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凌波

作者:凌波  录入:12-06
第一章 初见
柳言初见到盛挺松的时候,心里在想,难道眼前这个笑起来如清风拂面的男子,便是十五岁名动天下、凭军功未及而立就封侯拜将的抚远侯兼镇西骠骑大将军?

柳言来军营纯属偶然。
逍遥江湖的他,不小心看到盛名传天下的鹰军招募随军大夫的告示。一来想看一看这个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呃,这时候好像已经不能叫做少年了,应该已经,嗯,差不多二十七岁了吧?不可否认,柳言对这个从未谋面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一直有着一份不同寻常的关心。二来想见识见识这支以律军谨严出名的鹰军。作为平头百姓,服兵役永远是件苦事,唯独被鹰军招募,是每一个大唐子民(呃,平头子民啦)都觉得无上光荣的事。三来,嗯,还有些小小的、私人的原因。所以,他,柳言,就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跑到这荒凉苦冷已极的边陲重镇松州做了个随军大夫。
柳言初到军营的时候,正值盛大将军巡营去了,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个传奇人物。接待他的是云麾将军李悦鸣。
传说李悦鸣是盛挺松的师弟,两人同是大唐开国元勋代国公李靖的弟子,李悦鸣甚至还是李氏的承宗人。盛挺松是个传奇人物,李悦鸣却也不差,虽然带着些父兄的余荫,毕竟也是凭着军功争来的从三品的官衔。
然而在柳言眼里,同是二十四岁的李悦鸣实在象足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柳言在中军帐外等着通报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啊,柳言大夫?江南极出名的那位 ‘回春手'柳大夫么?"然后就见一个大男孩急急忙忙的从中军帐中冲出来。若非他身上的紫绶不能作假,柳言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来--刚才中军可明明是说要通报给云麾将军的呀,真想不到是这么个毛糙的人。
然而一对上男孩的眼,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毛糙的大男孩,确实是同样闻名天下的云麾将军李悦鸣。那种混和着天真与机智的矛盾气质,在他身上偏偏又是如此的协调,让人不自禁的对他产生好感,尤为奇怪的是,他竟觉得这从未见过面的李悦鸣颇有些眼熟。
虽然兴奋,李悦鸣的礼貌仍然周到。陪着柳言在中军帐坐了会儿,又替盛挺松告了罪。
柳言失笑:"李将军不要客气,柳言区区大夫,何劳大将军亲自迎接?便是现在这样荣宠,柳言已决不胜惶恐了。"
"不,不,不,柳先生虽然一向在江南行医,我兄弟俩却也是久仰大名了,更兼听闻先生神仙似的人物,真真是神交已久,只恨被军务琐事牵绊在这里,未能如愿往江南一行。今闻得先生要来帮忙,欣喜若狂,望先生千万要愿宥悦鸣的失态。"
那样的热情爽朗,不是不感动的,尤其对漂泊江湖多年、一直孑然一身的柳言而言。只是心里有些诧异,这李将军,说得也未免太过了。
"将军谬赞了,柳言虽微有薄名,却当不得如此推崇!"
李悦鸣笑道:"怪不得先生诧异,怪悦鸣没说清楚。不知先生还记得三年前曾经那个远在京城的病人否?那个病人,便是家母。"
"呀,原来这个离不开京城的病人是国公夫人。当时代国公(注一)以六十三岁的高龄远征吐谷浑,怪不得李夫人思虑成疾,也要守着京城。"想起那对代为求医、让人欣羡的夫妻,柳言话语稍顿,还是抑不住好奇:"那求医的两人......"
