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细小篇幅的标题现在换上完整版面的大幅报导,不知道大家关心的到底是少年蓄意谋杀这个骇人听闻的案件,还是真正关心现实背后的意义。
反正许多年以后,就没有人再会想起。
如是者罪案日复一日。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少年A。
--完--
职业杀手
J是一个杀手。
他的职业,是在接获上级命令的时候,准确无误、毫不留情地,把目标对象杀死。
他干这一行已经很久了,有足够心得。他有一把形状优美,线条流畅的枪,因为他知道,一个好的杀手,不能没有一把好枪。
就是这样了。J,身为一个杀手,他沉默,寡言,清高,傲视同群,他经常背负双手,站在窗边,欣赏落霞,感叹生命的奥妙。
"喂,J,开工了。"老板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物,在J正沉浸在一片凄迷忧郁的气氛中时,他故意扯大喉咙:"隔壁的肥婆又来投诉我们,说上次帮她大扫除的时候没有把蚁窝全部挖清,现在又有好多蚁跑出来。"
"蚁窝?"J皱一皱眉,他的眼神变得精练而锐利,他肯定地说:"无可能!以我的技术,这是诽谤!"
老板瞪他一眼:"叫你去就去,废话多多,日日只晓得对着窗台发梦,迟早把你炒掉。"
穿着一身正式西装的老板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又到下一个班房去施展他的威风,J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出他珍藏的枪,细心地抹一抹。
这里是一家灭虫清洁公司,J是员工,只是数十个专业除虫师其中一名。他没有正式的学历,也没有什么特长,哦不,他是有特长的,J觉得,这里的任何一个除虫师,都不能称之为"师"。
只有他,才是一个完美的杀虫专家。因为他细心,专业,技法精湛,心领神会,所有蛇虫鼠蚁,蚊蝇蟑蛾,他都应付自如。要是不出手,他的枪是例无虚发,冷酷无情的。
可惜J 空有一身绝技,却无人欣赏。
就连他的老板,也对他恶声恶气,从来没有好面色。这个世界,令J很失望,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有着坚硬外壳的漂亮甲虫,被深埋地底,无法伸展。
背起所有装备,阿J出发了。
每逢有新的任务,J就会特别的精神抖擞,他的生命,他存在的意义,全部体现在杀虫上。这是一个多么痛快的过程--戴上加厚防护镜,密闭的口罩,醒目的制服,他拿着私家枪,一个闪身,机灵又敏捷,找出目标,杀杀杀!
J好兴奋,他期待着每个新的ORDER,他会提供最完美的服务。
叮当叮当......他按响顾主的门铃,很久之后,有一个打扮妖艳肥美的女人走了出来。
"你好,我是‘杀死你'清洁公司的皇牌杀虫师,我叫J。"J抖一抖制服,以最优美的姿势掏出证件,一扬而过,又优美地收回。
他觉得自己好有风范。
女人没有什么耐性,她撇了撇嘴,就数落起来:"你们公司的服务好差!上次约我十点,你们十点零十分才到,上了门又不马上工作,东看西看,最后还留了手尾,蚁窝都未清干净!"
"据我所知,上次你要求的内容是灭鼠,不是灭蚁。"J以杀手特有的冷漠说道。他的记性很好,这也是他引以为傲的优点。
"你们清洁公司不是全包的吗?"女人火冒三丈:"实在太不专业了!"
专业这个词引起了J的兴趣,他稍稍抬头,说道:"的确如此。夫人,上次为你服务的是我们公司的新人,下次请你指名要我:J·2533。"
"还有下次?!"女人指着他:"这次再弄不好我就要去消委会投诉你们公司!"
