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扬州城里关于我和二公子的传言?"柳奕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看着被打扫的一染不沾房间问道。
"略有一些耳闻!"
"那你肯定知道,二公子是我未满月的时候在花丛中找到的罗?"
"知道!中见大公子和二公子是天生的有缘!"
"有缘?"柳奕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花架旁边,拿起一只镶金的翡翠玉瓶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沉着声音说,"你也应该知道二公子十岁那年得过一场伤寒吧!那是我带着他到处乱跑才染上的。"
"可是,那个时候大公子年少不懂事,依小人看来,二公子并没有责怪大公子的意思!"柳武实话实说。
"他心地善良我自然是知道的。"柳奕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贴身带着的荷包,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场大病,害得他吃尽了苦头。差一点点连性命都送掉了。我心里头的不知道有多内疚。只是我那时年纪尚幼,又怎么可能因为内疚就不再与他亲近。"
"那大公子......"
柳奕摇了摇头,神情落寞的接下去说,"那年他身体好了,娘带着我和他一起去庙里还神。当时娘替我和他一人求了一支平安签。娘和奶妈去添香油钱,我带着锦簇站在一旁看别人上香,就这么巧。那只香炉居然就在那时莫名奇妙的翻了下来,香灰烫伤了他的手臂,虽然并不严重,可是为什么烫伤是他而不是我呢?当时我明明就站在他身边!"
说到这里,柳奕握紧拳头,勉强抑住内心的激动,"当时娘和奶妈都吓了一跳,带着我和他去见庙里的主持。主持一见到我们就摸着我和他的头连连叹气说,我和他注定是一场孽缘,我命数奇特,一万个人也未见得有我这么样的好命,一生注定是大富大贵,有什么三灾六难也自有旁人来替我承担;而锦簇偏偏就是那个生来替我消灾解难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柳武吃了一惊。
柳奕摇着头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的?我从小就听娘说,我是如何在花丛之中发现锦簇,心里面一直认定了我们是老天注定的缘份。总想一生一世的和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哪里知道,居然是这样一回事!这真比杀了我还叫我难受。我根本不要他替我消什么灾,解什么难。我只想好好的照顾他,疼爱他。当时主持那一番话,他只顾着啼哭手疼,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而我却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印在了心坎上。这老天爷开这玩笑却是开得太过份了。为什么是他替我挡灾而不是我替他呢?这叫我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我宁可走得远些,也不敢再和他多亲近,我怎么能害了他?"
"其实,公子也不必太过于拘泥于命数之说,也许是那个老和尚信口开河呢?"
"真也好,假也罢!"柳奕握紧拳头斩钉截铁的说,"我只要时时见他都是好好的,心里就满足了!我宁可当那是真的,也不敢再拿他的安危开玩笑。"
"公子对二公子的确是爱护有加!只是,这一番苦心二公子未见得知道!"柳武叹了口气说。
"他不知道最好,若是他知道了,依着他的个性......"说到这里柳奕没有再说下去。
"这倒也是!"柳武点了点头,深知柳奕没说下去的后话。锦簇性格温顺,脾气极好,不过并不是表示他胆小懦弱。他只是不喜欢与人争辩,但是骨子里非常的有主见,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放弃更改,一定会坚持到底。柳奕一心护着他,他又何尝不是一心护着柳奕呢?要是知道了柳奕的顾忌,只怕反而会一心想跟在他身边了。
柳奕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居然会对你说这些!"
"可能是公子心里闷得太久了!"柳武神情自若的说,"放心好了,这些话听在小人的耳朵里,自然会烂在小人的肚子里,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公子你就放心好了!"
柳奕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自言自语的说,"他越长大越俊了!小时候他就长得特别招人疼!眉目如画的,小嘴不知道有多甜!现如今穿一身白衣服,飘飘欲仙的真好看......"
柳武低着头,深知此时此刻陷入深思之中的柳奕需要的是一个没长眼睛耳朵的人,当然更不能长嘴。
......
第八章
柳奕回柳府没多久,就派人收拾好了几间干净的客房,说不久有朋友来住。
约摸过了三四天,果然有两个年轻人来拜访柳府,正是柳武和锦簇提到的杜公子,杜锡仲,别看他人长得高高大大的,脸上老带着一股老实巴交的乡气,其貌不扬。可是医术着实高明,刚住下来没多久,他就替柳家二老开了几味调身养息的药,服用之后很见效果,连柳长川长年的腰疼病都治好了。没几天又替锦簇仔他细细的把了脉,虽然他坚持说锦簇只是看着单薄,其实身子根本没有什么娇弱的地方,不过在柳奕死缠硬磨下,还是少不得开出一些调养滋补的药给他。几天下来,锦簇的脸色比以前好了许多,居然也胖了一些。
柳奕看在眼里,这才不由的微微舒了口气。
自从他回家以来,两个人虽然在一个屋檐底下生活着,但是,若非必要从来也不交会只言片语。在人前柳奕总是连正眼也不多瞧锦簇一眼,只有等到他晚上睡着了,才远远的看着他的房间的窗户发会愣,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靠得太近了给锦簇惹来什么不必要的灾祸。
越是见不着越是想见,越是想见越是不敢见,越是不敢见又越是想见。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柳奕的心头是翻来倒去,每一次都折磨得他心神俱痛,苦不堪言。有好几次他都想冲进锦簇的房间里他和他好好的说说话,仔仔细细的看看他的脸,听他撒撒娇,可是每一次热血上头的时候,他又拼命的拉住自己。想了半天还是回房间睡觉,尽管多半是一宵无眠!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公子,你还不睡呀?"小皮蛋打了个呵欠爬起身,给趴在窗台上吟诗的锦簇披了件衣服,"晚上凉,当心着凉了。"
"我吵着你了吗?"锦簇转头对小皮蛋抱歉的一笑,"我就说你回房间去睡,你偏要在我房里打地铺。"
"才不要呢!"小皮蛋又打了个呵欠,"我就知道大公子回了家,你就变得不正常了!晚上也不睡觉,起来看月亮念诗的,我不看着你怎么行?"
