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吃了饭再走吗?"小翠出现在我们身后,眼里的湿润清晰可见。
她看看我,又看看季无双,突然银牙暗咬,扑通一下朝我跪下。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没有去扶她,相处了小半辈子,我能看出她的决心。
"我,我想跟着季公子出宫,做他身边打杂提水的丫头,主子的恩情小翠来世再报。"她正经的说道,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红晕。
"小翠,你这是何苦,外面的世界很是艰苦的。"季无双急急说道。
"季公子,"小翠朝他盈盈一笑,坚决得象个男人,"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一辈子都只是你的丫头,等你有了妻子,她就是我的夫人,我如对父母一般伺候你们,你要是嫌弃,我也决不厚颜跟去,只有早早投胎重新为人了。"
季无双无言可对,哪个少女不怀春,面前的小翠已全然成长为一个温顺成熟的女人,
正是他改变了她。
"子庭?"季无双看看我。
"这丫头性格执拗,早就不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我哪里还能挽留她?"我说道,她的勇气让我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收拾你的衣服,咱们马上走。"季无双对小翠微笑道,隐隐带着份宠溺。原来在数十个寒庭宫的白日中,他们已经这样,这样,和睦相亲了。
"你们,去哪里。"我走近无双,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从哪里来,便回到哪里。"他回眸看了我一眼,好用心,好深,只有一眼。
我知,他已决心不再见我。
那个魅力无双,美丽无双的男人走了,临行前我交给了小翠一张令牌,无论大小官员,见到这宫中的密令,都会卖我这个面子。我想傲气如季无双盟主都会对这朝廷的一切嗤之以鼻。
第二天,我没有上朝,我静静的坐在我的寒庭宫里,泡着一壶香茗,独饮。
眼看夏季就要过去,院中的梧桐绿得有些乏力了,蝉鸣声倒是没有嘶哑,嚷了整整一夏,它们竟不疲倦。
我却倦了好多。
身后一声咳嗽,是十四皇子。他一身华服,脸上还是那样谦和的笑。
看着我的样子,他有些诧异和担心。
"很少看你这样有心事的模样。"
"也很少看你穿这样华丽的衣服。"我淡淡一笑,为他斟上一杯茶。
"呕,刚去见过太子哥哥,他还说你今天没有上朝呢。"
"不会只说这个吧?"我说道,"当然,我不应这样问,你们兄弟的事,也许是国家的大事呢?我这个小小四品集贤院学士不应该多言的。"
他笑笑的看着我,感叹道,"同窗中和你相处时间最久,却和我打着官腔,这样生分。"
身边这个温和的人,让我觉得了一丝的趣意,我抿了一口茶,突然站起来,将茶悉数洒于他干净漂亮的袍子上,嘴角上扬,是笑非笑。
"追到我,我就赔你一件更好的。"说完,我轻笑着跑开来。
不出意料,他即刻便追了上来。
我越跑越快,只觉得热乎乎的风从耳边哗哗的流淌着,流向我的脑后,一切,那枳热的空气,枳热的眼,枳热的欲望。。。我感到了放松。。。在夏天的尾巴上,尽情的奔跑着,伴着大声的笑。
等到我的力气全然消失怠尽后,我停了下来,李世年还在身边,还是笑得很平静,看来他的体力比我好。
他慢慢的向我走近,即将触手可及。我退开了几步。
"这是哪儿?"我四处张望着。
"这是本宫的花园。"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和李世年都呆滞的立着。
"也难怪,你的眼里只有他,一叶蔽目呀!"李世玄拿起一朵牡丹拍打着十四皇子的脸,笑得虚虚实实。
李世年的脸刷的红了,"太子,冒犯了。。。"说着就要跪下请罪,被李世玄一把拉住。
"十四皇弟,何罪之有?只是小孩子脾气,疯疯闹闹一阵子罢了,我看你也跑累了,回去休息吧,好多朝事还要你协助呢!"
李世年诺诺的告辞了。
我也抬腿要走,被叫住了。
"韩书宁!你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吧?"太子殿下发话了。
我这时才感到累得几乎要虚脱,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十来里以外。我抬眼看向他带着怒气的龙颜,并不恐慌。
"当然不会把殿下放在眼里--是放在心里吗。哈哈。。。"我整整纷乱的头发,奔跑的松懈感令我异常大胆。
李世玄冷笑一声,视线离开了我,:"别把本宫当十四弟,或者是王飞虎,本宫没有他们那样幼稚!"
