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磐（边界续篇）[上]————秋红叶

“求你……不要逼我……不要……”
我在他怀中挣扎，却根本挣不开一丝一毫，那人拘禁着我，不容我有丝毫逃脱。
“……唐先生，这么做太危险了，病人会崩溃的……”
“……唐先生，你最好给顾先生一点时间……”
“少爷……”
“少爷……”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声音？好吵!怎么那么吵！似乎有个雪白的影子滑过，凄楚的表情，熟悉的面孔，不，乐怡，你不适合这样的表情……
“顾大哥，我死得好惨……为我报仇……”
飘忽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进我的耳中。
对不起，乐怡，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为你报仇！
“顾大哥……为我报仇……”
不行，乐怡，我不能……因为，因为……即使我自己受到再大的痛苦，我也不会伤害他的，乐怡，我不能……我不能伤害那个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人……
“他不爱你……他只会伤害你……忘了他……为我报仇……”
我不能！我爱他！我不能伤害他……唐——擎！
乐怡的身影突然消失，我的眼前一阵虚无，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很近，很熟悉的脸……让我痛楚的脸——唐——擎？
他看着我，定定的，用一种我以前没有见过的眼神，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我已经被他揽在怀中，熟悉的清冷的气息，是他——我所爱的，却伤我致深的唐擎！
“不许你忘了我……绝对不允许……”
我在他怀中苦笑，我怎么可能忘了他？我怎么可能忘记刻在我灵魂上的印记？但是，我也无法忘怀——死去的乐怡，年轻的，充满朝气的，美丽的乐怡！永远……也……无法忘怀……
“唐先生——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为顾先生做个检查吗？”
一边的人小心的插话。
唐擎只是放松手臂，让我转身，能够看到那个说话的人。
面前的男人有一张严肃的脸，他身上的穿着告诉我——他是一个医生，而且……我看了眼站在一边的宋医生，这个为唐家服务了多年，总是能忍受唐擎怀脾气的慈祥老者，也正忧心忡忡的看着我，如果说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
对着正在斟酌如何开口的医生淡淡一笑，看到他眼中泛起的警觉不觉在心中一叹，只是一个恶梦而已，我还没有疯。
“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有礼的问。
他显然想不到我会这么镇定的向他打招呼，但是微微一怔后他还是回答道：“李思远。”
“李医生，你好……很抱歉麻烦您了，我只是情绪有些激动，但是，我没有疯，我不会疯的。”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又是一怔后，他推了推眼睛，沉思片刻后，道：“顾先生是明白人，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我根据顾先生的病史，和顾先生最近的行为，分析之后……我个人的意见，希望顾先生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怎么可能？我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满眼的白色，处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逼得人几近窒息……只是想一想，我便有呼吸困难的感觉。此生绝对不会再去那种地方！决不！
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唐擎已经先一步开口：
“他哪里都不去！”
冷冷的声音充满了不容抗拒的肯定。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很感激。
“可是唐先生，恕我直言，顾先生现在已经出现了幻觉和短暂性失忆，这些症状，都是精神分裂症的前兆，如果不给予正规的治疗，后果会不堪设想！”
李医生固执的坚持己见。
唐擎沉默，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犹豫，难道他也想把我送到那个地方？难道他也以为我会变成疯子？恐惧立刻笼罩了我，如果他想送往进去，我怎么可能逃得过，而那个地方，一旦进去就不会再出来，它会把我整个吞噬，那个可怕的，比地狱更可怖的地方，就是死，我也不会去！
“李医生，我不会疯，我更不会住进医院，请你离开，我不想见到你！”
我急促的说着，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害怕，要镇定，不会的，我不会变成疯子，他们不能把我送到那个地方去！
有力的手臂将我拥紧，我拉着横在我腰间的手臂，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听见了吗？请回吧！他不需要任何治疗。”
是的，是的！我拼命点头！
李医生为难的看着唐擎，然后看了看正在瞪着他的我，视线慢慢滑下，落在我的手上，他奇怪的表情让我也忍不住向下看，我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掐进了唐擎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衬衣，可以看见我的整个指尖都陷入他的肌肤，骨节因用力而显得苍白，手指痉挛成一种奇怪的形状，鲜红的血正顺着我的指缝留下，我急忙松开手指，但是可能因为太用力了，手指竟然不听使唤，我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将它移开，雪白的衣袖上醒目的印着四个猩红的血洞，触目惊心，我看着我制造出的结果，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妈，送客。”
