好好好,不叫老大......你再挺会儿......"何亭像是被我吓住,声音微颤,好不容易等我咳嗽稍缓,她就一边搀着我一边掏出了手机。
不知和谁通话之后,她拦下一辆出租,请司机帮忙把我弄上车去。
我昏沉沉靠在后座,偶尔咳嗽,手里攥着大团纸巾。车好象一下就到了目的地,何亭匆匆说句"等我一下,我找朋友来帮忙",就跳下车去。
这时我才略为清醒,睁开眼睛。
车外灯红酒绿,有些眼熟,但绝不是我住处的环境。
她把我带到哪儿了?
我有些迷惑,挣扎着扑到车门边,风一吹,又想要吐。
"嗨嗨嗨,别吐我身上啊!"一双手稳稳扶住了我,说话的人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我浑身一震,几乎想立刻缩回车厢去。
"靠,小家伙,怎么又是你???"
晚了,他已经看清了我的模样。
真是冤家路窄,何亭的这个"朋友"居然是易承锋!
"呵呵,难道对上次的服务不满意么,你好象很讨厌我啊?"易承锋调侃着,轻而易举地把步伐踉跄的我揽进怀里,再转过脸,问他身后的何亭,"他就是你常说的仲林?"
我已经没有勇气去看何亭的表情了。
"对啊,他犯病了......还好离你儿近,要不我都慌死了!易哥,你看我们是送他回家还是去医院?"何亭果然回答。
"犯病了?上次你说的哮喘?"易承锋端详着我,"你那硌人的小药瓶呢?"
"没带......咳......让,让我回家吧......"我喘着气,咳嗽停不下来,胸口越来越闷。
"不行,脸都白了......走,上医院!"易承锋不由分说,把我重新往出租车里一丢,"小亭你是要跟着我们?还是先回家?"
"我跟着!"
何亭应声也钻进了车里。
在医院里吸了氧,服过处方药,我渐渐平静下来。
看着易承锋何亭为我跑来跑去,辛苦了一夜,我有些过意不去。
"太麻烦你们了,刚才的钱......谁付的?"
"我啊。"易承锋拿着杯水,一屁股坐在我床边。
"多少钱?明天还你。"
"不用,上次那两千我还没还你呢!"他微笑地看着我。
"上次的钱,是那个......那个......服务费啊......"因为何亭在旁,我尴尬无比。
"哈,他真当我是卖的呢,"易承锋大笑起来,"亭亭,我演技不错吧?"
我满脸发烫,还是忍不住看了眼何亭,她正抿着嘴笑:
"易哥是酒吧老板啊,仲林,你怎么会弄错的?"
第二十一章(上)
"慢着--不对啊,你们怎么认识的?"何亭歪着脑袋打量我俩,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而且仲林还弄出这么大的误会来,易哥......哪点像是那种人啊?"
哪点像?
我看他从头到脚,TMD哪点都像--哼,除了笑起来的样子!
狠狠盯着易承锋得意洋洋的笑脸,我在心里暗骂。
"呵呵呵,这小家伙是误入我们酒吧的,发现是G吧吓得要死,我觉得有趣就跟他聊了几句,就这么认识了,"最后还是易承锋回答了何亭,"同志吧里那种人是不少,误会也不奇怪--大概我太帅了,没办法。"
靠,我都快气疯过去了。
趁着何亭上洗手间的功夫,我咬着牙根对仍然笑容可掬的易承锋说:
"为什么骗我!耍着我玩儿很开心是吧?"
"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想歪了吧?"易承锋好象很无奈地摇头,"自己思想不纯洁,还赖我呢。"
"你--"我气极,又是一阵暴咳,脸憋得通红。
这下总算把易承锋的嬉皮笑脸吓掉了,忙跳起来给我拍背顺气,情急之下,还把手里的水递了过来:
"喝点水。"
我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
"你喝过......"
水泼了他一身。
他却毫不在意,一边脱了外衣,随便抖了抖裤腿上的水,一边还反过来跟我道歉:
"没事没事,你快躺好......是我错了,我不逗你了,别生气了啊。"
这样一来我倒不好意思再怪他了,沉默了一阵,我低声问:
"何亭......跟你说过我?"
"哦,她确实跟我提过你的事,"他的手仍然轻拍着我的背,"她也是关心你们,所以,想请我这个过来人给点建议。"
我犹豫良久,还是问了:
"你......有什么建议?"
他轻笑起来。
"其实,我的建议你已经听过了。"抬起头,我看到他温和的微笑,"爱男人还是女人,不过是一个选择的问题,但究竟怎么选,还是要你和你所爱的那个人自己去确定的。"
看着我的表情,他唇边笑意加深了:
"是的,我知道这很难。尤其是你家那口子,要从兄弟变爱人,怎么也是一坎儿,嘿嘿,听说他还是个挺招女人喜欢的花丛老手?别急,该你的就是你的,没准哪天他会突然醒悟,谁才是能陪他一辈子的人--唔,如果他不能自己醒悟,我们可以想法子给他点提示。"
"提示啊......"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万一搞砸了呢?万一,老大他根本不能接受......"
