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沉默的坐在我右边指路,他的脸色愈来愈惨白,我手心里全是汗,最后小唐终于说:"到了。"我长嘘了口气,停好车,小心翼翼的扶他下来。小唐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晃了几晃,昏过去了。
殷浅尘大约半小时后回来了,他倒是比我镇定得多,熟练的取出小唐肩上的子弹,包扎好伤口,小唐悠悠的醒过来,殷浅尘收拾着医药箱,沉声道:"麻醉药过会就会失效了,伤口可能会很痛,我怕剧痛会刺激到你的神经,引发你体内的‘澜牙',所以给你打了镇静剂,必要时,要不要把你绑起来?"
小唐笑得虚弱:"发作起来我也没什么力气折腾,不过绑起来也好,你知道,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哪--韩在哪里?"
我从殷浅尘背后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小唐床前,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小唐点点头,看向殷浅尘:"这里不能久呆,YIN,你有什么比较可靠的地方没有?"
殷浅尘想了想,开口道:"我在济州岛有个房子,是用我一个朋友的名义购买的,没人知道,我自己也去得很少,你们去那里避避风头应该很安全。"
小唐轻笑起来:"安全?这两个字对我来说真是笑话。我和韩明晚坐船走,你去安排一下,谁都不要惊动,包括妙宜。"
殷浅尘点头:"我知道。"
我惊异,他连谢妙宜都不是完全信任?小唐看到我的神色,笑道:"这世界上没有完全可靠的人,自从上次妙宜没有及时赶来后,她在我心里已经失去值得信任的意义了。"
我默然,小唐连跟在他身边几近四年的女人都可以一朝丢弃,他每天都是用什么眼光看待那些伴在他左右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他为了我无心中的错失,连我都可以一脚踢开?
"你不一样,"小唐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对着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筹码,如果连你都输了,我也就一无所有了。"
这也许是小唐对我说的最认真一次的承诺,虽然我们有过无数次的亲昵,他也会在激情的时候大声的说爱我,可是从来没有让我如此安心过,我开始为自己无端的猜疑感到羞愧,我确实一直在患得患失,我迫不及待的要强大起来,可是我发觉自己并不可能控制一切。
人原来不是有了信念就真的能像超人一样无所不能,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预定的轨道,我们只能努力挣扎,却不能改变宿命。
镇静剂药效开始发作,小唐又昏睡过去了。半夜的时候他身上的"澜牙"果然发作,但没折磨他多久--他从床上嚎叫着一头撞到墙上,在地板上又一次昏过去了。
我抱着他,整整一个晚上一动没动,如水的月光铺满了我们的床,小唐的身上泛起一层冰冷的银光,他睡着之后只是个如此普通的男人,我都几乎忘记了,我们曾经也有过平静而安详的生活。
已经离我们远去,再也不会回来的生活。
殷浅尘为我们提供的地点位于济州岛一个偏远小镇上,小小的私家诊所,已经暂告停业。我打了个电话给小离,告诉他我公司有事临时出国一趟,然后要他转告思皓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事宜交给他全权打理。小唐说现在谁都不可信任,即使是跟在我身边近十年的兄弟。
小唐又变回了以前那个住家男人--他会去楼下附近的超市买一些生活必备品,甚至还买了一套情侣睡衣。每天哼着歌心情愉悦的看看电视,煮咖啡,窝在我怀里和我闲聊,我们各自回忆以前的读书时光,挖空心思的叙述着收藏在心底曾经的糗事。殷浅尘的住所里收藏了大量的珍版CD,我们一一拿出来分享,间或会在讨论到喜欢哪个歌手而意见不合的时候打闹一番。
晚上,小唐躺在我身边,我用手轻抚着他左眉上的伤疤,然后又慢慢移到他的肩上。小唐"咯咯"的笑着,侧过身来亲吻我的唇。七月的夜晚难得会这么凉爽,我们赤裸的互相拥着在床上轻轻摇摆,他的头横在我胸上,不间断的吻细碎而炽热,房间里放着CD,低低的歌声四处回荡,我凝神细听,是"All Along"。
每个人都注定孤独,因为我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所以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必须面对将来失去的痛苦。
小唐,当你最初撞上我的那一刹那,我怎会想到从此你就彻底撞进了我的生命?当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男人而喜欢上你的时候,又怎会想到未来会这样翻天复地?
我从不后悔,只是心疼和茫然。
如果我将来注定要失去你,宝贝,那一定是我比你先走一步的缘故。
不管有多么舍不得,离开济州岛的日子还是到了。
小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没有大碍,不影响他的日常活动,也不影响我们晚上的床上运动。所以当殷浅尘给我们消息说三天后下午三点到码头,会有船来接应我们时,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他妈的谁知道回去以后还能不能想做就做呢?所以这三天我要拼命的做,早也做,晚也做,要为回去后至少一个月碰不到小唐打下强心针!
最后小唐忍无可忍的掀开我:"你他妈有完没完啊?轮到老子在上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永远的一号......