唐擎的声音清晰的传来，依旧冷冷淡淡的，仿佛手臂被抓了四个血洞的人不是他。
“唐先生，看来我说什么您都不会听了……我会留下一些药，最好让顾先生按时吃，尽量不要再刺激顾先生，他需要静养……如果有什么事请随时找我，我告辞了。”
李医生终于无奈的离开，我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唐擎手臂上渗出的鲜血，那么刺目，那么清楚，是我做的？我怎么会伤了他？但是，心中虽然难过，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原来自己也是可以伤害他的……
我怎么会这么想？难道？我真的疯了？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先生，顾先生，不如让我先将伤口处理一下，否则会感染的……”
宋医生终于打破了室内的沉寂，语气平静的开口。
这让我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一定只是个噩梦，我怎么可能想伤害唐擎？推了推唐擎仍然揽着我的手臂，我示意他放开我，但是，他仍紧紧的将我困在怀里，因为抗拒我的推力，手臂上的血渗出的更多了。
“我不动，让宋医医生先处理你的伤口好吗？”
对于唐擎的固执，我一贯的让路，他决定的事情向来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打折扣。
但是，唐擎我终究要离开的，你终究也是要放开我的，关于乐怡，关于容氏，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注定将你我隔开。
“不会放你走的，即使一刻也不行，即使疯了，傻了，也不会让你离开，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的怀里！”
仿佛看出了我的挣扎，他附在我的耳边，轻声耳语，声音低沉飘忽，如恶魔的诅咒，我愕然抬眼，看向他，只看到他眼瞳深处无底的黑暗，仿佛有形的触角，将我重重围绕。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用这种方法将我囚禁，我看着系在脚踝上银白铛亮的铁链，几疑身在梦中。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尽管怒气在我胸中翻涌，我仍尽量告诉自己要镇定，对于唐擎，怒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复杂。
看了看那条虽然不粗，却十分坚固的合金链，唐擎终于迎视上我询问的目光，
“就像你所看到的，不许你走出这个房子，只能待在这里，永远！”
他重重的强调，仍然是冰冷的语音，但是我却感觉到他对目前的情况十分满意，仿佛像一个孩子，终于找到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的方法，甚至是有些得意的！
我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大喊大叫，这是怎么了？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不能这样囚禁我……我不是囚犯，而你，也不是狱卒？”
“那不重要，我说过，只要你能确保你不离开，什么方式我都会用。”
“姐姐会知道，方玄会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唐擎你不能这样做，除非你想身败名裂！”
我不想对他这么言辞相逼，但是，现在他所作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我能接受的范围，我没有选择。
“如果没有证据，他们什么都做不了……而你和我的关系，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看着他毫无情绪的深邃黑眸，我只觉得全身如坠冰窟一般寒冷——没有证据，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因为他的刻意掩饰，更因为我小心翼翼的庇护，没想到最初为他而作的努力，现在竟然成了我自挖的坟墓！对于这个事实，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没有任何痕迹证明我和他的关系，即使有人指控，恐怕反而会被他送上被告席。怎么会这样？我和他为什么会走到这样一天？
“我只是爱你而已……为什么这样对我？”
“……”
他沉默无语。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无动于衷的神情终于让我无法再继续控制我的情绪，我冲着他大声怒吼。
对我这种失常的举止，他显然也有些错愕，一向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我竟然会对着他大喊大叫，但是，也仅仅是眼神微小的波动而已，很快又恢复了他平日的冰冷，我看着他完美如雕像的面容，那么美丽，那么冰冷，毫无波动的黑眸，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座完美的雕像，没有感情的雕像，我怎么会爱上一个雕像，一个可以活动的雕像，或许更像机器人，如此的聪颖，如此的强大，如此的美丽……但是，就算是将所有赞美的词汇用在他的身上，他终究只是一个假人，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选择这种方式，践踏我的感情……选择这种方式，让我看清自己有多么可笑……唐擎，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一直将我当作一场闹剧？是不是觉得我爱你爱得连自己都可以践踏，很有趣？你是不是想看看我还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其实，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你为什么要用这种办法？为什么？”
