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四人走完子域山道时天已近黄昏,四周再不见山顶的一片青绿而是五彩斑斓起来。每次看到这一堆堆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我就开始兴奋。我这种排行老二的一年中仅有的下山机会还得借着采办年货。我也自认才貌双全文成武略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只可惜自从懂事以来事事处处受到前面这个人的欺压,半点自由地位全无。这次我们那可爱的师父要放我们下山了,只要完成师命,我终于可以去闯江湖,我终于可以咸鱼翻身。前面这人突然转过头来,笑嘻嘻道"二师弟,下山有这么开心吗?"
"一般。"
"一般么,我听到你哼小曲哦。"
我面色一僵,还是道"师兄,师父给得你什么?"
"金钟罩铁布衫。"
"什么?"
"师父说了,这一路上为防某人发威,特赐我护身宝贝一件,以免身家性命之忧。"
子瞻在一边"咯"得一声笑出来。
我一愣,登时明白过来,这话又是在说我拉,也只有我敢在凌子风这老虎头上拔毛,我闲闲走过去,一掌劈向他肩头,凌子风一早跳开,笑道"哎哟哎哟,大少爷您慢些,我这铁布衫还没上身呐。"
"凌子风!你今天皮很痒哪!"我毫不客气得抽出剑来。
"二师兄,别生气了,你看,我们到客栈了。"子觉忙上来劝。
我忿忿地瞪了凌子风一眼,头也不回得朝客栈走去。
我叫凌子炎,我们四人是师兄弟,被子域中的师父一手拉扯大,今日正午,师父说我们四人必须下山替他老人家办事,事成之后就算我们出师。可是师父只把要办的事情告诉了该死的凌子风,就算他大师兄,我可没什么比他差,就这么不明不白跟他上了路。我身边还有凌子风的狗腿师弟子瞻和温顺的四师弟子觉。
进了客栈,天已经全黑了,我们胡乱吃了点要了最后的两间房歇息。
昏黄的月光从窗外斜打进来,照得桌子明晃晃,那个正好照在凌子风桌上的包袱上,我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下来。你不说我自己不会看么,我把个包袱翻了底朝天,除了他的几件衣服啥也没有。难道是藏在身上。我回头看凌子风鼻息均匀睡得正熟,我一只脚跨过他的身体,在他身体内侧脱下的衣服堆里摸了两把,还是啥也没有。我发了一会愣,低头一看,凌子风眉头舒展,嘴角微微有些笑意。这个混蛋居然做着春秋美梦!一不做二不休我大着胆子一手支在他身边,一手轻轻拉 再拉 拼命拉,忽听得头上"噗哧"一声,我一惊,身子反射性的要跳起,肩头和腰却分别被一只手一拉,我的头就撞在了凌子风的胸口上。
"炎,我的身体有那么好看吗?"凌子风笑嘻嘻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
"不好看,体态不匀,肤色欠佳。"我知道打不过他,也不作挣扎。
"真的?!光看是看不出来的,你摸摸看就知道我其实骨架匀称,皮肤光滑······"
"别没事给自己戴得许多高帽子!"
"来嘛来嘛,摸一下嘛。"
我莫名其妙得被凌子风捏着手按在腰间,觉得他腰间鼓出一块来。我一扯落出个四四方方的小铜盒。铜盒铸得十分精致,可是年代久远,荧荧泛着绿光。打开一看,铜盒里装着叠成豆腐干样的白绢,也已泛黄。绢上是一个年轻男子的画像。
"师父交代,找到画中人将铁盒交还,就算着我们师兄弟全部出师了。"
"完拉"
"完了"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人海茫茫,又没线索,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存心为难我们吧。"
"的确。"
"再说,按白绢推算,此画像似是做于一二十年前,是师父的朋友,样貌必定早已改变,我们要如何去找?"