三天很快就过了,小唐心不在焉的抽烟,目光扫过房子的每个角落,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舍不得,这段日子是这两年来我们最快乐而无忧的时光。
"走吧。"吐出最后一口烟,小唐扔了烟头,我跟在他身后,看他将门反锁,把钥匙留在信箱里,最后望了一眼那张黑漆大门,终于离开。
下午三时正,我们到达码头,岸边停靠着四五条船,不知哪条才是来接我们的。小唐掏出手机打电话,几秒钟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一条船的船头,向我们挥手示意。我们迅速走过去,跳到船上。来接应的人肤色黝黑,面生得很,看来不是小唐平时惯带的几个手下。
上了船,却迟迟不见开动,小唐突然出声笑道:"我已经很配合的来了,七叔干什么还躲躲藏藏?"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已经响起:"XIAO少,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叙旧了,我怕请不动你大驾,只好亲自来迎接。"随即,殷青之从船舱中走出来,一脸的慈祥可亲,仿佛果真是来叙旧的。
小唐转动着手中的一只打火机,慢悠悠的说:"YIN被你们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殷青之微笑:"放心,只是请他到国外去散个心罢了,浅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向来最疼的就是他。"
"可惜他却一再辜负你的期望,对殷氏当家的位子一直不冷不热,七叔,你怕你百年后没人在你坟前烧纸钱,怕我连姓殷的最后一条根都不肯留下么?"小唐大笑起来,"当年是你把我从美国带回来,本来只是想让我辅佐YIN上位,谁知道结果却反过来了,你等了这么久才动手,可见心里还是有点心疼我的。"
殷青之叹气:"你的厉害之处我一早就知道,本来殷氏在你手上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人老了,以前的事情就会记得特别清楚。我一把老骨头迟早要归土,可是你当年怎么对你的那些亲戚长辈,现在我每每想起来还是会心寒。浅尘性子淡漠,绝对不会提防你,我这个他唯一的叔叔,自然要帮他留心一下。"
小唐面色复杂的看向我:"让你看到这么出戏码,真是让我后悔。"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现在形势已成定局,我当然不会幻想小唐背后会突然涌出大票人马,扭转逆势。殷青之同样不可能放过我,除非他蠢到放我回韩家,然后与我血拼。
"韩先生也被卷进来了,我深感抱歉,不过我这次只想解决家族内部问题,方便的话请韩先生到那边去休息一下如何?"殷青之含笑看着我。我不知所以然的看向他,怎么他不打算把我和小唐一并解决么?还是他认定了我只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
"杨先生与我有约定在先,绝不能对韩先生不敬。"他点头示意两个手下过来把我拖到另一边去了。
杨先生......思皓!思皓竟然一直与他暗中有交易!那么就不难解释我们为什么半路上会遭伏击,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清楚我们的行踪,为什么没人来攻击我了。
思皓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殷青之身后,没有看我,我知道他一直反对我为了小唐而将整个韩家拖进黑道,但我绝没有想到他竟会作出如此周详的部署来置小唐于死地。
"思皓,"我声音发颤,"你什么时候开始逾矩行事了?"
思皓还是没有抬眼看我,只是对殷青之说:"七爷,不要再讲废话。"意思是提醒殷青之赶快结果了小唐。
小唐却笑起来,我简直怀疑,他有什么场合会放下脸上的笑容?他优雅的开口:"七叔,你未免太看不起我,凭这么两个小角色就算是欢迎我么?我知道你不愿铺张,但我生性奢华,最喜欢大场面,你不妨左右看看,真正的贵宾尚未登场呢!"
那几条原本静静停靠在码头的船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贴到了这条船四周,形成了包围之势,谢妙宜站在右边的船头,笑道:"唐笑仪,你最喜欢多讲废话,我几乎都要听到打瞌睡了!"
我瞪大了眼睛,小唐不是说再不信任她了么?什么时候暗中派她进行了这一切活动?
殷青之惊讶更甚于我:"你不是早就不相信这个女人,还一直暗中消弱她在殷氏的权力么?"
小唐摸出一把精致的银色手枪漫不经心的把玩:"我知道你装窃听器在我的手机里,甚至我惯穿的每件衣服上几乎都有一颗纽扣是你改装的窃听器,可是你总不能把窃听器装到济州岛上一个小邮局里的公用电话上去吧?"
