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他胃口越来越大,再不下我也要赶他下来。"我还是无所谓,打个响指,威威就给我奉上茶。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司法部长半个月前召开政府会议,把我们家族列为他的重点打击对象,尤其是我们这类官商勾结的黑道败类!"
"那就来打击吧,我看他有没有本钱跟我斗--干掉他。"我眼都不眨,闻闻茶香,吹了吹叶子,就能把决定别人生死的话随便说出口,我就是这种人,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牺牲一切。我已经不能变回把装满子弹的枪随便丢给死囚的念念,我现在是这个家的支柱,当家族需要的时候,我可以随时化身恶魔。我就是这种人,我从不是好人。
混在人群里面,有几声冷笑。
"想干就干得掉吗?三个月前凌众已经不跟我们作对,怎么这三个月就像疯狗一样逮着我们不放?"
"部长现在是凌众的红人,雷总裁对他照顾得严丝合缝,我们能动得了他吗?老三倒好,早贴过去,不要脸的叛徒!"
"他会上号称三个月内就要铲除以某大集团为首的黑道组织,还市民一个最洁净的生存空间;现在没有人敢帮我们说情,政府上个星期派了两百个人到子公司查帐,自从你父亲死后,我们好些地盘和生意都被大佬抢去,我们怎么跟他们斗?"
"跟他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
该怎么办?可以说你们去干掉司法部长,但我也能说出你们无论用什么方法都给我把雷煌干掉,否则提头来见?我说的出吗?那个男人,非要逼我到这种境地才甘心。
一片烦躁和焦虑里,我站起来,面无表情,却冷静异常:"清帐。我要分家。"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我在花房里读本旧书,放着旧歌剧。我靠着沙发。
他坐我身边,我专心看书。
他还闹,把书抽走,抑扬顿挫读起书名:"人生100个值得去的地方。"他翻起书来,对里面漂亮的风光插图有了兴趣:"好家伙,你最想去哪?"
"去一个没人能找得到我的地方。"我眼里秦展的侧面比他的正面迷人,眯起眼睛这样带点仰视的角度看过去,很有些毒枭狂烈的气焰,因他微微狭长的眼是这样缓缓挑起得绝对森冷和无情,看到怕了,方才转眼。
他看得认真,嘴角弯曲,是笑得精彩,他慢慢道:"其实也好,与其被他们这些享受惯了的老爷们拖累,还不如早点甩开爬满身蛀虫,你也等于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雷煌要打击的是整个欧阳家族,分家正如他所愿,以后势单力薄的欧阳也只能望他项背;这样一来,帐头也转移了,就算政府派来一千人来查帐但想必伯父们把各自的帐面也一定做得天一无缝。"
他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的书,抬起他的手,就着他侧对我的姿势,举起单手轻柔摸摸我的头:"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这个道理你的父亲始终不懂。"
我眨了下眼,冷冷开腔:"我不喜欢你摸我的头,秦展,别忘记你的身份,我父亲轮不到你批评。"
他讶然了一下,就收回手,转头露出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说的神情,脸沉下来,有些难看和难过地看着我。"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你忘了吗?念念。"
我却讶然:"你喊我念念?你总喊我欧阳,你从不喊我念念!"
他对我一笑,他的脸徐徐贴近我,那向来冷峻沉静的黑色眸子覆上水漾色泽,这时候非常清澈,极度迷人,"你不喜欢吗?"
他的呼吸,可以直接进入我的肺腔,我在呼吸他的呼吸。
49
能说这是种挑逗吗?我竟觉得脸发烧?这样的失态从我十七岁开了荤后就没发生过,仅仅是一个眼神和一句而话而已。
我有些迷惘,他专心一致、温柔仔细在看着念念,看着我。我不喜欢吗?我能不喜欢吗?