我大失所望地把画像铁盒塞回凌子风腰间,甩开他地手,滚到床一边。本已为早早地出师,早早地下山,也长长见识。谁料这一路都还得像个傻子似得盯着来来往往得行人,寻什么根本不认得的画中人。
身后有一双手轻轻拍着我的肩头,那人笑道:"你看你,不告诉你,你气;告诉你,你又生气。"
我猛得一转身,正想着斗几句嘴,只听的隔壁"扑通"一声,接着一个声音急切道"三师兄,你别去呀!"
我一惊,忙从床上跳下来,只见凌子风已经一阵风似得冲出门去了。
02
一到隔壁, 就见子觉站在窗户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我道:"你留下,我去看看。"一翻身跃出了窗户。
月光把树林照得雪亮,当中的空地上两条白色的人影已经交斗在一起。子瞻的剑是油滑得很,大半晃的虚招,可对方显然老练得多,不管三七二十一稳扎稳打,实招虚招格开了先。几十招拆下来,子瞻已经步步后退,可是他却乱了阵脚似得一味进攻。我见他斜斜一剑劈下,暗道一声"不好"正待冲出身去,手却被捉住了,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道"别去。"凌子风的鼻息正好喷到我耳后,暖暖的害我一阵臊热。我一个恍惚,回过神来看见长剑的反光照在子瞻那对桃花眼上,眼神流转之处,眼角上扬得厉害。那对手得白衣青年双脚滑动之间,早已避开子瞻那剑,右手一抬一击,子瞻的剑飞出,在空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线,种进了林子里。子瞻"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看到子瞻扁了扁嘴,太阳穴突突乱跳,这小魔星要发飙了。
"呜~~~呜~~~呜~~~"
果然,魔音穿耳!
"呜~~~呜~~~呜~~~"
显然那白衣青年被吓到了,磨蹭了一下,斯斯艾艾地走到子瞻身边蹲了下来"对、对不住,小兄弟,我下手太重,弄疼你了。"
"呜呜,不是。我今天看到兄台的剑好漂亮,好喜欢,想着兄台必定是武艺高强,便想与兄台切磋。可是,呜呜,兄台却当我偷剑贼,痛下杀手。我好可怜啊,在家受尽二师兄的欺负,刚出家门找个朋友又被他误解。呜呜呜呜"子瞻边哭边一眼一眼瞥那青年,不想瞥得太快,我看着像是在抛媚眼。
"真是的,你看我,这么鲁莽。小兄弟,真是对不住。"
那白衣青年被唬得愣愣的,一个劲得在那自责。
"小兄弟,我给你赔不是,你别伤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脚扭到了走不动。"
"我背你。"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你好轻啊,你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的。"
"我有吃啊。大哥你真是好人!大哥你叫什么?"
我再也听不下去,抬脚就走人。
子瞻进门的时候,我们一屋子人正在喝茶。子瞻得意洋洋得朝子觉眨眨眼,"啪"得一声把剑按在桌上。子觉张大着嘴好半天没合拢
"他当真把剑送给你了?"
"对呀,萧大哥人爽快得紧,抬手就对我说‘你那么喜欢,就拿去玩吧。'我就拿回来了"
"是啊,你萧大哥人爽快得紧,你二师兄的就净找你麻烦欺负你呢。" 我凉凉道。
子瞻惴惴得不知我怎么了,凌子风盯了我一眼,转头道"子瞻,看完剑,明早就还给人家,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大师兄。"
我伸手拿起剑细细把玩,顺着剑穗子摸到一块透亮的碧玉,仔细一看,"噗"得笑出声来"子瞻,你没叫你萧大哥送你这块玉吧?"
