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少年间————乌啦

"裴小要你真是太好玩了！"程行修的声音带着笑意，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拨了拨额前已经干了的发梢，大概真的觉得很好笑所以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裴小要从来没看到过表情这么丰富的程行修，他印象里的阿修一直带着安静的微笑听他说话，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所以他现在处于死机状态调节不过来只好傻愣愣地捧着茶杯看着他。
"我跟你说啊，我遇到过很多像你这样二十年来一直活得挺顺利的小孩，他们知道我的事情后不是同情就是想尽办法来欲盖弥彰地安慰我，当然也有那种对离异家庭小孩怀有偏见的人。不过你这样的我还真的是第一次碰到！你的头发在滴水！笑死我了，怎么被你想出来的！"
裴小要被他讲得有些窘，其实他只是把他看到的说出来而已，真的在滴水，而且顺着他的脸流到了他的下巴："阿修，不是的、我想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就变那个了......不是、哎啊......"
裴小要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解着，越说越说不清，其实他真的不是要说这个，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想说什么反正出口就变那个了......哎啊......好象越来越乱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了，你看你这张脸憋得通通红。"程行修好笑地看着他忙于辩解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半湿的柔软头发，"不是让你把头发擦干吗，怎么还这么湿，很容易感冒的。"一边说一边拿着毛巾仔细地给他擦起来。
裴小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坐着让程行修给他擦头发。记忆里只有很小的时候裴妈妈帮他擦过头发，但阿修的动作也很轻柔。屋里没了说话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裴小要还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句："阿修......真的没什么事吗？"
"什么？"
"爸、爸妈的事啊？"他不会是想故意装傻吧？那他这样刨根问底岂不是很过分......
"啊，这个啊。刚开始几年挺计较的，而且那个时候又是在叛逆期，做过不少现在想来很幼稚的事。"程行修大概回忆起些什么轻声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倒没停，"原来我是跟我妈的，所以高二那会儿她决定再婚时我甚至反对到用离家出走来对抗。呵呵，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大一时候我跟他们说我不住校要自己租房子，他们也就同意了，去年啊，我妈又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孩，我去看过，现在已经会叫哥哥了......"
裴小要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觉得他这次是真的挺平静的，说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温柔。
"不过我刚刚也不是故意试探你啦，只是这么多年了差不多都形成习惯去观察别人反应了。其实开始那几年有人安慰也会很感动，但重复的话听多了难免觉得耳朵很累......好了！差不多干透了！应该不会感冒的！"
"谢谢......"
"客气什么，让你妈知道我把她宝贝儿子带出来搞生病了那就不好了。"
是他的错觉吗？裴小要总觉得......现在程行修说话的时候语气好象有些变了。以前当然也是很好，但有些时候总在无形中和人拉了一条线，而用来装饰这条线的，就是他永远不变的微笑和温和的语气。
但是现在，这条线好象感觉不到了......
"好了，不要发呆了，你不是说有几套想看的漫画但一直找不到吗？我这里应该有，你自己找找看。"说着阿修打开了那个大衣柜的门。
哦~哦~小山一样的漫画书！原来这个衣柜是改造过的，里面设计的是书架的样子，现在堆满了书、模型盒子和一些零零散散的CD包。
"原来都在这里啊......"
"嗯......是啊，放外面积灰太厉害收拾的时候太累了......"程行修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居然染着几分小孩子偷懒时特有的表情。
那天裴小要抱着从阿修那借来的几本书回家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应该说是这一天裴小要大脑所接收到的东西已经超过了他平时一天内可以缓冲的了，于是扑腾了几下开始呈现罢工状态。一路上不管裴小要几次尝试整理思路来来回回却都只重复了一个内容：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大学。
大学的开学事情总是特别多。注册，交学费，领书，领寝室钥匙，杂七杂八的一大堆。如果这些事情能在一天内办完也好，可惜裴小要他们学校特别不厚道，把事情拆得零零散散的，今天干件这个，明天干件那个。一些老早就搬去寝室的外地学生到也挺好，索性留学校里该干啥干啥，最倒霉的就是像裴小要这种当地的又不愿提早搬进去，只好不停地来回跑锻炼体力。
裴小要第一次去学校的时候摸了下地形才发现，虽然他现在和萧然不在一学校了，但其实两个大学离得并不远，骑自行车也就二十分钟的事儿。
去办理寝室住宿手续的那次，刚一出财务处大门就收到了萧然的短消息：你今天在学校吧？要不要来我这逛逛？
裴小要想想手续也办好了今天是没什么事了，于是回了他条二十分钟后你们学校正门口见后就骑车赶了过去。
他和萧然......有两个多月没见面了。

赶过去的时候萧然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他就向他挥手，脸上带着他熟悉的带有一些痞和几分孩子气的笑容。
裴小要一下车就勾肩搭背把他往里拉，嘴里还不停玩笑地抱怨着你这两个多月都混哪去了有好玩的也不叫兄弟。
裴小要不着痕迹的轻呼出一口气。又回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位，也......挺好。
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笑自己曾经有过的胆战心惊，在看到萧然一如既往的笑容和口气时一切都显得像个旷世大笑话。
只是醉迷糊了而已。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真的......也挺好。