王飞虎是右骑大将军王言的独子,也曾是我的同窗,还一起学过骑术,不知太子意为何指。
"他们看到你就。。。。。。"
我只是看到李世玄的嘴在蠕动,仿佛在说着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浑身开始发冷发抖,眼前的阳光慢慢消失,我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宫女们走来走去的忙碌着。
"小翠!"我唤道。
"小翠失踪了!我们都在找她呢!"姑母一脸慈爱的走到了床边,撩开我额头上汗粘的鬓发。
"怎么了?"我觉得浑身软软的,茫茫然。
"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太医说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四处乱跑,晕了过去,太子刚好路过,将你送回了寒庭宫。"姑母轻言细语,眼里的责备夹杂着心痛。
"呕。。。"我这才想起前情后事来,无力的说道:"姑母,你们别找小翠了,是我让她离开宫里的,她有了比这里更合适的归宿。让她去吧。"
姑母点点头,"姑母什么时候不答应你的请求了,傻孩子,原来小翠走了,你才行径怪异起来,她伺候你惯了不是?姑母呀,再给你找一个比她还可爱,还细心的人儿给你使唤。现在,好好休息吧。"
姑母给我盖上了薄棉,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了。
我却清醒异常,再也无法入睡了,小翠?不知她和季无双行到哪里了?
江湖?那么远吗?
我在宫里歇了好几日,不少同谊和同僚前来探望,我也只能装作染有小恙的样子恹恹对人。什么时候我在朝堂上如此有了地位?
李世玄也抽空来了一趟,我忙从贵妃蹋上站了起来,行拜下去。
"好了,小心头晕"他礼贤下士的扶住了我,鹰目里闪耀着点点嘲弄,"不是说把本宫放在心里就行了吗?"
我只觉得脸皮一阵阵高温,那日的痴话真是难堪过人。
"看,本宫给你带花来了。"李世玄让宫人端来一盆盆鲜艳欲滴的蔷薇月季。好生动的颜色,他,真的是喜好这样浓重的色彩。
"漂亮吗?"他和蔼的问道。
"恩。"我自然了些。命宫女斟茶。
"不用了,本宫只是想你要休息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上朝?"
我这才正视于他,那份辛苦的消瘦要好得多。
"太子殿下明日就可见到小臣了。"
"好!"他笑道,意犹未尽的说道,"其实,那日你和十四皇弟都是沉醉之人,他虽失礼却可以谅解,因他醉于你,失去自控,你的轻狂本宫却不能原谅,你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我无语,在他扬长而去的笑声里反省着自己。
接近黄昏的时候,云彩浓密乌黑,仿佛暴雨的前夕,我命宦者将太子的礼物逐一搬去花棚,叮嘱着他们小心,相当于御赐了,可担不起这欺君的罪名。
心口闷闷的,让那些宫役退下,独自呆在花园的石凳上,突然一道黑影串过,我猛的一惊,刚想叫人,口却被捂住。
一蒙面黑衣人直直盯着我,眼里竟是乞求,我点点头,表示沉默。他犹豫的放开了手掌[自由自在]。
还是一言不发,一块木牌呈于我眼前。
我大惊,这不是几天前我给小翠的御赐令牌?仔细看来人,腰畔的长剑,极细极薄,正是雪山派的独门雪练剑。
"是不是季盟主有什么事?"我急问道。
"是!"那人扯下了面罩,一张年轻到稚嫩的脸上横着几道利刃的伤口,还淌着血,眼里竟涌出了泪花,"我们掌门现在受到以五岳派为首的武林人士围攻,他们说掌门与朝廷勾结,残害武林同门,他们在雪山派埋伏已久,前日掌门一回到在我派即受到追杀,我们。。。雪山派几近灭门,我们几个小辈和掌门浴血奋战杀将出来,掌门护着一位姑娘,受了伤。"
"现在呢?他们----是生是死?"我颤抖得厉害,摇晃着对方。
"他们,他们逃到了离这里不远的苍山顶,掌门有神功护体,暂时应该可以支撑,逃路上,那位姑娘交给我这块木牌让我来寻你,我。。。我在藏龙客栈见过你,当时你和另一个高高的公子一起的,你,你记得吧?"那人急促的证实着自己的身份。
我放开了他,心仿佛要跳出胸腔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知道那里是龙潭虎穴,你还要去送死!"我自语道,咸咸的液体夺眶而出。
"公子,现今之计,救掌门要紧呀!"黑衣人如扯住救命稻草一样扯住我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下一刻拉他起来,命他换上宫人的衣裳,一同奔向了东宫。
通报之下,我见到了李世玄。他居然在悠闲的喂着鸟,黑色的鸽子,金色的铃铛。
"殿下。"我跪拜下来,心里筹划着如何开口。
"子庭起来吧,怎么不好好休息?明天不是还要上朝的吗?"他笑道。
"殿下。。。季无双有危险,希望殿下调动御林军--"
"季无双--"李世玄的笑容淡去了,转身正视着我,好象正努力思索着这个名字。
我暗自诧异,他何时会忘记这个人,我尽量简洁明了的讲述了事态的发展,谈到无双在寒庭宫里养伤之事时,李世玄俊挺的眉头有点发皱。
"原来,你们有这般的好。"他的话语中酸味明显。
"我们只是朋友。"我慎重声明。
看到太子的沉默不语我站了起来。
"无双只是个江湖朋友,以太子之尊贵不涉足此事也是情理之中,微臣先行告退了。"
"韩书宁!"李世玄叫住了我,他直直看住我,有些不以为然的笑了,舒坦的坐了下来,抿了一口香茗,"什么时候这么仗义了?你这样急急的离去有何用?没有军马,如何救得了无双?"
