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都会记住老师的这句话.
当我被人称为死灵巫师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可是已经没有人可以看出我的真实年龄了.
我的皮肤被沼泽地浑浊的气体熏成灰白.我的手由于经年的炼制毒药而变成草浆一样的暗绿色.而我的脸,看见过的只有老师一个人.
据说我的脸逡裂得比我身上的皮肤还要厉害.而我的身体,让我想起最接近的东西是墙上那张老旧的鳄鱼皮.而我的眼睛,据说比画像上的魔鬼还要丑陋一百倍.可以摸到我尖利的牙齿,感觉像兽,沼择地边缘黑森林里野兽.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真正的长相.家里的镜子早就被老师收走了,浑浊的水像老师的眼睛,反射不出我的样子.据说唯一一个在我被遗弃后看到我的村民由于吃惊而失足掉在泥沼里淹死了.老师的法力也没能让他活过来,因为,他自己的意识里不愿苏醒.老师说,他是不愿意终生生活在恶梦里.
从此,老师请村里最好的铁匠给我用纯钢打造了一个头罩,当我不得不跟老师出门的时候,我就会带上它,钥匙在老师手里,当我们回来之后才会给我打开.
即使这样,我还是能看出村里人对我的厌恶.他们把门在我面前摔得天响,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在门后吐口水的声音,据说那样可以避邪.我的脸尽管藏在面具后面,可我还是能听见他们压底声音的谈论."魔鬼的孩子"是我听到最多的一个词.
可是当他们有了病痛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拿出最好的粮食,杀掉家里唯一的猪,带到离村子很远的沼泽地来,求老师给他们医治.然后,他们回去之后,还是会用轻蔑不屑的语气,谈论那个神秘的男巫还有他身边丑陋的面具怪物.
可是,老师却不在乎.他说,我是很久以来最有天赋的孩子,当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我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巫师.尽管,那时我只是一个丑陋无比的弃婴.
老师是个很博学的人,他书房里成堆的羊皮手卷里记录着各种草药的配方,还有被村里人所恐惧的魔法.每次,病家送来的鸡或者猪,都会被老师在深夜里拿到沼泽的中心地带去.连我也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老师在回来的时候总会告诉我一句话:"其实尸体是很有用的."
我们一直吃素.
到了门前种的青藤黄了又绿了好几次之后,老师才告诉我,他其实是在练一种魔法,一种要用死去的肉体来练的魔法.而他,是这个魔法时代最优秀的死灵巫师之一.
尽管老师说我的天赋很好,可是我还是不想成为一个人人害怕的巫师.我想要做一个和村里凡夫走卒一样的人.可是,我很快知道我别无选择,即使不学那种可怖的魔法,我丑陋的样子也无法让我成为一个普通的人.连我怀胎十月的母亲都不能容我,更何况肉眼凡胎的村民了.
我喜欢听老师讲故事,老师有很多很多离奇而且惊险的故事,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是个多么风光的魔法师,他曾经用被人唾弃的黑暗魔法击退了气势汹汹的兽人军队.他营救过被烈火魔神虏走的智者凯恩.老师手上还有纪念那次战斗的魔法戒指.
可我最感兴趣的是关于三眼骷髅的传说.据说,优秀的死灵法师都会练就一种法术,在他们耗尽灵力死亡的时候,他们一生的魔力会附在他们的头骨上,那种骷髅拥有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而魔发师的魔法越高,骷髅的能力就越强.可是,这必须要是巫师耗尽所有力量和魔鬼同归于尽的时候才能使用这种魔法,为的是,将神魔两界的力量封印在一起.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这世上留下来的魔力骷髅少之又少.而且一般都是没有头顶骨的碎骷髅.但,即使是这样的碎骷髅经过高手匠人的巧手,镶嵌在锋利的兵刃上,普普通通的武器可以成为击打中吸取对方魔力和生命的神刃,而骷髅的完好程度越高,效果就越好,尤其是对于强大的敌人,这一点比任何魔法都管用.