"是悦鸣的亲生父母。"
柳言展颜:"怪道在下刚才看到将军颇觉眼熟。李将军的双亲道姿仙风,历时三年,仍历历在目,不能或忘,真是神仙中人也。"
李悦鸣撇嘴:"他两个啥事也不管,儿女统统扔在京城,当然轻松了。"口气虽不屑,脸上却是掩不住亲热与崇敬。
柳言失笑,颇有些艳羡。本来自己也不是喜探人隐私的人,只是对那对人物却有说不出的亲切眷恋,总想多了解些他们的情况,这次能碰到他们的儿子,倒成了意外收获。于是探问:"令尊堂尊讳是......?"自己也知有些过了。
不料李悦鸣非常爽快:"他们求医居然没说名字么?家父陆磊,家母李月如。"
柳言一震,原来,他们就是母亲手札中一直出现的、母亲的金兰姐妹月姨和姨父磊叔,怪不得那种丰姿是那么的熟悉。那李悦鸣不就是......想起母亲曾提过的月姨的另一个身份,柳言觉得这李悦鸣能长成这样亲和爽朗的性格真不容易。且不说继父是本朝开国元勋,出将入相的李靖代国公,兄长盛挺松是年仅十五岁,就在武德七年灭辅公佑一战中成名的少年将军,亲生母亲,竟然是今上从小收为御妹的李月如,身世不可谓不显赫。然而,闲话家常到现在,哪里见得到一丝骄奢之气?真让人禁不住更景仰陆氏夫妇。
见他有些沉默,李悦鸣道:"先生可能没听过家父母的名字,他们退隐较早,民间大概没怎么听说过吧?"
"不,"柳言自知失态,掩饰道:"在下正是想起了陆将军及夫人的威名。虽然当时年纪小,但这些事情还是记得的。料不到对面不相识,回想将军及夫人无上丰姿,有些黯然罢了。"
悦鸣笑道:"那还不容易。先生只要能在战事结束后随我们回京,肯定能见到家父母。家父母虽然如闲云野鹤般四处逍遥,儿子们回京倒是会过来聚一聚的。"
柳言笑道:"是啊,在下以前只知道盛将军是陆将军夫人的义子,倒没省起将军是陆大人的亲子。"因着早就母亲的手扎熟悉了月姨磊叔,对李悦鸣也不自禁的随便起来。毕竟,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事,他与李悦鸣,也该是情如兄弟的。
一直以来,都在关注着盛挺松的消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母亲早就离世,那份沉默的手札都快给翻烂了。父亲,却仍旧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年少的时候,刻意回避着京师,却又矛盾的不自觉的关注着盛挺松,因为他,联系着对月姨磊叔的眷恋。其实,更是对母亲的眷恋。
李悦鸣毫不在意,依旧眉开眼笑的:"说起来,家父母对先生可是推崇得很,引得我们兄弟几个都很想见见先生呢。"
被自己眷恋的人赞到,一直有些淡然的柳言也感觉有些兴奋。想来,陆氏夫妇虽然没有看出来自己与他们的关联,但是,就象自己莫名的眷恋他们一样,他们大概也对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吧!想起陆磊夫妇当时颇有些奇特的眼神,想起他们的欲言又止,大概也对跟母亲有几分相似的自己有些疑问吧?只是......唉,他们再料不到他们认为早已过世的金兰姐妹竟会遗有一子,而他,更料不到他们便是母亲的挚友知己啊。能够亲近......"他"的机会,竟这样被生生的放过了,真有些扼腕了。
眼见他有些心不神属,李悦鸣以为他一路风尘劳顿,便体贴地送他去休息。柳言说不得心底的那些话,也就默认了。
承蒙悦鸣照顾,柳言欣然发觉自己被安排在单人独帐。习惯了孤独的他,有时候还真怕和人相处。人说江南柳大夫总是笑脸相迎,温柔可亲,殊不知他是常常不知如何应付一干人等,只得端出一张笑脸。其实也是很累的啊,他下意识的扯扯脸皮,颇有些哀怨。
一旁的药僮柳青见惯他神游太虚,见怪不怪,只是意思意思问到:"先生又想到什么了?"
柳言回神,注目忙碌的青儿,嗤笑道:"想起幸亏我带来的是寡言的青儿你,若是呱躁的欢儿,遇上健谈的李将军,可就热闹了。"
柳青瞥他一眼:"先生不是从李将军那里获取了不少想听的消息?那不是你远赴西陲的目的之一么?现在还在这儿嫌将军呱躁。"
"没啊。"柳言撇嘴:"青儿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嫌李将军?喜欢还来不及呢!"
青儿忍了忍,没问出来是哪一种喜欢。只是淡淡的道:"那就是刚才在撒谎。"
真够一针见血的,青儿就是一板一眼,一点都不好玩,难得他还能接受......嘿嘿......