那天裴小要把自行车在萧然宿舍楼下停了就跟着萧然在学校里转了一圈。
挺大的校园。
老校舍区域有几分花园学校的味道，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跟个苏州园林似的，连教学楼外观也是那种有着勾心斗角瓦顶的老房子。
新校舍区域造得却很现代，大礼堂的门口一根根竖着的大柱子有几分圣斗士星矢里十二宫的味道。
不过萧然把这些大肆鄙视了一番，说一新一旧左右呼应真是够不伦不类，整个校园建筑完全没有统一的大主题，裴小要笑着看他一副挺认真的叫劲样时不时嘈他几句住在金窝里还嫌它是草窝。
路过晨读草坪的时候裴小要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里，有的人拿着本书在看有人索性把书往脸上一遮躺草坪上打瞌睡。萧然告诉他之前他们高中考过来的学长学姐们说这草坪一到春暖花开或秋风和煦的季节这就会整一变成个恋爱广场，能看到不少一对一对的坐草坪那谈情说爱，已经成为这学校一大风景线了。
裴小要没怎么多用以前惯常的口气开了他句玩笑："开学后没多久就秋天了那我要找你是不是直接打这儿来就行了？"
萧然愣了下笑笑没接他话，裴小要也没法再说下去了。
如果是以前的萧然，会仰头做匹诺曹尖鼻子状然后哈哈大笑着说：那是当然。

两人默默地走回宿舍楼没再多交谈什么，拿车的时候萧然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裴小要推托着借口说学校还有些事忘记办了赶集似的拿了自行车说了声手机联系后就骑车离开了。
萧然站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转弯，看不见了。
双手无意识的慢慢握拳，闭上眼睛轻声崩出一句：妈的。

裴小要把自行车骑回学校停了后便坐车回家。
他要回去，睡上一觉。
今天真的走了不少地方，他觉得很累，累到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

裴小要的寝室有四个人，两个外地两个当地，挺平均的分配。
和他一样是当地的那个男的叫陈健，第一天交流下来裴小要觉得那男生说话挺浮的，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找不到落脚点，而语气里那种身为本地生的傲气更是让和他一样的裴小要莫名万分。
裴小要下铺那个叫雷晨，老家挺近的在杭州，黑黑瘦瘦的讲话很爽快，很有王亮亮的感觉，所以裴小要挺喜欢和他凑一块的。
还有一个叫孔岩一是打山东来的，不过和裴小要印象里的山东人有些差距，因为这个男生很沉默，打入寝室和他们互相介绍了下后就一个人窝床上看书去了。
裴小要和雷晨是一个专业的，所以第一天上课他们就一起去了。
他现在学的是国贸，和萧然那处于热门的电子专业不同，国贸是一个严重处于人才供大于求超饱和的百搭专业。当初填的时候是为了凑数但现在真进来了也只有硬着头皮去学了，不过听说比起电子还是经济好学点。上课时裴小要翻着手里崭新又厚实的基础课程教材突然就后悔了怎么当初没去选政治。
正无聊地听着课突然感觉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是短消息，居然是苏宁的。
上次聚会后裴小要一来二去也忘了和她联系没想到她先发过来了，打开消息一看，很简单的一句话：
裴小要，这个周末有时间吗？出来见个面吧！