"微臣没有说要去救他呀,想太子是唯一的救星,连太子都不愿出手襄助那一切都成定局,微臣只是想回去休息,准备明天上朝。"我说道。
李世玄哼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这样吧,你先带我的几个贴身侍卫先行,我会调拨一些人马过去苍山襄助,看看来不来得及救他。"
"谢太子殿下。"我作揖道,正欲离去,他又开口了,"子庭,本宫在想,季无双遇上你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句话,我后来才认识到它的深刻涵义。有时想想,李世玄的暗示未尝没有他的道理。
第四章
当我和那个雪山派的小弟子及四个武功精湛的侍卫到达苍山时,黄昏的最后一丝余光也消失在山那一头了。
苍山其实更象一个小山丘,高度不会超过一百米,由于常年的北风和一两次山火的席卷,苍山几乎是个光秃秃的土坡,因为还未入秋的缘故,山上零星的矗着些细杆松树。攀沿着这些树干,我们飞快的爬上了山,山顶有着光亮。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们极轻极轻的缓缓向光亮处潜进。
慢慢我们已经爬到了人群的眼皮底下。
大约有百来个人,身边燃起三四个火堆照明,不少人还擎着火把,整个秃秃的山顶光亮可见。只见他们包围住了一个不大的岩洞,却止步不前,为首的数十个道人装扮的中年长者面色凝重,窃窃商议着什么。
"那些秃驴就是嵩山派的人,他们武功都不弱,剑阵布局十分厉害。"身边的小弟子低声恨恨道,我可以听到他拔剑的声音。
"慢着。"一个侍卫按住了他的动作,"不止这些道人,这里个个目光精烁,体形矫健,都是武功不凡,我们寡不敌众,先看看情形,等大批御林军来了再说。"
我打量着场景,无双和小翠如无意外,都似栖身于那个岩洞中,看来他们止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岩洞易守难攻,看来无双没有受重伤,他的惊世武功是震慑这些武林人士的唯一屏障。但--这种情况最易火攻呀,人群将岩洞半包围住,可见只有这么一个洞口,那,火攻是唯一安全的方法了,他们显然不愿采取这个方法,难道,他们一定要生擒他?
正在我思索的当口,一阵清越的铃声打破了黑色的寂静。黑压压的几只鸟影从我们头顶上越过,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黑色的。。。。黑色的鸽子。。。。。。无名的恐慌钻入我的心里。
我呆呆的看着那为首的道人接过些什么,又和旁人耳语些什么,一丝诡异的笑浮上他的嘴角。
那一刻,我知道,大事不妙。
只见他举手示意,人群呼呼的散开来,接着就是搜山。
我们都明白了行踪的暴露,但现在所处的处境根本动弹不得,否则只有滚落下山坡的选择。
还没有等我们慌乱起来,只觉得背后一紧,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悬空抓起,耳边的风声紧得似扯破我的皮肤。
"啊!"我在下一刻便重重的摔到了硬泥地上,忍不住叫出声来,刚想爬起身来,一枚明晃晃的剑刃已架在了脖子上。
"黑漆漆的晚上,阁下趴在那里作甚呀?"道人调侃道,顿时身遭一片大笑。
我勉强的坐起身来,原来自己已处在人群中央,旁边,同伴都被牢牢制住。那雪山弟子看住道人的眼睛几乎要怒喷出血来,侍卫们一时面无表情。
"别得意太早,我们马上就有大批人马来援,你这秃驴还不快放了小爷我,省得以后受辱--"小弟子的话音未落就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顿时口不能言,嘴角流出了一股鲜血,在火光边触目得很。
"小贼这么聒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为首的道人白衣长须,颇有道骨仙风,一双鬼祟的眼睛却将贪欲和残忍暴露无疑。
他仔细的看向我,诧异和不屑浮上面容,他的眼光停留了几秒,马上转身面向岩洞洞口。
"季无双,你好好听着,我们已经擒住了你的朋友--我想,他对你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人吧!"他说着,竟举剑挑向我,剑尖在我肩膀处停下,我能感觉到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了我的衣服,抵住了我的肌肤,阴凉直到胸口。
"你再不出来,我就废了他的手脚,我数三下,一,二,----"
"住手!"
火光摇挹中,无双扶着小翠出现在洞口,脸色惨白。
"你不要碰他,他少了一根毫毛,我让你全家,全教陪葬!"无双的话冰冷尖锐,我能感到剑尖向后退了一步。
他将小翠扶到洞口的巨石上坐下,隐隐看出小翠的双足血迹斑斑,秀气的眉头因疼痛紧蹙,眼里殷殷的忧虑,看看无双,又看看我。
无双这才专注的看看我,淡淡一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于观行,到底要如何?开门见山吧!"他转向长须道人,声音里带着疲倦。
于观行拂拂胡须,狡诘的笑了,"看来你讲义气得很呀,我们武林同仁也并非要你的命,但你勾结朝廷,祸害武林,罪不可恕。为了防止你以后再兴风作浪,还是废除你的武功比较公平。"
季无双的脸色雪白,眼神惨然,对他来说,武功远远宝贵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