J不作声,跟她进屋。
以他一贯的经验,他喜欢先查看工作地点的环境,这是很重要的,因为敌人就暗藏在某个角落里,正对他窃窃窥探。
这个女人,她真的是女人吗?J很迷惑,她一点理家的能力也没有,满屋垃圾,东边有条蛋卷,西边有块芝士,桌子上遍布面包屑,地上还有块牛肉干,怪不得蛇虫鼠蚁都喜欢与她作伴,这里简直是天堂。
J浅浅地咳嗽一声,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他只负责杀虫,除此之外,他不想,也不能知道太多。这是作为一个杀手的专业守则。
J工作的时候是很认真的,一丝不苟,分秒必争,因为他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他绝对不容一丝错漏,这关乎他的名誉,和身份。
经过他一番细心的探察,他发现了敌人的基点在厨房。J严阵以待,冷静地打开装备,取出配置。是了,他的枪,他那支肆杀了无数生命的枪,此刻正在那个大小适中的盒子里,闪耀着淡淡的光华。
又将是一场新的杀戮。
J对于自己的工作,已经习以为常,他不会让自己倾注太多的感情,这样,在每一次的任务完成之后,他都可以甩一甩头,淡漠而潇洒地离去。
这一次也不例外,J在厨房里东躲西藏地,幻想着周围全部都是他的敌人,他正陷于一个危困的空间里面,稍一不慎,就会葬身险境。
那个肥女人在大厅里面看电视,她一点也不关心厨房里的事,电视正播放本年最劲爆的新戏《职业杀手》,那个杀手多么有型,女人痴迷地把脸贴近电视机,他被十三派的黑帮追杀,在数百层的大厦里来如风去如风,无人能够掌握。
女人总是容易被危险的男人吸引,这个弱点似乎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
J就在大厅里那充满场境效果的无敌音响声乐配衬之下,漂亮地完成了他今日的任务。
仅仅用了二十分钟,J按下秒时计,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理想的纪录,他的目标是七分三十四秒。
蚁窝已经被彻底根除,那些蚁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不过它们和人不同,不会追着你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你要杀死我?
J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终于可以脱下那个沉重的面罩,甩了甩头,扬了扬汗湿的头发,女人对着电视机如痴如醉,刚一抬眼,就看见他。
电视里的男人,和现实中的这一个,在意想不到的巧合下,动作一致,神态一致,连同那迷人的冷酷魅力,也像突如其来般,令她砰然心跳。
细看一下,这个除虫师竟还跟戏中的男主角有几分相似!女人被迷惑了。
"夫人,如果你查看无甚大问题,请在这里签字。"J掏出验收单,摆在茶几上,细长的笔压住单据的一角,格局齐整而肃穆。
女人一改之前跋扈的姿态,连忙倒来一杯可乐,她满脸娇笑:"辛苦了,快来这边坐。喝点饮料吧?"
J有点愕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女人已经亲昵地把他拉了过去旁边坐下,一边说:"这是什么单据啊?我签!我签!不过这上面的条款我看不懂,你来解释一下吧。"
J 看着面前突然风骚四起的女人,并不言语。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没有碰过这样的状况,不过他很镇定,对,这也是他的优点之一。
"你的技术实在太好了。我很满意!"女人讨好地说,她对那个蚁窝不屑一顾,不闻不问,不理不睬,她只对面前这个充满明星气质的男人感兴趣,她的手甚至爬上了他的手,来回地抚摸。
J打了个寒颤,腰莫名地板得挺直,他终于知道了女人的意思。
这是一个考验,J对自己说,他是一个杀手,他不能跟雇主发生任何感情,即使对方是一个完美的女性,这也是杀手致命的规条之一。
是以J保持着他一贯的骄傲和漠然,坐怀不乱。阳光从窗外射进来,透过那块比桌布还油腻的窗帘,照在室内这一对男女的身上。
这个春心勃发的女人和这个成日幻想自己是个杀手的男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于一个肮脏、零乱、充满垃圾的空间里,正发生不可思议的暧昧抗争。
J其实不是那么喜欢女人。
不要误会,他不是同性恋者,他甚至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不过,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J跟他的女朋友是青梅竹马,自小相处,别无二致。J知道自己除了她,不会娶别的女人,女孩子也一样,她说,除了他,她不会嫁给其他人。
J自觉责任重大,他的保护欲很强烈,和女朋友一起的日子里,他总是神经紧张地,左防右防,最后,女孩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提出要与他分手。
"为什么?"J完全不能理解:"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喜欢其他人?"