"我一直在想,到底该怎样解决雷煌?到底有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能让他一败涂地、永世不得翻身。"他皱起眉头,非常苦恼和伤神,我看着忍不住想按平他眉头的冲动,我摸上去,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好像小孩子一样兴奋而得意地对我说:"结果我想到了!你能猜到吗?真给我想到了。"
"永世不得翻身?"我难以肯定,而语出艰涩。
"雷煌一直想用联姻来巩固他在国内的霸权,他当时看上萃也出于这点,现在我们给他找个新娘,找个最能助他实现心愿的新娘,我们还他这个愿--这会是完美!"
"我听不明白?这太荒唐,他怎会信?"
"一个意大利美人,一朵西西里恶之花,有了黑手党教父的钦定,他怎会不信?"在秦展眼里如火如荼烧着的分明是欲望和仇恨的火焰,我看得好惊心。
惊心里,回想起额头的刺痛,那个喂我糖果的可怕男人,我急急追问:"你怎么会认识他?他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人,你不能相信他!他跟雷煌是好友,他不可能出卖他,我们又能给他什么雷煌给不了他的东西?"
"这是个秘密。"他毫无我的忧色,反而更轻松自在,他轻声安抚我:"我手上有一张绝对王牌,我们的教父会为了他出卖上帝。"
我有些印象,那个闻炼一直在找一个人,等他找到了,他就要给他一颗红色糖果,再杀死他。真是变态--难道秦展找到了这个人[自由自在]?
"这样就够了?就算雷煌开始会相信她,但一个没钱没势没一切的女人真能骗光雷煌的一切?这不是扮家家,我绝不相信,我不相信雷煌会是个这样的蠢货!"
"你是不愿相信,还是不舍得?"他放开我的手,眼里的激切稍稍冷却,看我这么退却和懦弱,他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你忘记他一心要毁了你的家你的所有?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父亲留下的一切都在你手上玩完吗?你让萃让妈妈怎么办?--你又让我怎么办?再被他杀死吗?这样你就开心了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我的心微微疼,我靠回沙发,喘气,闭上眼不想再谈。但他,逼我。
--"我们把欧阳家族所有的股票、债券、现款、公司、土地都注给她,我们把我们的一切都给她,我们来制造这个最大骗局这个天罗地网,她会拥有无人可媲的嫁妆,现在,只有破釜沉舟才能扭转乾坤--欧阳,你若信我就让我去做!"
"你在说什么疯话?要我把所有交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要我怎么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是我的好兄弟,他快疯了!我要走出花房,但他坚决拦住我使大力按捺住我肩膀,他直直逼视我,他直直恳求我,是那么迥异的霸道和独断,他正被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牢牢抓住,那种东西太过强大我几乎抵抗不了;现在他摇晃着我,我的心更加不适,我忍受着,不忍看他陷在这个遥不可及异想天开的计划里,我一直一直摇头只想劝他回头:"好兄弟,他想要当霸主就让他去当吧,争来斗去那些权势和名利又有什么关系?凭我们俩的能力和现在的家产就算不混黑,照样能在商场上闯出名堂,趁这个机会我们漂白也好!你和萃生活得不开心吗?等你们生了孩子他就是我们欧阳家的希望,我们好好栽培他,我们慢慢站起来,我们不会比雷煌差。"
"我等不了。"他只回我一句,冷冰冰地摇头,冷冰冰地拒绝。
我愣住了:"为什么我能等你不能等?为什么你变得这么在乎到手的一切?难道我们非要和雷煌斗吗?只要一方退却另一方也会自然放弃吧,为什么我们不能退两步,为什么非要和他顶着干?"
他猛地推开我,双手扬开像做一个壮烈诀别的手势,他用手指着我的脸,双眼黯沉,语言绝望,痛心疾首鄙弃视我:"你的人生观永远这么消极,就因为你不去争不去拼我们才一步步沦落到这种地步?家分了,势力瓦解了,只要我们退后我们漂白他就不赶尽杀绝了?你真是天真到糊涂!欧阳念,这是黑道不容你来去自如,想得到一切就必须不择手段,你不做我来做,你只要相信我!--还是你连我都不相信?"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快喊起来。
他再次靠近我,这次他力气小了,他轻轻抓着我,眼里有个疯狂旋转的黑色磁石将我刹那俘获,如同催眠他细细呓语,"一切交给我。我来做,我来办,你只需要交给我。你相信我吧,念念,我求求你!"