"没啊,我倒是想,不过他应该不会送给我吧。"
"没准哦,你多冲他抛两媚眼,他一激动就送你了。"我打了个哈欠。凌子风伸出手来揉揉我的头道"今晚都累了,早点睡吧。"拖着我的手就出门来。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堆人正在抢食早点,一翩翩佳公子从楼梯口拐了下来。我顿时眼前一亮,那长的是剑眉朗目玉面朱唇丰神俊秀文雅潇洒,身上那件月白色刺绣的冰蚕丝袍子,腰间还坠着块半圆的玉石,真是真是真是有钱哪。那青年略略一扫客栈中的人,惊喜的眼光投向了我们这一桌。他兴冲冲地赶过来,一拍子瞻肩膀,
"早啊!子瞻" 又看看我们,微笑着点点头,坐到靠窗口地位子去了。
子瞻背朝着那人,一口豆浆没咽下去,缩在一边狂咳了起来。
我也冲他眨眨眼睛,道
"早啊,子瞻。你不去和你亲爱的萧大哥告别么?我们今日可要启程去杭州城了。"
子瞻看看凌子风,凌子风道"去吧,早去早回。"
子瞻风一样卷到那个窗口去了。回来时身边多了个人,子瞻介绍道"这是我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弟,这位是大理的萧阳大哥!"
"久仰久仰。"凌子风站起来拱手,我们也只好站起来。
"在下与子瞻是不打不相识,听闻各位今早动身去杭州,正好与在下同路,不知可否邀各位一同前往,在下有马车。"
有马车希罕吗,我不喜欢有陌生人。我在一边面无表情的板着脸,凌子风看我我当没看见,于是凌子风道"萧兄客气,我们师兄弟无他事,沿途正好观赏风景,萧兄还是坐马车先行。"
萧阳看看子瞻忙道"在下也不急,不知可否结伴一同行走,路上也有照应。"
凌子风又看我,我只好看他,于是凌子风又道"那这一路上有劳萧兄了。"
"哪里哪里。"
这俩人文邹邹地你来我往,子瞻子觉在一边眉头乱动,我也直憋着笑,这个凌子风还真是一本正经的。
03
我们从子域客栈出发,一路行来热闹了不少。那萧阳似乎是见识颇广,又在子瞻面前卖弄,从云南大理的绿玉一直到慎州长白山的人参,奇闻逸事是听得不少。子瞻对这位新认识的大哥早已是五体投地,某天我问萧阳"萧阳家里作甚么的么?"
"我们家是玉器商,说起这个玉啊,就数我们云南大理最纯,徐州玉玉质虽好,玉片却略显单薄;新疆和阗玉品种虽全,白玉黄玉青玉,怎奈路途遥远,车马不便;而蓝田玉盛名在外可是产量稀少,难以求购。只有我们大理的玉石翡翠不单质泽上层,更是数量充足······"
"嗯,嗯嗯。"
我装出一副认真听萧大少说话的样子,其实在一边神游太虚。果然,要不是个卖玉的能这么爽快地在衣服上挂满玉佩?还不嫌多的挂个在剑上 ,也不怕打起来碍手碍脚。
这以后又行了四五日,这一日,我们错过了住店的时间,眼看着天色渐晚,山路依旧绵延不绝,禁不住都有些焦躁。子觉突然叫"前面有座屋!"
凌子风道"我们赶那儿歇息吧,天要下雨了。"
没等我后脚跨进屋中,隆隆的雷声就从天边滚了过来。
我抬头看,原来是座山中小庙,墙上糊了张破破烂烂的观音纸,案几上的香烛早已熄灭,也没供品。
凌子风走到案几前,抬手把案几劈成几块。
子觉吓了一跳,哭丧着脸道"大师兄,你别生气啊,我们不住客店也不要紧的。"
"你大师兄他没生气,他练习劈柴呢。子觉你饿不饿,包袱里有吃的。"我向乖宝宝解释。子觉"噔噔噔"地跑去拿包袱了。
尽管已是初夏,夜里依然露气颇重,冷风浸骨。生了火,才略略觉得暖和了些。一转头,看见萧阳拿着干饼皱着眉头嚼 。这富家子弟从来没吃过的东西,从来没住过的房子。这几天来怕是为着子瞻都尝尽了。我悄悄对凌子风道"你跺了观音案子,只怕要断子绝孙!"