J的女朋友叫布甸,她的性格也温驯甜美如布甸,不过那一晚,她好凶,对他完全地不耐烦,她把积怨全部一次过倾吐出来,原来她早就对J不满:
"是!我是喜欢其他人!J,你看看你自己,都快三十岁的男人了,又无学历又无经济基础,成日不思上进,又不懂增值自己,二十年前我认识你时是这样,二十年后你还是这样,我已经对你很失望,我好厌倦!我不想再对着一个日日只会拿着喷杀剂周围喷的男人,你只晓得杀虫杀虫杀虫!有没有想过我?你可以用什么来娶我?杀虫水和老鼠药?我受够了!"
布甸用尽毕生的力气来处死和J相处二十年的感情,她一点也不留恋。J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位高大威风的男士,他是她新任的情人,瞧他多么的昂扬气派,想必有齐J没有的东西:高等的学历,尊崇的地位,和雄厚的经济基础。
J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什么都听她的,对她关怀周到,无微不至,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得到这样的下场。
杀虫师又怎样呢,杀虫师也是正当职业呀。难道女人都是这样的吗?贪慕虚荣,水性杨花,表里不一,口不对心。
不过J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其实,一个杀手的爱情又怎会长久呢?J深知自己前途黯淡。
他是输了,输给另一个杀手,一个情场杀手。
大家都是杀手,只是专长不同而已,为什么自己这么失败?J叹了口气。
这边的肥婆也叹了一口气。
她百般引诱,出尽法宝,可惜遇上个柳下惠,他一点也不为所动,像缺少一根主要神经,对所有的挑逗毫无反应。
女人在验收单上签下姓名,J任务完成,收起行装,也如来时一般恭谨地退至屋外。
他又要上路了。女人倚在门边目送,两个孤单寂寞的人,像扩展在同一空间中两条无关紧要的直线,偶一交错,又各自向自己的方向延伸。
夜里,J回到自己狭小的宿舍中,他再一次拿出布甸的照片,细细回忆。
今晚的月亮好圆,所有的情人都看得见吧?
J抬头看着天空,他的面前,是一幅凄凉萧瑟的风景,但是他的身后,却热闹非凡,所有与他同住一个宿舍的员工,此刻正围着那张占了全室一半空间的破床板在赌大小。
他们吆喝着,划拳、猜枚、尖声怪叫,臭气熏天。大家工作了一整天的疲劳,似乎也只有这样,才稍稍得以舒展。
J不屑与他们为伍。
其实J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人物,他很多的条件不如他人,在他看不起很多人的同时,也有很多人看不起他。
高不成低不就,J被逼活在一个现实社会里,被逼看着自己和别人在别扭的舞台上出演别扭的人生。
每个人都有一套逃避的方法,像身后的这一班人,他们逃避到赌博里,就像有人选择唱歌,有人选择运动,有人选择读书,有人选择做家务,有人选择夜游,总之方法多的是。
而J逃避的方法是,把自己幻想得与众不同,他把自己当成一个杀手。
是了,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没有光明的前景,生命可有可无,感情淡薄,关系疏离,独来独往,自生自灭,多么像他。
"喂,J,隔壁麻将三缺一,你去不去?"一个同班的同事向他嚷道,
J回头瞄他一眼,清高地,毫不稀罕地,扬起头。
"装什么装,明明昨天输得惨叫震天,你今天不报仇就拉倒,别说兄弟不给你机会。"那人哈哈地笑着,已经跑到隔壁的宿舍去了。
J想了想,机会难逢,怎能错过,他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个杀手的身份,这一晚,他还是个普通人,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他其实最迷打麻将,J连忙跟着大家挤进那小小的房间里面......
这一个喜欢幻想的杀手,这一晚,他用了最愉快的方式,去杀死他的时间。
至于明天的事。
那就明天再算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