我哈哈大笑,直到笑到弯腰,夕阳下长长影子拖得老长,他在我面前形成巨大阴影,把我全部遮盖:"你要我把欧阳家族所有的股票、债券、现款、公司、土地都交给你?"我死死捂住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我在心里已经感到这是多么多么的不妥和荒唐,却只需要他一句相信我吧,就能当作这并不是不妥和荒唐的。我是多么不妥和荒唐。
--"你答应了?"他步步紧逼,却弯下腰与我平视,逼得是那样的温柔仔细和忐忑不安,在他说第二遍相信我、求求你之前,我也用同样的温柔仔细和忐忑不安问他:"我不答应你会杀了我吗?[自由自在]"
他眼一闪,闪过的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他用最缓慢的低沉清晰诉说:"我都为你死过不止一次,我还会杀你吗?你最信任的人难道不是我?"
这句话在我脑袋里震荡,心里涌上酸涩的甜蜜,我嘴角还有那点笑,是微微凄凉,"萃该有父亲的一切,你要的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她的,你是他的丈夫,我却不是她的至亲,所以随你,但不要背叛萃不要伤害萃,只有只点。"
"--你答应了?你还是信我。"
他拉我站起来,眉目间流露出由衷的喜悦,就算太过荒唐但他还在为家族拼命而我确实束手无策,我信他,因他是秦展。我愿意用尽我一切给他这一搏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开心。人间形容美人"一笑倾国,再笑倾城",高高在上的君主可以这样无私无怨堂皇付出吗?我才不相信;此刻,我倾国倾城终换得一个笑脸。
--"我答应了,兄弟。"
在未来的一周内,我的书桌上陆续摆上各种协议书,极机密和严谨地,我在一周内将要通过瑞士银行把家族底下的数亿资金全都注入一个莫须有的集团和人名底下。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茉莉。我根本不认识她,秦展从哪里找到这个女人我也无从得知,只有放手一搏才能重振我的家族,我听信秦展。
在我签字以前,我跟我的妹妹见了面。我本想说我不是你的亲哥哥,你才是欧阳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其实秦展不知,做决定的人该是你才对。妹妹却已经上飞机,我都忘了,明天是米兰时装节的春季秀。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是对,但在这一刻,我是个旁人,我把原本不该属于我的权利还给正统,好象这就是我惟一能做的事一样。我相信我的兄弟,如果连他都不信,我真没有其他人可信。这个陷阱只有我和他知道。
我就开始在陆续的一周内不断签署了上百个我的名字--欧阳念。
至少这段时间很平静,伯父们果然还我清净,在全盘轧帐过后,他们收获颇丰足以不再抱怨骚扰,我从不是个在金钱上苛刻的侄子,富不过三代,在我身上直接体现。
可能明天我就一穷二白,但秦展说得对,人生在世是得一搏,不然活得太过委屈,我的人生一直消极,对爱对恨都是如此,但死到临头,或许也该咬口那一心要将我致死的人。那个人,恨我至此吗?那晚的话尤在耳边,那晚的温存历历在目,他却戴上面具,伤我最深!从他枪伤秦展,我跟他就再无恩情可言。
他最近风头却健,电视、报纸屡次登上头条,看着《国际财富》那一桢彩照,他眉目依旧俊极,就算微绽笑痕,跋扈眼神璨璨流转间却隐隐霜冷邪魅,好个人物,好个年度十大财经巨子,我手缓慢摸上他唇角,干燥的纸张吸附我的手指,让我徘徊不去。
门敲响,我听出是秦展,进来后,果然是他。是来拿我最后一份过让协议吗?