而最顶级的魔法骷髅,是传说中的三眼骷髅,这种骷髅只是在洪荒时代出现过,据说是黑魔法的创始法师用神秘方法合成而来.可惜,这种方法后来失传了,而毕生研究这种魔法的巫师只有两种下场:一种坠入魔道,成为恐怖的幽灵诅咒师; 另一种,则是失去所有魔力,成为人们所不耻的炼金术士.
但是,同样,传说中的三眼骷髅可以让拥有者永生不死,所以尽管代价惨重,还是有死灵巫师一代一代研究下去.
老师的故事总是没有结局的让人难受,可是,又有那个魔法师不愿永世不朽呢?也许,这个用魔法控制的世界,要的就是那么一点点传说中的力量.
在我刚刚把死灵魔法修炼成型的时候,老师收到了一封写在兽皮上的信.
在一个下着雨雪的早上.老师带着他从不离身的法杖,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走的时候,亲手把我面具的钥匙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有浑浊的泪水流下来。
那时,我不知道,原来死灵巫师也会变成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直到,一个骑着马来的武士,给我带来老师的骷髅.
"他是个很英勇的战士,一个真正的死灵魔法宗师."骑士的声音很坚定,也很冷酷.
我在面具后面默默的流着泪.
"我们一直打到魔王宫殿的最后一层.那个叫做Daiblo的魔王果然附身在了人类战神的身上.他的威力远远超过了我们的相象.而且他用魔力关闭了唯一通往外界的通道.你的老师用尽了他所有的魔力,在魔王身边筑成了厚厚的骨墙.让我们有机会最后将他封印在一块宝石里.我们也得以最后杀出生天."骑士的声音有点发抖,似乎又回到了那地狱一般的战场上.
而我,只有机械的点头,我说不出一句话.
"火化他尸体的时候,他的头骨一直没有办法烧掉.后来发现他留下了一封信,上面说如果他有不测,请我们把这个头骨送回来交给你."他取下包裹里的一个雪白的骷髅,交给我.
我还是无语.
"好了,我必须走了,我要赶在封印解除之前......"他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带着没有散去的硝烟,他跨上马背.
我的老师,我的父亲。他应该如往常一般回来,点燃烟斗给我讲他的冒险故事,而不是把一切都用死亡封存在这个没有生命的骷髅里。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一滴一滴的滴在雪白光滑的骷髅上。我追上几步,想要知道更多有关老师的故事,那场惨烈的战争,带走了我生命中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可是他却没有回头,马蹄扬起的黄土,他带来老师的死讯,然后把我留在孤单里。那一刻,如同动物般的嚎叫从我嘴里发出,第一次,我痛哭失声。
隐隐的有马蹄声出来,我抬起眼睛,泪光中,是一个年轻的骑士,骑马折转回来。看不清他被头盔遮住大半的脸,他的眼睛闪闪发亮。那是双清澈如同蓝天的眼睛,他深深的凝视我,眼睛里有同情,有温柔,也有他与身俱来的高贵。他没有如旁人一般对我的面具流露出厌恶,他只是看着我,用他蓝色的目光将我包围。他是清洁的,平静的,如同那些羊皮插页上绘制的天使。他是美丽的,如果我知道什么是美丽。
片刻之后,他掉转马头,绝尘而去。我看见他银色的甲消失在远处。
后来,我知道,那样装束的人,叫做圣骑士.因为他们有英俊的容貌和高贵的血统.
我终于走进了老师那间神秘的小书房。架子上的羊皮纸发出霉腐的味道,顶端镶着发暗的铜字,分别是:毒系,骨系,诅咒,召唤。
老师说过,很久以前的魔法是不分家的,完全取决去个人的天分还有运气,什么样的魔法书,就会交给你什么样的魔法,只是到了后来,血统论越来越强,以至于慢慢分成了不同的种系。但是很多魔法还是有内在联系的。即使是大家所不齿的召唤系黑魔法,和血统高贵的圣骑士练的末日审判其实是源于一脉。很多的魔法都会用到尸体,即使漂亮敏捷如刺客,也会用暴尸这类被所谓名门唾弃的魔法,而和自然万物同呼吸的德鲁伊人,圈养的那几头白狼,则从小是用尸体喂大的。
所以,其实尸体是很重要的。
可我还是很不喜欢那些散发腐臭的恶心东西。我学习得更多的是毒物,还有医疗。其实男巫是最好的医师,这一点从人们对我们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每当他们有了病痛,总是会强忍着厌恶来找我。
我很耐心的医治他们,即使,我知道他们背后里面用我来吓唬村里的小孩:"如果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到沼泽地去喂男巫!"