“不是残忍……”他任我抓着他用力摇晃，但是，他的声音仍然冷漠淡然，该死的淡然！
“……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残忍，我只知道，你是我的，而我不许你离开，即使一丝可能都不能存在……”
“可是，我是个人，还是个男人，我不是一只狗，不是一只猫，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对待我！”
拼命的吼叫很快榨干了我的力气，我纠着他的衣襟，无力的滑坐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我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低着头，急促的喘息。
“你的确不是……”他蹲下，伸手捧起我的脸颊，如此近的距离，我可以清楚的数出他浓密的睫毛，“不是猫，不是狗，你是我所要的人，如果我放开你你就会离开我，这一点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我别无选择……”
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曾经是我的最爱，但是现在，我选择闭上眼睛。
“你本来有别的选择的……如果你不动乐怡，不动容氏，一切都不会发生……”
“任何有可能抢走我所有物的东西，我都会清除……而你，更是多看一眼都不可以，只属于我的，任何人都不允许靠近。”
心痛难当，在他的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已经不想再追究，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是一个人，一个有憎有爱的人，而这，恰恰是我想要的。
“我爱你，但是，我并不是你的所有物……我原本以为你对我的占有欲是源于你对我的在乎，但是，显然是我误会了，是我纵容了你这种错误的观念，让你以为我可以不要任何东西，只看着你……但是，我错了，我是一个人，有朋友，有亲人，除了你，我还有他们，同样，我也需要拥有事业，我是一个男人，一个爱上了同性的男人，我可以为那个人忍受所有委屈，但是，我无法忍受我关心的人因为我无辜受累，我一样有男人的自尊男人的傲气，这是我所有忍耐的极限！我会生气，我会妒忌，我会伤心，我也会愤怒！我做不到无知无觉，所以我不可能是玩具，永远也不会是……”睁开双眼，我正视着他依然美丽的眸子，认真的说：“唐擎，即使你如此伤我我仍然爱你，而且，我这一生也许不会再爱别的人，但是，你要明白，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所以，放了我吧，不要逼我恨你。”
他定定的看着我，表情如同在脸上凝固，他那样专注的看着我，让我连呼吸也不能。一瞬间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清晰的痛楚，但是消失的太快，以至于，我以为那是我的错觉。但是，事实证明那是我的错觉，冷酷的唐擎，完美的唐擎怎么会有这样软弱的情绪，他看着我，眼中的神情依旧冰冷而残酷：
“我不会放了你的，我从来都不在乎你爱我还是恨我，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所有物，只要是你，不管疯了，残了，还是其他的什么，除非我厌倦了你，你永远都要待在这个地方，永远不能离开！”
他的话如同利刃一般字字句句直刺我的心脏，胸口痛的我几乎晕厥，我跌坐在地上，只觉的他捧着我的大手森冷如冰。胸口涌上狂怒，我一把推开他，退到桌边，看着我所熟悉的他的脸庞，竟然觉得如此陌生，原来我也是可以恨他的！我也是可以怨他的！
“滚！你给我滚出去！”
我指着门口，大声怒吼，如果他不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站在那里，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眼神却阴森冷酷：
“顾惜雨，不许你这样跟我讲话，你该明白我的……如果你不想再连累你身边的人。”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刻意的狠戾，冰冷淡定，一如往昔，但是对我而言，却无异于天打雷劈。我无力的滑坐在地上，胸口仿佛被压上千斤大石，原来，我连发怒的权利都没有！只是一个玩具，连感情都要被人控制的玩具！顾惜雨，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所有的这一切，你能怪谁？你还能怪谁？不都是你自己招惹的吗？你有什么资格发火？有什么资格？
突然觉得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可笑，自己的所有行为都像是一场闹剧，不折不扣的闹剧！最可笑的是……明明是自己的胡闹牵连了别人，自己偏偏还理直气壮的责怪别人，还理直气壮的接受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真是太可笑了，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我真的笑了出来，先是低低的声音，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竟变成了狂笑，我无法抑止那种滑稽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可笑的人，不但愚弄了自己，还将所有关心自己的人都愚弄了进去……为什么不死掉？为什么不死掉？像我这种满身罪孽的蠢人，死掉最好！
“不许再笑了， 你给我停下来！”