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过二更之后天突然起了风,风不大,吹在身上却有些阴冷。天色看起来不是太好,本来好好的月亮在起了风之后就突的不见了;空中的云一层层厚重起来,看起来再晚些可能会下雨。
"秦王,还是不要去吧。太子这样突然邀您前往,必定有所图谋......"房玄龄追着李世民从寝宫里出来,拦在他身前。
"有所图谋?他有什么好图谋的?他是储君,我是秦王。他总不可能放着东宫太子不做,来图谋我一个王爷的爵位吧?"世民停下来看着他,唇角微微抬起,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秦王,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您不是不知道,太子嫉妒您的威信高过他,生怕您威胁他的地位,一直都在想办法排挤你;他和齐王几乎都已经不与您来往,这此却突然大摆宴席邀您前往......这其中一定有有问题。"随后赶来的杜如晦喘着粗气替房玄龄帮腔,一心想阻止世民去东宫赴宴。
"能有什么问题?我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弟弟,他总不至于杀了我吧?"世民还在笑。那笑容与生具来似的总挂在唇边,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引起这青年王爷的烦恼,让他将唇边的笑容隐去。
"这......很难说的,秦王,还是小心为上!"房玄龄上前一步,语调比刚才又加重了些--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太子突然邀请秦王去参加什么宴席是真的一点企图都没有,秦王这次......似乎太过自负、太过相信他们的兄弟之情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世民听进了他们的话,却还是坚持要去,"就算他是真的有心要杀我,也不可能在他自己宫里下手的--他又不是笨蛋。"
"可是......"房玄龄还想说什么,却被世民打断了。
"不用可是了。我要是不去,那才是给了他把柄。他就又可以编造一套说辞在父皇面前道我的不是了。"世民说着向而人微微颔首,绕过他们走向东宫。
"怎么办?"房玄龄看着世民的背影,问杜如晦。
沉思良久,杜如晦回答:"没办法,秦王的脾气就是这样......去找尉迟将军吧,现在只能请他想办法派人暗中保护秦王的安全了。"
[风......不小呢......]
世民沿着长长的廊子走着,抬着头;感受风从耳边吹过,吹起鬓角边一缕发。
[多久......没有像这样一个人在风里漫步了?]
已经记不清了。
这些年来的征战早已洗净了他心中所有的情趣,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喜好风月雅趣的少年;当时那种倚风赏月的心情,如今......是一点都找不回了......
说起来,战争这东西还真是很可怕呢;它不光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屠杀众多生命,而且能一分一毫地吞噬人类的感情和意志。它可以让人类逐渐忘却他们切肤的亲情和刻骨的爱情,当然,还有那本来就不甚牢固的友情。
就像他们李家,与其说是帝王的权利致使他们父子与兄弟之间的感情疏远,倒不如说是战争扼杀了他们心中的感情牵绊,淡化了每一个人心中的亲情;之后,那权利的欲望才乘虚而入。
深吸一口气,世民撇了撇唇角;一抬头发现已经快到东宫了,伸展了一下四肢,准备进去赴宴。但是突然他却又改变了主意,转了个弯拐到东宫宴客厅之后,打算暗地里先探探里面的情况再进去--虽然他还是认为哥哥断不敢在他自己宫里下手害他,但是就像房先生说的,他还是小心为上。
宴客厅里坐着他的两个兄弟,大哥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他们像平常一样坐得很近,大声调笑着;时而小声商议着什么,世民知道那一定跟他有关。
[他们的感情倒还是很好啊......只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吧......]
世民看着他们,唇角冷冷地抬了一下,心里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点酸。但是没办法,以目前他所经历过的事情,他实在很难再相信他们兄弟之间还存在着以前那样真挚的情谊。
换了一口气,世民正打算进去,却突然看见建成怒气冲冲地砸掉了酒盅,站起来大声叫嚣:"他手下好手如云又怎么了?我呸!我就不相信那小子真的敢下手杀他的亲哥哥!"
"大哥,大哥!"元吉也站了起来,把建成拉回来坐下,四下看了一下才又开口:"可是也不能不小心啊。您想,他立的战功远在您之上,可是父皇却立您为太子;以他的性格,您说他会就这么就算了?"
"不算了他又能怎么样?我是长子啊,谁叫他是老二!"建成一边说着一边坐回座位,说话的语气中掺着些未消的余怒,"反正我就是不相信他敢做出那种杀兄弑父的事情来,除非......"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暧昧不明地看着元吉,似乎在向他传递着什么不可言传的讯息。
"除非他被杨广上了身?"元吉很快明了了兄长的意图,露出一个极其邪恶暧昧的笑容,接下了兄长的话茬。
"哈哈......对啊,除非他被杨广上了身......哈哈哈哈......"建成看了元吉一眼,用更加暧昧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接着,两人张狂地大笑起来。
张狂的笑声铅一样灌进世民的耳中,在他心中激起一阵被钝器击中的痛楚。那多年不曾提及的名字在他脑中幻化开来,应着身边的风,忽远、忽近;最终汇成了一张似乎早该被遗忘的......似笑非笑的面孔......