我无言以对,尽管我知道黑魔法才是威力最大的一系魔法,我还是没有干出掘人墓地,偷盗尸体的勾当。只有一具尸体陪伴着我,就是老师的骷髅。不同与羊皮手卷上画的图象,老师的骷髅保存的非常完好,洁白光亮,没有一丝裂痕。这是仅次与三眼骷髅的珍品了,如果镶嵌在一件好的兵刃上,高地的野蛮人法师会不惜出卖灵魂来得到它。
可我没有动他,因为他是老师的颅骨,而老师,曾经是我唯一的亲人。
可是,我仍然是个恐怖的黑巫师。很多年以后人们提到那一场恶战,老师的名字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人们说的最多的是英勇的圣骑士罗兰德用魔法石将不可一世的魔王封印,再把魔法石插入自己头中,用巨大的肉体痛苦来控制来自地狱的力量。可是,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是那个亡灵巫师在最重要的关头用自己的生命为大家挽回了一丝希望。
于是,我们还是被唾弃的一群。
日子依然不留痕迹的流逝,很多个晚上,我凝视老师光滑的颅骨,像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骑马少年美丽的眼睛。想象他现在的样子,他也应该是个风华正茂的圣骑士了吧。其实,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尽管我们的差异那么大,可是,我们修炼练的魔法中还是有一丝丝的相通之处的。
后来,在一个很平静的黄昏,我也收到了一封写在兽皮上的信。写的很不清楚,只是说要请我这个沼泽地的死灵巫师到城堡一聚,我看了好几遍,看出写信人手因为巨大的震惊而颤抖,可是字体还是艰难的保持着清秀,我却从里面读出了一丝恐惧。落款是:圣骑士 普拉丁
直觉的知道他就是很多年前那个少年骑士,于是,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第一次出了远门。
我带了这几年炼制的毒药和老师的骷髅,当然,我没有忘记带上那个沉重的钢铁面具。
一路上,我被人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着,甚至专门派来接待我们的官员,都是一副勉强不已的神色,我知道,凡是我用过的物品,都会被大祭司送到台子上烧掉。
我看到黑森林来的德鲁伊人,带着他那三匹发着耀眼白光的狼。年轻而强悍的亚马逊战士,和她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不同的就是一个用的是强弓,另一个用的利矛。河流平原来的女巫,带着缀着金铃的脚环,走起路来清脆动听。穿着夜行衣的刺客见到的时间少得可怜,只是听说是个很美貌的姑娘,最后来的是背着巨斧的高地野蛮人。
我知道,包括还没有露面的圣骑士,我们是年轻一代魔法师中的精英,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我们召集到一起?我想起那封信里极力压抑的恐惧,城里的气氛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变得好恐惧。
智者凯恩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我面露恐惧的人。他大概一百多岁了,他的灰色长袍和他的头发长须成了一个颜色。很多年来,他的智慧,是人们传说中的瑰宝。
他看了我一眼,从肺里发出很重的一阵咳嗽,没有说一句话,进屋拿了一个很久的羊皮卷来,递给我。
"你老师出征以前放在我这里的,让我现在交给你。"
就着明亮的月光,我打开老师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奥布莱恩(这是第一次有人叫我的名字,竟让我感觉好陌生);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智者凯恩当初的预言变成了现实,而我也不得不已这种方式,给你,我唯一的徒儿,讲上最后一课。