"靠,那你也算得个明白啊,"他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天底下就他一个老大?我还是老大呢,嘿,他要死不开窍趁早甩了他,到易老大这儿来......我保证,不收你服务费。"
最后一句,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居然猖狂地偷偷在我耳廓上轻舔。
这,这可是多人病房!
"你......"我惊慌失措,差点滚下床去。
还是何亭及时回来,救我出"虎口"。
现再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她准备先回家换身衣服就去公司,而且替我请假。
我忍不住叮嘱她,千万别说我犯病吐血进了医院,看得易承锋在边上苦笑摇头。
但何亭刚走,丁晓的短消息就来了:
"速回公司,收拾你捅的漏子。"
我一言不发,披上外套就下床穿鞋。
正在边上看报纸的易承锋莫名其妙:
"怎么了你?要去厕所?"
"公司出事了。"
"喂,你是病人......"
"我没事了!"
我猛地站起来,身体仍不禁微晃。
"他发的消息?"易承锋伸手扶住我,"你真要为他卖命啊?"
"他本来就救过我的命,"我条件反射地说,甩开他的手,"而且是我的工作出了漏子,我就该负责......这跟私人感情无关。"
"你这人,一个字,拗!"易承锋叹了口气,跟上来,"NND,我还真有点羡慕那家伙了!"
硬把我送到公司楼下,易承锋才肯离开。
我快步上了电梯进公司,在总经理办公室见到丁晓时,已经微微有点气喘。
"谁送你回来的,很眼生......"丁晓站在窗边,劈头就问。
我一下子愣住:
"他,他是......"
"算了!"丁晓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一挥手打断我,转身到办公桌上拿了份东西,摔到我怀里,"你自己看看!报关的HS编码也能填错,你是第一天做事的?!"
看清手里的材料,我感到血从脸上唰地退下去。
低级错误,却是致命的错误。
手续已经办完,但我们却不能凭此提货,白白浪费时间和金钱。如今想再去海关要求更改,绝对只有招骂而且还会被丢回来,而要让客户重新申请,更是极其麻烦的一件事。
这单生意乃至一个重要客户,可能就砸在我这个低级错误上了。
我自己都想扇自己一耳光!
刚抬起头来,丁晓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MD你一早上到哪去了?刚才客户在公司简直要翻天,还得我亲自赔礼道歉打发,经手这事儿的你就连影子都不见!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儿了?三天两头迟到早退心不在焉,你是我兄弟,又是公司老员工,给底下的人看着像什么话?!"
这种咆哮在他是家常便饭,但不知怎的,今天听来格外咬牙切齿:
"我TMD就想不通,你现在心里头到底装着什么?靠,不想干给我早点说!"
手里捏着的纸已经微微颤抖,但我仍像往常一样,静默地等他发泄完毕,才开口说话:
"老大,我这就去想办法补救......我很,很抱歉,又给你捅了这么大的漏子。"
声音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既哑又涩,调都变了。
"补救?你想怎么补救?"
丁晓瞪着眼睛,目光仿佛钉在我脸上。
"我马上就跟报关行的人一起去海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维持语调的平稳,"这次过失带来的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公司损失多少钱,也全部由我负责。事后,我会在全公司大会上做检讨,如果有必要,我还可以......"
"够了!"
丁晓喝止我几乎是自虐般的陈述,一把扯开自己脖子上的领带,烦躁地坐到椅子上--宿醉之后又一大早就赶来公司处理问题,他眼睛里泛着明显的红丝,整洁的衣着和仪表盖不住几分憔悴。
他毕竟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
"你先出去,我再想想......"
半晌,丁晓终于疲惫地说。
我走出他的办公室,轻轻掩上了门。
沾满冷汗的衬衣贴在背上,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似的垮下来,我拖着步子,慢慢挨到自己座位上。
不一会儿,何亭急急忙忙冲进来:
"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比我还早到?!我刚想去告诉老大你请假......"
张伟跟在她身后:
"我说仲林上班了没错吧?嘿,今天老大肝火旺,要不是我先看到你,你就进去当第二炮灰了。"
"就为一个编码?老大至于吗?"何亭愤愤不平,"仲林昨晚还在医......"
"何亭,"我哑声打断她,"别说了。"
这时,张伟也发觉我脸色不对。
"咋了仲林?刚刚老大往死里K你?别往心里去,老大今天真的是要抓狂了......"他靠近我们,低声说,"其实编码就是个导火索,我们进口的这批二甲苯还有更大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我一怔,当下强打精神凑过去听。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何亭跟我同样着急。
"现在油价疯涨知道吧,二甲苯的价码,每吨从7300涨到差不多9300......"
张伟叹口气,提了个头,我俩立刻都已明白--做外贸买进卖出,有时侯也跟股票差不多,商品的价格忽涨忽落,但我们跟客户谈好的价格不能变。所以,基本上跟客户议价时候都要稍微考虑未来一段时间内货物的价格趋势,还要看准时机订货,否则等价格上去了再买,卖给客户还是原价格,就得亏死。
异构体二甲苯属于石油衍生物类产品,当初我们跟客户议价时,经过多次协商达成的定价,是7900/吨。
我跌坐在椅子上,再说不出话来。
"TMD你们都在这儿扯什么蛋?"丁晓突然出现在门口,横眉竖目,"该干嘛干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