柳言不说话了。两人继续各忙各的。(柳言继续忙着发呆-_-|||||)
忽听一清亮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柳先生歇下了么?盛某来访。"
"不敢有劳大将军!"柳言连忙掀帐出迎。照面之下,不禁诧异,眼前这个笑起来如清风拂面的男子,竟然就是那十四成名的一代战将?但见他素布长袍,孤身一人在帐外相候,宛如待友共吟的儒生,哪见一丝马上战将的霸气?然则长身玉立,却又比一般文人多一股英捍之气。真正人如其名!
柳言打量盛挺松的同时,盛挺松自也在不落痕迹的打量着他。但觉父母兄弟的形容一点不错。平和淡然,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在他周围,连这西南的风都温柔起来了。然而身处这刚极的军营,却并不显得格格不入,仍是不卑不亢的,意态潇洒。真个儿是柔中带刚的江南柳。虽是在荒凉已极的西南荒原,只见到他这个人,便似感觉到了那熏人欲醉的江南春的气息。
两人心下都不禁有了亲近之意。
注一:指李靖。李靖于贞观四年封代国公,贞观十一年改封卫国公。
这个故事的背景设定为贞观十年吐蕃挑衅的时候,所以李靖尚还是代国公。
其实吐蕃也不是挑衅,汗。而且年代也不一定是贞观十年,很多史料有说是贞观十二年的,当然也有说十年的。我择了与我有利的一个时间。

第二章 中毒
战事来得非常突然。
还未及与柳言说上几句话的盛挺松闻报敌军星夜来袭,只得与柳言匆忙作别,披挂上阵。
柳言倒是松了口气。
这盛挺松虽然看似温和,然而语气却极犀利。三言两语,就差点让他将深埋心底的往事和盘托出。想来李悦鸣单纯直白,不疑有他。这盛挺松,虽然不见得将他看作细作,但有见疑处,那是肯定的了。
谁让他这么沉不住气,问了那么多关于月姨磊叔的事情呢。
也只有那个单纯爽朗的李悦鸣才会不怀疑吧?
唇角微微翘起,心底却有些酸酸的。身为陆家长子、李氏承宗人的李悦鸣,还真是幸福呢。有盛挺松这个义兄在上面顶着,竟没一丝责任与压力。那般的轻松写意,实在让人艳羡。
再想起那个盛挺松,却觉得他虽不是磊叔亲儿,却比李悦鸣更神似磊叔。明明才只有二十七岁的人,那份从容稳重,却是二十四岁的李悦鸣怎么也比不来的。
自己也是啊,明明只差了三岁,怎么就差那么多呢?自己虽也算得从容淡定,却怎也及不上人家戎马半生(也算半生了哦,毕竟小盛十二从军、十五就成名了)、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后的沉着稳重啊。
柳言心里微叹口气,暗暗蹙眉。
又被吸引了呢。对这样的人物,就是会心动啊。自己心里这种异于常人的喜慕,从未宣诸于口。从来是一有绮念,便远走他方,及时割断。知道的,也惟有从小就在身边的青欢二人了。可是,现在这个是从军,恐怕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吧?唉......或者等盛挺松回来请辞试试看吧。
其实见过他们兄弟俩,自己的愿望也达到了一半了呢。只是料不到会在这里碰到心动的人。这另一半的愿望以后再找机会吧。
躺在黑暗中的柳言哀怨的扯扯自己的面颊,怎么会这样呢?本来算得好好的,军营里应该不会出现自己心动的对象才对啊,怎么会出来盛挺松这么个异数呢?
战况之激烈,却容不得他自怨自艾下去了。战场上送来的伤员之多,让柳言无暇休息,更不能再胡思乱想,紧张得投入到了他的本职工作去了。
天将明时,战事终于结束了。
鹰军虽然成功的打退了敌军的这次突然来袭,代价却也非常惨烈。光看从战场上送下来的伤员就知道了。饶得柳言身有内力,一夜高度紧张下来,也已疲累至极。
刚走出医帐,却被急匆匆赶来的李悦鸣吓一跳。虽相交不深,但也知李悦鸣虽尚不至于泰山崩裂不变色,却也鲜少见他笑脸之外的表情。情绪向来愉悦稳定的他,面色如此苍白,恐怕是盛挺松受了重伤了。
未待李悦鸣开言,柳言便已吩咐青儿收拾了药箱,跟李悦鸣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悦鸣微微一怔,勉强弯了弯嘴角,却是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柳言一边往帅帐急行,一边问道:"什么伤?怎么受伤的?"