我的牺牲和圣骑士的苦难并不能终结地狱的力量,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为我们以后的恶战做一个小小的准备。这个结果其实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我拼上所有的魔力和魔王同归于尽,然后圣骑士用他的身体来尽量维持封印的时间。很遗憾的是,尽管他是个勇敢的战士,能维持住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年。然后,魔王会重新利用他的身体复活,后果会比现在严重的多。当然这只会是我们成功后的事情,不然,这个世界会变成炼狱。
我所能留给你的,除了我的那些魔法手卷(想必你已经学过了)还有就是我的头骨。关于魔法骷髅的用法,书上的记载很少。可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尽管魔法骷髅是由亡灵巫师的头骨所化,但是其实对巫师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你要做的是,找到城里最好的铁匠,尽你所能找到一把锋利的长矛,把我的骷髅镶嵌在上面。然后,找到那些无处不在的奴隶贩子,尽量买下一个身体强壮的奴隶。对他下最强的精神控制魔法,让他为你忠心耿耿的卖命。这样,他可以带着你的复兴怪物和召唤傀儡冲锋陷阵。而骷髅可以让他吸取生命和魔力,他会成为一个不死的战士,也是你最坚实的盾牌。不过,记住,一定要下最重的魔法,否则,他会被骷髅本身的魔力拉如魔道。
亲爱的徒儿,我不得不告诉你的是:如果魔王复活,他的威力是我们所不能预计的,智慧如凯恩,也不能告诉我们他的情形。作为一个亡灵巫师,我们所能杀死他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骨墙和骨之监狱把他关在一个小地方,下攻击力反弹的诅咒,再用骨精灵来打。可是为了达到效果,你必须站在离魔王很近的地方。徒儿,战斗是残酷的,可是,作为一个伟大的巫师更不容易。我相信你的判断,我的魔力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海门法师"
很快,我们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年用自己肉体封印的圣骑士罗兰德因为无法控制日渐强大的邪恶力量,而坠如魔道。在他离开以前,用最后的一点人类意识告诉他的徒弟,也是现在最优秀的圣骑士普拉丁,把我们这些不同种族的魔法师召集起来,以前去已经荒废的邪恶神殿杀死还没有完全复苏的魔王Diablo。
普拉丁一面派人追寻老师的下落,一面修书把各地的人员召集起来,出自对于老师坠如魔道的最后一丝考虑,他找来的都是当年第一次战役时魔法师的后人。
当时一战之后,幸存的魔法师深知不久的将来,魔王会再度复苏,所以每个人回家后都是对自己的徒弟严加教诲,不但将所有魔法毫不保留的传授,另外更是到处寻求最最优良的装备,每个人的甲胄,兵器,法杖,都可谓是神品。
可我,除了老师的头骨,什么都没有。站在他们中间,我显得更加的丑陋而古怪。
出发的前一天,驿馆的人传普拉丁的话过来,让我到城堡去一趟。
我终于可以近距离的和我的梦境接触了。
他还是那么英俊,和两天前远远看到的有所不同,他脱下亮得眩目的银盔银甲,穿了质地优良的棕色长袍,和他深蓝色的眼睛一样发出柔和的光芒。
"你来了,坐吧。"不愧是贵族中的战士,他的举手投足温和而威严。
我坐下,我从来就不喜欢说话。因为很多时候,我即使说了,也没人会听。
"明天就要出征了,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吗?"
我摇摇头,其实,能和他一起并肩战斗,就是我人生莫大的荣耀了。
他微笑了,画像上的天使都好象被他的微笑印褪了颜色。
他站起来,带我走进一间很大的房间。光洁的大理石祭台上,一件近乎崭新的皮甲发出幽蓝的光来,我伸出发绿的手,慢慢的摸上去,皮革的下面好象是有了生命一样颤抖起来。
"看,它还认得你。"
我点点头,尽管被精心的修复过了,我还是能看见甲上老师褪色的名字。
"我们当时留下了这件甲,请最好的工匠修了整整半年,又请老法师用药水炼制了好几年,现在终于又回到一个亡灵巫师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