斜飞的眉......细长的眼......眼睛总是睁不开似的半眯着......透着一种阴邪的庸懒......却......又有一种难言的魅力......
杨广......隋炀帝......
他记起他的身份了......
那时......他是皇帝......
是他的......他们家的......乃至全天下所有人的......皇帝......
他记得......很多人都叫他暴君......昏君......
而那时......他也......那样叫他......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或者......或者更早......]
世民记得......那是第一次见到那个昏君......好象......是在去东都巡游的路上。
他大摆宴席,在龙船上宴请了随行的大小官员;而他,那时的唐国公二公子,则是跟着父亲同去赴宴。
他记得......当时自己因为怕喝醉而用丝帕掩口吐掉了他赐的御酒;却不知怎么偏偏被他发现了,被人带到他面前。
"你是唐国公的二公子,是吧?"那个昏君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一只手撑在头侧;带着酒气的嗓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懒懒的,似乎没有睡醒。
"是。"他点头,眼睛直盯着他;因为年纪尚轻,并不觉得有什么胆怯或是害怕。
"名字呢?叫什么?"他又问,看着他的眼睛里藏着些什么,很难懂。
"李世民。"他回答,眼光落在他的唇角--微微向上挑着,像在笑,又好象没有笑。
"世民?好名字,赐酒。"他招了招手,令人端来三杯酒,却没有让他回座;显然是要看着他喝光酒杯里的酒。
他有些迟疑,因为不胜酒力。但是赐酒的人是皇帝,而他的父兄们早已经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他只得当着他的面,连干了三杯。
辛辣的酒液从口中一路烧入腹腔,连带烧上了头顶,熏得他昏昏欲睡;朦胧中他好象听见他说了什么,接着就昏睡过去......
他记得......把他唤醒的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种......混合着疼痛和快意的感觉......
睁开眼睛,他看见了居身于自己之上的......那个昏君......
看见他盈满情欲的眸子......被散乱的发覆盖着......看见汗水顺着他瘦削的轮廓滑下......散落在自己身上......
他还看见了......自己的纠缠着他颈项的......赤裸的双臂......
还有......自己看清这一切时......心中一万个不相信......
他不相信,甚至到现在他都还有些怀疑;不知道那究竟是梦......还是他真的被一个男人、被那个昏君像个女人似的"临幸"......
但是当时的感觉却又是那样清晰而真实,真实得让他想自欺欺人、骗自己那是梦都不行......
忽的吹过一阵风,吹来一两滴冰冷的水滴,打在世民脸上。
他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是天开始下雨。
深吸一口气,世民甩了甩头让自己从那梦一般的回忆中清醒;隔窗看向屋里自己的兄弟,心中却升起一种莫名的怒气。
良久,他眯了眯眼睛,转向宫门踏将进去。同时,他听见门口的内侍大声通报:"秦王殿下到!"
陷阱
听见内侍的通报,建成和元吉赶紧收敛起笑声。元吉站起来走向世民,道:"二哥,你怎么才来啊?我和大哥都等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啊,怎么会?大哥亲自邀我,我岂会不到?只是家里有点事情耽误了一下,来晚了,还请大哥不要见怪才好。"世民定了定神,恢复了平常的表情;唇角公式化地微微抬起,勾出一抹笑意。
"不会不会,大哥性格最豪爽的,怎么会怪你呢?快别站着说话了,先坐吧,坐下来再说。"元吉一边说着,一边将世民拉到建成身边坐下,自己则坐在建成另一边。
待世民一坐定,建成就命人给他斟满了酒。他微笑着将酒送到世民面前,道:"世民啊,你来晚了,按我们家的规矩可是要罚酒三杯哦。"
"那个自然,我认罚就是。"世民点头称是,接过建成手中的酒杯,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接着又自斟自饮,连干了两杯。
"好,爽快!不愧我李家的好子孙啊,哈哈......"建成和元吉看着他喝干了杯中的酒,大笑着夸赞;其间两人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道看来有些奸邪的光芒。
那光芒一闪即逝,极不易为人所察觉;但是世民却敏捷地捕捉到了,而且大概知道那其中的含义。
想灌醉他吗?