李悦鸣差点哭出来:"是因为我......"
柳言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虽然知道这个比自己年长的男子受父兄庇荫,孩童气较足,却料不到会在外人面前如此。想来不是太过自责,忘乎所以,就是盛挺松之伤,极其严重了。
想了想,他还是道:"一军之中,主帅受伤,本已不利,将军再不克制自己的情绪,恐怕对军中士气会有影响。"
李悦鸣惊了惊,收拾情绪道:"先生教训得是!"
然后道:"今次袭营,来得非常奇怪,毫无预兆。我和大哥也料想其中有诈。只是激战半夜,我们虽然牺牲众多,敌军却伤亡更重。我就渐渐放松了戒心。这支冷箭,来得很怪,速度又快,原本是射向我的,我未能及时察觉,大哥救之不及,只好以身代替。箭上还抹有毒药,可是毒性奇特,我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也就罢了,大哥也看不出来,事情就严重了。而且,以大哥意志,那毒发作起来,竟也有神智昏昏的样子。天~~为什么不是我?!"李悦鸣自怨自艾,情绪又自激动起来。
柳言脚下不停,心里忧虑,一边安抚悦鸣。
未进帅帐,柳言便听得盛挺松的呼吸紊乱,虽极力压抑,却效果不彰,心下怀疑,莫非......
抢步进帐,却见他满面潮红,触目心惊,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销魂蚀骨?!"
盛挺松跟李悦鸣同时一震,李悦鸣更是失声惊呼:"销魂蚀骨?!"
这销魂蚀骨,是江湖中最为阴狠的毒药。其实是两味药的混毒。一味销魂,是极强烈的媚药,单独中之,自然与人交合可解;一味蚀骨,是极阴寒的剧毒,单独中之,也有性燥的药石如天火石与之相克。可若混合中之,蚀骨之毒,往往发作于与人交合、销魂蚀骨之时。想是其时人身气血奔腾,加速了药性的发作。若以天火石等抑制蚀骨之毒,则销魂更烈,直让人血管爆裂,精尽人亡。
传说此药出世至今,只有一个少年女子逃过一劫,一是因为她未识人事,二是女子欲望较男子要弱,三是有一身极强内功,四是机缘巧遇,身边正好有可以抑制蚀骨剧毒的天火石。而今这盛挺松恐怕除了内功极强,其余一样俱无,可挺得过这一关?柳言带着疑问向盛挺松瞧去。
盛挺松似是读懂他的意思,眼中精芒一闪,争胜之心已起:"我虽无那女子幸运手拥天火石,却有先生在侧,胜过死石百倍!"
柳言沉吟道:"承蒙大将军错爱,柳言定当尽心竭力辅助将军。然无那天火石,将军受苦,恐怕至少三日,军中......"
盛挺松不待柳言说完,注目一直苍白着脸站在身侧的李悦鸣:"二弟,鹰军就交给你了!"竟不再多言。
柳言诧异看他一眼,莫非,盛挺松竟将这危险时刻,作为训练李悦鸣独当一面的时机了?一方面,却实在佩服盛挺松,此时药效渐渐强烈,他竟还能极力压制,清晰思考,不震不颤完整说完一句话。
李悦鸣一愕,果断点头:"大哥放心!悦鸣再不会如此鲁莽!"
盛挺松微微颔首,闭上眼全力用功。
柳言道:"李将军,人越多大将军越不易静心,留下青儿一人帮我配药,其余人等,最好离帐三丈。"
李悦鸣道:"是,先生放心,我不会让人来打扰大哥,也会小心帅帐的安全。定不让先生和大哥为外物影响!"
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的李悦鸣,果然也是大将之才,瞬间成长,料想日后不会再如以往天真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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