原来如此,原来小唐当初对我说的不信任谢妙宜的话是故意说给殷青之说的,好让他对谢妙宜消除警备之心。小唐,原来你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这么处心积虑,这半个月你总是笑得那么开心,无忧无虑,原来每次我以为你哼着歌去超市购物的时候,其实是你去邮局向谢妙宜交代事情的时候。
枪声迅速响起,没人会坐以待毙,谁先抢到先机谁就是赢家。殷青之首当其冲,身上挨了数弹后倒下,思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双方拔枪的瞬间冲到我身后,钳制住了我。
小唐立刻命令手下住手,面色阴冷的看着思皓,举枪对准他。
"XIAO少,你想试试是你的枪快还是我的枪快么?"思皓冷笑起来,"我只要手指轻轻扣动一下,你就是把我打成蜂窝,韩也是不可能醒来了。"
冰冷的枪管顶着我的太阳穴,我知道思皓本来绝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如果不是小唐把他逼到这一步,他一定不会拿枪对着我。
我心里希望小唐顺从他的威胁,放下枪,让他抓着我离开这里,我真的不希望思皓出事,我甚至不怪他做出今天的事。
换了我在他的位置上,只怕会比他更出格。
思皓突然将枪移开我的头部,直直指向小唐,"嘭"的一声枪响了,搂着我的躯体大力的颤抖了一下,缓缓的滑下去。
思皓的枪快不过小唐,他被一枪打中额头,再无生还的可能。
我跟着他瘫坐下去,反手搂住他,声音极轻:"思皓,你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只是不想......看你一步错......步步错。"思皓给了我最后一个笑,脸上还带着无限的遗憾,合上了双眼。
我怀中的身体渐渐沉重冰冷,这个从十六岁起开始跟在我身边的兄弟,世界上我最信任的兄弟,背叛了我,然后为他的背叛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韩......"小唐走过来,试图将我从地上拉起。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我的声音没一点温度,我甚至没有抬头看他。我知道小唐只能这么做,不然如果是小唐被一枪打中,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思皓。
只是......我本来不想失去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小唐沉默半晌,最后说:"好,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两天,我会来找你。"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慢慢消失。我抱着怀中的身体,心里有一点点钝痛,真奇怪,为什么只有一点点痛?难道我的心肠已经硬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的心痛全都给了小唐?
我听到自己心底竟然在轻轻哼唱,是"All Along"。
每个人......都注定孤独......
思皓的尸体在两天后火化,我接到几位叔伯的电话,说要召开一次家族会议。这次事情在我手中变得如此糟糕,我大概已经想到家族会议要讨论的是什么议题了。
思皓在韩氏的地位向来不低,我也应该向他作个交代。
主持会议的是二伯,他特意从加拿大赶回来,面色凝重。他自然很生气,他女儿,我堂妹韩凌,本来准备两个月后与思皓订婚。
我生生毁了一对恋人原本触手可及的幸福。
"亚宣,你一直是个最知道分寸的人,也知道我们韩家的家规是绝不碰黑社会。现在你搞出这么大的事来,你有什么交代?"二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能有什么交代?我是罪无可恕。
我的沉默愈发激怒了几位长辈,四叔在旁发作道:"你什么时候和XIAO少扯到一起去的?你知不知道外面说得多难听?说你为了他,连最得力的兄弟都可以干掉!我们知道思皓不是你杀的,可是事情是因你而起,背上这种流言蜚语,你以后还怎么服众?你叫手下的兄弟还怎么敢放心跟着你?韩家还有什么脸面在香港立足?你亲自出面去跟XIAO少讨个公道,至少要他登门谢罪!"
真是好笑,原来他们气愤的不是思皓的死,而是我让韩家蒙羞,只要我去向小唐要个说法,思皓的死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还有,那些小道消息传言说你和XIAO少之间不清不白,他不检点,你也跟着瞎混?人家好歹还有个未婚妻撑场面,你和何家的二小姐不是以前交往过吗?那个女孩我看不错,你挑个日子跟人家家长见面好好谈一下,最好赶紧订婚,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我愈加好笑,他们在思皓尸骨未寒的时候,关心的竟是我的终身大事。
四叔见我没反应,以为我是不中意何小姐,便开口道:"何先生是香港政界要人,很有些关系,何小姐人也漂亮,堪称大家闺秀,绝对配得上你。你和她结婚后要是再遇到别的喜欢的,随便高兴养在哪里,我们绝不过问。"
我一直沉默以对。四叔沉不住气了,拍桌子怒道:"你到底有什么意见?一句话不说什么意思?"
五叔忙出来打圆场:"亚宣心里难受,这些话还是等过些时候在说吧。他毕竟懂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最后一句话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有分寸。"我最后终于开口,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四叔点点头端起茶杯喝茶,算是听到了我做的交代。
小唐在思皓头七的那天亲自登门拜访,一身黑色西装,带着两名贴身手下,恭恭敬敬的在思皓的牌位前敬了三炷香,然后表示愿意听从二伯的发落。
二伯当然不能怎么发落他,毕竟是香港举足轻重的殷家,肯这么做已经给足了我们韩家面子。于是二伯喝了他敬的茶,又互相说了几句套话,教训了他两句,最后握手言欢。
韩家和殷家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了这场秀给大家看,彼此给足对方面子,皆大欢喜。原来牌位下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烧三炷香,敬一杯茶,便算是告慰他在天之灵。
韩凌低头站在二伯的左侧,长发遮面,戴着墨镜。她足足哭了三天,再不叫我二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她原本在韩家最喜欢我,连思皓都是我介绍与她认识的。她很爱思皓,为了他放弃在英国的学位,回香港准备安心做名贤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