他和苏宁约在一个咖啡馆。赶过去的时候看到苏宁已经到了，坐在位子上塞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手里还翻着叠纸。她这次把头发扎了个马尾，衣着也不象上次那般成熟了，挺青春活力的。
"不好意思，因为这附近我不太熟所以找了一会儿，来得有些晚了。"
"没关系，你先点杯饮料吧。"苏宁笑着摘下耳机把桌上一份MENU推给裴小要。
裴小要随便点了杯咖啡后有点没话找话地指了指桌上那叠纸道："你刚刚在听什么？我看你还在翻这叠稿子。"
"啊，你说这个吗，是BL DRAMA，就是耽美广播剧，石田彰和森川智之的。"
"石田彰？配athrun那个声优？"
"你知道石田彰？！"苏宁的眼神惊讶之余闪现出兴奋的光彩。
"是啊，我看动画的。"
"哎~~~真看不出来......那森川智之呢？"
"森川......让我回忆下......"
"嗯！那个！如果你看动画的话那个应该知道！就是魔王里的孔拉德！"
"啊！就是那个人啊，他的声音很温柔。"
"是啊！是啊！森森的声音就是强势里不乏温柔！"
"那么这个呢？这个又是什么？"裴小要又把话题转回了面前这叠纸上。DRAMA？广播剧？是什么？印象里好象也没有什么他们两个人合作过的动画啊......
"这个啊，这个其实就是没有画面用声音来演绎故事，很能体现声优实力的东西！这个是我打印出来的翻译因为我不懂日文。要听听看吗？"
苏宁把耳机递给了裴小要，因为好奇所以裴小要便接过去听了。开篇是很气势恢弘的音乐，接着有人说话，的确是他记忆里石田彰的声音。
苏宁耐心地坐着等裴小要听，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裴小要一边听着耳机里的对话一边翻看着手里的翻译稿，没多会儿就把整个故事情节看完了。
......翻回来，再看一遍。怎么好象......
"他们两个演的都是男人？"
"是啊。"
"那这两个男人......"裴小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知如何把他脑子里直觉反应出来的两个字表达出去......
"相爱。"
"......"
"他们，彼此相爱。"
苏宁说完后喝了口咖啡。她的语气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并没有什么想象中惊天动地摄人心魂的魄力。
这家咖啡馆在这个时段一般不会有太多客人，店内挺安静的。
裴小要坐在那两眼直直地盯着手中的纸，耳机内的音轨持续播放着，有石田那宛如破碎水晶般的纤细少年音质和森川温柔中透着强势和高贵的气势。
"他们......都是男人。"
"嗯，是啊。他们都是男人，但是他们彼此相爱，那又能怎么办？"
裴小要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苏宁看着他的眼神很温和没有丝毫咄咄逼人，但即使这样，裴小要依然觉得这个问题让他胸闷到窒息。
"我有个朋友说，他说，大家都是人，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感情那是很正常的事，如果这种感情恰好是爱情，如果这两个人恰好是同性，那也没办法。"
"嗯~嗯~你这个朋友想法很不错~有机会引见下啊~"
"好啊！"想起了阿修裴小要不禁很开心的笑了起来。
于是那天他们的对话就由这个莫名其妙的开了头，消除了彼此之间近十年来的空白，天南地北地聊了好几个小时。
※※※z※※y※※z※※z※※※
回到家后裴小要上网想找苏宁给他听的那部DRAMA，他觉得那个故事很不错。但因为忘记问名字了所以只好凭着声优和记忆里模糊的人名去搜，一搜之下才发现原来石田彰和森川智之两人合作过不少DRAMA，因为目标迷茫所以DOWN下来不少。不过还是给他找到了，原来那部DRAMA叫《银之镇魂歌》，很有气势的一个名字，还配有原版小说。其实后来他因为DOWN了不少还听了他们另一部作品，但只听了一个音轨就吓得裴小要扔了耳机按了彻底删除。
刚好看到阿修上线裴小要就和他聊了起来。
--阿修，今天我去和苏宁见面了。
--就是你以前提过的那个小学同学？
--是啊！和她聊天很开心，我还向她提到你了，她说有机会的话要我介绍你给她认识呢！
--听你形容里貌似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嗯!是啊！对了，我今天还知道了一样新东西，DRAMA。
--广播剧？
--你知道？
--嗯，听过一些。
--耽美的？
阿修也听BL DRAMA？！怎么从没听他提过？！
--耽美......哈哈，这个词是苏宁教你的？
--嗯......因为我过去的时候她正好在听我问她是什么她告诉我是耽美广播剧。后来我好奇所以也听了，那个故事很不错的，叫《银之镇魂歌》。阿修你也听的？
--不是，我听的大多是全龄的DRAMA，就是类似于动漫附带的故事。BLDRAMA的话以前好奇也听过，不过后来觉得音效方面实在太假了所以就没听了，不过里面也有些情节很不错的，像你说的那个《银之镇魂歌》就是挺有名气的一部。
--啊！是啊是啊，我刚刚听了一个东西吓死我了......
--哈哈......这个，还是适可而止吧。
几年后裴小要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傻愣愣地坐在电脑前两个男生讨论BLDRAMA的事还是会觉得那个场景够诡异的。

"小要，你中午要吃什么？"
"唔......蛋炒饭！你炒的，加小豌豆和虾仁的！"裴小要摘下耳机，摆出了自认为最能收买人心的笑脸。
"你啊，好吃懒做，要求还挺高的啊！"程行修嘴上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走向了厨房开冰箱，找冰冻的小豌豆和虾仁。
"嘿嘿......"某人露出了馋猫得逞的满足表情，满口嚷嚷着，"阿修，你电脑里这部动画怎么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呢？看一半卡着很不舒服啊......"
"后来一半我买盘了，应该在箱子里，你自己去找找。"厨房里忙碌的可怜孩子声音伴随着油锅声而起。
"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形成的不成文规律，那就是一到周末假期裴小要就开始往程行修这跑。有时他会带着自己的或闲书或学习资料或碟片而来，有时更嚣张点，空手而来，在这找到什么就干什么。
其实裴小要自己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好比吧，放着家里的家庭影院不看跑着来看他的笔记本；再好比吧，前阵子天气还热，放着家里的空调不吹跑这来挤在一个吊扇下搞到流着大汗喝着冰水看动画，还好现在天气渐渐凉了，没这个烦恼了；还好比吧......唉！反正事例很多，总结下来裴小要就整一个傻冒。不过程行修没赶他，虽然刚开始会以很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发傻劲，但到最后发现到裴小要是下定决心赖死在这里后就让他自生自灭，就让他自己爱干啥就干啥，反正他看动画听音乐都戴耳机吵不到他，程行修有时会和他一起看会儿片子，但更多的时候都是自己坐在桌子旁画图纸赶论文，他也大三了，事情挺多的，裴小要既然不会吵到他，他当然也不会赶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