他在我书桌对面坐下,微笑看我,我忽尔很有兴致,"取瓶酒来,我们今宵畅饮。"
"庆功酒吗?再好不过。"他站起从我酒柜里拿出82年拉斐尔,他掀开瓶子,闻过,皱起眉头:"只有你把这些名酒随处放,过了十二度早就变味。"他嫌弃一样随手把酒瓶放在一旁。
"你比我还少爷!非要名酒就不喝,非要名烟就不抽。在我眼里,好酒坏酒只要能醉就是好酒。"我走过去,依旧拿那瓶开了,一边再抓瓶开了递给脸臭臭的他,一边拉他走上露台,清朗月光如水倾斜,山风掠过尽是酣然沉郁,一片寂静,我和他都站在月光底下,"下次我带你到加勒比的大海上喝最好的红酒,配上你最喜欢的牡蛎和雪茄,那时候,萃和妈妈她们都一起去,我们要玩个痛快,等这一切都结束--"
我"咕咚咕咚"下肚,全然不解酒味,倒是溢了嘴角、下巴,他站立一旁看着远方山峰,终陪我慢慢喝下,举手投足稳重潇洒,我越发觉得我的青梅竹马出落得真是俊美,我笑笑拍拍他脸侧:"下辈子你要生成女人,我就娶你啊?"
他咧开嘴角,笑得豪迈,这样开怀的笑在这夜深人静一一传来,竟像离我异常遥远:"不行。"
"为什么?"我也笑,眼慢慢眯起,酒意酣醉,突然觉得此时只是一个儿时的梦,"我这么帅这么好,我肯要你是你八辈子修的福,笨蛋!"
他侧面英俊醒目近在咫尺,尽管没多余表情仍然看出沉郁,他手一撇就把酒液一一洒回楼下花丛,一时酒香花香萦绕鼻间,他吸了口这样的香,才淡淡开口:"女人一旦离开爱人,就会死。我只想当男人,可以痛快地活痛快地死。"
"谁说的?"我不信:"你八点档剧集看多了,谁说--"
"我妈妈就是这样,这样死的。"他还是淡淡开口,还是把酒洒进花心,这好象比喝酒更让他觉出有趣,"也没什么不好,她反正早就都活腻了。"
我愣住,我只知道她母亲是病死。我认识秦展他才九岁,我们只是孩子。我是少爷,非常幸福,所有人都爱我,都纵容我的胡闹;我总爱命人折磨他取乐,或我无可自拔地爱上解救他时他温柔信赖、专心一致对我一抹笑,谁说这不是害人毒药?
"她割脉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她把我绑在椅子上不准我动,她让我看她去死。她说:‘我恨你,我恨你,你知不知道?'"
"秦展--"我震惊着,却不能动弹,我想紧紧搂抱他,却不能抬起双手。
他明明就在我身边,却离我好远。
他的手抖起来,酒瓶扔掉了,他突然转身,直直看着我,他的表情几乎是扭曲着,一下子很可怕,眼睛里好象要流出血,但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我想抱着他。
"念念,你不知道,割脉哪会有这么容易就死,血流了一半肌肉就开始痉挛,血已经流不出了,她要死不死只能再补割另一只手,你不知道,地上全都是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然我会更好地对待你!我不会再作弄你!
"我父亲死后,她也快疯了,她从不打我也不骂我,这点跟你不一样,你打我骂我总算还肯理我;她不跟我说话,我记得最长的一次,她连续一年五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你不知道,我总是做噩梦她在一片血海里对我笑,对我招手,等我近了,就使劲掐住我脖子,我不能呼吸了--你不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喜欢你,你让我死我也愿意,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当你把那些坏小子赶跑你对我说‘你跟我吧,没人敢动你',我是多么欢喜,但你太漂亮太高贵了,但我怕这种欢喜太明显了,我怕你也会像妈妈一样先抱抱我又突然推开我,但我最怕的还是你会也像妈妈一样开始不理我,我只能拒绝你。你不知道,我知道,当我知道你只是在作弄我我是多么伤心--"他笑起来,忽然好温柔,又那么遥远,"没关系,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念念,我再也不会像喜欢过去的你一样喜欢上别人了。你们只会一边说着爱一边方便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