[好,就看看你们玩什么花样。]
心中微微一笑,世民放下酒杯,眯起了眼--他知道自己的眼睛一眯起来就会显得有些迷蒙,而这样的迷蒙很容易让不知情的人以为他已经醉了。
这时,元吉又凑过来替他斟满了酒。
"二哥啊,说起来我们兄弟可真是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啊。"他一边斟酒,一边说着;余光瞄见世民迷蒙的双眼,心中暗自窃笑。
"是啊,是很久了。"世民点头,"自从父皇在晋阳起兵之后,我们可就真的没有再像这样在一起喝过酒。"
"所以啊,今天我们应该好好庆贺一番。来,大哥、二哥,为我们又能在一起喝酒,干杯。"元吉说着,仰头先一步将杯中酒喝干。
"好,干杯。"建成和了一声,也喝干了杯里的酒。
世民自然也喝了,之后就眯着眼睛看着元吉再次给他斟满酒。
突然,他感到一阵腹中一阵痉挛;紧接着就是一阵钻心地疼痛。他本能地捂住了肚子,由于动作过大而打翻了桌上的酒盅。
"你怎么了,世民?"建成见他这样,赶紧低下头来询问。
"没......没有......只是突然有些腹痛,没什么大碍......"世民忍着疼回答,却不想又一阵疼痛袭来,打断了他的话。
"哎呀,近来宫里盛行什么急性绞肠痧,二哥莫不是也得了这病了吧?"元吉这时也凑了过来,看了看他的脸色,很着急似的说。
"啊,是就糟了,这得赶紧医治才行--世民啊,我们这酒还是改日再喝吧,我马上差人送你回去,元吉,你去宣太医。"
"是。"元吉说着迅速跑了出去。建成则不由分说地命人将世民送回秦王府。
一切发生得都很突然,却又似乎顺理成章;但是世民却知道他其实已经掉进了建成和元吉设下的一个陷阱之中--他要是没有猜错,他恐怕是已经中毒了;但是这毒性却会等到他回到秦王府后才发作,而随后赶去的由元吉宣来的太医则会告诉所有的人......他李世民死于急性绞肠痧。
[实在是......太大意了......]
他只确定了建成绝对不会让他死在东宫之中,却一时忘记了这世上有的是方法让他在东宫中毒,却死在自己的秦王府。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世民由东宫的内侍扶着,走向秦王府。突的腹中又一阵绞痛,激得他脑中嗡的一响;他咬了咬牙忍住疼,一抬眼却突然看见杨广斜倚在廊子的栏杆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世民听见自己气急败坏的声音,自心底传来,明明白白地灌进耳中。
是啊......他在这里干什么?他都已经很小心地躲着他了......他为什么......偏不放过他......
"等你来陪朕啊。"那个家伙说话了,细长的眼没睡醒似的半眯着;薄得近乎无情的唇微微开启,唇角轻抬,漾着那一成不变的似笑非笑。
心里"咯噔"一下,世民突然住了口。
[这景象......怎么这般熟悉......]
好象......他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那应该是......从东都回京之后的第二个月......
那家伙发了疯似的连下了三道圣旨......召他......去他的寝宫......陪他......
"我没兴趣陪你。"踏进宫门的时候他看见那家伙正在卧榻上与两名宫娥调笑。他冷眼看着,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好啊,你走;不过到家的时候可能会看见一地的尸体哦。"庸懒的声音缓缓响起,包裹着实实在在的威胁性;让他硬生生地撤回了已经迈出宫门的一条腿,重新转过来看着他。
"过来。"那家伙斜倚着床栏看他,手撑在头侧。之前的宫娥已经被遣走,留下一地凌乱的衣物。
他很不情愿地走过去,尚未开口就突然被捞上了床--那家伙的身手十分敏捷,像极了在午后的阳光下休息、却随时会发难攻击猎物的野兽。
"放开!"他推他,脸白了白,又红了一阵,"我是奉召来陪你,但只是陪你对弈!"
"那又如何?刚才朕是想你陪朕对弈,但是现在又不想了;想换别的,不行么?"那家伙扬起眉毛看着他,唇边的笑容似乎大了些;又或者......他并没有笑......只是他眼花......
"你......一国之君......出尔反尔......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他挣扎,踢翻他逃离他的掌握;却不料他身材精瘦体魄却极为强健,一转身又将他捞了回来牢牢地压着,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朕是昏君不是么?你们都已经这样称呼朕了,朕还怕什么?"他的唇角抬得高了些,看起来真的像笑了;眼睛里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双手还好象被激怒了似的蓦地剥光了他全身的衣物。
"混蛋!"他大骂,身体的裸裎让他羞愤难当,只觉生不如死。
"你那表情是想杀朕呢,还是想自杀?"他伏在他身上,挑逗地轻抚他的身体,"如果是想杀朕,随时欢迎;但是如果是想自杀,你的全家就都要给你陪葬了。"
"你......"他无语,却只得放弃寻死的念头;但他不甘心就这样任他摆布,于是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束发的簪上。
......他要......杀他!
他要一击了结了这个无道的皇帝,以免自己再遭羞辱!
然而......他却又一次失败了--他的对手先他一步取走了发簪,让他的黑发铺散下来,遮住眼睛。
"朕很喜欢看你这副样子呢......"那家伙攥着他的簪子,轻轻划过他身体的曲线;另一只手绕着他的一缕黑发,用发稍在自己脸上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