"你比奶妈管的事还要多!"锦簇轻轻一笑,躺回床上,"行了,我睡下了!你也睡吧!"
"你先睡着了,我再睡,要不然,你又跑起来,月自明呀什么的,我怎么办?"小皮蛋替锦簇把被子盖好,在他床边的地上躺下,睁着两只骨溜溜的眼睛瞪着头顶上的房梁说,"按我说呀,大公子其实心里对你还是挺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杜大夫给你开那么多补身子的药了。你就算喝着不腻味,我小皮蛋熬着都快腻味了。"
"那是大夫叫开的,和大哥有什么关系?"锦簇垂下眼睛轻声说。
"怎么没关系?"小皮蛋索性翻身坐了起来,"上次杜大夫替你把脉的时候,我明明有听他说,你身体一点事也没有。后来,是大公子硬生生央着他给你开了那么许多药。"
"是吗?"锦簇有些不敢相信,"真是大哥的意思吗?"
"我问过侍候杜大夫的小丫头牡丹了,一准没错!"小皮蛋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犹豫。
锦簇皱起眉头,心中一微微一动。
"还有呢!"小皮蛋一时之间来了精神,翻身对锦簇说,"二公子你是不知道,有一次可被我看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到跟着大公子的柳武问咱们府里的丫头门卫打听你的事,当时我就多了个心眼,偷偷躲在假山石头后面,结果还看见柳武给他们银子叫他们不许告诉旁人呢!"
"这怎么了?大惊小怪的!"锦簇一副不以为然,"柳武是大哥的贴身下人,他要赏府里丫头银子,还轮得到你说话呀?可不许说他坏话!"
"公子你借我个脑袋我也不敢说柳武柳武大哥的坏话呀?且不说他武功高强,虽然和大公子名为主仆,实际上大公子的武功还是他教的呢!单说你说你对大公子,我敢在你面前说上他身边人的坏话呀?"小皮蛋一脸委曲的继续说道,"我就是知道柳武是大公子身边的人,他这么处心打听你的事情,我想若不是大公子的意思,他也不至于这么做,是不是?柳武大哥怎么看也不是这么不懂规矩的人呀!"
"可是,可是大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能自己来问我?"锦簇点了点头头,仔细看着小皮蛋的话,柳武的确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若不是柳奕的意思,他的确不至于做这种事情。可是又想不通柳奕为什么自己不问,"他要是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他的呀?哪里会对大哥他有半分的欺瞒?"
"这我就不懂了!"小皮蛋倒回铺上,打了个呵欠说,"反正,公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的意思也没有别的!就是告诉公子,有些事你放宽心!指不定这大公子哪天就突然来找你了!到时候你想知道什么就都好问了不是?"
"全是废话!"锦簇又好笑又好气的闭上眼睛,"听你废话我还不如睡觉呢!"
"那真是太好了!我都快困死了!"小皮蛋哈哈一笑,闭上眼睛,"你说话可得算话,可表到了半夜又爬起来,月亮长月亮短的!"
"好大胆的奴才!管到我头上了!"锦簇佯装生气的冷冷一笑,"还不闭上嘴睡觉。"
"行!行!行!我闭嘴!"小皮蛋嘿嘿一笑。
自此一宵无话,直到东方大白!
......
第二天柳府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位风度翩翩,相貌英俊的公子,姓李名暮淮,正是湖洲刺吏的大公子。说起来这李暮淮不仅和柳奕有交情,与现住在柳府的杜锡仲也是旧识。当初李暮滩的父亲湖洲刺吏生了大病,柳奕和李暮淮也有些交情,又见识过了杜锡仲的医术,刚好顺水推舟引荐给了李暮淮,这才救了刺吏一命!