"不打紧,我不喜欢小孩。"
" 你不独子吗,真没责任心。"
"谁独子啊?我是被抛弃在深山里的可怜的孤儿。"
"咳咳,那你怎么不去剁门板生火。"
"你就这么想喝西北风啊?"
"现在没西北风。"
"谁说没有,你看。
果然,门"乒"得一声开了,我惊讶的看过去,门口窜过来两个人,浑身上下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看见我们都一脸的惊喜道"朋友,借个火?"
一炷香之后,这俩人才渐渐缓过气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开骂道"兄弟,这可都怨你!要不是你这么死命赶去杭州,我们能淋得这场雨?"
另一个身材瘦的像竹竿的人道"我是为谁,不是为你发-那个什么吗?"
"为我?你好心?你那东西怎么老藏着掖着?"
"我这是为了大伙,给你成吗?你搞不好又丢哪赌庄妓院去了。"
络腮胡子"唿"地站起来,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呸!你小子今晚再不把事情说个明白,老子不干了,等明天天晴就走人,你自己一个人做发财梦去吧。"
"嘘,你轻点声,你怎么···唉!"瘦竹竿连连摇头。
这俩人是干什么的呀,占着我们的火,居然当我们空气一样,我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大饼,脸上不动声色,心里的火已经蹭蹭地往上蹿。凌子风轻轻捏捏我的手,咳了几声,道"
二位大叔,可是遇上什么心烦的事,可要兄弟帮忙?"
那竹竿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不满大家"
挖挖挖地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个黑色的油布包,打了开来。乍看之下,我的心咚咚跳,我实在难以抑制惊奇之情。我转过头看凌子风,他也正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混乱,眼睛里也满是讶异。那油布包里是块粉色的厚绸子,右下角绣着个龙飞凤舞的苏字,我惊讶的不是这个竹竿怎地把姑娘家的肚兜随身藏着,而是那肚兜上绣的人怎么会是我前几天刚见过的画像。
"苏州苏小小!"萧阳大吼一声。
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的子瞻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公子也知道此事?"竹竿警惕地看看萧阳。
萧阳得意洋洋地看着子瞻道"苏州杨柳任君夸,更有钱塘胜馆娃。若解多情寻小小,绿杨深处是苏家。这苏小小啊,是江南第一名妓,据说是闭月羞花,温婉可人,可叹红颜薄命,十年前就香消玉陨了。当然就算她活着也没子瞻可爱。"
"不错。"竹竿道"这正是苏小小之女苏婉儿的肚兜。找到肚兜上之人,不论死伤,苏婉儿以身相许,当然倚红楼一并下嫁。"
"听你口气你是想去杀人抢楼咯"我凉凉道。
"倚红楼为江南第一楼,画中人必为大奸大恶之人,我们这些老江湖需的出来主持公道。"
"哼,说得倒好听,你怎么不一个人去主持公道,要来搬老子的救兵。"
"姓朱的,看你负债累累,又一个村的交情,给你指点条财路,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竹竿站起来。
"老子不做垫脚石,老子不干了。"络腮胡子也站起来。
"就你那点胆子,也敢出来闯江湖?"
"你,你说什么!?你要不要试试究竟谁能出来闯江湖?"
络腮胡子一掌劈向瘦竹竿,竹竿早知他会出手,全身戒备着,手已按在刀背上。
我一个箭步蹿上去,左手握住瘦竹竿的脉门,左手连拍他几处大穴。瘦竹竿可能没料到我会突然出手,傻傻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这两人当真是当我们透明人一样,居然动起手来!我回头一看,凌子风右手捏着络腮胡子的脉门,左手卡在他脖子上,络腮胡子脸憋得紫红,眼珠子像要掉出来一样。我心里暗暗乐。凌子风扬起他好看得眉毛"两位大叔,打架要留神,一不小心火烧了衣服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