三个人在柳府重聚,一时之间给柳府又平添了许多热闹。
杜锡仲和柳奕都不是话很多的人,而这李暮淮则刚好相反,虽然为人极重义气很值得结交,但是生性风流,巧舌如簧话多的要命。柳奕与他关系虽然很好,却不爱邀他回柳府就是不喜欢他轻薄的个性。偏偏他长得也是英俊潇洒,来柳府一天,已经比呆在柳府很久的杜锡仲混得熟得多了。
特别是他一见锦簇,简直就是惊为天人!拉着他的手赞不绝口,说他相貌生得好,潘安在世也不过如此等等,溢美之词简直就像不用脑子想似的,脱口就说。压根不管柳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连青筋都暴出来了。
锦簇尴尬的站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怎么说李暮淮也是柳奕的朋友,甩手就手实在不太给柳奕面子,忍了半晌推说身体不太舒服,要回房间吃药赶紧借故抽身。
李暮淮偏偏是个不长眼睛的,还对着锦簇离开的背影连连砸嘴,赞美不断,说,"没想到柳府的二公子居然是个花一般的男子,名字取得也好,叫锦簇,偏又姓柳。真真是弱柳扶风之势,闭月羞花的貌!"
柳奕听在耳朵里,浑身的火简直就是冲到脑门顶了!他沉着脸丝毫不客气的说,"我二弟生得再美也是我们柳家的事,轮不到旁人来轻薄!李兄这算什么意思?"
李暮淮不以为然的哈哈一笑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李暮淮虽然风流,但是做事绝不下流!我对二公子只是纯粹的欣赏,绝对不是柳兄想像的那种爱慕。你大可放心!"
柳奕心里不舒服,冷着脸不想理他。
李暮淮也不生气,接下去说,"我这次来找柳兄,其实是一件差事想告诉柳兄,不知道柳兄有没有兴趣?"
"差事?"柳奕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李暮淮收起刚才嬉皮笑脸的样子,正了正神色说,"我父亲在京城为官的朋友捎来消息说,朝廷想找出几户商人出使西域,走丝绸之路。如果柳兄也有这个意思,不防去试试,争取一下,这趟差事走下来,相信柳家一定可以扬名立万,四海扬名。"
"丝绸之路?"柳奕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你不想去?你以为你想去就有得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抢这个名额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李暮淮神情自若的哈哈大笑,摇着头说,"我也就给你支会一声这个消息,你就算真想去,我也不见得真能帮得上柳兄什么忙呢!只是做兄弟的,有了消息总是要通知你的!"
"多谢你,只是家父家母年势已高,虽然是好机会,但是我也不想走这么远!"柳奕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李暮淮,知道他就是这种个性,虽然为人嬉皮笑脸的,不过对朋友一向很关照!心里虽然不满他对锦簇过度热情,可人家大老远跑过来,只为了告诉他这消息,自己就算不领情,有些话倒也不方便再提。
......
第九章
柳奕态度丝毫不容商量,李暮淮自然也就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东南西北又扯了一阵子,又问杜锡仲一些医术上的问题。三人正说着话,前厅有人来传话,说老爷夫人请三位公子过去用饭。
席间李暮淮又是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奇闻趣事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饭后大家在花厅喝茶,话意正浓他转过头对柳奕提议说,"柳兄呀,刚才吃饭之前,我从你们后花园经过,我看园里花开得正好,今晚月色也相当不错,不如我们就到湖边那个凉亭对饮一番,你说好不好?"
来者是客,既然李暮淮话这么多,柳奕倒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吩咐丫头收拾凉亭,准备一些扬州小吃和美酒。
李暮淮又转过头对杜锡仲说,"杜兄也一起来,人多热闹!"
"随便吧!"杜锡仲淡淡一笑,"不过我可不太懂那些风月之事。"
"怎么会呢!杜兄一代名医都这么谦虚,那我们这些又该叫什么呀?"李暮淮哈哈一笑,压根不把自己当外人,代替柳奕呼朋唤友的。
柳奕知道他的脾气,笑着随他不说话。
话说得差不多了,李暮淮又转头指着锦簇对柳奕说,"柳兄,要亭中对饮可不能把你家二弟忘记了!我早就听说了,你二弟是有名的才子,特别是一手丹青,可称扬州一绝。等我走的时候,怎么着也得叫他给我画上一副,万一我没盘缠的时候,好拿去换银子使。"
他这一话一出,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到了极点。
柳奕只觉得心里面像翻了五味的调料,真是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他又何尝不想邀上锦簇一起亭中对饮,听他轻风过耳的声音细细说话,只是,只是......
"柳兄,你犹豫什么?"早就说过李暮淮是个不长眼睛的,他只看到柳奕神情古怪,却哪里知道他心里翻来覆去已经想了那么些许多的念头,还以为柳奕还在担心自己白天的孟浪。顿时哈哈一笑解释说,"柳兄你可不要把我李暮淮看扁了,白天那会我初见你二弟,他生得又如此时俊俏,你也知道我的个性的,免不了话多了一些。现下只是呤诗喝酒,我绝对不会再做出过份的举动,柳兄你大可放心!你现在这么犹豫,是不是还在生我白天对你二弟孟浪的气?你要是生气,等一下罚我多喝两杯酒也就是了!总不能不叫你二弟一道去,坏了他的兴致,那我不是千古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